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薛升怕她再提,又道,“往后再不許提她,會招邪的?!?/br> 洪氏忙點頭,“好好,不提不提?!彼氲剿五\云死時的模樣,也禁不住打了個冷噤,好似真的招邪了,果真不能提。 氣氛一時沉寂,許久薛升才道,“只要是個人,總會有法子打開關卡?!?/br> 他就不信世上還有無欲無求的人,哪怕是個仙子,也有弱點。 萬豐酒樓的榮掌柜也同樣這樣覺得。 所以他備了一桌好酒好菜,讓小二請了那地字號房的客人入席。雖然沒瞧見南山酒翁,但看見了他身邊的婢女和酒童,仍覺這事可成。打動了左膀右臂,還怕見不著主子么。 阿古看了一眼滿席酒rou,沒有動筷,已聞四溢香味。酒童金書今年八歲,正是愛玩愛吃的年紀,又是用晚飯的時辰,腹中饑餓,瞧著滿桌好菜已想起筷,“阿古jiejie,菜要冷了?!?/br> 榮掌柜起身斟酒,笑道,“是啊,快吃吧,冷了可就不好吃了?!?/br> 阿古仍未動筷,看著他說道,“掌柜為何宴請我們姐弟?” 榮掌柜笑道,“在下是個生意人,平時說話也不喜歡拐彎抹角,就直說了。在下喜釀美酒,只是苦于無良師。聽聞南山酒翁親臨我舍,因此想向酒翁討教一二,還請姑娘和小公子牽線搭橋,榮某感激不盡?!?/br> 金書眨眨眼,“什么南山酒翁,我們不知?!?/br> “榮某自有法子知道,小公子也不必遮掩?!?/br> 金書還要再說些什么,阿古已道,“你要我們幫你,那酬勞是什么?” 榮掌柜見她問這話,心里不由得意,笑道,“姑娘只管提?!?/br> 阿古一雙明眸微轉,在屋內環視一圈,緩聲,“這酒樓倒不錯……” 榮掌柜臉色一變,“酒樓是在下賺錢的東西,實在是給不得?!?/br> 阿古笑了笑,略帶譏諷,“榮掌柜是生意人,錢財給不了,那榮掌柜也沒什么可以給的了。既然沒東西可給,那酒翁為什么要幫你?” 榮掌柜語塞。 這是不給酒樓就不替他疏通?可疏通了也未必能得真傳,他怎么舍得冒這險。 阿古已起身離開,金書也放下筷子,跟著她出門?;氐轿堇?,阿古捂住心口,跌坐在椅子上,臉色煞白。金書忙去藥箱取了藥丸來,拿了茶水給她服下,“阿古jiejie,你的病進京后就老犯?!?/br> 是啊,進了京城,每日都將藥當飯吃。想著,艷絕的臉上已有譏諷。她拍拍他的手,“回去睡吧,我沒事?!?/br> 金書嘆了口氣,阿古聽見笑了笑,“才多大的人,像個小老頭似的?!?/br> “誰叫阿古jiejie總讓人cao心?!苯饡謬@,見她臉色恢復,這才回自己的房。 他一走,屋內寂然。 阿古慢慢將手放下,目光冷然。 該死的人不死,該活的人卻已長眠地下。 正是雨多春日,方才還被燈火映得明朗的天,此時已被烏云遮蔽,下起淅瀝小雨,濕了燈,滅了燭。房屋瓦礫被雨水敲打,嘀嘀錯響,像召人入睡的曲子。阿古倚在窗邊,往外看去,已是煙雨朦朧,不見三丈外的景致。正沉思入神,又響起叩門聲,小二在外頭說道,“姑娘,薛三爺來了?!?/br> 阿古應了一聲,緩步走到門口,打開門就見個身形修長的男子站在門前,寬敞廊道只有他和小二。小二見她出來,雖然想留,但還是識趣走了。 薛晉面色略顯蒼白,笑意淡淡,目光更讓人覺得疏離。從阿古第一眼看見他來,就一直是這樣不讓人親近的模樣,說像個文弱書生,卻根本不是,“阿古姑娘?!?/br> “薛三爺這個時辰來做什么?” “聽聞我六弟今日來找你了,所以過來看看?!?/br> 阿古笑道,“看什么?看我是不是被他請走了去釀酒?” 薛晉聽她說的直白,他也不拐彎,“在下請姑娘入京釀酒,還請姑娘不要做出背棄的事?!?