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劍宗等三位掌門看足了逍遙宗的笑話。 璞元子不得不站了出來,道:“那些畢竟是謠言,紫煙師妹莫要輕信。千幻師妹,也莫要在強求了。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紫煙師妹好好調、教長憂就好,至于那些謠言……”還是都忘了好了。 然而不等璞元子說罷,卻又一人頭戴金冠,身穿華服,莽莽撞撞的闖了進來。 “小爐鼎,小爐鼎你在哪兒?我怎的又看不到你了?” 饒是璞元子做了幾百年的逍遙宗掌門,亦忍不住變了臉色。 逸宗掌門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嘲諷道:“為何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璞元子道兄口中所謂的‘謠言’,都不像是謠言,而是確確實實發生的事情呢!璞元子道兄,逍遙宗如今,可真是一派清明,只不知,這樣的一派清明,可否能支撐到我四大宗門較量個高下的時候呢?” 璞元子臉色難看極了,瞪了還在發呆的千幻道君一眼,傳音道:“千幻師妹還不將烈陽帶走?還是說,師妹當真要坐實了那‘謠言’,讓師妹和烈陽,在宗門里全無威信?” 千幻道君反應過來,深深地看了垂手站立的莫長憂一眼,對著幾位掌門拱手一禮,硬是把風烈陽給拽走了。 風烈陽口中還連連叫著“小爐鼎”、長憂,若不是千幻道君修為高了他一個大境界,還真的弄不走他。 劍宗等三位掌門就算是心知肚明這是逍遙宗的丑事。奈何,一來,哪家宗門里沒有一二欺壓低階修士的丑事?全都揭露出來,他們也討不了好;二來,則是四大宗門如今雖然看起來是平等的四大宗門,可是逍遙宗已經接連在四大宗門的名次大比中,連續三千年守住第一宗門的名次了,其他三宗縱有不服,也不敢真正與逍遙宗為敵。 于是這件丑事就只能這樣作罷。逍遙宗璞元子在當場就補償了其他三個宗門之后,劍宗等掌門也識趣的不再提及此事。 徐紫煙、凌真人,帶著新徒弟就要離開。 主峰,正殿外。 莫長憂踏上師尊的飛行法寶,回頭看了莫長生一眼,莫長生取出一只傳訊紙鶴,笑著沖著莫長憂揚了揚,莫長憂也笑了,笑容之燦爛,仿佛整個人都在發光。 莫長生從未見過莫長憂這樣的神采,真個人都呆住了。 他雖然和莫長憂相貌上略有相似,然而他才十三四歲,無論是按照古代的年紀算,還是曾經他前世的年紀算,都還是個孩子。而莫長憂卻是二十八、九歲的年紀,正當華年。 正是有匪君子,溫潤如玉。 莫長生駐足看了一會,翹著唇角,正打算拿出他那只不太雅觀的黑臉盆飛行法器出來,離開這里,結果一回頭,就發現了那位高冷如冰霜的合歡宗掌門正站在他背后不遠處,雙目不喜不怒的盯著他。 莫長生心中“咯噔”一聲,不明其意,只得躬身一禮,口稱前輩。 合歡宗掌門又盯了莫長生一會,才緩緩開口,聲音一如既往的冷如冰棱:“你放在在殿中說了比長生更重要的三樣東西。那么,我且問你,可還有第四、第五?” 莫長生打起精神道:“回前輩的話,自然是有的。有人愛美成癡,有人無酒不歡,有人貪吃如命,有人寧死不肯背叛,有人性情倔強,寧死不肯退讓……凡人界有句話說,一樣米養白樣人,晚輩想,修真界亦是如此。于每個人而言,都有比長生更重要的東西,這些東西也不盡相同。只不過……” “只不過什么?”合歡宗掌門冷冷的看向莫長生。 “只不過,有些人在失去之前,就已經明了那樣東西的重要性;有些人,卻是在為了長生大道,舍棄了那樣東西之后,才恍然發現,他或許做了讓他后悔一生的決定?!?/br> 合歡宗掌門聽罷,并不言語,只冷冷的站在那里。 莫長生也無法離開,只好陪著這合歡宗掌門一齊站著。 