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長生的留影劍已經指在了白清的眉心處。

    白清強撐著道：“你不能殺我。我與你毫無因果糾葛，更不曾出手殺你或傷你性命，天道在上，你豈能殺我？”

    白清沒說的是，莫長生既明知他是東九洲白家的少主，就更不能殺他了。

    莫長生道：“我為何不能殺你？你方才也說了，無論我是不是逍遙散人轉世，可是，憐兒是逍遙散人情人轉世的事情是真，單單為了當年逍遙散人護衛五靈大陸的恩德，我也不能放任憐兒不管?？墒?，你東九洲白家卻故意找到憐兒，故意將她養廢，故意利用她，故意侮辱逍遙散人，莫某不才，身為世代生存在五靈大陸之人，如何能放任這些不管？如何……不能殺你？”

    裴十三郎當即擊掌道：“就是這樣！你們東九洲的人故意攙和我們五靈大陸的事情，已經夠缺德了?，F在又故意把逍遙散人情人的轉世給養廢了，利用她來欺負我們五靈大陸，我且告訴你，任何一個五靈大陸的修士知道了這事，都有充足的理由殺了你這位東九洲白家少主！”

    白清面色登時慘白。

    他早先敢獨創龍門鏡，不過是因著他的化神后期修為。他那時的修為比莫長生高了足足一個大境界，自然不怕莫長生有什么小動作?？墒乾F下，他在龍門鏡里只顧著找莫長生的蹤影，莫長生卻安安穩穩的在小仙境的陣法之中，進階到了和他一樣的修為，手中卻拿著足以讓他致命的留影劍。

    他另外一個籌碼——便是莫長生向來信奉天道因果，不會誤殺或錯殺什么人，可是現下，正如莫長生所說，但凡他是五靈大陸的任何一個人，莫長生現下都沒有理由殺他?？墒?，他偏偏是東九洲白家之人。是五靈大陸之外的人。

    他要插手五靈大陸之事，故意利用憐兒，莫長生身為五靈大陸之人，就完全有理由殺他。

    白清面色變了又變，終于不再佯裝出一副干凈地模樣，咬牙切齒道：“條件！莫長生，說出你的條件！”

    ☆、第156章 156

    白清的確沒能成功算計到莫長生，可是，他最后一點倒是說對了。

    莫長生不會殺他，也暫時不能殺他。

    東九洲世家之首的白家少主，這樣的身份，莫長生就算再想殺白清，也不會親自動手。

    ——當年的元白真人有兩個能干的老祖，身上的寶貝就已經數不盡了，莫長生那時為了防止殺了元白之后，被人追殺到他的氣息，甚至都不敢親自動手，只能用旁的手段。

    現下眼前的這位白清少主，比元白身份更重要，身家更豐厚，且還是和他修為相同的化神后期修士。

    莫長生就算再想殺他，也不會輕易動手。

    更何況，莫長生覺得，不殺白清，會比殺了白清對他更好。

    “條件不敢當?！蹦L生慢悠悠的開口道，“我要知道，白少主是用了什么法子跟蹤我，找到我的，還有，我本意就不愿殺白少主，然而白少主欺負我五靈大陸在先，卻也不能如此輕易的放過白少主，所以……”

    “所以如何？”

    “所以，除了追蹤我的法子之外，我希望白少主將身上所有的靈石、化神期以下的丹藥和符箓、全部丹方和陣法玉簡拿出來，作為白少主的贖身之物?！蹦L生笑瞇瞇的道，“白少主也莫要覺得這個價錢太高?！彼恢概崾?，“我這位朋友，在黑市上尚且能價值三千上品靈石，想來就算我不敢殺白少主，只要將白少主送到黑市去，也能拿到比我這位朋友的價格高上至少百倍的價格吧？”

    裴十三郎嘴角一抽，道：“和他說這么多作甚？直接綁了，給他吃下一顆安眠丹，讓他在這里睡上個幾年。待咱們出去時，再把他帶出去。到時候，不管是送給五靈大陸的四宗九門，還是散修盟、中等門派，咱們都能拿到比他身上的靈石更多的東西。何必跟他講這許多的條件？沒得白費口舌！”

    裴十三郎的話一說完，白清面色更加難看了。

    莫長生頗為懊惱的按了按眉心，然后留影劍“不小心”一劃，就從白清的額頭滑過鼻梁、雙唇、下顎，落到了脖子處。

    白清驀地驚出一身冷汗。

    這世上誰不知道莫長生的留影劍之狠毒，一旦被留影劍傷到，輕則自廢修為重新來過，重則干脆沒了性命！饒是白清自出生便是白家少主，此刻也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

