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冉青莊折著剩下那半,無所謂道:“都考好了,還留著做什么?” 我嘆了口氣,將手中紙飛機放到一邊,等離開時趁冉青莊不注意,將它們統統收進書包帶回家,粘好了第二天再還給他。 他看著重新粘好的卷子什么也沒說,只是挑了挑眉,隨后胡亂將卷子塞進自己書包,倒是沒再撕壞。 到了高三,小黑和小梨花依然流浪在外,天氣好就溜進學校曬曬太陽,天氣不好就不知道在哪兒窩著。而不用問我也能猜出,冉青莊應該是沒能說服老太太的。 小黑雖小,但格外勇敢,有時路遇別的流浪狗欺負同學,總會見義勇為,沖出來替他們趕跑“惡霸”。被救的同學便會以火腿腸作獎勵,犒賞它的英勇。 因此,雖然同是流浪狗,小黑卻在宏高的學生間頗具好評。 但也不是誰都喜歡貓狗,愿意善待它們。 有一回上學路上,我前頭正好是幾個南職混混。小梨花一如既往上前糾纏賣萌,那帶頭的混混看它一眼,便厭惡地將它一腳踹開了。 小梨花驚嚇著跑到小黑身邊,小黑繞著它嗚咽兩聲,隨即色厲內荏地朝混混們狂吠起來?;旎煲豢葱『谶€敢朝他吠,作勢就要沖上去追打,嚇得貓狗奪路而逃,那群人便在原地哈哈大笑。 周圍人敢怒不敢言,或者根本不關心。我本想追去查看下小貓的傷情,但由于它們跑得不見蹤影,上課又快遲到了,便只好無奈放棄。后來放學見到小貓好好地在路邊舔爪子,小黑則在邊上大口吃著不知誰給的香腸,我才徹底放下心來。 然后,就到了那一天。 那天已經很晚了,我練完琴正要走,在校園里發現了眼熟的身影,定睛一瞧,是冉青莊。他貓著腰,不斷翻找著食堂附近的角落,專心到甚至連我靠近都沒發現,為此還嚇了一大跳。 我問他在做什么,他猶豫了會兒告訴我,小黑它們已經消失兩天了,他有些擔心,晚上便想過來找找看。 他家離學校不算遠,步行也就二十來分鐘。 我安慰他小黑它們那么可愛,或許有人同他一樣喜歡,所以被一起領養了回去。 “可能吧?!闭f這話的時候,冉青莊仍然蹙著眉,一副憂心的模樣。 他沒有繼續找尋,而是與我一同出了校門。 或許冥冥之中有所安排,又或者小黑它們的確很有靈性。才出校門,我和冉青莊沒走幾步,便見到遠處一瘸一拐走來一個小小的身影。 它也看到我們,遠遠就“喵”地叫了一聲,尾音拖得極長,極哀婉。 冉青莊只這一聲就認出對方,急急跑了過去。我也跟著過去,一看果然就是小梨花。 昏暗的路燈下,小梨花瘸著一條腿,閉著一只眼睛,沖我倆不停急叫。 冉青莊蹲下身查看它的情況,被它避開了,轉身沖一個方向走了兩步,又回頭來看我們,似乎是想要我們跟它過去。 “你要帶我們去找小黑嗎?”冉青莊好像明白了它的意思,確認過后,便跟隨它而去。 “等……”我猶豫片刻,怕有什么意外,也追了上去。 那是一條陰暗潮濕的小巷,靠著墻胡亂擺放著一堆舊家具,不規則的堆疊方式使最下面形成一個小小的空腔,小黑就那樣安靜地窩在里面。 要不是它聽到小貓叫聲嗚咽著作出回應,我和冉青莊甚至都不會發現那里面有東西。 “小黑?”冉青莊小心翼翼地靠近,將手伸了過去。 小黑嗚嗚叫著,動了動,但仍然謹慎地不肯出來。貍花貓走到它面前,輕輕地叫了兩聲,仿佛在向它解釋我們的身份。 冉青莊耐心地等待著,沒有將手收回。 過了片刻,小黑將自己挪了出來。 用“挪”這個字眼,是因為小黑的的確確是靠著兩條前爪支撐,將自己從窩里挪出來的。 任誰看到它的模樣都要倒吸一口涼氣,那只能用“凄慘”來形容。 