主峰正殿之外,來來去去路過了許多人,卻無一人為莫長生停留。 莫長生面上也并無怨懟之色。 直到缺月高掛,合歡宗掌門才開口道:“你很好?!?/br> 莫長生一愣。 合歡宗掌門繼續道:“工于心計,修為雖低,卻擅長利用人心,千般算計,毫不猶豫的抓住機會,在幾乎不可能的成功的情形下,硬是救出了你的兄長。甚至在最后關頭,還不忘將你兄長的陣法天賦,恰到好處的展現在眾人面前,讓你的那位兄長,頃刻間就成了逍遙宗不能輕易舍棄的棋子。你,很好?!?/br> 莫長生不知該說什么,只沉默不語。 那合歡宗掌門似乎也并不想要莫長生的回答,兀自道:“本君無意譏諷于你,以你如今的修為,能做到這個地步,已然是很好了。若非是你的謀略算計,那莫長憂,縱使是有再高的天賦,也只有明珠蒙塵,英年早逝一途可走。你做的,的確很好?!?/br> “只是莫長生,你且要記得,這里是修真界,修為才是一切。你雖有些心機,然而若不勤奮修煉,你的心機,只會成為你的催命符,你可明白?” 此言正如當頭棒喝,將莫長生此刻心中些許的驕傲與自豪統統打散,當即深深一揖:“多謝前輩指點,晚輩自當銘記于心。心機算計等小道,吾不可不用,卻不可過于看重。修為,才是吾決不可舍棄的東西?!?/br> 合歡宗掌門微微頷首,然后便朝著莫長生丟了一件玉牌。 莫長生疑惑的看了過去。 合歡宗掌門依舊面如冰雪之色,聲音冰冷如霜:“若有一日,逍遙宗留不得你,你便拿著這玉牌去合歡宗。合歡宗自會收留你?!比缓蠛蠚g宗掌門面無表情的上下打量了莫長生一眼,“本君看你那兄長相貌風姿皆不俗,想來待你長成,也不會比你那兄長差多少。本君宗門之中,喜歡你這等顏色的男女皆有不少,你若來,盡可自行挑選雙修伴侶,同登極樂大道?!?/br> 合歡宗掌門說到這里,唇角居然翹了翹:“你還年少,或許不知,真正的雙修之道,合歡之禮,比之追求長生之歡愉,亦不遑多讓?!?/br> 表情龜裂地莫長生:“……” 莫長生聽了一通冷傲的合歡宗掌門說的雙修之奧妙之后,才頭腦發脹的離開了。 合歡宗掌門依舊一身白衣,于月色之下,站立不動。 許久之后,璞元子才走了出來,神色陰晴不定的看向月色下的女子,道:“無論前因如何,那莫長生膽敢算計諸多師門長輩一事都是真的。你且看那凌真人與紫煙師妹,他們尚且不屑帶上那莫長生,那等算計師門長輩之弟子,自有他的去處,道友何必硬插一腳?” 合歡宗掌門冷聲道:“自有他的去處?那所謂的去處,是否是你宗門再也不會給他過多的庇佑?是否是無論他將來走到哪一步,逍遙宗的金丹長老,元嬰太長老,任何一人都不會指點于他?是否是要等幾十年后,那莫長憂倚仗其陣法天賦,為你逍遙宗立下汗馬功勞,身死道消之后,再將莫長生送上道魔相爭的前線,放任他是生是死,但憑其氣運?” 璞元子面容冷硬:“當著外宗的面,算計師門長輩,就當受此責罰!”如果不是莫長憂的陣法天賦卓越的令他也不得不重視,就是當場就將莫長生發配到靈礦之中采礦度日,也未嘗不可。 “那是你們宗門相逼!”合歡宗掌門冷嘲道,“我方才斥責他工于心計,是防他走錯了路,誤了修行??赡汨痹踊盍饲в嗄?,難道還不知曉,以你宗門如今的荒唐,以他如今的修為,他要么放著兄長做他人爐鼎,被他人采補而死,讓莫長憂的陣法天賦從此淹沒,而他自己,則可借著莫長憂做爐鼎的光,得到千幻道君為償因果所給的庇佑;要么,就只有窮盡算計,為他的兄長爭上一爭!而他也確實做到了,換來了他兄長幾十年的自在逍遙!” “璞元子,莫說你不知曉,莫長生之所以如此算計,并非是為他自己,而是為了那自悟了千幻陣法,你剛剛才發現的陣法天才莫長憂?” 璞元子仍舊硬、邦、邦地道:“無論他初衷是為了誰,結果又是否于師門有益,總之,算計師門長輩,就當受罰!” 合歡宗掌門見他冥頑不靈,甩袖欲走:“那你便罰你的。