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
風烈陽面無表情地盯了莫長生許久,才終于重新開口道:“讓我進去。我親自為她廢除修為?!?/br> 風烈陽話音一落,不單單是深陷痛苦中的風千幻,還有濟遙靈君和身后的眾人,全都炸開了鍋。 “我沒聽錯吧?烈陽道君他、他要親自廢了他親娘的修為?” “怎么可能?就算是沖冠一怒為紅顏,也不該廢了親娘的修為???千幻道君都什么歲數了,一旦廢了修為,她整個人可都要毀了??!” “難道有什么特殊原因?那什么萬年卵石,一聽就不是好東西,那是做甚么用的?” …… “萬年卵石,世所罕見,一旦煉制成法寶,用此法寶傷到之人,猶如萬蟲啃噬一般,除非身死,或自廢修為,無可解?!?/br> 諸葛肴僵著一張臉將萬年卵石的用處說完,周遭立刻一陣靜默。 幾乎所有人都下意識的看了莫長生手里那把長劍一眼,然后下意識的后退一步,唯恐那把長劍會指向自己。 風千幻這才明白,她的兒子為什么要那么說。 她更加明白的是,不是死,就是自廢修為,她現下早已沒了任何選擇。 而她的師尊濟遙靈君雖然可以殺了莫長生為她報仇,可是,那可能么?莫長生曾經送了一顆長生丹給濟遙靈君,還是在濟遙靈君性命垂危之時送去的,更在之前就和濟遙靈君有過一面之緣,被濟遙靈君稱贊不已……且這一次莫長生是正大光明的回來報仇,有因有果,有理有據,即便是天道也無法奈莫長生何,更何況是原本就欠了莫長生的濟遙靈君呢? 風千幻腦袋里亂糟糟的還在想誰能幫她報仇一事,風烈陽已經再次提出他的要求。 “讓我進去。這是你的陣法,你能困住家慈,也能困住我,至于其他人……絕不會輕易進此陣?!憋L烈陽依舊神色淡淡,“況且,你的大仇只報了一半,若是還想報另外一半,不是更該讓我進去?” “烈陽!”濟遙靈君鐵青著臉,高聲喝道。 風烈陽微微低頭,輕聲道:“師祖,這是我們該得的。長生他沒有錯,錯得是我們?!?/br> 濟遙靈君心知風烈陽所說并沒有錯,可是他已經失去了一個弟子,不愿意再失去風烈陽了。更何況,師門住在無憂秘境的長輩曾經不止一次的叮囑他要看護好風烈陽,濟遙靈君雖然不明其意,可是還是想最大程度的護住風烈陽。 風烈陽微微無奈,方才傳音道:“師尊,您且放心。他不會對我如何,更不會真的殺了母親。因為,他還需要我……在他可能消失的時候,護著長憂?!?/br> 而廢了風千幻的修為,則是怕風千幻故意找茬報復莫長憂。 莫長生雖然恨極了他們母子,可從來不是輕易暴怒之人,這次會出手那么狠,還這樣大喇喇的出現在逍遙宗,想來也是下定決心要去逍遙秘境闖上一闖。 只是這一闖,莫長生能否活著出來,能否順順利利的去接莫長憂,那就不是莫長生完全能掌控的事情了。 濟遙靈君大約也猜到莫長生這次就算真的毫發無傷的廢了風千幻,接下來的闖逍遙秘境一事,也避無可避,如此算來,莫長生應當不會真的再傷害風烈陽了。 濟遙靈君微微點頭,風烈陽看向莫長生。 莫長生微微諷刺一笑,這才將人放了進來。 濟遙靈君沒有進去,可是幾個其他宗門之人卻趁機闖了進來。 風烈陽面色難看,正欲將人趕出去,卻聽莫長生道:“不必管他們。正好,我的落凡陣,還不曾在如此多的人面前試過,今日他們既然敢進來,那,就請他們為我試一試這幾處落凡陣的效果好了?!?/br> 風烈陽一怔。 莫長生頗為懊惱的拍了拍額頭,很是歉意的看向風烈陽,道:“對了,之前忘了說了,這套陣法是我與兄長一起想出來的連環陣中陣,大陣之中,不止一個落凡陣。若烈陽道君不小心踩到其中一個落凡陣,從此淪為凡人,應該……不會怪長生吧?” 