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對方問:“一對嗎?” 我搖搖頭:“一枚就夠了,給我男款的?!?/br> 銷售沒有再多說什么,表現出了絕佳的職業素養,確認好尺碼,便拿著卡去給我開單了。 “檸哥,你給幺哥買戒指???”陳橋湊過來,看了眼那枚明顯比我手指要粗一圈的戒指道。 合上紅絲絨的戒指盒,我輕輕點了點頭,沒有向陳橋解釋太多。 買完戒指,時間已經有些晚了,陳橋提議干脆在酒店餐廳吃頓晚餐再回去,我卻心疼今天花出去的巨款,想著回去吃食堂。 “別走啊檸哥,去嘗嘗味道嘛。不要慌,可以報銷的?!笨闯鑫业莫q豫,陳橋勾著我的肩,硬是把我往酒店方向帶去。 由于西餐上菜有些慢,吃完晚餐都要八點多,陳橋看一眼時間,祭出一句:“來都來了,不如去賭場轉轉,檸哥你看怎么樣?” 不怎么樣。 賭這種東西始終不是正道,是萬萬碰不得的,不能因為我快死了就放松警惕。 人性不可高估,多少慘劇便是因一時掉以輕心所致?惡的、壞的東西,連一絲一毫的好奇心都不該起。 我正要推拒,便聽陳橋接著道:“正好幺哥今天在賭場幫忙,我們一道去找他,然后接他回紅樓唄?” 我:“……” 這理由實在正當,我倒不好說什么了。 于是,二十五年來,我第一次踏進了一家賭場。 能容納一百多張賭臺的場地必定不會小,我有想過它的大,但我沒想到它竟裝修得這樣奢華。 整個場子只能用“金碧輝煌”來形容。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天花板上滿是描金的壁畫,巨大的水晶燈垂落下來,將整座大廳照得猶如白晝。 荷官全是年輕漂亮的男女,不少男賭客身邊還會坐一名打扮艷麗、穿著禮服的女孩,陳橋說那是“luckygirl”,就像是吉祥物一樣,專門陪在客人身邊,給對方增加運氣的。如果客人贏錢了,女孩也能分到不菲小費,如果客人輸錢了,就會怪女孩運氣不佳,一分錢都沒有。 說著話,一名luckygirl朝我和陳橋走了過來。 “小菠蘿,我要你外面給我買的東西你買到沒有???”對方大概與陳橋差不多大,臉上還殘留著未褪去的嬰兒肥,一雙眼睛尤為出彩,大而有神,嘴很小,微微翹著,不說話的時候看就像在嘟嘴。 “買好啦,面膜和漫畫都齊了,明天就給你送去?!标悩蝻@然與對方相熟。 “還是小菠蘿你最好了!”阿咪摟著陳橋的胳膊,一副親昵姿態,顧盼間視線落到我身上,嬌滴滴地道,“小菠蘿,這個好看的小哥哥是誰???我怎么以前沒見過?” 她說著一雙手柔弱無骨般,就要往我身上攀爬:“你要不要玩???我可以當你的幸運女郎哦,我今晚手氣很好的?!?/br> “我……” 我還沒說什么,陳橋扯著阿咪的長裙肩帶火急火燎將人扯開了。 “你瘋啦,這是幺嫂,你別什么男人都發春好不好?”陳橋一臉受不了。 “幺嫂?他就是那個……”那個什么,阿咪沒說下去,頗為尷尬地笑笑道,“不好意思啊大嫂,我無意的,你大人大量,不要同我小孩子計較。啊,那邊有人叫我了,我先走了哈?!闭f完,提著裙擺健步如飛地跑走了。 “這么大的人了,怎么總是毛毛躁躁的?!标悩螂y得一幅成熟口吻,與我打著招呼道,“檸哥你別介意哈,我跟她差不多時間上島的,算是同期,所以比較熟。她人很好的,就是性子太活潑了點?!?/br> “不會,小事罷了?!蔽倚χ?。 我和陳橋在賭場里邊逛邊找著冉青莊的蹤影,陳橋可能覺得來了不玩一把未免可惜,就說他可以給我去換籌碼,問我要不要試試,被我婉拒了。 賭場里客人如織,聲音嘈雜,也不知哪里出了問題,耳邊突然就滿是尖叫聲、咒罵聲,然后人群便亂了起來。 我被推推擠擠,與陳橋分散,回過神時,已站在一張巨大的德州撲克桌前。 桌子上站立著一名禿頭的中年男性,胡子拉碴,神情萎靡,衣著也十分凌亂。 他揮舞著手上只剩半截的香檳酒瓶,臉上表情盡是瘋狂:“不準過來,不準過來!這些都是我的,都是我的,誰也不能跟我搶!誰也不能跟我搶??!”