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數萬年的苦苦煎熬,生與死的再次輪回,緩緩睜開雙眼,沒能如愿以償看見賦予它生命的女人,模糊中她看見一張雙人床,床上鋪著粉紅色的床單,有個半米多高的毛絨熊癱軟地坐在床邊,瞪著圓咕隆咚的雙眼眨也不眨地看著她。 視線逐漸變得清晰,眼前是間臥室,臥室里擺設簡潔,床、電腦桌,角落放著個小魚缸,魚缸里有兩條金黃色的魚在來回游動。她沒躺在溫暖的大床上,而是斜靠在門邊,地板冰涼,仿佛置身于冷庫。她連續打了幾個寒戰,試圖起身,然而稍微挪動下身體,疼痛感便從胸口傳遍每個神經細胞。 低吟一聲,順勢抬手捂向胸口,先是碰觸到了某種不屬于身體的堅硬物體,緊接著她看見了那把插在胸口的匕首。 番外篇 1 我是作家。 七八年前,當我決定辭去快遞公司的工作,打算憑借一腔熱血闖文壇時,曾在一家名為半生緣的網吧里給自己取了個筆名。叫“異青人”。 所有的悲劇就是從那時起萌芽——我開始嘗試著把存在腦海里的故事用文字的形式表達出來,并發表在博客上,從最初的幾頁到后來幾十頁、幾百頁。那段時間我幻想著會有大批讀者喜歡我的文字,我的故事,我甚至窺視到了未來。未來,我會擁有大批粉絲,會走遍所有大城市舉行新書簽售,會去大學的課堂里講演。 我把自己想象成了韓寒,想象成了郭敬明,想象成了蔡駿,然而現實里,我的未來是這樣的:幾年里我沒靠寫作賺來一分錢,我的故事丟在網絡上,沒有一個人看,沒有一條評論,因為沒有工作,所以沒有固定收入,要靠家里的救濟才能活下來。我成了外人眼里的啃老族,鄰居們像看怪物看待我,親戚朋友苦口婆心勸我放棄,勸我出去找份工作,找份能夠養活自己的工作。 很多人看到這里會覺得這是個勵志的故事,最后因為我的堅持不懈終于在文壇嶄露頭角,終于讓那些瞧不上我的人對我刮目相看,終于出了書,而且賣得不錯。抱歉,我沒能做到這些。 面對種種質疑,我選擇了逃避,選擇把自己囚禁在房間里,不與外界有任何接觸,整日對著文檔瘋狂碼字。我著了魔,漸漸地我開始無法分辨真實和幻覺,常常把真實的生活和故事里塑造的某個虛擬人物混淆,性格變得越來越孤僻。家人察覺到了我的異樣,經過多次協商無果后,強制把我送進了西京華慈精神病院接受治療。 我在那里遇見了馬文文。第一次遇見她,是在醫院組織的座談會上,當時大概有十幾個患者,大家圍成圈坐著,每個人都要說段關于自己的人生經歷。輪到馬文文時,她嬌羞地低著頭,想了良久,才語氣平淡地說:“我做過很多恐怖的事……” 座談會結束,我攔下馬文文,搭訕道:“我是作家。你的經歷很特別?!?/br> 自此后她便開始管我叫“作家”了,原本以為在精神病院的生活會很難熬,但卻恰恰相反,因為有馬文文,那段時間我很快樂,我們經常會坐在大廳的沙發上聊天,不過多數都是她在聊,她不厭其煩地講述著自己的經歷,我則成了聽眾,一言不發默默傾聽,其實很多時候我也沒有認真聽,而是被她的容貌深深吸引。 我迷上了這個女孩,她讓我有了戀愛的感覺,可美好的時光總是過得很快,我還沒有機會表達愛意,她便出院了。 她離開后,起初我們還會有書信來往,每個月兩封,信里她訴說著生活的無奈,訴說著對于未來的恐慌。四個月后,我的情況轉好,不需要繼續住院了,于是在醫生的建議下從西京回了家鄉山河鎮。父母把我安排在當地的一家超市里當保安,那之后我就沒在收到過馬文文的來信了。 我幾乎要忘記這個女孩了,然而就在一年后,她又來了封信。那天中午休息時,我接到了華慈精神病院的電話,對方聲稱有封我的信寄到了他們那,已經幫我轉寄了過來。次日信便到了我手里,整整七頁紙,里面非常詳細地述了馬文文出院后的生活,我像是在讀一則恐怖小說讀完了信,倒吸口涼氣。 馬文文的最后一封信,結尾寫道:我不知道為什么要寫這樣一封信,也不知道我們的相識是真實發生的,還是僅僅是我的幻覺,不過這些都不重要,當你收到這封信時,我已經走了,離開這個世界回到白色的房間里去。希望在那里還能夠見到你。 