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我掙扎著想要起來,壓制我的人力氣極大,更用力地往下施力。膝蓋重重磕向地面,背脊彎曲,一瞬間,我連抬頭都變得吃力。 突兀的掌聲響起,金辰嶼拍著手,聲音帶笑道:“好感人啊。老幺,你真是讓我看了一出好戲?!?/br> 孔檀舉著槍,命令冉青莊轉身。 冉青莊深深看我一眼,丟開槍,兩手抬高,緩緩轉過身去。 “跪下?!笨滋吹纳袂楹唤z興奮,仿佛已經等了這天許久。 冉青莊不為所動,依舊站得筆挺,猶如一株不會彎折、迎風傲雪的松柏。 金辰嶼微挑起一邊眉毛,只是輕輕抬了抬手,我的手臂便一陣劇痛。他們按著我的肩膀,將手臂以違反生理曲度的方式向后抬高。 “唔……”我狠狠咬住唇,卻仍無法阻止疼痛的音符自唇齒流出。 冉青莊聽到我的聲音,背脊一顫,下一秒屈膝緩緩跪下。 我更緊地咬住下唇,禁止自己發出任何一點聲音,咬得嘴里滿是腥銹。眼里的淚不受控制地劃過臉龐,匯聚到下巴,再一滴滴掉落。我一瞬不瞬地盯著冉青莊寬闊的背脊,恨不得自己在十分鐘前已經死了。 最終還是我連累了他。 金辰嶼今日種種,顯然都是為了試探冉青莊。殺我不是主要,主要的是冉青莊,是他,會不會殺我。 顯然,冉青莊最后沒有通過考核。他不愿意殺一個可疑的“變數”,不但不愿意,甚至還對自己人拔槍相向。 上次區可嵐這么做之后,區華甚至都沒去跟金斐盛求情,連夜就將她送出了島??梢娫谒麄兛磥?,這是條不能觸碰的底線。 “可惜啊,你要是狠一狠心,朝季老師開槍的話,兩個人就都能活了呢?!苯鸪綆Z不帶什么真情實感地惋惜著,“雖然我早就有點懷疑你,但真的是你……怎么說呢,我還是有些意外的?!?/br> 他變換坐姿,放下翹起的腿,身體前傾,臉上已經不見絲毫笑意。 “冉錚的兒子竟然是個條子,你還真是基因突變啊?!?/br> 都到這樣危機的時刻了,冉青莊照舊四平八穩,鎮定道:“你們故意設計陷害我,我說什么,反正都是錯的?!?/br> 此話一出,孔檀怪笑一聲,上前揚起握著槍的那只手,狠狠給了冉青莊一拳。 “你他媽到這會兒了還嘴硬!” 堅硬的金屬直接砸在冉青莊的額角,他受此重擊,整個人失去平穩摔向地面。 拼花的木紋地板上落下一滴滴鮮紅的液體,他甩著頭,半天沒有起來。 下意識地向前,想要替他擋住那些攻擊,奈何我這條砧板上的魚已經被牢牢釘住,連撲騰都撲騰不起來,所有掙扎反抗,不過是捕殺者眼中可笑的垂死掙扎罷了。 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大概就是如今我和冉青莊的境況吧。 “那我再給你一次機會?!苯鸪綆Z站起身,走到餐桌旁,拿起一把尖銳的牛排刀,指尖撫摸著鋸齒狀的刀刃,道,“第一刀,你來還是他來?” 盯著那把鋒利的刀,我一下子想起以前南弦說過,他們社團組織間有不成文的規矩,叫做“三刀六洞”。犯大錯者,只要挺過三刀,便算是老天也要讓他活著,成員們不可再生怨恨,需當這件事從未發生。 這三刀,刀刀都要透體而出,形成六個血窟窿。常人刺一刀都不可忍受,更何況要三刀?是以長久以來,受此刑法的,最后活下來的并不多。 “挨過三刀,你就會放了我們?”冉青莊顯然也已猜出金辰嶼的意圖。 金辰嶼信步走回我們面前,蹲下身道:“一個人三刀,兩個人……就是六刀?!?/br> “我來!”唯恐冉青莊比我快,我忙不迭開口道,“六刀全我來!” 不管金辰嶼說的是真是假,總是一條出路。我和冉青莊已到了窮途末路,為今之計,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我身如半枯之木,再難回春,三刀還是六刀,就如今日死還是明日亡一樣,對我并無多大區別。 