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心理學學生以特立獨行聞名于b大,對老師向來愛答不理的,都在下面各做各的事。程洛寧轉了轉筆,抿著嘴笑了笑,也沒有搭話。 老頭沒有絲毫生氣的樣子,還是繼續咧著嘴,“我們這門課叫臨床神經心理學,也就意味著我們要做很多實驗,前一部分可能還保持在理論階段,下一個學期的論文應該是要去精神病院以實例為基礎寫,聽起來是不是很有趣?很可惜,你們可愛的教授我,下個禮拜就要去帶畢業生出去臨床實驗了,沒時間給大家上課啦!” 這話一說完,下面大部分人的頭都抬了起來,面帶疑惑地看著老頭。 老頭清了清嗓子,很大聲地說道:“所以,我為大家請來了一位客座教授,他是心理學的高材生,我可以毫不夸張的說,雖然他的年紀至少是我孫子輩的了,但是在臨床的經驗上,我還遠不如他呢!這樣一個年輕的心理學者將為我們講這學期甚至有可能下學期的專業課!開心嗎?” “……”大家都沉默了。 老頭見自己澎湃的宣講沒有得到回應,也不失落,沖著在場唯一看著他的程洛寧眨了眨眼睛,“關鍵是,這個老師還是個帥哥喲!” 程洛寧很溫柔地笑了笑,手指無意識地轉了幾下筆。 老頭又咳了幾下,“……好吧,那我說一下今天的作業,請大家一人寫一篇有關于你對心理疾病的認識,1000字左右,參考資料標明出處,原創率必須達到百分之七十,下周交給新教授,算平時成績。好了我們下課吧!” 于是這節課就是老頭扯了十來分鐘廢話,然后就放了。 程洛寧看了一眼手機,決定還是去圖書館坐會兒吧——她下節還有課,這段時間回寢室也沒什么事情,干脆去找幾本書來看看,正好可以用來寫論文。 其實也沒什么好參考的,她自己本身就是曾經有中度心理疾病的人,這輩子根據她自己的感覺來說,估計還有輕度的癥狀,對心理疾病的認識不就是對自己的認識么? 程洛寧忽然想到自己很久沒有發病了,好像自高考模擬那次過后,心悸的感覺越來越少了。 難道是因為心理素質的增強而痊愈了?她皺了皺眉,決定暫時放放這件事。 就在這期間,程洛寧突然收到了短信,她皺了皺眉,放下筆拿出手機——“程洛寧同學您好,恭喜您獲得b大學20xx年度第一學年校一等獎學金,愿您繼續努力……” 她瞇眼笑了起來,手指在手機上磨蹭了幾下,點開馬卉的號碼,前思后想編輯了一條短信發過去:今天有空嗎?請你和你男票吃個飯要不要? 馬卉的回復速度很快:有空!要! 在程洛寧做了一番強大的自我剖析結合上輩子宋瑾的診斷說明洋洋灑灑地寫完論文之后,第二節專業課如期到來了。 她依然還是坐了第一排的位置,但是卻拿了本雅思詞匯在那里背,反而沒怎么注意到新來的教授了,直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她正前方傳來,“大家好,我是你們的客座教授宋瑾,今年剛剛畢業于密歇根大學……” 還是相當熟悉的自我介紹,程洛寧的心里簡直百味成雜——男神居然做了他們的教授!世界上還有比這個更美好的事情嗎? 宋瑾也看到了坐在第一排的程洛寧,瞇著眼睛笑了笑,卻沒有說什么,而是很自然地開始他在b大的第一節課:“第一節課,我先來給大家介紹一下我第一次遇見的一個心理疾病患者吧。那是一個美國人,四十歲左右,他是個雙重人格患者,主人格是個很溫柔的紳士,副人格是個分尸狂魔。而按照美國法律來講,他這種情況即使殺人也不能判刑……” “我的導師告訴我,這就是心理學者存在的意義,我們是拯救者?!?/br> “啪——” 程洛寧一下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弄出了巨大的桌子摩擦地板的聲響,打斷了宋瑾的話,也讓全班都注意到了她的方向。 宋瑾雙手往講臺上一撐,目光嚴肅但是表情卻溫和,“怎么了?這位同學對我講的內容有什么意見嗎?” 怎么了? 她怎么知道怎么了! 腦子里一直回旋著宋瑾剛剛的話——“我們是拯救者?!彼幌胝f,見鬼的拯救者!程洛寧覺得自己的意識和動作都不受自己控制,和高考模擬那時候一模一樣的癥狀。 