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何龍看看他干凈的碗,也連忙加快了自己的吃飯速度,說道:“你等等,吃完我送你回去?!?/br> 兩人都不是話多的性格,氣氛一時沉默尷尬起來,將人送到后,何龍看著垂著頭乖乖巧巧的余疏林,皺皺眉,將事先準備好的東西拿出來,遞過去,說道,“有什么問題給我打電話,這個給你?!?/br> 余疏林接過袋子,問道,“這是什么?” “手機?!?/br> “……謝謝?!?/br> 何龍掃一眼他單薄的肩膀,聲音不自覺溫和下來,“那我先走了,你整理好東西之后給我打電話,我接你去酒店?!?/br> 余疏林乖巧點頭。 送走何龍后,他迅速關上門,三兩步走進客廳倒在沙發里,從袋子里拿出新手機摸了摸,腦子亂了一會,突然覺得有些迷?!麛[脫了余修,卻選擇了一個完全陌生的梁舟,也不知道這個選擇對不對。 想想上輩子那悲慘的一生,他又自嘲的笑笑,翻身將自己埋進了抱枕里,嘆氣,罷了,再怎么不對,也不會比上輩子更糟糕了。而且這年月手機雖然基本普及,卻很少有大人會給小孩子配置,那何龍說送就送,想必他現在的監護人條件還不錯……應該不會像余修那樣算計自己的那點東西吧。 一直壓在心上的大石突然消失,他緊繃的精神驟然一松,不由有些昏昏欲睡起來。 這輩子,他應該可以安心學習,然后考個自己喜歡的大學了……好像忘了點什么東西……算了,不管了,想不起來就不想了。 事實證明,有些東西不是你想忘就能忘的。在接到班主任的電話時,余疏林終于深刻的意識到自己是重生回了十五歲。 十五歲,剛剛中考結束的十五歲。 他重生回來的時間太坑爹,居然是在最后一門考試的考場上,當時他只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傻乎乎的坐在位置上什么都沒干,等他意識到周圍的一切都是真的時,考試已經到了最后的十分鐘。 想起那白慘慘的空白考卷,他欲哭無淚的捂住了臉,掙扎了又掙扎,在不斷的心理暗示之后,堅強的爬了起來,決定去學校對答案。 是的,沒錯,就是對答案! 中考結束第二天,貼著全部考卷答案的報紙就會印發,班主任本著負責任的態度,會召集同學回校集體對答案,做個細致的估分,與學生商量擇校的問題。 上輩子他恍恍惚惚的錯過了這茬,而這輩子……這輩子他可就逃不過了。 ……天知道他都多少年沒摸過課本試卷了。 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慘淡的考試成績,余疏林在十五歲之前是個絕對的好學生,但在十五歲之后……呵呵。 班主任胡俊捏著他估出來的各科分數條,手有些抖,眉間的褶皺更是足夠夾死蒼蠅。 “那個,疏林啊……” 他挺直脊背,面上平靜,心里則有些忐忑的抬頭,乖巧應了一聲:“胡老師有什么話就直說吧,我……受得住?!?/br> 胡俊看看他瘦了一圈的臉,想想他家里的情況,這責備的話是怎么也說不出口了,最后只得嘆息一聲,無奈開口:“疏林啊,你這英語和理綜怎么……這、這分數……” “對不起?!彼皖^,乖乖認錯。因為壓根不記得考試題目,他這分數是照著上輩子考出來的成績估的,鑒于最后一門他交了白卷,所以他的估分,比他上輩子考出來的分數……還要低。 比上輩子那學渣成績還要爛的分數,可想而知會有多慘不忍睹,也難怪班主任一副“這分數不科學,我要窒息了”的模樣。 見他如此乖巧,胡俊越發什么話都說不出來,搖搖頭,將分數條放下,斟酌良久,遲疑道:“疏林,你這分數想上個好的高中有些困難,你底子不錯,這次只是發揮得不好,要不……要不咱們再讀一年?你要是愿意,這復讀的一年,我還帶你?!?/br> “謝謝胡老師的好意,只是復讀……我可能不需要了?!庇嗍枇中闹形⑴?,臉上不自覺露出個微笑,襯著他清秀的模樣,越發顯得可親,“我現在的監護人是b市人,過段時間我就要離開這啟程去b市了,到時候是復讀還是直接升高中,還得聽聽他的意見。