/br> 阿古笑笑,“這就有些荒唐了,我并未答應過你要為你釀酒,即使如今答應你六弟,也不算背棄你,薛三爺未免太先入為主了?!?/br> 薛晉微微皺眉,“姑娘的意思是……” “誰更盛情,合我心意,我便為誰釀制美酒,就是這么個理?!卑⒐砰L眸看他,“你救了金書,我隨你出谷,可并不代表我要一直償還恩情?!?/br> 薛晉驀地笑了笑,“果然……” 阿古蹙眉,“果然?” “但凡隱士,多少會有點脾氣?!毖x嘆道,“更何況還是個俊俏的姑娘,更有高傲的底氣?!?/br> 阿古抿了抿唇,抬眼看他,外人都道他被繼母和薛六爺壓制,可如今看來卻并不一定。不過她久病成醫,看他臉色就不像是長命的人,再厲害又如何?能比得過那些命長的么? “夜風寒涼,阿古姑娘進屋歇著吧,改日我再過來?!?/br> 阿古目送他離開這長廊,直到腳步聲聽不見,這才收回視線。她抬頭看看屋檐滾落的雨簾,怕是要下好幾日的雨。當真是……讓人討厭的天氣。 ☆、第3章 圈套 第三章圈套 樓上燈火已歇,樓下后院里,榮掌柜和夫人賀綠濃屋里的燈還未滅,夫妻二人坐在窗前,邊嗑瓜子邊說著平常話。 賀綠濃是個標準的美人胚子,柔中帶媚,像柔枝嫩條,雖已是二十七的年紀,可生得跟二十一二歲的女子似的,榮德也疼她,什么活都不讓她做,平日也不許她到錢柜那,怕讓人招惹了去。 她輕啟紅唇,一合一張,瓜子殼便很利落的落在桌上,“人是薛三爺留的,薛六爺也來找了,我瞧,那姑娘定是南山酒翁了?!?/br> 榮掌柜一口飲盡酒,剝著花生說道,“那樣年輕,我倒是懷疑?!?/br> 賀綠濃輕笑,更是柔媚,卻透著幾分薄情,“我也不信,可誰說她就不能承名了?許是她師父是真的南山酒翁,可后來她師父死了,就變成了她。我瞧那叫金書的酒童,以后等那姑娘死了,又會再變成南山酒翁。以這名號賣出去的酒,可夠過活一世了,誰舍得丟了重來?” 榮掌柜手勢微頓,思量片刻,才道,“夫人說的在理……可那姑娘真有釀酒的好手藝?” “她敢來京城,怎么可能沒真本事。趕緊獻殷勤,讓她教你釀酒?!?/br> “她不是提了么,要這酒樓才愿教?!?/br> 賀綠濃輕笑一聲,瞥他一眼,“你倒是傻的,她一個姑娘家要酒樓做什么?說白了,是要銀子。我們給她銀子不就成了?!彼铝俗炖锏臍?,又道,“我明兒一早就去問問她要多少銀子?!?/br> 榮掌柜不好說個不字,可想到定要不少銀子,已覺心疼。賀綠濃一一瞧在眼里,禁不住說道,“將你往日做奴才的性子收起來,咱們是要賺大錢的人,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br> 她都這樣說了,榮掌柜只好點頭。 翌日一大早,賀綠濃就去尋阿古了。在外頭敲門時,里頭還沒應聲,就見隔壁房出來個男童。 金書瞧見她,認了兩眼,才笑笑,“原來是老板娘?!?/br> 賀綠濃也知道他是酒童,早就有備而來,將籃子里的兩包蜜餞塞他手里,笑得可親,“拿去吃吧?!?/br> 金書也不客氣,打開油紙包就拿了一顆吃,“真甜?!?/br> 賀綠濃眼睛微微轉了一圈,蹲身說道,“弟弟,吃了我的東西,可要回答我件事,才是好孩子,知道嗎?” 金書笑得天真,“jiejie你說吧?!?/br> “嘴真甜,這么快就改口喊jiejie了?!辟R綠濃心里高興,低聲,“你跟在酒翁身邊幾年了?” “三年?!?/br> “那你定知道她喜歡什么,告訴jiejie吧?!?/br> 金書咬了幾口蜜餞,甜得發膩,附耳道,“阿古jiejie其實挺喜歡銀子的,只是別人都說她是世外高人,身為世外高人,一點也不好提錢的事?!?/br> 賀綠濃聽見里頭有動靜,當即拉了金書到樓下去,又從柜子里拿了幾包糕點給他,“那她有沒有提過上回掌柜請客問釀酒的事?” 