可是她不也是被拯救的人嗎? …… “程小姐,我們判斷您患有意志和感情雙重障礙,并伴有輕度的狂躁癥,建議您進行心理治療?!?/br> “……好,我接受?!?/br> …… 宋醫生的診斷書,像是一把尺判決了她上輩子的人生——難道這輩子還要繼續這樣嗎?程洛寧從接觸心理學以來就知道,一般從事心理醫生行業的人都會患有輕度的、不可診斷的心理疾病,也不能保證她爸爸就沒有。 所以說,她也是遺傳的嗎?不可治愈嗎?這么多努力都要白費了嗎? 不!她還要改變世界呢!她不要做一個可憐的病患,她也要做拯救者! “對不起老師,我剛剛……”程洛寧難得的詞窮了,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宋瑾,但是注意力卻集中在大腦里,試圖找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宋瑾相當善解人意,“這位同學你坐下吧,如果有什么問題的話你可以下課來找我,我的辦公室在這個教室旁邊,一般只有有課的時候我才在,所以明天來我就不在了,大家有什么問題也可以來問我。接下來我來講一下人格障礙的各種癥狀……” “人格障礙是指偏離正常的行為方式,其人格在內容上、或整個人格方面異常,由于這個原因而是他人或自身遭受痛苦……” 她痛苦嗎?痛苦。 顧致痛苦嗎?痛苦。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她。 程洛寧懊惱地抓了抓頭發,覺得她可能確實不能去好好愛一個人——她也不想讓他人痛苦。 “……雖然在人格障礙的治療上已經有一些方法,但現在主要還是以幫助病患找到合適的道路為主……” 程洛寧在宋瑾的眼神示意下,跟著他回了辦公室。 宋瑾作為客座教授,屬于外聘老師,一個人占用了一大間辦公室,足以可見b大的財大氣粗。他放下包,從旁邊拖了一個椅子放在自己面前,示意程洛寧坐好。這個動作程洛寧上輩子就見過很多次了,沒想到重來一次,他的習慣卻還是沒有改變。 程洛寧笑了笑,很平靜地坐了下來,手指卻緊緊握著手機,指節都泛出了用力過猛的白色。 她大概也知道宋瑾要問什么,但是面對這個資深的心理醫生,她還是有點緊張——b大有“患有輕度精神疾病者不能入學”這種校規嗎? 宋瑾也注意到了她的緊張,安撫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寧寧,剛剛怎么了?是不舒服嗎?” 程洛寧忽然放松下來,抬起頭,直視著宋瑾的眼睛,溫柔地笑了笑,“宋瑾哥哥,是不是學心理學的人都會有輕度的心理疾病???” 宋瑾一愣,瞇了瞇他漂亮得有些女生氣的眼睛,“從心理學的角度上來講,是這樣的?!?/br> “那你呢?” “應該有吧,我無法為自己做出準確的診斷,但是從人格上來講,應該是有的。但是放心,現在社會上大部分人都會有多多少少的心理問題,不會影響什么的?!?/br> “你覺得什么是愛?” “愛?我想想……”宋瑾似乎是真的很認真地想了想,“應該是付出和占有吧。小meimei是戀愛了?” …… “愛應該是付出和占有——首先是付出,其次才是占有,你覺得對嗎?” 眼前的人忽然和上輩子那個模模糊糊的形象重疊起來。程洛寧睜著她大而明亮的眼睛,彎了嘴角——“宋瑾哥哥,我覺得,我應該是有一定的人格障礙?!?/br> 但是沒關系,我會成為一個很好很好的人,一個和你一樣棒的人。 ☆、50 “宋瑾哥哥,我覺得,我應該是有一定的人格障礙?!?/br> 宋瑾的表情一下子看起來很專業而嚴肅,“說說看?!?/br> “會一下子難以控制自己的行為意識啊什么的……但是只發生過兩次,一次是在極度緊張的情況下,另一次就是今天?!背搪鍖幷遄弥朕o,盡量在不露出她神奇的經歷的同時把她的感覺說清楚——這大概就是她對宋瑾極度信任的表現吧? “唔……只有這兩次?” 程洛寧很肯定地點點頭。 宋瑾一下子放松了表情,“那你根據你這一年的學習來分析一下?” 程洛寧愣了一下,然后條件反射地把他曾經的診斷給說了出來?!