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看見那臺手機,賀佳言下意識摸自己大衣的口袋。剛把手伸進去,陸捷就說:“還找什么,你的手機不是在這里嗎?” 賀佳言終于知道陸捷候在這里的原因,她一邊批評自己丟三落四,一邊責備自己想得太多。幸好陸捷也沒有糾結在那個點上,只是默默地把手機還給她,她松了口氣:“幸好落在你車上而已,要是弄丟了就麻煩了?!?/br> 陸捷板著臉教育她:“跟你說了多少遍,手機不能隨手放進衣服的口袋,很容易滑出來的?!?/br> “知道了知道了?!辟R佳言反射性地回答,一如很多很多年前,她被陸捷教訓后的敷衍態度。 這樣的語氣和對白太過熟悉,往事毫無預兆地涌上心頭,他們都不約而同地沉默了。 賀佳言終于明白,為什么有那么多網友說分手以后不能做朋友,因為舊情人碰面真的很容易陷入尷尬的局面。一時之間,她不懂得怎么樣的反應才是正確的。 最終還是陸捷打破了這片寧靜,他若無其事地扯開話題:“你的手機套很幼稚,是你的侄子送的嗎?” 聽了他的話,賀佳言倒有一點點臉紅,因為自己選中的手機套確實很幼稚。她雖沒有反駁,但決定今晚回家一定要把它脫下來。 陸捷將支在窗框上的手收回:“很晚了,回家休息吧。前面還在塞車,你散步回去應該比較快,我就不載你了?!?/br> 賀佳言放松了不少,但很快,她臉上又浮起愧疚的神色:“現在車堵得很厲害……” “不礙事,這種事情總得習慣的?!标懡轃o所謂地說。跟賀佳言道別以后,他便升起車窗,開車離去。 看著陸捷的車子消失在轉角處,賀佳言才沿著那條熟悉的路線回家。今夜月色如水,她時不時抬頭遙望,不禁想起很多年前,她也是這樣看著這輪圓缺不定的明月,想念著那個身在異國的男人。 其實,陸捷也沒什么好的,他這人嚴肅、古板、沒笑容,沒情趣。別人談戀愛都是多姿多彩的,但她跟陸捷的,卻是枯燥又無聊。別人去電影院看最新上映的電影,他們在圖書館自修;別人去外面游山玩水的時候,他們在圖書館自修;別人觀星賞月的時候,他們還是在圖書館自修。想到他的種種缺點,賀佳言的心情就變得豁然開朗。 奔波了一整天,賀佳言懶得開伙,于是在小區的快餐店點了一份榨菜牛rou飯??觳偷甑睦习迥镎J得她,很熟絡地跟她打招呼:“今晚又加班了?” 賀佳言“誒”了一聲,看見快餐店幾近坐滿食客,她便說:“今晚生意不錯呀?!?/br> 老板娘笑逐顏開:“這得多謝你這樣的老顧客來光顧。我多給你添點牛rou,你一個女孩子在外面生活,不容易??!” 確實是不容易,賀佳言不由得感慨。把晚餐解決以后,她就給賀佳墨撥了通電話,問問他有沒有相熟的人在天際娛樂或者天際集團旗下的子公司工作的。 賀佳墨一聽就知道賀佳言的工作受阻得厲害,否則她不會專程向自己求助。他問賀佳言:“怎么回事?” 賀佳言大致地交代了事情緣由,想了想又說:“找不到人幫忙也沒關系,我回頭再跟同事想辦法就是了?!?/br> “我替你問問?!辟R佳墨說,“明天回你電話?!?/br> 雖然尚未得到確切的回復,但賀佳言知道哥哥是有把握能幫到自己的。他們學校的傳播專業口碑頗好,不少本碩連讀的學生,還沒畢業就被各大企業提前招攬了。賀佳墨的人脈比較廣,說不定他的同窗就在天際集團擔任要職。 說完正事,賀佳言跟他聊了一會兒閑話才掛電話。把手機扔到一邊,她在沙發上躺了片刻才進浴室洗澡。 整個晚上,賀佳言都睡得不太安穩。