他說著,不斷彎腰撿拾桌上的籌碼,將兩個西裝口袋都塞得鼓鼓囊囊。 就在桌子下面,倒著一名軟倒在地的荷官,捂著胳膊,神情驚惶痛苦,從指縫里流出鮮血,顯是被中年男刺傷了。 方才人群躁動,就是想要遠離這里,我被突然推到近前,立時引起了男人注意。 他警覺地瞪著我,將尖銳的玻璃對準我道:“你別想搶我的錢!” 我舉起雙手,以向他表明自己的無害,道:“我沒有想搶你的錢。先生,你冷靜點,什么事都可以解決,不用搞成這樣的……” “解決不了!我輸了幾百萬啊,回不了頭了?!蹦腥撕翢o征兆痛哭起來,“我沒有臉見家人了,本來還想著來翻身,結果徹底玩完。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還有什么意思?!都是金家害我,都是你們這些吃人不吐骨頭的吸血鬼害人!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們!” 他越說越悲愴,說到最后,竟跟著了魔一樣,將酒瓶對準自己,想要引頸自戕。 周圍一陣喧嘩,我上前一步,慌忙阻止:“不要!” 這時,一道矯健身影如黑豹般輕松躍上桌面,從后頭一把勒住男人脖頸,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制住對方抓著酒瓶的那只手,輕輕一掰,男人發出一聲慘嚎,酒瓶隨即落地。 冉青莊神情冷冽,沒有因對方的慘叫有半分手軟,迫使對方趴下后,頂著對方腰眼,跟座山似的壓得男人不住痛吟。 好狠,好快。 剛剛跨出去的一步嚇得又收了回去,我不自覺咽了咽口水,有些后怕地將手背到身后。 好險,昨天我的手也差一點這么斷了…… 第10章 還是我的漂亮些 四周迅速涌上一群黑衣大漢,從冉青莊手中接過了對中年男人的控制權。 男人胡亂叫喚著,被越拖越遠。 “你知不知道剛才有多危險?”冉青莊躍下桌面,蹙眉往我這邊走來。 “我……”我是被擠到前面的,不是硬要出頭。我也只是好心想要勸一勸他,沒想到他會這么激動。如果知道這里有危險我就不來了,誰又能未卜先知? 本來還不錯的心情一下子落到谷底。 要和他爭說這些,當然也是可以的,只是他必定會認為我是在狡辯,結局注定是兩個人都不痛快。 他討厭我,所以無論我做什么、說什么都是錯的。 “……對不起?!毕朊靼琢?,我也不打算跟他爭了,痛快道了歉。 冉青莊聞言未有展顏,反倒眉間隆得更緊,像是被我這一手打得猝不及防,一時滿肚子罵我的話不知如何發泄。 “幺哥,沒事吧?” “我去,哥你動作太快了,嗖一下就不見了!” 我們說話間,從不遠處匆匆跑來好幾個小青年,面孔都有些眼熟,像是之前金夫人生日宴,我在冉青莊身邊看到的那幾個馬仔。 “檸哥,檸哥你還好吧?沒受傷吧?”從另一邊,陳橋也終于找了過來。 眾人匯合,幾個小弟一見陳橋,紛紛跟他打招呼,問他怎么在這兒。 “我陪檸哥來找幺哥的?!标悩蛞娦〉軅冦躲兜?,好似都沒反應過來,恨鐵不成鋼地“嘖”了聲,提醒道,“看屁看啊,叫人啊,這是嫂子!” 小弟們該是之前就聽過傳言,經陳橋輕輕點撥,都回過味兒來,立馬排成一排,雙手貼住褲縫,恭恭敬敬朝我鞠躬。 “大嫂好!” 我縮了下脖子,耳朵都像是被他們震得有點嗡嗡作響。再看冉青莊,分明是不樂意的,但因著某種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原因,也只好心不甘情不愿默許小弟們認我做大嫂。 “別叫我‘大嫂’,叫季檸就好?!迸c陳橋一樣,我沒有接受小弟們對我的稱呼。 “快點打掃干凈,把碎玻璃都撿光,別再傷到人?!币幻氖鄽q,有著利落短發,穿著纖塵不染的白色西服套裝的高挑女性,身后跟著幾個保鏢、助理模樣的人,推開人群走過來。 小弟們見到她,嘴里叫著“華姐”,自動從冉青莊身邊散開。 華姐沒理他們,徑直走到冉青莊面前,笑道:“今天多虧了你?!?/br> “應該的,華姐?!比角嗲f道。 華姐頗為贊賞地點點頭,視線往我這一掃,挑起細長的眉尾,問:“這位是?” 