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節
裴翊穩穩站著,并未接他的話。 “師父,您的傷勢如何?”離近了之后,蘇慕歌才能感覺到桑行之同以前還是有些不同的,氣息略有不穩,便再次擔心起來,“識海被幽都大長老重創了?” “焰魃不是一個簡單人物,我在他手中討不得什么便宜,但想要重創我,他也沒那個能耐?!鄙P兄隽朔霭l髻上的玉簪,“我只是因為在同他斗法時,一不小心進階后期,被天雷劈了一道?!?/br> “師父,您進階元嬰后期了?!”蘇慕歌震驚不已,“什么叫做一不小心,分明就是打不過人家,所以學秦錚強行進階吧?” “你這徒弟,為何在外人面前駁你師父面子?”桑行之端著臉,似乎動了氣,“什么叫做我學秦錚,我強行結丹的時候,恐怕他曾曾曾祖父還未出世?!?/br> “虧您還有臉數落秦錚?!碧K慕歌搖搖頭。 桑行之一副泰然,瞥了裴翊一眼:“你救我徒兒這個恩情,我記住了,以后我會還你一個恩情,無償的?!?/br> “不必,有些恩情并不能拿來交易?!迸狁崔D了身,躍回熔爐之內。 “我沒看錯他,是個有能耐有個性的人?!鄙P兄澰S著頷首,繼而轉望向蘇慕歌,頗為惋惜,“只可惜是個天魔人?!?/br> 蘇慕歌心中一訥,莫非連師父都有人和魔之間的芥蒂? “走了?!鄙P兄疀]再多說,展袖飛向半空,“青木和秦錚還在天機城,咱們過去吧?!?/br> 蘇慕歌也展袖隨了上去,問道:“天機城不是幽都大長老焰魃的封地么,他們怎么在那里?” “我和秦錚都是五勞七傷,本打算返回蓬萊閉關,他非要留我下來參加他的壽宴?!鄙P兄?,御風而行,有些無奈,“念在他替我擋了兩道天劫,我便應下了,反正也不在乎這么幾日?!?/br> “是否有些其他企圖?”因為裴翊的緣故,蘇慕歌對此魔人極為厭惡。 “焰魃這個天魔人吧,從前是挺陰損,不過近年來我瞧著,許是年歲大了,修為拔尖了,戾氣減了不少,瞧著也沒那么面目可憎了?!鄙P兄烈鞯?,“我琢磨著,應是無礙的?!?/br> 既然師父都說無礙,蘇慕歌自然相信他的判斷。 桑行之似乎想到什么,問:“慕歌,你同焰魃何時有過交情?” 這話問的蘇慕歌一怔:“我從未見過他?!?/br> 蘇慕歌對這位天機侯爺的了解,也僅限于他是裴翊的親叔叔,是裴翊一生最憎恨之人。 “怪了?!鄙P兄四?,一攤手,手心現出兩張帖子,并指著其中一張道,“那他為何親自下了一張帖子給你,還叮囑我一定要交至你手中。須知道,這場壽宴因為另有其他目的,參與的人數極多,但教他親自下帖子的,各界之內,絕不超過十人。除你之外,皆為元嬰修士?!?/br> “親自下給我的帖子?” 蘇慕歌既驚且詫,自桑行之手中接過帖子來。 翻開一看,只有寥寥幾個字:“洞天一別,小友安好?” ☆、第116章 大小自在 洞天一別,小友安好? 這八個字不啻于晴天霹靂,轟的蘇慕歌良久回不過神。 靈識洞天內出塵脫俗,令她仰慕萬分、又暗自引為知音的大能,竟然就是裴翊口中陰險惡毒的幽都大長老焰魃? 那個弒殺親兄、逼死王嫂,又將親侄兒丟進焚魔窟的惡魔? 無論如何,也聯想不到一起去啊。 見她突然如遭雷劈似的停在半空,桑行之也不由止步,思慮片刻,折返回來,不動聲色的打量她一眼:“怎么,你果然是認識他的?” “確有一面之緣,但卻是在夢中?!?/br> “夢中?” 蘇慕歌便將原委一一講給桑行之聽。 