拜p度狂躁癥伴隨人格意識障礙?” “不錯嘛!”宋瑾笑了起來,他剛才確實是被程洛寧的眼神給嚇到了,按照他的判斷她應該是精神疾病嚴重到需要就醫的程度了,但是現在聽小姑娘一說癥狀,發現還是他多想了,“應該是輕度意志障礙的一種,現在很多年輕人都會因為個人經歷和壓力原因產生的,不是什么大問題……小姑娘不錯嘛!” 他抬手摸了摸程洛寧的頭頂,很自然的模樣。 程洛寧不是很適應這種觸碰,頭無意識地側了側。宋瑾手頓了頓,絲毫沒有尷尬、自然地放下了手,“等下還有課嗎?” “還有一節?!?/br> “好可惜,本來還想請小meimei吃個飯的?!彼舞獰o奈地聳了聳肩,“那下周見啦。有時間可以來我們的工作室玩?!?/br> 程洛寧點了點頭,一副乖巧的樣子,“宋老師再見?!闭f著,把椅子放回原來的地方,然后朝著宋瑾微微鞠了鞠躬,輕手輕腳地關門出去了。 宋瑾一個人坐在辦公室里,靠著柔軟的靠墊,陷入了沉思。沒過多久,他收拾了一下東西,鎖了門離開了學校。 。 程洛寧是在一個周六接到家里的電話的。電話里mama的語氣有點凝重,跟她說外婆現在在醫院,掛了電話之后她就買了最近時間的機票飛回了s市。 那時候已經是晚上了,她在飛機上卻根本睡不著——如果她的記憶沒有出錯的話,上輩子外婆是在她大三的時候才去世的,而且是很平靜地離開,根本沒有什么住院這種事,只是因為年歲到了。 但是現在她只有大二??! 程洛寧承認她確實一直在逃避這件事,她曾經規勸外婆要注意身體、多鍛煉也是因為她知道自己即使知道未來的命運也無法改變。中國的老古話說得好,閻王要你三更走,不會留你到五更。她是真的不知道怎么能夠讓外婆再多陪陪他們,只能試圖讓外婆自己強身健體延長壽命。 但是她卻因為自己的事情忽略了她最愛的外婆,完全沒有關注過她到底有沒有做一些有利于健康長壽的鍛煉。 程洛寧自她重生以來難得地流了眼淚。 坐在她旁邊的是個帶著墨鏡的女生,看起來年紀也不大——她看到程洛寧一個人在那里流淚,很好心地拿了一包餐巾紙給她。 程洛寧接了過來,擦了擦臉,語帶哽咽,“謝、謝謝?!?/br> 隔壁座的女生看她情緒穩定了一點之后,有些八卦地問道:“是失戀了嗎?”大半夜出現在飛機上,而且還是從中國的北方飛到南方,總覺得是和失戀之類的事情有關。 程洛寧這個時候情緒很不穩定,結果還被這樣猜測,差點就控制不住要一下子站起來罵人了。 幸好她及時克制住了自己,手反復握了幾下,垂下眼瞼蓋住了滿腔的情緒,輕聲回答,“不是的?!?/br> 女生也不是有意冒犯的,看她不是很愿意說的樣子,有些歉意地笑了笑,“抱歉?!比缓缶娃D了過去閉目養神不再說話。 下了飛機之后她直接叫了輛車飛到了醫院。 根據mama說的樓層,程洛寧快速奔了上去。午夜的醫院空空蕩蕩的,她卻沒有什么注意周圍的意思,只是一個勁的飛奔。 等她轉了個彎,終于看到了坐在病房外的爸爸和mama。 “爸!媽!”程洛寧快速跑到他們倆旁邊,“外婆怎么回事?怎么突然進醫院了?” 程mama看起來哭過,眼睛紅紅的,但是思路還是很清楚,“你外婆不知道怎么了和鄰居吵了起來,然后那個女的推了一下,外婆沒站穩,摔了磕到了腦袋?,F在還不知道怎么樣呢……” 程爸爸一直沉默著,此時才拍了拍程mama的肩膀,似是安慰,然后對著程洛寧開口:“怎么回來了?課不上沒事嗎?” 程洛寧在mama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調整了一下表情,才能勉強用穩定的語氣回答道:“沒事的,我有數?!?/br> 程爸爸不再說話。 三個人就這樣沉默下來。 不知道多久之后,病房的紅燈滅了,里面走出來一個帶著口罩的醫生。三人一起站起來迎了上去,“醫生怎么樣了?” 那醫生摘了口罩,朝著幾人笑了笑,“沒事的,就是有點輕微的顱內出血,病人年紀大了引發了一些并發癥,現在生命征兆已經穩定了,具體檢查還是要等病人醒過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