老師您放心,我不會荒廢自己學業的?!?/br> 胡俊聞言表情溫和了一些,點點頭,說道:“這樣啊,不過你舅舅現在在b市生活嗎?我怎么沒聽說過?!?/br> 余疏林臉上笑意淡了幾分,心中各種念頭快速轉過,最后選擇露出一副傷心的模樣,低頭說道:“不是舅舅,我現在的監護人是我哥哥?!?/br> “哥哥?怎么回事?”胡俊皺眉,問道:“你不是獨子嗎?是出了什么變故?”他自認對余疏林這個學生還是有一定了解的,余修他見過幾次,人貌似還不錯,怎么現在監護人卻變成了其他人。 “舅舅他……用我mama的事故賠償款買了車……”他抬頭看一眼胡俊,低頭,手指神經質一樣握著手中估分用的報紙,關節用力的發白,“別人都說他接近我是為了錢,我不知道……可他確實用了我媽的事故賠償款,那是mama用命換來的錢,我很生氣,可他是我舅舅,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什么!”一輩子教書育人,三觀正直的胡老師被這消息炸得有些回不過神,愣了愣,然后略微焦急的看向他,急急問道:“你說的都是真的?你確定?” “嗯?!彼寡?,遮住眼中閃過的算計,聲音仍是低低的,“本來我也不信的,可律師手上的帳確實對不上,我舅舅又拿不出那筆錢……” “這、這……真是畜生不如!”胡俊重重拍了下桌子,氣得臉都紅了,心中著實為自己學生這坎坷的命運心疼不已,“我還以為他是個好的,卻沒想到……真是沒了禮義廉恥,狼心狗肺!” ☆、第二次通話 胡俊很生氣,后果很嚴重。 余疏林保持著委屈傷心的表情離開了學校,然后在出校門之后迅速恢復了面無表情的樣子,開始理關系線。 胡俊的老婆是隔壁高中的,他老婆的弟弟則是教育局的,而余修也是教育局的,胡俊的老丈人在教育局當了個不大不小的官…… 很好,很完美。 以他對余修的了解,監護權的事情肯定還沒完,之后絕對會出一些幺蛾子,自己交際圈狹窄,余修想要拿捏自己,就免不了要從自己的老師同學那里入手,如今老師這里已經被自己提前打好了預防針,那余修再想干點什么,應該就不會那么容易了。 教育圈這圈子有些奇怪,圈內想要往外傳遞消息很難,可一旦圈內出了什么八卦,不出幾天,就會迅速傳遍圈內。如今余修在教育局里混生活,這坑他已經挖了……他倒要看看,有這么一個算計外甥遺產的壞名聲在身上,他余修要怎么往上爬! 晚上回家的時候,鄰居告訴他有位自稱是他舅舅的人來找過他。 余疏林有些膈應,對于他來說,那余修就是個走哪污哪的臭水溝,他好不容易才擺脫掉他,可是一點都不想再跟他有什么牽扯了——最好是連他身上的臭味都別讓自己聞到!如今那家伙找上門來,簡直是影響生活質量。 大概七八點鐘的時候,家里的電話鈴聲響了起來,他想著會不會是梁舟打來的,便走過去接了。 “喂,疏林啊,是我,舅舅,我覺得我們之間有點誤會,舅舅這么愛你,怎么會是……” 余疏林被那句“愛你”惡心得直接摔了電話。 一分鐘后,鈴聲開始執著的響起,他忍無可忍,拔掉了電話線。 這余修怎么陰魂不散的,煩死了! 在客廳里冷靜了一會后,他轉身跑進房間,開始收拾東西——以余修的尿性,電話找不到人,他絕對會上門來堵!自己還是躲開比較好。 走到小區大門邊的花壇時他果然看到了余修的車子開了過來,他躲進花壇里等車過去,面沉如水。真是陰魂不散,他幾乎可以猜到那家伙要對自己說些什么,不外乎“舅舅是最疼你的,其他人接近你都是有目的的,快投入舅舅的懷抱”之類的話。 ……果然想想都嫌惡心。 他深呼吸,穩定下情緒。 也許是身體年紀的影響,也許是經歷過重生和監護權選擇之后心境變了,總之,他現在的情緒總是特別容易暴躁偏激——特別是在面對余修的時候! 真是糟糕透了,他討厭這樣的自己。 夏日最后一絲暑氣被夜風帶走,他在街上晃了幾圈,情緒終于徹底平靜下來,他站在街角,望著來來往往的人群,大腦漸漸放空。 高墻后生活的幾年讓他格外渴望融入人群,能這樣輕松閑適的在街上晃悠,他覺得很開心……真好,生活真的還是充滿著希望的。 