    莫長生頗為好心，笑著安慰道：“白少主安心，沒流血?！?/br>
    安心？

    白清哪里還能安得下心？

    他算是知道了，莫長生的確不會殺他，可是他若是不肯答應莫長生的條件，莫長生不殺他是真，可是，會狠狠地折磨他，甚至有可能把他賣給五靈大陸幾大宗門，那也是真的。

    “可以。我答應你的條件?！卑浊逡а赖?，“你先拿開你的留影劍，我立刻便把東西拿給你?！?/br>
    莫長生直接搖頭：“心魔誓。除非你發現心魔誓，會將我跟你要的東西全部拿出來，并且不會再對我等施用追蹤秘法，不會對十三郎下手，拿了東西之后，直接離開此地，并且此次龍門鏡一行絕不踏入龍門處半步，我才肯放了你?！?/br>
    白清臉更黑了：“你的條件比你方才要得多多了！”

    “所以呢？”莫長生似笑非笑，“白少主決定拒絕我了么？”留影劍從白清的脖子，緩緩地滑落到白清的心口處。

    白清：“……”寄人籬下，生死垂危，他自然只有答應莫長生這一條路可以選！

    白清發過心魔誓，把儲物戒里的靈石、丹方、陣法玉簡，還有化神期以下的丹藥和符箓都拿出來之后，告訴了莫長生追蹤秘法是怎么回事，離開之前，仍舊不甘心地盯著莫長生道：“其實，白某這次也不是完全沒有所得。至少，白某知曉，長生不喜女子，只喜男子，是逍遙散人轉世的幾率又小了幾分，不是么？”

    否則的話，明明已經破了元陽的莫長生，面對魅宗最出色的三十七代弟子之首的采萱時，怎么會毫無反應，根本不被其魅惑之術所迷惑？

    莫長生：“……”原來還可以這樣推算！

    裴十三郎默默地后退了兩步。

    白清目光一閃，在裴十三郎和莫長生身上輪番看了幾遍，最后落在裴十三郎身上，白清忽然道：“是他？”

    這就怪不得，當年莫長生在逍遙宗，會要求逍遙宗交還裴十九郎，并且放棄對裴家兄弟的追殺令了。

    裴十三郎嘴角一抽。

    他心道，怎么可能是他？其實這白清還是猜錯了的，長生根本不是喜歡上甚么男子了，長生喜歡的，壓根就是不是男子，而是一個妖蛇！

    雄性妖蛇！

    只是這種事情裴十三郎還沒那么好心告訴白清，他只默默地前進了兩步，站在了莫長生身側，神色凜然地看向白清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莫長生：“……”十三郎，你元陽還沒破呢？這謊話一下子就會被揭穿的好不好？

    蛟龍大人：“嘶嘶！嘶嘶！”愚蠢的裴十三郎，本大人就在這里！長生那么喜愛他，怎么可能會對他始亂終棄？怎么可能喜歡上長得難看，那處只有一根“物事”的你？

    白清也反應過來了，盯著元陽還在的裴十三郎冷笑幾聲，轉身就走。

    奈何裴十三郎聽不懂蛇語，也沒看懂白清的冷笑聲，只能盯著莫長生，詢問那白清冷笑什么。

    莫長生：“……元陽?！?/br>
    裴十三郎倏然變色，立刻察覺自己犯了傻，還是為了給一個小妖蛇幫忙犯了傻，重重地嘆了口氣，就說要去拿冰湖里釣幾條小魚上來煮著吃，讓莫長生自個兒處理憐兒的事情。

    那個憐兒……口口聲聲說甚么這輩子上輩子的事，裴十三郎不是沒有聽到?？墒?，他相信莫長生。如果應該是他知道的事情，莫長生一定會全部告訴他，如果是不該他現在知道的事情，莫長生不說，他便只當沒聽到好了。

    就算莫長生真的對那個妖蛇始亂終棄了，裴十三郎也堅決相信，莫長生不會背棄他們之間的情誼。

    裴十三郎離開了，莫長生沉默地布下陣法，然后便令蛟龍大人把憐兒放了下來。

    蛟龍大人惱怒地“嘶嘶”了幾聲，被莫長生伸出手，細細安撫了幾下，便又羞澀地變成了筷子粗長的小金蛇，安分地纏到了心上人的手腕上。

    憐兒受驚度過，呆呆地癱坐在地上。

    莫長生將白清拿出來的上中下還有極品靈石都收了起來，放在自己的儲物戒里。

    丹方和陣法玉簡，收到了空間里。

    化神期以下的丹藥和符箓，則分成幾份，其中一份單獨留下，打算待會給裴十三郎，剩下的也收到儲物戒里了。

    憐兒呆呆的看著莫長生的動作，好一會才憤怒地開口道：“為什么？明明不該是這樣的！明明你不該有現下的修為！明明你那個兄長莫長憂，還在修煉根本修煉不成的九轉爐鼎功法！明明你現在還只是逍遙宗一個小小的普通修士，明明你不該有能斬殺三個渡劫大能的本事！明明……”明明她不該救莫長生，可是那一次在玲瓏秘境之外，眼看著莫長生身后受襲，她還是忍不住出聲，救了莫長生一次。

    莫長生沉默良久，才道：“輪回盤碎片，你知道在哪里嗎？若是你能把輪回盤碎片還給我，或是告訴我輪回盤碎片的消息，我，或許可以幫你清醒過來?！?/br>
    憐兒缺失了一魂一魄，能有現下的心智，已經是逍遙散人才智非凡的結果了。