第二天醒來,她覺得小腹又脹又疼,直到腿間涌出一股暖流,她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最近工作不順,賀佳言早就把自己的生理期拋諸腦后了。她立即下床,掀開被子看見床單那抹尚未干透的紅印,額頭就一抽一抽地疼。 賀佳言在浴室里磨蹭了很久,出來的時候已經八點半了。她連乳液也來不及涂,拍了點爽膚水就提著包包飛奔出門。 回到辦公室,賀佳言連早餐都顧不上吃就開始忙東忙西的。工作剛告一段落,莉莉又過來通知大家去開例會。整個早上,她都像風車一樣團團轉,連喝水幾乎也沒時間。 唯一讓賀佳言感到高興的是,賀佳墨打電話告訴她,雖然聯系不了馮恩,但能找到天際娛樂的藝人總監徐永豪。他答應周六上午跟她面談,至于面談的地點,他稍后再作安排。 相對于賀佳言的歡喜,賀佳墨就有幾分隱憂,他提醒賀佳言:“這個娛樂公司是有背景的,你得小心點,發現不對勁就別談了?!?/br> “我一定會小心的?!辟R佳言向他保證。 吃過午餐以后,賀佳言就覺得小腹那陣悶疼越來越厲害,工作的時候總是無法集中精神。盛美發現她的沒精打采的便問候了兩句,她搖了搖頭,有氣無力地說:“沒事,經痛而已?!?/br> 盛美遞了兩顆止痛片過來。賀佳言很少吃止痛片,因為止痛片很傷胃,她吃了很容易犯胃疼。這次的痛楚實在超出她的忍受范圍,她沒有多想就把止痛片送進嘴里。 下班回到家,賀佳言第一件事就是把被弄臟的床單扔進洗衣機,隨后換上另一張干凈的床單。這一洗一換的,也讓她出了一身薄汗,她洗了個澡,之后想起周六要跟徐永豪見面,于是就打電話向陸捷請假。 賀佳言把教材翻出來,找到陸捷的號碼就打到手機上,撥通之前,她還重新核對了一遍。陸捷的聲音很快從聽筒傳出來,她問了句好,然后自報家門:“我是賀佳言?!?/br> “什么事?”陸捷問她。 那頭隱隱地傳來敲打鍵盤的聲音,賀佳言想他應該在忙,她多作打擾,于是言簡意賅地說:“我周六有點事要忙,所以想跟你請假?!?/br> 陸捷沒有立即答應,他對賀佳言說:“你已經連續三周沒有聽課,這周還打算不來上課,看來你真的很想掛掉這門課?!?/br> 賀佳言不承認:“我什么時候沒聽課了?你不要污蔑我!” “那你回答我,門戶網站對傳統媒體的沖擊主要體現在哪幾方面?”陸捷問。 “呃……”賀佳言回答不上來。 “那,數字化媒體的局限性是什么?”陸捷換了一個簡單點的問題。 “這……”賀佳言還是回答不上來。 “你還敢說你有聽課?” 陸捷正要數落她,電話那頭突然傳來她短促的尖叫聲,他沒來得及問什么事,通話已經結束了。再等他重新撥回去的時候,他只聽見一把機械無比的女聲,一遍一遍地說著: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第八章 第八章 賀佳言沒有想到,陸捷的眼睛那么銳利,居然可以發現自己連續三次上課都沒有專心。上陸捷的課之前,她總是提醒自己必須集中精神,但每次都做不到。 陸捷提的兩道問題都是簡單,賀佳言回答不上來,再多的辯解也是無力的。她知道少不了陸捷的批評,正想坐下來接受教育,不料外面傳來一下奇怪的聲響,與此同時,臥室里的吸頂燈突然熄滅。 陽臺的窗簾拉得很嚴實,戶外的光根本照不進來。整個房間漆黑一片,賀佳言毫無心理準備,她情不自禁地低聲驚呼,手一抖,手機就滑到了地上。 