待來日,他若求助于我合歡宗,我合歡宗必將護他到底!” 璞元子臉都黑了,比周圍的黑夜還要難看,怒道:“那小小練氣修士有何好處?還是說,堂堂合歡宗掌門,當真看中了那小子的顏色?” 合歡宗掌門不屑且高冷的看了過去:“我只是看中了他的名字而已。名為長生,卻是姓莫,還是最低劣的廢靈根。我想知道,他頂著這個名字,人人皆喚他長生,他又是否真的,能得長生大道?愈走愈遠?” 且,她不愿說出口的理由是,能在小小年紀,就看清楚這世上有許多比長生更重要的事情,就敢當著諸多元嬰道君、金丹真人的面毫不掩飾的算計人心之人,又豈會是庸碌之輩? 可憐璞元子,竟連這點都看不到。 合歡宗掌門拂袖而去。 ☆、第53章 莫須有 合歡宗掌門與璞元子為了自己而爭吵了一番的事情,顯然是傳不到莫長生耳朵里的。 他不知道也不會知道那些事情。 不過,合歡宗掌門的提醒,卻讓莫長生這時才后知后覺的意識到,他算計那些師門長輩的后果,很可能——或者說一定比他先前想象的還要嚴重。 莫長生的前世記憶,終究和蛟龍大人的前世記憶不同。在莫長生的那份深深隱藏的記憶里,對長輩不敬的確不好,但是在他沒有做錯事情的時候,些許的不敬,也是可以被原諒的;可是他顯然是忘記了,這修真界并不是口稱人人平等的地球,算計師門長輩,是決不可原諒的大事。 三日后。 夜晚。 莫長生半夜睡不著覺,干脆跑到了房頂看月亮。 身邊還帶著一個金閃閃的盒子。 被莫長生留下來的裴十三,因煉器煉的不順,正在莫長生給他收拾的煉器房里發脾氣,忽聽房頂有動靜,就跑了出來,仰著頭看了一會,也跳到了房頂上,翹著腿,支著腦袋,一道看月亮。 莫長生良久才道:“你說,我是不是錯了?” 莫名其妙的一句話,裴十三卻聽懂了,他打了個哈欠,歪著頭,盯著那金閃閃的盒子看了一會,道:“那你可后悔?如果再來一次,你還會這般做么?” 莫長生怔了怔,終于笑了出來,原本這三日的惆悵,也頓時消散的無影無蹤了:“是,你說得對。即便是重來一次,知曉了這樣做的后果到底有多嚴重,我還是會照樣這么做。更何況……” 更何況,雖然知曉了宗門會最大程度的無視于他,在莫長憂離世之后,說不得宗門還要費盡心思早早送他歸西。 可是,在宗門眼中,莫長憂只剩下區區幾十年的光陰,就算徐紫煙為莫長憂日日喂丹藥,莫長憂的身體也等不到筑基的一日,遲早要死去。然而,于莫長生來說,莫長憂卻不會那么早死。 他從玲瓏秘境里帶來的長生丹,不是還沒有拿出來么? 三顆長生丹,給莫長憂一顆,再由莫長憂的手,贈與徐紫煙一顆——哪怕那徐紫煙和凌真人當真不喜他當日的算計,這長生丹的因果,他們卻不得不還。 由此一來,即便宗門不喜,莫長生在逍遙宗里,也依舊能憑借陣法天才的兄長,還有欠了他因果的元嬰道君,而穩穩地站住腳。 且對莫長生來說,他并不需要宗門過多的“照顧”和“偏心”,他只需要宗門能一視同仁,就有信心能獨自在剩下的路上越走越遠了。 裴十三卻不知莫長生的“更何況”是什么,他只知道,莫長生不再頹廢焦慮,這樣就很好了。 裴十三如今的興趣,不在莫長生身上,而在莫長生身邊的那只金色的錦盒上面。 “長生長生,為何你這錦盒里,會有一股子酒味?”裴十三皺著鼻子使勁嗅了嗅,眼睛直直的盯著那錦盒,一副迫切的想要打開,卻又礙于這不是自己的東西,不好意思打開的模樣。 莫長生心事一去,也有了興致玩鬧,見裴十三對那錦盒感興趣,于是便笑道:“那你打開看看,酒味正濃,或許你還想再嘗一嘗?” 然后得了允許的裴十三一臉興奮的打開了那帶著酒味的錦盒,就立時目瞪口呆了。 原來這錦盒有方寸之長,周身都是金色,打開之后,這錦盒里面卻被做成了床鋪的模樣,金色的枕頭,金色的棉被,還有最讓裴十三無語的……棉被下蓋著的金色小蛇。 那金色小蛇除了一只小小的蛇腦袋露在了棉被外面,剩下的蛇身子都被莫長生拿金閃閃的棉被給蓋上了。 