兩條后腿無力地拖在身后,腸子一樣的東西脫出肛門露在外頭,原本靈動圓黑的眼睛變得一片血rou模糊,像是被人戳瞎了。 場面太過血腥,我自心底生出一股寒意,簡直不敢置信有人會這樣殘忍地對待小黑。 冉青莊顫抖著手,想要抱起它,可無論碰到哪里,小黑都會發出痛苦的哀叫。 “別怕,我帶你去看醫生,他們會救你的……”冉青莊不斷輕聲安撫著它,脫下自己的外套,將它從地上包裹起來。 只是兩天,小黑就像是瘦了好多,小小一團縮在冉青莊懷里,看上去已經連掙扎的力氣都沒了。 冉青莊抱著小黑就往巷子外面跑,我剛要跟上,想起小梨花似乎也受了傷,便回身一把抄起小貓,抱著追了上去。 離暗巷最近的寵物醫院也要七八百米,冉青莊一路狂奔,沒一會兒便消失在前方。我背著琴,手里還抱著貓,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到醫院時差點沒跪地上。 小貓左前肢骨折,一只眼睛有些紅腫,但所幸性命無礙。小黑的傷勢卻要嚴重得多,醫生抱著進診室查看了會兒,便出來朝我們搖了搖頭,說搶救的意義不大。 小黑的眼睛是叫人用利器戳瞎的,腸子則是被人肛門里塞了鞭炮炸出來的,醫生還在它體內找到了鞭炮的殘留物。 醫生建議給小黑安樂死,說如果不這樣,它可能還要痛上好幾個小時才會迎來死亡。 兩天前它還是只快樂地搖著尾巴,整天跟著好朋友騙吃騙喝的小拖把狗。而現在,它只能虛弱地躺在醫院的診臺上,痛苦地等死。 它努力的想要生存,這個世界卻好像并不打算給它機會。 冉青莊像座雕像般靜立在那兒,似乎一時難以接受這個消息。我有些擔憂地輕輕拉扯他的袖子,他閉了閉眼,好半會兒才輕輕點頭,接受了醫生的提議。 我們被允許進到診室里,見小黑最后一面。護士也抱著小貓來到診臺邊,向小黑告別。 兩只小家伙彼此間好像都有感應,小貓將臉挨到小黑嘴邊,輕柔地用鼻子拱了拱它。好像在問,你什么時候才能好起來。 小黑狗虛弱地伸出舌頭,最后一次舔了舔小貓的臉,隨后便躺在那里沒了動靜,只能通過皮毛微弱的起伏判斷它還有氣息。 醫生拿著注射器走來,里面已經注滿藥水。 將注射器對接上留置針,醫生道:“你們準備好了,我就推了。推下去之后它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再也不會有痛苦了?!?/br> 我去看冉青莊,由他做決定。 冉青莊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小黑卷曲臟污的被毛,接著緊握成拳,垂在身側,緩緩吐出兩個字:“推吧?!?/br> 藥水順著針管注入小黑的身體,只是幾秒,皮毛的起伏消失了,小黑死了。 護士懷里的小貓突然掙扎著躍到了診臺上,看了看小黑,抬頭朝冉青莊長長喵了一聲。 并非尋常貓咪柔軟的叫聲,而是帶著不解,帶著不滿。 它不明白,為什么小狗的氣息消失了。 “它死了?!比角嗲f告訴它。 小貓坐在小黑身邊,不再叫喚,不知是不是理解了冉青莊的意思,開始低頭舔舐小黑背上的卷毛,像在替它做最后的清理。 干干凈凈可可愛愛的來,也要干干凈凈可可愛愛的走。 最后我和冉青莊找了塊空地把小黑給埋了,埋好后冉青莊就讓我回家去。我問他小貓以后怎么辦?他想了想,說等小貓好了,會把它帶回家。 “昨天奶奶說,我可以收養它們了?!?/br> 心間一緊,我都不知道是不是該嘆一句天意弄人。 