聽見手機和地板碰撞的聲音,賀佳言就知道手機后殼肯定松開了。她什么也看不見,只能蹲下來摸索。電池不知道在哪個角落,可能飛進了床底,她在心里暗罵陸捷,要不是他說那手機套幼稚,她就不會把手機套卸下來。要是手機套沒有卸下來,她的手機就不會毫無防護地跟大地親密接觸,連電池都不知所蹤。 摸著摸著,賀佳言又覺得當務之急是看看發生什么事情,于是就小心翼翼地走到外面。她試著打開客廳的開關,仍舊沒有反應。 燈滅的一剎那,賀佳言隱隱間聽見了一下奇怪的響聲。從抽屜里找到手電筒,她去檢查了一下電閘,原來不是停電,只是跳閘。 把開關推上去以后,臥室里就有燈光透出來。賀佳言松了口氣,想起還在洗衣機的床單,她打開上蓋看了看,里面還裝著大半桶的水。她重新設定好程序,按下啟動鍵的時候,“噠”的一聲,房子再度陷入黑暗之中。 謎底已經揭曉,跳閘正是洗衣機惹得禍。 洗衣機什么時候都可以壞,但就是不能在床單洗到一半的時候壞。賀佳言哀嚎,用力地拍打機身,“要罷工就早點罷呀,你有沒有職業道德呀?” 狠狠地把洗衣機的電源線拔掉后,賀佳言才去把電閘打開。她將床單從洗衣機里拿出來,然后悲催地手洗。 好不容易把床單洗干凈,賀佳言又為怎么扭干床單而苦惱。她耐著性子,一小段一小段地把水都擰出來,擰到最后一段,她的腰已經酸得不行。 把床單晾到晾衣桿上,賀佳言累癱在沙發,躺了片刻,她的小腹又隱隱作痛。她本想歇一會就沒事,不料痛楚不僅沒有減緩,反而越來越劇烈。她難受得翻來覆去的,就在這欲哭無淚之際,門鈴響了起來。 賀佳言抬眼看了看時鐘,這么晚了,居然還有人來找。她在貓眼探看了一下,卻發現陸捷站在門外,他的臉色還不怎么好看。 等到賀佳言把門打開,陸捷真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他自上而下地打量著賀佳言,看見她唇白臉青,腰好像直也直不起來的樣子,他大抵猜到她是什么情況。他下意識地摸賀佳言的額頭,語氣有點焦慮:“衣服穿那么少,還光著腳,你的身體還要不要?” 賀佳言像是被他的體溫燙著了,她粗暴地甩開他的手,并往后退了半步。顧不上抽著抽著的小腹,她目光兇狠地蹬著陸捷,一副他再說什么就要撲上去咬他的架勢。 陸捷的手尷尬地懸在半空,他動了動唇,但最后只是默默地將手收回。 他們都沒有出聲,走廊的聲控燈自動熄滅,這氣氛安靜得相當壓抑。 冷靜下來,賀佳言發覺自己反應過度了,因而盡量藏起抵觸情緒。出于禮貌,她側身讓陸捷進門:“你怎么來了?” “你在手機里尖叫,收線以后手機又一直打不通,我以為你出了什么意外?!标懡菡Z氣淡淡地說。他沒有告訴賀佳言,他剛才究竟有多么的坐立不安,以致于大晚上還跑到這里來。如果沒有看見她沒事,他想自己肯定輾轉難眠。 賀佳言沒料到陸捷會為此而特地跑一趟,她告訴陸捷,“家里的洗衣機出了點問題,所以就短路跳閘了。手機摔到地上,電池掉出來了,我顧著洗床單就……” 這是陸捷第一次進她的公寓,他多看了幾眼,視線最終落在陽臺上那條拼命滴水的床單上。他的腳步一頓,接著邁開長腿走了過去。 賀佳言跟上去,看見陸捷脫下大衣,一副將要大展身手的模樣,她就滿臉崇拜地問:“你會修洗衣機呀?” 陸捷將大衣塞到她懷里,干干脆脆地說:“不會?!?/br> “???”賀佳言接住他的大衣,站在他身后困惑不已。 “我只會把床單擰干?!标懡輰⒋矄螐牧酪聴U上收了下來,接著轉頭對她說,“把衣服和襪子都穿上,穿襪子之前把腳泡暖?!?