桑行之聽罷也是大感疑惑,沉吟道:“靈識洞天乃是化神大神通所創設出的虛無天地,若非主人相邀,哪怕諸天神佛、至親夫妻也無法擅入。你與焰魃素未謀面,相隔數萬里,為何與他心意相通?” “心意相通”四個字,又是一道天雷轟下來。 蘇慕歌苦著臉道:“師父,若連您都不知,徒兒又豈會知道?” 桑行之毫不掩飾自己的憂慮:“慕歌,就此事而言,我不知是你的一場大機緣,還是一場大劫難??偠灾?,你自己得有個心理準備?!?/br> “準備什么?”見他慎重其事,蘇慕歌也不由緊張起來。 “我也有一處靈識洞天,洞天之內……”桑行之琢磨了一下語言,大抵覺得太過高深,以蘇慕歌目前的境界理解不了,便換了一種說法兒,“這么同你說吧,世上若有個與你無親無故之人,可以如入無人之境的進入且窺探你的識海,你會如何?” “我會傾盡全力將其誅殺!” 言罷,蘇慕歌心頭駭震。 她明白師父的意思了,隨意進入焰魃的靈識洞天,對他而言,無疑是一種巨大的挑戰和威脅。 桑行之輕輕在她肩頭一拍,安撫道:“師父在,你且安心。想在我眼皮子底下動我徒弟,管他焰魃如何狠辣,也只能是想想而已?!?/br> “可是師父?!敝钡饺缃?,蘇慕歌仍是難以置信,“靈識洞天,合該是此修者靈識深處最真實的存在吧?” “是?!?/br> “可憑我如何看,焰魃都不是一個殘忍嗜殺之人啊?!?/br> “慕歌,在魔域這些年,你或許接觸了一些尚算良善的魔人,誤導了你的認知。但你師父我同魔人打了半輩子交道,體悟自是比你要深?!鄙P兄哪抗?,向熔爐的方向掠過,“魔人雖說帶了一個人字,但他們終究不是人,與我們的身體構造、思維觀念可謂天差地別。亙古以來,便未曾受過道德約束,并無良知概念。天性酷戾,睚眥必報,貪婪邪惡才是他們的本質。所以千萬年來,為天道所不容,飛升者寥寥?!?/br> 蘇慕歌張了張嘴,許久才悶聲道:“師父,容徒兒僭越一言,徒兒覺著您這話未免太過武斷,有些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嫌疑?!?/br> “那是因為你幸運的生在一個美好時代。魔族大門關閉,幽都王積威猶存,十洲三島經過數百年休養生息,正處于安靜祥和?!?/br> 桑行之并不計較她的犯上,一揚手,祭出一柄略有些殘破的斷劍,“在我和你蕭師叔成長的年代,魔族大肆入侵,四處興風作浪。我所有親人,族人,全都是死在他們放出的妖獸魔獸之手,他們無惡不作,妄圖以真魔之氣污穢整個十洲三島,擴展他們的疆土。我親眼看著他們豬狗一般屠戮我們的同胞,手段殘忍到超越我的認知,而我年少時所修的劍道,正是誅魔之劍,拜入蓬萊時曾立下宏愿,此生修行只為除魔衛道?!?/br> 蘇慕歌深吸一口氣:“那您的誅魔劍,為何折了?” 桑行之彈了彈斷劍,只輕嘆道:“往事遠矣,不堪回首?!?/br> 一揮袖,收了劍準備走。 “師父,請您等我一下?!碧K慕歌思忖再三,還是決定回去找裴翊交代幾樁事情,“我想起我有東西落在浮風那里了,待我取來?!?/br> “依我看,你是將心落在浮風那里了吧?”桑行之收起傷感,突然就揶揄她一句。 “師父您說什么呢?”蘇慕歌眼珠子差點兒蹦出來,“非常時期,能不能收起您的老不正經,真挺嚇人的?!?/br> 嫌棄的搖搖頭,轉身御風飛回熔爐。 桑行之望著她的背影,面色倏然變的有一些凝重。 之前聚窟洲,即便算出同她有份師徒之緣,也不愿收下她,正是因為替她卜卦之時,只瞧見朱厭兇獸的影像,其他一概不得而知。