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然而就算我現在跑出去大喊:“你們都誤會我了!我不是叛徒,兆豐跟我只是互相合作!”有幾個人會信?又有幾個人會當我是神經??? 這件事里最悲哀的,已不是眾人對我的誤解,而是就算我想解釋,也無人可說,更無人愿聽。 “季檸可以啊,高偉那幾個癟三這次真是踢到鐵板了?!闭棕S朝我豎起大拇指,“這件事影響太差,學校再不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已經把他們幾個開除了。收拾東西離開的時候,你是沒看到他們一個個臊眉耷眼的樣子,恨不得把書包套在頭上走?!?/br> “該!”一旁周辰亦嗑著瓜子道,“這么變態的人,我都沒臉說自己跟他們是同校?!?/br> 周辰亦和兆豐是同班同學,家里就在宏高和南職后頭的那條街上開小飯店。學校不能補課后,兆豐說他去想辦法,隨后便找到周辰亦,問能不能借他家飯店補課。 周辰亦與兆豐關系極鐵,回去就跟他爸媽提了。每對父母都有顆望子成龍的心,一聽是宏高的學生給補課,周爸周媽當即就拍板同意了,只是有一個條件,希望補課能捎帶上他們兒子。 一個兩個都是補,對我來說沒什么差別,也就答應下來。 與兆豐相比,周辰亦沒有太多的上進心,基礎也差得多。我同兆豐講題,他一般就在旁邊嗑瓜子,或者吃他媽送來的糖果點心。 “我聽我媽說,這幾天好多人往他們家門口送花圈,潑紅漆,還丟臭雞蛋。幾家人家好像都準備搬走了?!毙★埖曜龅亩际侵車镜厝说纳?,街里街坊出了什么事,彼此互相說一嘴,沒幾天就全傳開了。 “搬走了?搬走好啊,搬走這地方就清凈了?!闭棕S用涂改液修正卷子上自己寫錯的地方,頭也不抬地道。 “搬走了是挺好的。其他幾個不怕,但我感覺高偉那個人多少腦子有點問題,被開除后沒來學校拿過東西,另四個人也不知道他怎么樣了。這人我看著就瘆得慌,搬走了好,不然我都怕他知道是你背后算計他,給你套麻袋?!敝艹揭嗟?。 兆豐不屑地嗤了聲:“這怎么能叫算計?這是正義的鐵拳你懂不懂?”他抬起頭,亮出自己的拳頭道,“況且我會怕他?你讓他來,看老子不把他打得哭爹喊娘!” 我聽他們越說越不像話,用筆尾輕輕敲了敲桌面,打斷兩人的對話道:“好了,別聊無關的了,快做題?!?/br> 周辰亦趕緊把眼轉開,撐著腦袋,繼續嗑他的瓜子。 兆豐經我提醒,注意力再次回到面前試卷上,不一會兒湊過來,指著試卷上最后一道題問我該怎么做。 一月份的天,六點以后就很暗了。 自從開始給兆豐他們補課,我都會用利用課間休息把作業做了,實在做不完的,就帶到小飯店去做。 六點放學,我總會練琴練到七點,給冉青莊送完早餐包,再去找兆豐他們。補課補兩小時,差不多九點結束,到家緊趕慢趕也要九點三刻左右。洗漱一番,躺到床上已經是十點半,一天的時間排得相當緊湊。 這天我照常練完琴,臨走前去給冉青莊送早餐。將袋子放進柜子里,正要關上,斜后方突然響起一道人聲。 “你在做什么?” 我嚇得差點夾了手,忙退后一步,驚懼地看向來人。 林笙站在我身后不遠處,瞥了眼半開的柜子,道:“我回來拿東西的。你在我們教室門口做什么?” “我……”我手心全是汗,腦子里亂糟糟的,一時根本找不到合理的解釋。 林笙直接過去打開了冉青莊的柜子,我想阻攔已經來不及了。 “是你在給他送早餐嗎?”他拿出那只看起來廉價又簡陋的紅色塑料袋,遞到我面前,“別送了,整天紅豆包多沒營養?以后我會給他帶別的早餐的?!闭f完不等我反應,直接松開了手。 我狼狽地接住,將袋子捧在懷里,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羞愧得簡直要無地自容。 緊抿住唇,我盯著鞋尖,無法反駁,也不知道如何反駁。 “不要告訴他……” 從喉嚨里擠出微弱的聲音,我祈求著林笙,不要將這件事告訴冉青莊,不要讓他更討厭我。 