/br> 被陸捷看了一眼,賀佳言已經在嘴邊打轉的“不”悄無聲息地吞回肚子,接著乖乖進去放熱水泡腳。調好水溫,她將冷冰冰的腳丫放進水里,舒服地吐了口氣。她一邊泡腳,一邊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小氣…… 賀佳言重新走出客廳已經是十多分鐘以后的事情了。外面靜悄悄的,就連陽臺上的滴水聲也靜止了,她以為陸捷已經走掉,但很快又在廚房發現了他的蹤影。 拖鞋是軟底的,賀佳言放輕腳步走進廚房,伸長脖子探看陸捷在干什么。只見陸捷一手拿著姜,一手拿著小刀,此際正專注地刮著姜皮。他的舉動總是出乎自己的意料,賀佳言呆呆地盯著料理臺的那堆姜皮,小半晌才收回視線。抬眼的一瞬,她瞥見陸捷的手仍舊忙著,而他的眼睛斜斜地看著自己。 賀佳言有種做壞事被逮著的感覺,她慢慢地站直身體,然后對他笑了笑:“我……還以為你走了?!?/br> “肚子疼就煮姜茶喝,不要老是吃止痛片?!标懡萦玫都鈸芰藫苣菐讐K刮好皮的姜,估算后覺得分量足夠,繼而用廚刀刀背把姜剁扁。 “讓我來吧?!辟R佳言不好意思麻煩陸捷,正想從他手中奪過刀柄,但彈起的姜汁濺到眼里,火辣辣的疼。 陸捷看到她揉眼睛,眉頭皺起:“用水沖洗一下,然后站在角落去?!?/br> 賀佳言依照他的話去做,不一會兒,眼睛和周圍的皮膚便不再發燙。 陸捷把剁好的姜放進鍋里,然后抬手看了眼時間,一點要離開的意思都沒有。 很快,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姜味,賀佳言揉了揉鼻子,接著對陸捷說:“我等著就好,很晚了,你回家休息吧?!?/br> 陸捷沒有回應,反過來問她:“你因為什么事不能來上課?” 他的思維太跳脫,賀佳言不太能跟上他的節奏。頓了三兩秒,她才把原因簡單地跟陸捷說了一遍。 聽見她提及天際集團,陸捷挑了挑眉,無意識地說出一個名字:“許宥謙?” “你認識他?”賀佳言問。 鍋蓋因水蒸氣的推動而啪啪作響,陸捷先把火調小,然后告訴賀佳言:“跟他吃過一頓飯,不算太熟?!?/br> “你們怎么認識的?”賀佳言好奇得很,她對許宥謙的復雜背景也有一點了解,按理來說,陸捷應該不會跟許宥謙這種人結交。 “他是姜雨嫻的小叔子?!标懡莼卮?。 賀佳言很敏感地察覺,陸捷剛才的語氣有點微妙的變化。她側過腦袋問:“姜雨嫻是誰?” 陸捷“哦”了一聲:“她是我爸的老朋友的女兒,她在英國的讀研時候,我帶過她?!?/br> 賀佳言點頭,隨即轉移話題,免得自己追問更多:“那,周六我可以請假了嗎?” “你不用請假?!标懡菡f,“那個徐永豪,你就不要見了?!?/br> “為什么?”賀佳言問。 陸捷說:“我這事我可以幫你辦妥,周六記得準時去上課?!?/br> 賀佳言以為陸捷想找許宥謙幫忙,但想到許宥謙未必會買他的賬,于是便說:“許宥謙是你爸爸的好朋友的女兒的丈夫的弟弟,跟你關系也扯得太遠了吧……” 眼見她一副不放心的樣子,陸捷倒笑了:“要幫你的忙,不用找許宥謙那么麻煩?!?/br> 陸捷看上去胸有成竹的,賀佳言忍不住問他:“那你有辦法?” 姜茶已經煮好,陸捷將它倒進杯子,然后遞給賀佳言。他故意賣關子:“到時候你就知道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