濟遙靈君面色大變,逍遙宗知曉風烈陽重要的眾人也面色大變,紛紛攻擊起莫長生布下的陣法,意圖把風烈陽“救”出來。 濟遙靈君高聲喝道:“烈陽止步!待我們破了這陣法,你再去救千幻!” 諸葛肴大急:“烈陽師兄千萬莫要再走了!你若出事,咱們宗門……將來又當如何?烈陽師兄,萬萬慎重!” 就連那個一直在一旁裝木頭的假的莫長憂都跳了出來,他正欲勸解些什么,結果就被風千幻的一個弟子勒住了脖子,威脅道:“莫長生你若不打開陣法,就休要怪我殺了你這嬌嬌弱弱的兄長了!” …… 陣法之外,擠擠攘攘,皆是勸解和破陣聲。 莫長生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靜靜地看向風烈陽。 風烈陽亦站立不動,一炷香之后,他才驀地開口問道:“我不在,你能護住他么?你能一輩子護住他么?” 莫長生冷笑一聲,諷刺地看向風烈陽:“護?這世上誰能護誰一輩子?”見風烈陽雙目中的怒火似要化為實質,莫長生才道,“我離開時,他已是金丹期修為。即便你我都死了,他也能活得好好地?!?/br> “不是為你或者為我而活,而是為了他自己活著?!?/br> 風烈陽沉默良久,就在莫長生以為他當真不會跨出一步的時候,他原本冰冷的面上,才終于露出一抹極淡地笑容。 “如此,便好?!?/br> 然后,風烈陽便抬起靴子,一步一步,緩慢而堅定地朝著風千幻的方向走去。 風千幻是陣法大師,而他是煉器高手。 他不知道他的下一步,會不會踏入落凡陣中,會不會一朝修為全廢,淪為凡人,他只知道,他必須走下去。 一旦他停住腳步,莫長生就會永遠看不起他,永遠不會讓他見莫長憂。 風烈陽不在乎莫長生的看不起,可是,他在乎莫長憂。 所以,他必須走下去。 ☆、第127章 風烈陽一步一步,緩慢而堅定地走向風千幻。 風千幻已經將肩膀上的傷口撓得面目全非了——太癢了,癢到她恨不得將這個傷口干脆剜掉的程度,可是,無論肩膀上的傷口再癢,顯然都抵不住她看到風烈陽一步一步,踩在不知道是不是落凡陣的地方要好! “我不癢了!烈陽,為娘不癢了!”風千幻努力將左手放了下來,狼狽的用一只手臂撐著,艱難的站了起來,大聲對著向她走過來的風烈陽道,“烈陽莫要再走了!莫長生已經瘋了!他能下狠心親哥哥的命都不顧,就為了困住你我母子,他一定也能害你進入那個什么落凡陣!烈陽烈陽,快回去!為娘死了沒關系,可是你不能死??!烈陽——” 除了那一日,風千幻初初結嬰,正是無知無覺意氣風發時,乍然聽聞噩耗,知曉五靈大陸的詛咒,知曉她和諸多在五靈大陸出生的人,無論修煉的多努力,無論氣運如何,無論資質多么優秀,無論他們付出比其他大陸之人數倍的努力,他們都不可能招來渡劫天雷劫,他們都不可能飛升…… 風千幻只在那一日感受過絕望的滋味。她原本以為,她這輩子也就會嘗過那唯一一次絕望的滋味了,可是現在,眼睜睜地看著風烈陽走向未知的危險時,還是為了她走向這未知的危險,風千幻絕望而痛苦,恨不能取而代之! “你放了他!”風千幻被斬斷一臂,傷口癢若上萬蟲蟻啃食一般,根本不能使出一絲靈氣,更不能讓她站直身體,上前去阻止風烈陽,風千幻明知如此,卻又不肯眼睜睜地看著兒子有危險,因此只能乞求地轉頭看向莫長生,“我風千幻平生從不求人,可是今日,我第一次求你!第一次向一個小輩求情!” 風千幻神情如同遭受了巨大的屈辱,雙目直直的瞪向莫長生,大聲道:“莫長憂的事情,是我錯了!是我風千幻對不住莫長憂,是我看不上莫長憂的爐鼎之身,是我一意孤行,認為莫長憂在修真界毫無根基,又是區區三靈根,這輩子都只能是個做人妾室爐鼎的命!