第2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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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少爺梅孝廷著一襲月白綢裳,慵懶橫坐在木欄桿上,勾著嘴角好不自得:“阿奕,你看我媳婦可好看?” 梅孝奕緩緩把笛子放下,目光向秀荷處一凝,輕啟薄唇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她怎樣都好看?!?/br> 梅孝廷聽了這話,雅俊容顏上越發堆滿寵溺:“那是,我打小一看見她,就曉得她將來定要做我女人。你還別說,這世間除我,不信還有誰人比我更懂疼她……” 他口中言語未盡,梅孝奕的臉色卻驀然陰沉下來,手中笛子往小幾上一擱,竟也不吹了。 梅孝廷以為兄長遺憾未能與新娘謀面,他是最重手足情義的,連忙歉然補充道:“阿奕也勿要擾心,那個張家的錦熙小姐我替你看過,杏仁眼小櫻桃嘴兒,看著就是個聰慧持家的女人,你見了一定會喜歡……” “哦,是???”梅孝奕低沉地應答一聲,轱轆轱轆,素手推著輪椅離開了。 那背影幽冷,撫輪子的手指蒼白又修長,手背上一根根青筋撲起。 梅孝廷悵然,不知哪句言語說錯,因見樓下秀荷已然量好,便輕搖竹骨小扇徑自下得樓去。 第拾柒回婚書有約 “奴才這就回去安排?!逼抛影巡剂鲜者M籃筐里,躬著腰告退。 梅老太太抿著銀煙斗,諄諄囑咐道:“我們梅家是重規矩的大戶人家,雖則你母親是個戲子,但你是我老太太親自挑選的繡女,從小也是知根知底的。我曉得你是個好姑娘,日后嫁進來那不該想的就不要再想,安分守己,好好服侍你的丈夫。他身體自幼不好,可受不得甚么風浪?!?/br> 秀荷搭著腕兒說是,步子卻不見離開。 梅二夫人和藹笑問:“姑娘還有什么話???” 秀荷抿了抿唇,暗自豁出去勇氣:“前些日阿爹收到聘禮,獨缺了婚書……自古男女婚嫁,媒人為聘,婚書為證。如今聘禮已下,鎮上都曉得秀荷許了梅家少爺,夫人卻沒有把婚書一并送來,可是覺得秀荷有哪里不對?” 她語音柔柔,說得猶豫,卻一鼓作氣說完。 葉氏三人互相對視了一眼,兩個老的就借口措辭休息去了。梅老太太和大夫人吃齋念佛,這種不好張口的事還是由老二家的出面應付比較好。 主座的位子空卻下來,告辭了也可,秀荷也想單獨說。 葉氏巴不得兩個走呢,上下將秀荷一番打量,然后才笑盈盈道:“不是不給,這件事兒也是我們做大人的私下斟酌過的……先前孝廷和你鬧矛盾期間,外頭關于你和庚武的流言不少,聽說他把你從水里頭背回來過,有天晚上還在怡春院里和你……” 竟原來是這個,秀荷柔聲打斷:“回夫人,我和庚三少爺并沒有什么,那天夫人問我的時候就已經解釋過。長輩們若是懷疑秀荷的清白,秀荷斷不敢再進門拖累少爺?!闭f得委婉,卻也不亢不卑。本已經死心,若非為著梅孝廷,這樣的場面她其實不愿經歷。 曉得這丫頭骨骼剛烈,怕是惹急了,一盤好棋子怕就泡湯了。 葉氏連忙訕訕一笑,牽過秀荷的手背,緩和了語氣:“話不能這么說,我們做大人的自然是信你,但家里頭這么多婆子,多少雙眼睛和耳朵,外頭的人不信吶……我們梅家最重臉面,許多事兒做的不是給自己人看,是給外頭人看的,你也要理解?!?/br> 又稍許停頓,蠕了蠕唇齒,方才一口氣把后面的話說出來:“這么著和你說吧,新婚頭一夜,如果你落了紅,證明和庚武確定沒甚么,婚書做長輩的第二天就補上……但若是沒有,那就按平妻的身份安置你,你也不吃虧。外頭的人并不曉得缺婚書,只要你身子親白,又何須憂心慢這幾天,姑娘說是與不是?” 