林笙沉默半晌,忽地笑了:“放心吧,我不會說的,誰都不會說的?!?/br> 得他承諾,我松了口氣,正要離開,他抬手攔住我。 “他在門外等我,你要不要等會兒出去?他看到你會不高興?!?/br> 我更緊地抱住懷里的袋子,愣愣看著他,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啊,好……我過會兒再走?!?/br> 我找了處臺階坐下,開始發呆,等回過神的時候,發現自己嘴里塞滿了紅豆面包,手上還握著喝到一半的早餐奶。 一個沒控制好力道,半滿的早餐奶從吸管里飛射出來,弄得滿手都是。 我慌忙起身,進廁所洗了個手,出來時,將早餐袋子順便丟進了垃圾桶。 已經夠久了,他們應該走了吧? 我往樓下走去,行到底樓,兆豐突然來了電話。 我以為他是問我到哪兒了,一接起來,卻聽他慌里慌張地要我趕快去找冉青莊。 “高偉回來了,到處找冉青莊說要弄死他。你有沒有冉青莊電話?讓他注意著點,晚上別出門了。喂?季檸?你聽到沒?季檸!” 我背著琴,往校門口狂奔而去,冷風刮著面頰,刀割似的疼。 大提琴加琴盒七公斤左右,平日里背著不算很沉,這會兒跑起來卻相當要命。我急喘著,一路不停歇地跑出校門,四下尋找著林笙和冉青莊的身影。 所幸學校前頭那條路一到晚上就十分僻靜,沒幾個人,一眼就能望到底。 我看了左邊沒人,馬上去看右邊,恰巧看到冉青莊和林笙的身影消失在轉角。 “冉……冉青莊!”我跑得太急,氣力不足,又離的太遠,聲音根本傳遞不過去。 見他們沒有停留,我咬緊牙根,只得繼續奮力追趕。 那條路非常窄也非常暗,兩邊都是綠植,大晚上不注意的根本發現不了里頭藏了個人。 等我趕到轉角時,便正好看到穿著黑衛衣的高偉跳出來傷人的一幕。 冉青莊似乎感覺到什么,剛想回頭,已經來不及。對準要害,重重一擊,毫不手軟,高偉是真的想要冉青莊的命。 眼見他再次揚起手里的金屬水管,而林笙只是臉色慘白地傻傻站在一邊。我撿起一塊綠化帶里的石頭,瘋了一樣跑過去。 “滾開!”我怒吼著,手里的石頭朝高偉扔過去,準確地擊中他的頭部。 高偉整個一踉蹌,捂著被石頭砸中的地方,冷冷瞪向我。 “我已經報警了,你有種別逃!”我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掄起背后琴盒就要打他。 他興許是叫我的氣勢震住了,也可能是聽到報警就慌了,沒有戀戰,拎著水管轉身就跑,沒一會兒便消失地無影無蹤。 我見他被嚇走了,趕忙丟下琴盒撲到冉青莊身邊,查看他的情況。 他頭上泊泊流著鮮血,已經失去意識。我顫抖地伸手去探他的鼻息,發現還有呼吸時,整個人一松,近乎停止的心臟得以繼續跳動。 “他沒死吧?”林笙終于回神,蹲下身焦急詢問冉青莊的情況。 我瞪他一眼,顫著手脫下外套,小心搬動冉青莊的腦袋,將衣服墊在他的傷口處。 林笙報了警,隨后救護車趕來,我們倆一道將冉青莊送到了醫院。 我身上沒有很多現金,錢都是林笙墊的,字也是他簽的。 冉青莊被推進急診室,林笙到外頭跟趕來的警察說明情況,我一個人坐在醫院的走廊里,注視著滿手鮮紅,重溫八歲那年的噩夢。唯一不一樣的,是這次真的很冷。 也不知該說冉青莊命硬還是幸運,檢查過后,醫生說他沒什么大礙,只是頭皮撕裂傷,或許會有點腦震蕩,但不危及生命。不過整晚他都需要待在急診室里留觀,直到醒來。 “要通知他奶奶嗎?”林笙站床邊問。 我看了眼躺床上無知無覺的冉青莊,憂慮道:“先不要說吧,他奶奶心臟不好,受不了刺激的?!?/br> 上次老人家犯病就是因為受了驚嚇,冉青莊現在這個樣子任誰看到都要嚇一大跳,奶奶萬一再犯病,說不準比冉青莊目前的狀況還要兇險。倒不如等明天人徹底醒了再通知她,也好讓她今晚睡個安穩覺。 “那我想辦法瞞一下吧?!绷煮宵c點頭,也覺得有些道理,拿手機出去,過十來分鐘回來跟我說,已經搞定了。 “我跟他奶奶說他和我吃飯被我灌醉了,今晚住我家?!彼f著掏出幾張一百的紙幣塞到我手里,道,“這些給你,我有點事,我媽催我回去,你給他找個護工吧,我明天再來?!?/br> 還不等我說什么,他看著手機上的時間,匆匆離開了急診室。 急診室有七八床床位,每個床位都躺著一名病人。 伴隨儀器的輕鳴,三號床的病人忽然呻吟著要上廁所,可護工在處理六號床的嘔吐物,直到那呻吟都快成嚎叫了,護工才趕來將病人扶下床。而他們才走出門,六號床“哇”地一聲,又吐了滿地,引來周圍一片怨聲載道。 我低頭盯著手里的錢,將它們整齊地疊起來,塞進了褲兜里。 給兆豐發去短信,簡單說了下事情大概,讓他不用擔心。隨后我離開急診室,到走廊里給我媽去了個電話,告訴她我今晚可能要在醫院里照顧同學。 “怎么回事?”她一下緊張起來。 “有個同學摔了一跤,傷到了頭?!背似鹨蚝喕诵?,其它信息我都照實說了,包括冉青莊家里的情況,以及這邊急診室的情況。 “檸檸真是長大了?!蔽覌尩穆曇羧岷拖聛?,帶著點欣慰道,“這是好事,你做得很好。明天反正是周六,也不用上課,你照顧他吧,mama早上來接你?!?/br> “不用了,我自己坐車回去就好?!彪y得的休息,我也想讓我媽好好睡到自然醒。 她不再堅持,叮囑我幾句要注意安全,結束了通話。 冉青莊躺床上昏睡著,我就坐床邊背英語單詞。到了半夜,他突然夢囈著喊熱,我一摸他的手,guntangguntang的。 急忙找了醫生來看,說是正常的現象,給打了針退燒針。 我看他嘴唇都干裂了,問醫生能不能喂水。 醫生道:“給他嘴上沾點水吧,主要是他現在沒有意識,容易嗆到?!?/br> 于是我拿了棉簽,每隔幾分鐘便一點點小心地將他的雙唇沾濕。然而這點濕潤并不能滿足他,他舔了舔唇,眉心緊促起來,很快又嚷嚷著喊渴,要喝水。 他先前掛了水,身體是不會缺水的,只是這會兒高熱才讓他這么不舒服。 我撫著他蒼白的面頰,替他擦去汗水,輕聲哄道:“等你醒了就能喝水了,你乖啊,忍一忍?!?/br> 他好像聽到了我的聲音,沒一會兒漸漸平靜下來。 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冉青莊的眼睛總是很有生氣,睜開的時候,會從中流露出各種情緒。冷漠的,溫柔的,傷心的,憤怒的……我差不多把他所有的情緒都見識完了,特別是發脾氣的時候,他眼睛里冷冰冰的,沒有一點溫度,讓人兩股戰戰,膝蓋都要發軟。 “快點好起來吧?!陛p聲說著,我鬼使神差地覆上去,吻住了他的唇。 深夜時分,急診室也安靜下來,病床兩邊拉著隔斷簾,除了儀器發出的聲響,不時會傳來幾米外工作臺護士們的小聲交談聲。 我魔怔一樣,捧住他的臉,渴求地吻著他。 內心濃烈的情感毫無預兆沖破枷鎖,嘶號著控制我的大腦,讓我根本無法停止這近乎變態的行為。 好喜歡他。 好想要他。 我頂開他的齒關,將舌頭探進對方灼熱的口腔,完全已經忘了這是醫院,忘了隨時隨地都會有護士過來查看這床的情況。 意亂情迷地,不知道吻了多久,耳邊突然響起刺耳的鳴叫。我猛地睜開眼,恰好對上冉青莊微微半張的,還顯得十分迷茫的雙眸。 他一只手抬起,松松抓著我的手臂,似乎是想要推開我。 宛如一盆冰水兜頭潑下,從頭頂到腳底,冰冷徹骨。我狼狽地退開,帶倒了身后的椅子,護士很快趕過來,檢查了冉青莊情況后,給他重新戴好了心電監護儀。 “沒事的,就是夾子掉了,重新夾好就行?!弊o士以為我是被儀器聲嚇住了,忙安慰我,“你要不要去外頭休息一下?里面有我們在,有什么問題我會去外面叫你的?!?/br> 偷偷瞄一眼冉青莊,他閉著眼,靜靜躺在那里,沒有清醒的跡象,仿佛剛才的一切不過我的幻覺。 “不用了,我……我想在里面陪著他?!蔽曳銎鹨巫?,謝過護士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