是我以為,莫長憂被烈陽采補之后,這輩子都沒有希望筑基,這輩子都只能被我們當做最可有可有的棋子,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是我以為,不管莫長憂有多少傲骨,只要把他留在凡人界的親人帶一個過來,放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莫長憂就只能乖乖聽話,好好地侍奉我兒!是我太過著相,太過自私陰毒,看不起旁人,這才害得莫長憂道基被毀,此生修行之路盡斷!” 風千幻的聲音極大,大到了陣法之外,無數逍遙宗和來參加雙修大典的賓客全都聽到了。 濟遙靈君微微閉目,片刻后才揮了揮手,讓那些陣師繼續研究這個陣法。 風烈陽停住腳步,漆黑的眸子定定的看向風千幻。 風千幻從不曾對任何人說過這些話。她一直以為自己是理直氣壯,無愧于心的,然而今日將這番話全都說出來,風千幻才知曉,她一直是愧疚的。只是那丁點的愧疚太過微末,直到莫長生以風烈陽的性命和修為相逼,風千幻才將那微末的愧疚慢慢挖了出來,然后驀地變大,說了出來。 她一只手捂著心口,喃喃道:“是我錯了??墒?,那時烈陽已然被奇石影響的癡傻,猶如稚童,甚么都不知道。錯得始終是我一人,應當接受你的報復的也只該是我一人。烈陽從始至終,甚么都不知道?!?/br>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莫長生,目光里盡是乞求:“烈陽當真甚么都不知曉。因我的故意哄騙,他那時甚至以為,爐鼎便是能陪伴他一輩子的道侶之意,而我給他的那部采補功法,他也一直以為是可以救莫長憂的秘密功法,所以才會明明是稚子之心,卻仍舊愿意潛心修煉?!?/br> “自始至終,錯得都是我一人,莫長生,莫道友,你若要報復,也該報復我一人才是。至于烈陽……還請莫道友放他出陣,作為謝禮,我風千幻愿以性命相謝!” “千幻!”濟遙靈君驀地大喝一聲,“不可輕生!” 諸葛肴雖然不喜風千幻,但是他太了解風烈陽對宗門的重要性,因此在一旁亦喊道:“千幻師姐,烈陽師兄,二位且再等等,肴雖不知落凡陣究竟有多么神奇,然而此等毀人仙緣之陣法,想來也是違背天道因果的,莫道友為人光風霽月,應當不會布下這等惡毒陣法!” 諸葛肴話音一落,眾人還在思索諸葛肴這番話究竟有幾分道理,就見那先前隨著風烈陽一同進入莫長生陣法的幾人中,其中一人不知踩到了哪里,頭頂突然一陣暴風疾雨。 眾人神色先是一松,看這人腦袋上的暴風疾雨,其實也不過是凡人界最普通的風雨而已,對修士來說,根本算不得什么。 顯然那個被風吹雨淋的修士也是這么想的。 “老子當這落凡真有什么稀奇的來著,現在看……哼,不就是掛個風,下個雨么?老子一個法術就……”那名修士微微一頓,手上接連打出好幾個法訣,卻一個都不聽使喚,“奶奶的,怎么感覺身上這么冷,還有靈力,怎么都不管用了……阿嚏!阿嚏!” 那名修士還在繼續努力打法訣,可是其他圍觀眾人皆是神色一凜。 他們親眼看到那名修士在打噴嚏??墒?,修士體質異于凡人,這世上哪里有一個修士會打噴嚏呢? 除非這個修士,已經不再是修士,而是修為散盡,淪為凡人。 那幾名和風烈陽一起待在陣法中的修士立刻頓住不動,生怕自己往前一步,就落得那名修士一樣的下場。他們萬分后悔,方才,怎么就跟在風烈陽后面進來了么?如果他們不那么貪心,如果他們不想著風烈陽還不到五十歲,只是個修真界的黃毛小子,他們多用些手段就能把這小子手上稀奇古怪的陣盤和法寶騙走,或許,就不會落得現在的境地,走不能走,留不能留。 陣法之外的眾人大多憐憫的看向那個依舊不肯承認自己已經被奪了仙緣的人。 “不可能!我明明是修士!我明明是金丹末期修士,明明只要找到意境,就可以碎丹結嬰!