那一字一句擊人,卻偏偏眉眼慈愛帶笑,秀荷只聽得心底發寒,暗自深吸了一口氣,不讓撫在葉氏掌心的手指發抖。 木梯旁站著的梅孝廷眉宇便浮起陰鷙,幾步從暗影里走出來:“母親做甚么這樣欺負她,秀荷從小與兒青梅竹馬,又如何三兩日就能變卦?若是依舊這般為難,我還去往廟里出家當和尚便是!” 拽過秀荷的手,不忍心她被母親為難,想要把她帶出后堂。那鳳眸中有怒意還有彷徨,怕秀荷忽然又不肯嫁他。 葉氏把慍意暗藏,蹙著眉頭作嗔怪語氣:“瞧瞧,這親還沒結吶,就護起媳婦兒來了,一句也舍不得我說。都快成親的人了,也不曉得避避嫌,仔細讓下人們看了笑話?!?/br> 揩著手帕上前給兒子拭衣領,梅孝廷只把竹骨扇子在跟前一擋,不肯與她親近。葉氏便尷尬起來,暗暗睇了秀荷一眼,像是求助。 秀荷看著梅孝廷,那一雙鳳眸濯濯,欲言又止,不忍不舍,義無反顧,萬念俱灰……冤家,上輩子也不曉得欠了他什么債。 她便咬了咬下唇,強把一口氣咽下:“記住,這都是為了你?!毙÷暥撘痪?,轉而向葉氏福禮一鞠:“長輩們的憂慮自在情理,只是這樣說出來,到底傷人的心。晚輩不求其他,但求立個字據,若到時果然清白,隔日便將婚書補上,今后院子里所有人亦不能在背后造謠生事。秀荷既嫁入梅家,就是真心實意和二少爺過日子,不想將來孩子受到影響……但若是沒有,情愿一場親事作廢,秀荷斷無臉面再拖累二少爺,從此兩家亦互相不為難。 呵,好個厲害丫頭,她倒是能豁得出去……只要婚書暫不給她,待與老大圓了洞房,生米煮成了熟飯,到時管她是與不是。 “好,就按你說的辦?!比~氏憐愛地撫著秀荷白皙的臉頰,向蔣mama睇了個眼神,蔣mama便顛著小腳找老太太去了。 ——*——*—— 小徑上鳥鳴鶯啼,花草泛香,晚春問秀荷:“昨天東家叫你去干嘛了,那么長時間,出來臉色也不太好看?!?/br> “量衣裳呢,怕是月事快來了,哪里敢給東家臉色?!毙愫傻椭^走路。 晚春見她心緒廖廖,便也不再多問,揩著秀荷的袖子只往前頭走。 正午日頭金黃,院子里的仆婢們都在午休,小徑上無人,那一綠一緋二色便顯得好生醒目。 祠堂頂上小黑看見,便向庚武眨眼睛:“喏,人來了?!?/br> 庚武正把一根木頭往梁上遞,見狀不明所以地覷了一眼。 那祠堂外的綠蔭下,只見一抹緋色裙裳正碎步盈盈向這邊飄過來。以為聽了自己帶去的話,終于肯露臉兒了,庚武眉宇間的川字正待松解,卻又看到她空蕩的手腕。初夏的袖子稍比平常短,她一抹藕白手腕露出來,卻依然還是一只半舊木鐲子靜悄悄。 晚春的手腕卻叮鈴叮鈴,那枚青白玉手鐲在陽光下打著柔和的光暈。 沒心的女人。 “砰——”庚武把木頭拋上去,一顆心都涼了。 小黑眼尖,自然也把這一幕看見,惆悵地咋咋舌:“嘖,爺真是把她看走了眼。不肯收就退回來,自作主張送給別人算怎么一回事?自個不要了,想把你推給晚春那妞兒?” 庚武蹙眉不應,亦不再往下多看。 工友們干活少不得拿女人玩笑,見底下秀荷走過,便紛紛調侃道:“庚武少爺,你家小媳婦來了,再不把她吃咯,回頭便宜送到別人嘴里哈哈哈!” 秀荷這才發現被晚春牽到了祠堂這條路,卻已經來不及調轉,只得硬著頭皮走過去。 庚武看著她搖來搖去的胯兒,明明心寒,大中午的嗓門卻忽然焦渴,又想起那夢中箍在手掌心的兩團嬌軟。 唇齒輕磨著,冷聲道:“想做少奶奶,由得她去便是,爺不擋她的路?!?/br> 眾人哄然笑起,言辭許多調侃。秀荷的臉燒得紅紅的,不用抬頭看庚武,都能夠想象他那雙銳利的狼眼。她自是不曉得,在庚武的心中她的位置已經不一樣,倒有些惱他頻頻用這樣大丈夫的語氣和自己說話……她又沒有答應過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