然而我有心一命換一命,金辰嶼卻不想如我的愿。 “季老師,優先選擇權不在你這兒,我還沒問你呢?!彼沽藗€眼色,“把他嘴堵上?!?/br> 話音方落,身后探過來一只黝黑粗大的手,緊緊捂住了我的嘴。至此除了模糊的音節,我再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指腹抵住銳利的刀尖,金辰嶼再次看向冉青莊:“你的回答呢?” 冉青莊沉默半晌,朝他伸出手:“把刀給我?!?/br> “大公子……”孔檀微微蹙眉,看著不太認同金辰嶼的這樣冒險的做法。 金辰嶼偏過頭,只是輕輕淺淺看他一眼,他便面色一變,霎時不再多語。 “你們往后?!?/br> 金辰嶼一擺手,我便被拖著遠離了冉青莊。 “你一有異動,他們就會扭斷季老師的脖子。而如果你想劫持我,就必須快過蝰蛇的槍。但這樣近的距離,以他的槍法射中你的要害還是輕而易舉的?!闭f完,他將刀丟到冉青莊面前。 他并不是在冒險,他已經看穿了冉青莊的本質,將他的軟肋捏得死死的。他也并不是真的想要放過我們,所有所有,不過他的一場游戲。 他在折磨我們,他在以我們的痛苦為樂。 “唔唔……”我大聲呼喊著,想要阻止冉青莊,嘴里卻只是發出支離破碎的聲音。 冉青莊撿起那刀,拿在手里顛了顛。 “選擇權在我這是嗎?”他回頭看了眼我,“六刀全歸我,前三刀換季檸的命?!?/br> 我不住搖頭,目眥欲裂。 而說完這句話,冉青莊便收回目光,將左手按在地上,接著高高舉起牛排刀,再是用力刺下。 耳邊仿佛能聽到利刃入rou的聲音,我整個靜止下來,眨了眨眼,下一秒猛地向前,瘋了一樣的掙扎,幾乎都要掙脫束縛住我的雙手。 那兩個人見快壓不住我,其中一人用膝蓋抵住我的脊骨,用自身重量把我按趴在地上。 嘴上的手拿開了片刻,我趁此機會,極力抬起頭,向冉青莊嘶吼:“別管我……我說了,別管我!你他媽聽到沒有??!” 成年男人百來斤的體重壓在背上,使我呼吸都費力,吼了兩句就跟沒氣了一樣,再也發不出聲音。 “冉青莊……你……”腦袋上落下一只手掌,強迫我的側臉貼住地面,我喑啞地哽咽道,“別管我……” 身體,四肢,包括腦袋,除了眼睛,我再沒有哪里能夠移動。 面頰摩擦著冰冷的地面,升起火辣辣得疼,我轉動眼珠,努力去夠冉青莊。 他好像完全沒聽到我的聲音,不回頭,不回應,沒有痛覺似的,將插進左手的刀再次拔出。 鮮血順著指尖成串滴落,在手背和手心形成兩個猙獰的血洞。 “聰明啊,選這種地方?!苯鸪綆Z撫掌贊道,“第二刀呢?” 冉青莊支起右腿,手起刀落,一刀橫著貫穿腿腹。這次的傷口更深,也更疼痛,垂在身側的左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他沒有休息多久,一口氣拔出尖刀,整個人脫力往前栽倒下去。他勉強用手撐住,卻半晌沒法動彈。 金辰嶼支著下巴,冷酷地催促:“第三刀?!?/br> 我睜大雙眼,死死瞪著他,第一次如此后悔。 有那么多機會,為什么之前我不殺了他?我應該殺了他的。用琴弦,絞住他的脖子,勒斷他的氣管。我應該殺了他的,用桌上的花瓶,用壁爐上的燭臺,用我能找到的一切兇器…… 我該殺了他的,我該殺了他的! 我從不知道自己能生出這樣陰暗的一面,但那一瞬間,我的心中除了對金辰嶼,對金家所有走狗的恨意,確實別無其他。 冉青莊緩了好一會兒才再動起來,這次的目標,是左腿。 第三刀眼看要落下,餐廳大門忽然被人重重推開,金夫人快步走進來,看到冉青莊慘狀,立即道了聲“阿彌陀佛”。 “阿嶼,你這是做什么?” 金辰嶼從地上站起身,皺眉道:“您怎么來了?” 興許是見不慣如此血腥的場面,金夫人白著臉斥道:“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說,你非得動刀動槍的?” “我都是按照規矩辦事,您不了解這些,就別瞎參合了?!?/br> 金夫人看了眼冉青莊,一咬牙,使出殺手锏道:“他是冉錚的兒子,是你救命恩人的兒子,你欠他們家一條命,他犯了再大的錯,你總要等你父親回來定奪。你現在把他殺了,難不成想讓別人說你父親,說我們金家都是忘恩負義之輩?” 這話直擊金辰嶼痛點,卻也叫他無可反駁。 思索片刻,他掃了眼冉青莊和我,大發慈悲道:“那就暫且留他們一命?!?/br> 第53章 喪家之犬 由于金夫人的求情,我和冉青莊暫時性命得以保全,被關押在了城堡西側的地牢內。 冉青莊的傷口一直在流血,他用皮帶扎住自己右腿膝彎上方的位置,再撕下衣服給兩處傷做了簡單的包扎。一段時間后,血貌似是止住了,但他的面色還是rou眼可見的一點點慘白下來。 我又怕又急,呼喊著尋求幫助,想要一些紗布和消毒藥品,但除了激起昏暗走廊內空蕩的回音,并沒有人理我。 冉青莊背靠粗糙的墻面,眉心緊擰,雙眼閉起,呼吸粗而沉,嘴唇一點血色也沒有。 我脫掉自己的外套蓋到他身上,觸到他隨意擺放在身前的右手,只感覺指尖冰涼,跟寒冬臘月里站了一宿似的,再一摸掌心,全是冷汗。 “只是皮外傷而已,我有避開主要血管和一些重要神經?!彼鹗?,抹了抹我的眼下肌膚,“不會死的,別哭了?!?/br> 我其實沒再哭了,但可能這里光線昏暗,我眼眶紅著,臉上又淚痕未干,所以讓冉青莊誤以為我還在哭。 他越安慰我,我心里越是酸楚,捧著他的手緊緊貼在臉側,恨不得將他的傷全都轉到自己身上,好讓他不要受這樣的罪。 “對不起……是我連累了你?!?/br> 我如果能好好跟元寶解釋離島的事,或許他就不會去找金辰嶼,不去找金辰嶼,也就不會引起金辰嶼的懷疑,不會有今天這一出。 歸根結底,紕漏還是出在我這里。 冉青莊微弱地牽動唇角,輕聲道:“季檸,有時候我真的覺得……你是個奇人?!彼劾锿赋鲆稽c迷茫,“一個男人,怎么能對另一個男人這么死心塌地?” 我也迷茫了一瞬,半晌反應過來他應該是在說我對他的種種。 “死心塌地”這個詞用的有些奇怪,但我一時也想不到更準確的。 我對他,確實有那么點死心塌地的意思,但我的死心塌地,全是因為想讓自己安心的去死。說到底,還是為了自己。 垂下眼,我心虛道:“也沒有很奇怪吧……島上的人,不也對金家死心塌地嗎?” 他像是不滿于我拿他和金家做比,扯了扯我的耳垂,道:“他們是他們,他們銀貨兩訖,誰也沒占誰便宜??晌摇瓫]什么能給你的?!?/br> 握著他的手,我換了個方向,與他并肩坐著,聽他這樣說,心里不是沒有驚訝。 他竟然覺得占了我便宜?普通人多個死心塌地的小弟,讓干嘛干嘛,還是以前頂討厭的對象,就算不往死了使喚,也不可能像他這樣生出“占了便宜”的想法吧? 我以前聽說過,在警校期間學員就要開始定期進行大量的心理測試,比起體能,這是更為重要的合格指標。警員的選拔異常嚴格,內心只要有一點灰暗,一點傾斜,就會馬上被淘汰。他們是國家秩序的守護者,他們必須正義、善良,擁有堅定的信念,并且樂于奉獻自我。 現在看來,還真是這樣的。 作為臥底被選出來的冉青莊,我想除了他所說的,選他是看中他沒有留戀這點,更重要的可能是他很“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