有時候命運就是這樣,充滿不必要的戲劇化,以及堆疊的厄運。 我爸那件事上如此,冉青莊這件事上同樣。 我以為這事就到這里了,畢竟我們誰也不知道虐殺小黑的是誰,而就算知道了,拿對方也沒有辦法。 沒想到幾天以后,事情又出現新的變化。 學校里開始流傳一段虐狗視頻。拍攝者綁住小狗的四肢和嘴,用著令人發指的殘忍手段依次戳傷小狗的兩只眼睛,又將一個個小炮仗塞進小狗肛門,隨后點燃。 視頻只有三分鐘,全程充斥著狗的慘叫以及施虐者的狂笑。期間有只小貓沖過來,被毫不留情地一腳踹開了。能看出施虐者不止一個人,但因為視頻經過了加速,并不能從聲音上分辨他們的年紀和性別。 這樣的視頻或許會在網上流傳,會在社會上流傳,可為什么會在一群高中生間流傳開? 因為視頻里的小狗是小黑,也因為在視頻的最后,畫面中只出現了零點幾秒的校服一角,屬于南職。 宏高與南職是世仇,這在我入學前便已是定局。 兩校學生多有摩擦,也是每屆都會有的事。無視仇怨成為情侶和朋友的不是沒有,但總要受點白眼。 如果說之前兩所學校只是互看不順眼,那到高三這年,就有了點勢同水火的調調,而這個調調的發起人,就是冉青莊。 既然不知道垃圾是誰,那就整個學校劃入垃圾的范圍。兩所學?;鹚幬吨饾u加重,一觸即發。 老師不止一次地找冉青莊談話,讓他不要惹事,他表面答應得好好的,轉頭卻依舊我行我素。 然后我就認識了兆豐。 我不太記得為什么會突然成了他的補課老師,但從某一天起,放學后他就會來學校找我,偷偷地翻進學校,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坐在冉青莊曾經坐過的位置,勤學好問卻要勝過冉青莊百倍。 那時候他就愛染頭發,但沒有現在高調,染的是亞麻色。 兆豐比我小一歲,也算是南職的風云人物,在他們那個年級很說得上話。 宏高對南職是避而遠之,南職卻不一樣,該怎么樣還是怎么樣,并不把宏高的敵意放在眼里。 兩所學校在必經路段上有所重疊,有時候兆豐遇見我,遠遠就會跑上來與我打招呼。久了冉青莊那邊也聽到風聲,來找我算賬。 他寒著臉將我叫出教室,又拉著我進廁所,反鎖了門,問我和兆豐是怎么回事。 “我們就是……朋友?!?/br> “朋友?你和那種垃圾做朋友?”冉青莊不敢置信地瞪著我。 他的用詞多少讓我有些不適,兆豐很用功,一直想考個好點的??茖W校,不是他口中的垃圾廢物。 “他不是你想的那種人……” 我向他解釋,冉青莊卻像個獨裁的暴君,聽不進任何諫言。 “和他斷絕來往?!彼畹?,完全不給我第二個選擇。 我震驚于他的專制,畏懼于他蠻橫的態度,但總覺得他不至于對我動手,還是大著膽子拒絕了。 “不要?!?/br> 話音剛落,一道凌厲的拳風擦著我襲向身后廁所隔板,發出一聲巨響。 我微微睜大眼,呼吸都有一瞬的凝滯。 “我再說一遍,和他斷絕來往?!比角嗲f沉聲道。 這不是打商量的態度,他完全是想用暴力鎮壓我。 我眼睫輕顫,咽了口唾沫,問他:“如果我不呢?你沒有權利限制我和誰交朋友?!?/br> 他收回拳頭,用一種仿佛不認識我的眼神打量我。 “你不?”他腔調古怪地吐出兩個音節,漆黑的眼中一片冷凝。 我瑟縮了下,雙唇囁嚅著,總覺得那拳頭再落下,就不是打在身后的板子上了。 “你聽我說,他其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