黑暗還沒到來,光明就在手邊。 就這么逛到了夜半時分,他終于盡興,找了間普通酒店,想著先對付一夜。 酒店的前臺妹子十分溫柔,見他獨自前來,還特意多關照了幾句,待到拿身份證和交定金時,他傻在了那里。這幾年中考改革,考試是需要身份證的,所以在考前,學校統一為學生們辦理了臨時身份證,但定金…… 雖然在法律上他擁有好多好多個萬,但現實中,他是個不折不扣的窮光蛋。錢在律師手里,在存折里,在銀行里……總之,不在他包里。 “怎么了?是沒帶身份證嗎?”見他在包里摸了半天卻沒摸出個啥來,前臺小姐有些遲疑的開口。 “這個,嗯,不好意思,我大概住不了了,麻煩你了?!彼缓靡馑嫉男π?,默默將背包拉鏈拉上,轉身離開。 “誒,等等?!鼻芭_小姐瞅瞅他單薄的身影,到底有些不忍心,從抽屜里抓出一把糖,幾步走出來塞到他手里,抿抿唇,溫聲道:“離家出走你爸媽要擔心的,快回去吧,啊?!?/br> 手中的糖果包裝得很精致,五顏六色的,讓人看著就心情飛揚起來,他收了收手掌,抬頭,對著關心望著自己的前臺小姐感激的笑笑:“謝謝,嗯,我這就回去……糖果很漂亮?!?/br> 十五歲的少年正是雌雄莫辯的年紀,余疏林的相貌遺傳了余母的溫婉柔和,他這么淡淡笑著,不自覺的就帶出來些許溫柔的味道。前臺小姐微微紅了臉,側頭避開他的視線,將他往外推了推:“快回去吧,天晚就攔不到車了?!闭f完蹬蹬蹬跑回去,站在臺子后面,對他靦腆的笑笑。 余疏林朝她點點頭,握著一把糖果,腳步輕快的出了酒店大門,忍不住微笑。 這世上,果然還是好人多。 雖然有漂亮妹子給糖吃很讓人開心,但在發現自己找不到回家的路之后,余疏林徹底苦了臉。 記憶中w市的樣子早已模糊,他出來時又是隨著自己的心意到處亂走,如今回頭四顧,居然就找不到回家的方向了……偏偏他包里還沒有錢,想打車回家都沒有辦法。 磨磨蹭蹭的走到一個站臺邊,他抬頭望著站牌,試圖在上面找到自己熟悉的路標。行人越發的少了,偶爾有人經過,也是行色匆匆的樣子。 大家都有回家的方向,只有自己……果然是與社會脫節太久了嗎? 歡快的輕音樂打斷了他的思緒,背包里的手機正在微微震動,他愣了一會,伸手從背包里摸出手機,望著屏幕上閃爍的“梁舟”兩字,微微出神。 啊,是自己那個名義上的哥哥。 哥哥,奇怪又陌生的稱謂。 接電話的動作稍微有些不熟練,他將手機放到耳邊,輕輕“喂”了一聲……話說普通的兄弟之間都是怎么相處的?不對,自己和梁舟可算不上“普通”兄弟,私生子什么的,好讓人無奈…… 仍舊是那個低沉悅耳的聲音,語速卻比平時快了許多:“你在哪里?你家里的電話為什么打不通?” “我把電話線給拔了……”他望著越來越空曠的馬路,皺眉思索——話說怎樣說話才會顯得比較自然?兄弟之間的正常交流是什么樣的? “為什么拔電話線?” “那條臭水溝一直煩我,我覺得吵,就拔了?!痹撛趺幢磉_自己的善意?主動喊哥哥?不行,感覺好害羞。 “……臭水溝?” “……” 等等,他剛剛是不是說了什么奇怪的東西? ☆、第9章 賣房 沉默,長久的沉默,在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之后,余疏林默默捂臉,干巴巴道,“不,沒什么,我就是心情不好,出來散散心,你不用擔……” “為什么心情不好?” 話被打斷,今晚放松過度的神經一時繃不回去,他張張嘴,嘆氣,說了實話:“考試成績不好,余修很煩……” “所以臭水溝是指你舅舅?” “……嗯?!?/br> “……那考試成績?” “很爛?!?/br> “……” 又是沉默,余疏林蹲下身,搓了搓臉,給自己做心理建設——成績差沒什么的,活了兩輩子,成績那玩意,不重要,一點都不重要! 夜越發深了,喧囂的城市沉靜下來,耳邊只余汽車駛過的聲音。 梁舟顯然也聽到了,聲音低了幾分:“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