2 收到信的那晚輾轉反側,只要閉上眼睛就會浮現出馬文文的容貌,直熬到天亮,我買了車票坐上開往陵鎮的長途客車。 陵鎮不是個虛構的鎮,它是真實存在的。 經過多方打聽,終于找到了馬文文家,然而卻大門緊鎖,后來通過鄰居才了解到,馬文文幾天前在家中自殺,如今已被送去了谷溪市中心醫院救治。因為沒了去市里的客車,我在陵鎮住了一晚。 第二天大清早,我來到谷溪市中心醫院,見到了昏迷中的馬文文,當時她的那張臉顴骨凸出雙眼凹陷,瘦得已經變了模樣,跟我認識的馬文文簡直判若兩人。有位頭發花白,自稱姓周的醫生介紹說:“她被送過來時失血過多,現在雖然脫離了生命危險,但很可能永遠都不會醒來了。不過這件事也不是絕對的,你陪在她身邊多說說話,還是有千分之一的希望能夠把她拉回來?!?/br>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又覺得有必要做些事,想來想去最后在樓下超市里買來本子和圓珠筆,開始寫我最擅長的小說,一部以馬文文的人生為背景的小說。那段時間我住在離醫院很近的小旅館里,每天晚上都會寫幾頁,白天時拿去讀給馬文文聽,就這樣堅持了一段時間,終于見了成效。 經常躺在病床上會導致血液循環不暢通,肌rou也容易萎縮,所以我除了寫稿念稿外,時不時還會替馬文文按摩,偶爾會抱她去按摩椅上。有次她躺在按摩椅上,眼皮跳動了幾下,緊接著眼珠開始轉動,來來回回轉動,看見這樣的狀況我激動壞了,一把抓住她的手不肯松開。我把這種情況講給醫生,醫生說我的努力有了成果,馬文文有很大機會醒來,這讓我更有了動力,開始賣力地寫稿,賣力地讀給她聽。當時我并沒有察覺到,現實正在悄然發生著改變。 最開始讓我隱隱察覺不對勁兒,是在“第二條線索”快寫完的時候,我把兜里的錢全部墊付了醫藥費,卻不夠,還差很多。醫生正聯合警方試圖聯系到馬文文的母親,過了快半個月也沒有任何消息。 那天正一籌莫展,在城市間閑逛,偶然間看見了馬文文信中多次提到過的新時尚歌廳,忽然想起了信中提到的李根,想起了李根做的那些缺德事,頓時感覺怒火難壓,琢磨揍一頓這個叫李根的為馬文文出口氣也好。這樣想著,我走進歌廳,找到吧臺,問里面的女收銀員:“我是李根的朋友,最近他有來嗎?” 女收銀員搖了搖頭說:“沒聽過這人,你去問問值班經理吧?!?/br> 奇怪的是,馬文文最后那封信上說,李根經常會來到新時尚,和很多店員都熟絡,可我問了值班經理,又挨個問了服務員,所有人都表示沒聽過這個名字。原本心里莫名其妙出現的怒火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則是疑惑,難道谷溪市還有另外的歌廳,名字也叫新時尚?出來后有些不死心,于是隨便攔下了一輛出租車,上車后對司機說:“去新時尚歌廳?!彼緳C伸頭朝窗外看了眼,表情有點兒茫然。我解釋道:“不是這個新時尚,是去另外那個新時尚?!彼緳C卻說:“整個谷溪市就這一家叫新時尚?!?/br> 我灰溜溜地下車,回到小旅館越來越覺得不太對勁兒,再拿出馬文文的最后一封信來看,心里有了個猜測,會不會馬文文寫這封信時并不是清醒的狀態?畢竟當時已經連續吃了幾天藥片,就算正常人也會變得不正常,所以信里的內容是虛構出來的,根本沒什么李根,她的父親也沒有死亡…… 3 小旅館樓下有家網吧,我找了臺機器坐下,在百度上搜了搜。首先我搜了關鍵詞“新時尚”,最后發現,谷溪市除了有個新時尚歌廳外,還有個新時尚迪廳,位置有些偏僻,怪不得那個司機不知道這地兒…… 緊接著我又搜了信里提到過的那個撞死馬文文父親的女人,那個女人叫慕小蓉,是大富豪程震天的妻子。這個世界上叫慕小蓉的人有幾千,但只有一個是歌手,很容易就找到了。網上關于她的消息很多,最熱門的是一篇標題為“‘靈魂歌者’慕小蓉因瘋成魔”的報道,是前陣子發生的事兒,點開鏈接,內容大概說的是,慕小蓉日前被警方逮捕,疑似與多宗命案有關,隨后被轉送精神病院,外界猜測她因為無法承受突然爆紅所帶來的壓力導致精神錯亂。 