    只是逍遙散人天資絕決，世代的修士人數眾多，也不乏聰慧之士，莫長生當初不想要敖慕生的時候，就已經翻閱了不少玉簡，企圖給敖慕生提高心智，到了最后，還真的讓他找出一種喚作“啟靈丹”的丹藥。

    這種丹藥原先是給已經訂立了主仆契約的靈獸吃的，莫長生研究了好久，才能把它給妖獸吃。

    只是不待他想好怎么把這顆丹藥哄著蛟龍大人吃下去，他就已經慢慢接受了敖慕生，接受了敖慕生的癡傻和癡情，也接受了敖慕生的心智缺失。到了最后，問過敖慕生之后，便絕了這個念頭，寧肯敖慕生一直這樣下去。

    妖獸吃的丹藥，人類想來也是可以吃的。

    莫長生雖然沒有臨床試驗過，也著實不敢找人來試驗，可是啟靈丹的丹方是他親自研究了數月的，就算憐兒吃了沒效果，也不會心智下降的。

    憐兒呆了片刻，抱著頭，大聲尖叫道：“什么清醒？我本來就是清醒的！我本來就沒有糊涂過！還有輪回盤，我不知道甚么輪回盤！我什么都不知道！”

    憐兒一邊尖叫，一邊流淚，模樣既可憐又可悲。

    莫長生慢慢站起身在憐兒周圍布下迷蹤陣和防御陣結合的陣中陣，然后留下三顆啟靈丹，道：“雖然你不愿告知我輪回盤一事，然，逍遙秘境之外，你幫過我一次，這三顆啟靈丹，算是謝禮?！鳖D了頓，又道，“啟靈丹有百分之三十提升心智的功效，能不能提升，只能看你氣運?！?/br>
    莫長生布好陣法，留下丹藥，便離開了。

    逍遙散人可憐，為五靈大陸做下那么多貢獻，最后只落得死在第一道天雷之下的結果。

    憐兒可憐，只因曾經的某一世和逍遙散人相戀，便被抽了一魂一魄，心智缺失。而之后的每一世，憐兒依舊要因逍遙散人一事，被世人一次次的找出來，養成現在的模樣。

    可是，那又如何呢？

    莫長生救不了曾經的逍遙散人，也不知道該不該救憐兒。他的確可以將啟靈丹硬塞到憐兒口中，但是，且不提啟靈丹是否真的會管用，清醒的憐兒，當真就能擺脫現下的困境么？若是不能，清醒的憐兒，只會比現下心智不清的憐兒更加痛苦和無奈。

    莫長生只能把選擇權交給憐兒自己。

    當然，若是將來憐兒真正清醒過來，想要擺脫逍遙散人情人轉世的困境，看在繼承了逍遙散人那么多寶貝的情分上，看在憐兒幫過他一次的事情上，莫長生也愿意在能力范圍之內，幫她一幫。

    解決完憐兒之事，莫長生和裴十三郎吃了后者釣上來的小魚之后，便下了冰泉。

    冰泉水冰涼入骨，饒是莫長生已經修煉到化神后期了，也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然后他就發現，裴十三郎不見了！

    “慕生！”

    莫長生直接喊道，眼睛四下找尋，卻見視線范圍內，皆是冰冷的泉水，根本看不到敖慕生和裴十三郎。

    “長生長生?！?/br>
    蛟龍大人歡喜極了，他就知道長生最喜歡他了！看吧看吧，明明是他和那個討龍厭的裴十三郎一起不見了，長生卻只喚了他的名字，這不正說明了他在長生心里的地位么？

    “長生長生，我在這里?！?/br>
    蛟龍大人纏在莫長生的手腕上，“嘶嘶”道：“龍門就是鯉魚躍龍門，進來了就會自動分開，面臨的考驗也各不相同。長生不要找那個姓裴的啦，找也找不到的！”

    莫長生這才頓?。骸澳悄阍趺催€在這里？”

    “因為……慕生已經是龍啦！長生也要快些變成龍哦！”

    莫長生不吭聲了，在冰泉底努力游了起來。

    他覺得他一直游了很久很久，久到他都數不清是第幾個月，第幾年了。

    可是他依舊看不到出路。

    往上游，回不到原路；往下游，找不到出口；隨便往四周游，依舊看不到任何離開這片令人絕望的冰湖的希望。

    他的身邊，只有敖慕生的聲音陪伴著他。

    找不到出路，找不到裴十三郎，甚至找不到離開的希望。

    可是莫長生始終沒有停下來，一直很努力很努力的繼續在冰湖中游著。

    仿佛他就是冰湖中的一條魚，仿佛他生來就該一直在冰湖中暢游，仿佛冰湖之中才是他的歸宿，而那個想要離開的念頭，才是不切實際的想法。

    莫長生心念一起，忽然回頭，就看到自己的雙腿消失了，他的下半身，竟然變成了魚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