而朱厭現世,天下必有兵燹之災,將給自己,更甚者將給蓬萊帶來災劫。 不過眼下看來,卦象雖無誤,朱厭卻并非她本命之格。 那寓意著她勢必會招惹上重煞之人。 他怎么就忘記了,幽都王族一脈,正是以朱厭惡獸為守護圖騰的。 秦錚渡是情劫,她渡的,或許是生關死劫。 搞不好,就會像他手中誅魔劍一樣,折在這些魔人手中…… 蘇慕歌折返熔爐的時候,裴翊也正好出來,兩人在火山口上方碰了個正著。 “我正要去尋你?!?/br> 裴翊攤開手,遞給她一方玉盒,里面盛著冰蠶蛇的精魄。 一趟魔神殿之行牽出冗多雜事,他不提,蘇慕歌險些就給忘記了,道了聲謝接過手中。攏著眉,糾結有些事情該不該立即告訴他。 裴翊見她獨自折返,知她有話猶豫著要說,也不催促。 第一樁是關于九夜笙就是噬魂劍皇一事,蘇慕歌無比糾結,以裴翊的個性,估計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沖過去將九夜笙給毀了。 她不希望九夜笙丟了性命是一碼事,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顧慮。 當年裴翊殺了那獸形魔領袖之后,噬魂劍隨之自爆,引地獄之火焚毀魔界。不知今時今日,毀了幼小良善的九夜笙,是不是也能引起如此嚴重的后果。 她決定先問一問師父,自己心里有個譜之后再告訴他。 第二樁,就是她與焰魃一番神交之事。 蘇慕歌心里頭涼了半截,怎么一樁樁一件件像是商量好了一樣,全都要朝裴翊心窩里戳刀子? “那個……” “恩?” “師父給我送來一張帖子?!碧K慕歌想起之前他的懇求,提前告訴他,至少讓他有個心理準備。于是一咬牙將帖子取出,遞給他。 裴翊接過手中,垂下眼眸:“誰的帖子?” “幽都大長老、你叔叔下給我的帖子。他邀請我三日之后,前往天機城參加他的壽宴?!?/br> 裴翊正欲掀開帖子的手,驀地僵硬了片刻。穩了穩心緒,才將帖子翻開,繼而看到那八個字,并咬牙切齒地念出:“洞天一別,小友安好?” “你別誤會?!碧揭谎鬯o繃的唇線,殺氣騰騰的眼眸,蘇慕歌咽了口唾沫,將之前解釋給桑行之的話,又解釋給裴翊聽了一遍,“事情就是這樣的?!?/br> 裴翊寒著臉盯著她看。 蘇慕歌連忙澄清,指天誓日地道:“我發誓,我真不知道他是焰魃,否則我一定不會同他談什么琴音,論什么茶道,悟什么人生?!?/br> 她躲都來不及啊。 那根本不是她現在能夠招惹的人物。 “走?!迸狁磳⑻舆€扔給她。 “走?” “我隨你一起去一趟天機城?!?/br> **** 天機城同玄武城一樣,位于魔域邊陲之地,距離幽都甚遠。許是壽宴將至的緣故,城里城外擁擠不堪,連進個城門都得排隊,審查十分嚴格。 明日壽宴,天機城門今日大開三道。 兩旁側門是給尋常魔人通過的,正中大門則候著幾位天機魔將,恭迎各路天魔侯貴族。以桑行之的身份,加上手持天機侯爺親自下的帖子,自然也是由正門而入。 至于裴翊,在靠近天機城時便不見了。他自有進入的法子,蘇慕歌也不cao心。 而她與桑行之同行,摘了魔氣手套,以道修的身份示人。 道修的出現,還是在城門外引發一場sao亂,尤其對方還是十洲三島蓬萊仙尊。如今這一輩的真魔,見過道修的并不多,許多魔人都向他們投來好奇的目光,包括一些天魔貴族。 一時間,蘇慕歌有一種被展覽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