如果不是小金蛇黑亮黑亮的眼珠子,裴十三險些都察覺不到這里面還躺著一條小金蛇。 “你、你、你這是養妖獸還是養孩子???妖獸直接丟到靈獸袋里就不用管了,它們從來都是天生地養,哪里需要什么枕頭被子???”裴十三捶胸頓足,“咦?被子底下還有什么?夜明珠?長生啊長生,這就是一條小妖蛇,不值得你這么養著啊?!?/br> 裴十三喝下蛟龍大人的洗澡水——當然,裴十三自己堅定認為那是熬煮蛟龍大人的湯,絕非任何洗澡水——后進階一事,莫長生給裴十三的解釋是,這小金蛇在玲瓏秘境里吞下了幾株千年靈草,其中一種就是千醉草,因此才會醉過去,并在睡夢中“進階”。 而裴十三將蛟龍大人熬煮了兩日,蛟龍大人雖然僥幸未死,但他體內吃下的靈草的藥性卻被蒸出來了一部分,分散在洗澡水中,裴十三才會因此而突然進階。 裴十三對莫長生的話從不追究,也不問莫長生那剩下的“湯”去了何處,他如今最困惑的就是,莫長生這個家伙,對著這么一條小妖蛇實在是太好了!還為它準備什么枕頭被子,還帶著它來曬月亮,養靈獸可不是這么養的??!尤其是這小妖蛇似是還沒有認莫長生為主! 莫長生聽了,卻是有些尷尬。他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對這小金蛇有多好。事實上,他會為小金蛇準備這錦盒做床,隨身攜帶,也僅僅是因著把小金蛇給忘了三日的愧疚,由此給的補償。 雖然小金蛇沒有被裴十三真的給熬成湯,可是小金蛇沒被熬成湯的緣故,是小金蛇自己的防御能力,而讓小金蛇有了被裴十三試圖熬成湯經歷的過錯,仍舊是莫長生犯下的。 即便小金蛇永遠不知曉這件事,莫長生的愧疚,卻是由此而生。 “他靈智已開,睡床鋪自是應當?!蹦L生努力為自己這古怪的行為解釋道,“雖然與人相比,還有些笨拙,但是,卻不能將他與尋常妖獸一同視之?!?/br> 于是莫長生的話就換來的裴十三看傻子似的目光,“嘖嘖,沒想到,長生啊長生,你還有這么一個拿妖獸當人養的怪癖!為兄真是失敬,失敬!大為失敬!” 莫長生:“……” 如此又過了三日。 莫長生已然定下了心來,將他之前畫的圖紙拿了出來,和裴十三一起商議。 裴十三眼中驚喜連連,立刻覺得同莫長生一起合作。 反正他們二人,一人受了重傷,三月之內無法修煉,一人是進階太快了,如今鞏固修為為上,也不能修煉太快。兩人一拍即合,莫長生找到原先給他蓋房子犁地之人,這次又多找了些人,一部分為他繼續犁地播種,他既然要閑下來三個月,那小山谷的天地就不好浪費了。這是這次除了犁地播種之外,莫長生還找了人在小山谷竹樓的兩頭,將原本的兔園和魚池全拆了,木盆制作的耕種之地,也被莫長生拆了五畝。 如此一來,在被拆掉的木盆那邊,莫長生問了裴十三的想法之后,就找了凡人仆役在十日之內,在這幾畝地里,給裴十三新起了一座三層竹樓,煉器師、煉材室等等什么都有。修煉法術的空地也給裴十三空了出來。 而拆掉的兔園和魚池那里,就大體分了三部分,相隔之處都豎起高高的圍墻。爾后每個部分里都建造了最簡單的兩層的磚瓦房,一個房間里四張床,且是那種莫長生前世在學校里才見過的上面是床、下面是桌子和衣柜的床。好不好看不重要,重要的是實用。而且,這些地方里面,住處不是最重要的,小山谷里布有陣法,無風無雨無雪,要做什么活兒在院子里做就成了。 莫長生一面在小山谷中看著凡人仆役忙,一面自己也在忙,這兩處新起的房子,竹樓那邊的五畝地的范疇,自然是暫時給裴十三居住——雖然他們也可以住在一起,但是修士和凡人終究不同。他愿意與裴十三交好,可是,有些秘密卻是不方便讓裴十三知曉的。且,裴十三又憑什么不能有秘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