金書點頭,“有呀,但是阿古jiejie說,試探了掌柜說要你們的酒樓,可是掌柜毫無誠意,就懶得再提銀子的事了?!?/br> 賀綠濃暗罵一聲丈夫,真是個小氣鬼,一點也沒成大事的氣度。 阿古打開房門,不見門口有人,卻還是能聞到一絲那濃郁的脂粉味,不由皺眉。過了一會,就見金書抱了四五包東西過來,見了自己就笑道,“好多糖?!?/br> “別把牙吃壞了,忘了換牙的時候多疼了么?”阿古搖搖頭,俯身聞聞,果然也有同樣的香氣,目光漸抹冷然,“賀綠濃來找你了?” “對,她還跟我打聽了些事?!?/br> 正說著話,樓梯那就傳來輕輕腳步聲。阿古擺擺手,讓他進里頭,自己出了門,剛關上,樓梯口就走出一個婦人,笑得俊俏,“阿古姑娘起的真早?!?/br> 阿古微微頷首,“榮夫人?!?/br> 賀綠濃上前就將籃子給她,笑道,“一點小意思?!?/br> 阿古沒有接,只是低頭看去,賀綠濃已經撩起一角,便見到白花花的銀子。 賀綠濃仔細看她神情,那淡漠的臉上微微露了笑意,但很快就消失了。再抬頭,又是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看得她心底暗暗譏諷,什么高人,不過是個貪財的小姑娘,“我家掌柜說了,大家都是喜酒之人,誠心想學,將釀酒技藝發揚光大,好讓普天之下的人都能喝上美酒,所以想請阿古姑娘在釀酒的事上教個一二分?!?/br> “讓全天下的人都喝上美酒……掌柜真是個高雅人?!卑⒐诺?,“傳授什么的不敢說,但切磋技藝倒是可以?!?/br> 賀綠濃忙說道,“我們酒樓雖然賺不了幾個錢,但這樣幾籃子的銀子,還是有的?!?/br> “這兒是多少?” “足足二百兩?!?/br> 阿古禁不住輕笑一聲,“你可知外頭有多少人千金求購我一壺酒?” 賀綠濃當然也知道這銀子拿不出手,說道,“說句老實話,妾身也不知酒翁身份真假,不敢貿然行事。所以這二百兩,是讓姑娘露一手用的。酒樓窖子里美酒足有百瓶,姑娘隨便挑一瓶來釀制,能做成美酒,那就真的是南山酒翁了,那時再說錢財不遲。況且……”她笑道,“姑娘高風亮節,不好提錢的事。不提錢,別人也不敢送來,也就只有妾身才如此庸俗了,還請姑娘不要見怪?!?/br> 阿古瞥她一眼,低眉想了想,已將她手里的籃子拿過,“拿一壇劉伶醉來,半個月后你再來拿酒?!?/br> 劉伶醉以竹林七賢之一嗜酒如命聞名的劉伶命名,酒濃香近醬,飲后留香。本身已是好酒,卻不知她要怎么做讓酒更香更好。 賀綠濃心中疑惑,還是去拿了壇劉伶醉來,送到她房中。送去時見到她桌上放了各種藥材,約莫有二十余種,想再看個仔細,就被她擋住送客了。 “錦云,哪怕你是要這頭頂的月亮,我也給你摘下來?!?/br> “先皇暴斃,皇子王爺都忙著爭奪皇位,可我想,哪怕是給我天下,也不及你一分好?!?/br> “錦云……” 男子俯身附耳,年輕俊朗的臉還帶著笑——“去死吧?!?/br> 阿古猛地從夢魘醒來,大口大口喘著氣,卻越喘越難受,忙將枕下的藥摸了出來吞服。過了許久,才覺身子不再發抖??擅~頭,卻已全是冷汗。 她驀地干笑,好像笑就不會怕了。 笑著笑著,又覺虛脫,便又重新躺了回去。她冷冷盯著蚊帳,想不通為什么當初會覺得那種甜言蜜語很受用。興許因為是少女情竇初開,才十六而已,自小就被父親捧在手心上,不曾受過半點苦,總覺世上無惡人。如今想想,真是惡心得要吐。 “阿古jiejie,薛三爺來了?!?/br> 她應了一聲,緩緩起身穿衣,梳好了發,這才出來。 薛晉一見她,眉頭微攏,“阿古姑娘身子不舒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