最后我又搜了大富豪程震天,關于他的新聞大多是舊新聞了,進入網上查看,上面寫著程震天幾年前因為經濟犯罪被查處被判終身監禁。 慕小蓉不是程震天的妻子,程震天早就進了監獄。慕小蓉如今被關進了精神病院。一切和馬文文寫得最后一封信完全不同,除了兩個名字是相同的外,但恐怖的是,現實里慕小蓉和程震天的經歷,卻和我寫的“第一條線索”完全相同。 說實話,在寫這個故事之前,我并沒有特意去搜索資料來看,所以除了人物是那封信中提到過的,他們的人生經歷都是我虛構出來的,詭異的是,故事寫完后竟和他們真實的人生完全吻合。忽然感覺胸口有些悶,急忙站起身沖出網吧,來到外面使勁兒呼吸幾口新鮮口氣后,回到了小旅館。 這件事只是讓我覺得這本小說如有神助,并沒有過多去思考這中間有著怎樣的聯系。接下來的日子,我依舊陪伴在馬文文身邊,開始邊寫邊念“第二條線索”,當我讀到結尾,猛然發現馬文文的眼角有淚水滑落,我幫著她擦掉眼淚,開心地說:“我知道,我就知道你能夠聽見?!?/br> 那天晚上我心情出奇的好,在醫院附近找了家東北土菜館,點了兩樣小菜要了幾瓶酒,正喝著,掛在菜館墻上的電視里播了一則娛樂新聞,女主持口齒清晰地說“當年靠選秀出身的靈魂歌者慕小蓉近日簽約華龍演繹,成為旗下簽約歌手,并將聯合富商之子雷洛推出首支單曲《懵懵懂懂》。此消息被挖出后慕小蓉頗富有傳奇性的人生也成為人們談論的焦點……” 這……這不是我上午念給馬文文的內容嗎?手一抖,筷子掉到了地上,坐在旁邊的客人投來異樣的眼光,我沒理會,感覺大腦亂哄哄的。按說慕小蓉已經被送進了精神病院,怎么又會有她的新聞? 土菜館的吧臺上擺著個電腦,我起身走過去,征求同意后急忙打開百度,在上面搜了搜,卻怎么找都找不到標題為“‘靈魂歌者’慕小蓉因瘋成魔”的文章了,而程震天的百度百科里,他也不是因為經濟犯罪被查處,而是在家里心臟病復發離世,上面還寫著,程震天妻子慕小蓉繼承了他大部分財產,一躍躋身億萬女富豪行列?,F實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發生了改變,變成了我“第二條線索”里虛構出來的樣子。 我“第二條線索”里寫葉子欣看完這則娛樂新聞后,就會被慕小蓉派去的殺手殺死。葉子欣會死嗎?她和唐朝的愛情會終結嗎?這件事無從知曉。從土菜館離開,走在午夜的街道上,我把最近發生的所有事仔仔細細想了遍,最后有了個既大膽,又讓人興奮的猜測,這個猜測是——成為植物人的馬文文擁有了某種能力,可以通過我對于人物的重新塑造穿越回過去,改變過去的人或事,讓現實變成我小說中所描述的樣子。 天啊,這明明就是科幻小說里才有的情節,雖然目前這只是個猜測,但想要證明這個猜測是否正確再簡單不過了。 回到小旅館后開始寫“第三條線索”,直到天大亮后終于完成了,絲毫感覺不到疲倦,我連臉都懶得洗,興致勃勃地拿著手稿跑去了醫院。來到病床前坐下,看著馬文文那張如死灰般的臉,深吸幾口氣,開始照著念,一口氣就把整個“第三條線索”念完了。中午,我在超市里買了個面包,吃完后直接打車去了新時尚歌廳。 我站在門前徘徊,心情緊張得不得了,連續抽了幾根煙,才鼓了鼓勇氣走進去。來到吧臺,里面站著的還是上次那個女收銀員,我咳嗽兩聲,盡量控制著心跳詢問道:“我是李根的朋友,最近他有來嗎?” 這句話問完后,我死死盯著女收銀員的表情,她沉思了幾秒,那幾秒對于我來說太長了,像是過了幾個世紀。終于她開口說話了,她說:“最近好像真沒看見他過來,聽說好像是被抓了?!?/br> 同一個女收銀員,完全不同的兩種回答。 我克制著自己激動的情緒問:“為什么會被抓?” 女收銀員搖了搖頭,隨后若有所思地說:“具體什么情況不清楚,不過我聽別人說,他偷偷賣給客戶迷幻藥被警方抓個正著,搜出大半瓶來。估計是夠判個幾年了?!?/br>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