冉青莊一個眼刀殺過來:“還不叫人?” 我恍惚間仿佛回到了小時候,父母過年帶我去親戚家串門,一大幫三姑六婆,這個是奶奶,這個是舅舅,輩分都不能亂,你不知道怎么叫,愣在那里,還會受到父母的斥責,說你怎么不叫人。 “華姐好!”我趕忙學著他們的樣,乖乖叫人。 陳橋像是經常來這邊,都是熟人,與華姐也不生分,湊過去一通嘰里咕嚕的耳語。說完了,華姐看我的眼神就變了,變得非常慈愛。 “哦,原來你就是小幺的老相好啊,哎呦我們幺兒原來喜歡這款的呀?!彼鲜志蛠砥业哪?,我一下有些懵,連躲都沒來得及躲?!斑@小臉真滑,聽說你是拉大提琴的,怪不得這氣質和別人都不一樣?!?/br> “唔……嗯……”我被她臉都扯得變形,也不敢隨便亂動,就只能支支吾吾沖她訕笑。 “性子真好?!彼χ呐奈业哪?,從長褲口袋里掏出枚金色的籌碼塞到我手里,道,“乖,第一回見,我也沒準備見面禮,這個籌碼你拿著,去玩吧。小幺,你過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闭f完,如來時一般,帶著一群人又風風火火地走了。 我握著那籌碼猶如燙手山芋,便以眼神尋求冉青莊的幫助,他看一眼我,輕飄飄留下一句話:“給你的你就拿著。我去做下交接,你們外面等我?!彪S后便和小弟們一起走了。 “剛剛那個是賭場的負責人,金先生的左膀右臂,區華。我們都叫她華姐?!标悩虻热硕甲吖饬?,開始給我補課,“人很爽快,只要不惹她生氣就一切好辦?!?/br> 受傷的荷官走了,賭臺暫停營業,地上的玻璃渣全被清理干凈,賭場重新恢復秩序。此時進門的客人恐怕是怎樣也想不到,只是十分鐘前,這里就差點釀成了一樁血案。 “那個人會怎么處理?”瞧著手上的籌碼,我問。 “傷了人,還鬧這么大動靜,華姐不會放過他的?!标悩蚩次叶⒅I碼,以為我是不知道處理這玩意兒,建議道,“金色籌碼要五千塊呢,你要是想玩我就帶你去玩一局,反正現在幺哥還沒好。不想玩的話,我就給你去換成現金,怎么樣?” 我將籌碼收進褲兜,搖搖頭道:“不用了,就這樣留作紀念也挺好?!?/br> 陳橋一臉不明白我這是什么cao作的表情,但到底顧念我“大嫂”的身份,沒有再行諫言。 我們在車上等了大概半個小時,冉青莊就處理完事務出來了。 到了晚上,獅王島的東邊與西邊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氛圍。由東到西,越是開,越是暗,到最后,打了遠光燈都看不清前面有什么。 一路都是陳橋在說話,說剛才賭場里的事,說某個兄弟的事,說最近天氣的事。冉青莊會不時回他兩句,但大多時候都很安靜。從頭到尾,我們兩個都沒有對話。 到了紅樓,各自回家,陳橋五樓就下了,我和冉青莊繼續上行。進了門,冉青莊將自己外套脫在沙發上,去廚房冰箱開了罐冰啤。 像是渴極了,他仰頭狂飲起來,喉結不住滾動,多余的酒液順著脖頸滑落,差一點就要落進背心,他打了個酒嗝,粗獷地拭去脖頸上的液體,同時徒手捏扁了喝空的酒罐。 “你看什么?”他不爽地擰眉問我,我這才發現自己已經站在廚房門口看了他良久。 “我……”摸到上衣口袋里的戒指盒,我抿了抿唇,大著膽子走向他,“今天那個人,他本來可以不用走到這一步的。只要有人拉他一把,勸他一句,說不定一切都可挽回?!?/br> 所有的大錯在微小時便有征兆,聚沙成塔,聚少成多,慢慢地,也就到了再難回轉的地步。 冉青莊定定看著我,黝黑的瞳仁沒有一絲情緒折射:“怎么,大晚上的你這是要給我上思想教育課嗎?” “這畢竟不是條正道?!?/br> 說的是今晚的事,又不是今晚的事。我們心知肚明,只是沒人戳穿。 他將啤酒罐往垃圾桶里一擲,道:“既然走上這條路,無論何種結局他都得受著,沒資格喊冤,也沒有什么冤不冤枉的?!闭f著,他似乎準備終結對話,回自己臥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