我方才什么都沒有察覺到,怎么可能被無緣無故毀了仙緣?不可能,絕不可能!” 那人瘋狂的大叫著,毫無章法的開始變幻手訣和口訣,奈何仙緣已逝,他身上丹田里一絲靈氣都沒有,金丹早已消散,怎么可能施出任何的法術呢? 所有人都看傻子似的看著他。 莫長生看好戲似的看了一會,終是厭煩,直接道:“你可以自己走出陣法了?!?/br> 那人一怔,其余人亦詫異地看向莫長生。 莫長生微微勾唇:“我的陣法,不關凡人?!?/br> 莫長生的話像是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一般,讓那名被仍舊自詡為金丹末期之人瘋狂的大叫起來。 “不可能!不可能!我絕不可能這么輕易的被奪了仙緣!我什么感覺都沒有,怎么可能被糊里糊涂的奪了仙緣!莫長生,你胡說!看我不宰了你!” 那人無所顧忌的沖出了落凡陣,然后沖著莫長生的方向奔去! 莫長生自然不會老老實實地等著這人沖到他面前,哪怕他知道這個人根本不會傷他半分。 “本尊輕易不殺凡人?!蹦L生依舊微微笑著,桃花目中像是藏了那天上的星辰一般,耀眼地讓人移不開眼睛,卻又不敢褻瀆,他輕輕一揚手,一道手的虛影就將那人抓住,輕飄飄的就將那人扔到了陣法之外,眾位修士面前,“但是,如果有人要殺曾經覬覦本尊東西的凡人的性命,本尊亦不會管。而且,若是有人動手格外干脆利落,令本尊心情愉悅,本尊倒愿意賞那人幾顆丹藥吃著玩?!?/br> 原本正圍著那個變成凡人的前任修士檢查并確定其是否真的沒有了半點修為的眾人,立刻默契的四散開來,目光在那位前任修士和莫長生之間徘徊。 直到莫長生從儲物戒中拿出一只玉瓶,將玉瓶中的五六顆結嬰丹來回拋著玩時,其中一人目光一變,毫不客氣的拿出自己身上的法寶,猛地砸向那個前任修士——那前任修士早就沒了半點修為,哪里是他的對手?只一息時間……或許比一息的時間還要短暫,那名得罪了莫長生的前任修士就氣息斷絕,登時殞命。 殺了他的那名修士將他身上的儲物袋和法寶拿了出來,小心翼翼的捧在手里,對莫長生躬身道:“莫前輩,晚輩已殺了那人,不知可否得到前輩賞賜?” 恭敬而畏懼。 按照常理說,一個金丹末期的修士,不該這么恐懼一位元嬰中期的修士,可是,這名金丹修士著實是太識時務了。 他將莫長生看得清清楚楚,知曉眼前這位骨齡不到五十歲的“少年人”,雖然年歲小,修為也不算特別的高,可是卻是修真界少有的陣師和丹師,既可以布下能夠斷絕修士仙緣的絕世陣法,手中又有能使一位元嬰后期修士不得不廢掉修為的長劍,還有一身煉丹的好本事,道心堅毅,知曉天道因果卻不盲從,心性堅韌,能將兄長之仇藏在心底二十幾年,直到今日修為提升到足夠的地步,才在罪魁禍首的雙修大典當日驀地出現,有仇報仇,有冤報冤,毫不客氣的告訴所有人,他不是甚么善男信女,招惹他的人,無論是修士還是凡人,他都不會亦不可能輕易放過! 陸河甚至在想,如果不是風氏母子有一個煉虛圓滿期的長輩,莫長生是不是也會殺了他們,而不是簡簡單單的用陣法困住和折磨他們。 陸河深深認為,莫長生不是善類。 卻是最適合在修真界生存的人。 “晚輩散修陸河,見過前輩?!?/br> 莫長生看著那個面容已過中年,卻肯第一個對自己彎身的金丹末期的陸河,微微一笑,將手中把玩的丹藥都裝進了玉瓶之中,再取出一瓶易容丹,朝著那陸河的方向輕輕一扔。 “希望你能活著離開這里?!?/br> 一瓶的結嬰丹,一瓶易容丹,足以任何一名修士冒著違背天道因果的危險,殺人奪寶了。 莫長生想,他果然不是甚么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