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此事一出,無人不在惋惜她,畢竟,明明眼看著就能當上皇后了,卻這樣凄慘的香消玉殞,凄慘地死在這汖城的冬天。 連全尸都沒有留下。 賀乾淵得知這件事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月以后了,河西偏遠,急信加緊快馬從汖城來,也要花費不少時間。 齊宮已經易主,那一刻,賀乾淵本在批閱奏折,卻在聽到消息的那一刻,生生地折斷了筆。 他抬起眼,半晌都說不出來一個字。 待終于反應過來,賀乾淵惡狠狠看著帶來消息的士兵,他的聲音里盡是淬了毒的陰狠,“當真?!” “皇上,千真萬確,皇后的尸體都燒焦了……”傳信的士兵話音未落,突然只覺得胸口一沉,竟然是賀乾淵抬腿踢了他一腳,令她不由得住了口。 好在賀乾淵并未用盡全力,他只一邊大步往外走,一邊陰冷的眼睛瞥過傳信的那個士兵,“若有半字虛假,我定將你碎尸萬段?!?/br> 看到賀乾淵往前走,秦羽在賀乾淵身后焦急跟上,“皇上,您別去了,汖城那邊,我去看看吧?” “我親自去?!辟R乾淵說著,已經有宮人為他牽來馬。 秦羽想要阻止,“皇上,慎王建立的南齊尚在蠢蠢欲動,您這樣一走,最快也得兩個月,臣怕京城局勢不穩?!?/br> “蜉蝣撼樹罷了?!辟R乾淵已經翻身上馬,他眸色涌動,看不真切,聲音也喑啞下來,“我要去看看阿棠……” 他不相信,他絕不相信! 這一刻,賀乾淵突然涌上一股不真實的感覺,似乎林枕棠真的已經死了,死在那么寒冷又遙遠的地方…… 不,在看不到林枕棠的尸體之前,別人說什么,他都不會信。 突然,“咯——”的一下,賀乾淵吐出一大口血。 “將軍——”秦羽看了個真切,他想過去攔住賀乾淵的馬匹,卻眼睜睜看著那人一拍韁繩,越走越遠。 賀乾淵雖然吐了一口血,卻渾然未覺,他一騎絕塵,衣襟上盡是淋漓鮮血,身后秦羽的呼喚他根本沒有聽到,滿腦子都是林枕棠的模樣。 她怯生生看著自己,明明是害怕模樣,眼底卻帶著勾人之意。 是了,她一直都在虛與委蛇。 可是,盡管如此,她依然是自己的妻子,而結發妻子,是誰都無法相提并論的……也就在這時候,賀乾淵才驚覺,原來,他已經這樣愛著表妹了。 若是當初,他能對表妹溫柔些,關懷些,他把阿棠能時時刻刻帶在身邊,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說起來,表妹沒了,那這天下,似乎也沒什么意思了。 那瞬間,除了林枕棠,他再誰也想不到了。甚至絲毫沒有察覺,自己穿得是一件單衣。 寒風凜冽,吹得人渾身僵硬,賀乾淵卻什么也想不到,他只希望馬快些,再快些。他要趕緊看到林枕棠。 秦羽看著賀乾淵的背影,他一聲低嘆。 自然地,秦羽也不想聽到這個噩耗,但事已至此,皇上應該好好思忖,而不是方寸大亂。畢竟這局勢不穩,將軍若這么離開兩個月,簡直等于此時把萬里江山拱手送人。 說起來,將軍從來都是有條不紊、波瀾不驚的。他跟在將軍身邊這么多年了,還從未見賀乾淵如此失措過。 想到這里,秦羽嘆了口氣,然后向身邊人道:“將軍有事外出,千萬要死守消息,不可泄于外人。再有,你讓衛稷同來陪伴,而其他的將軍坐鎮京城,聽將軍信令就是?!?/br> 既然賀乾淵已經心神不定,什么都考慮不到,那么自己就得努力思慮使得萬事周全。 秦羽吩咐完了,便也騎馬而去,追隨賀乾淵。身為親兵,主子身邊是一步也不能落的。 一行人風塵仆仆,明明是一個月的路程,但賀乾淵不眠不休連著跑了十八日,累死了五匹馬,終于還是到了。 到了將軍別苑,賀乾淵跑著進了府,卻看到滿屋素白。 那一刻,賀乾淵停下了腳步。 “阿棠、阿棠……”他輕聲開口,嗓音因許久沒說話而顯得沙啞,“朕的皇后,在哪?” 眾人都知道,他說的是皇后的尸首。 尸首已經燒成了黑炭,什么也看不出來,此刻正靜靜停尸在正廳西側的坎xue中。 賀乾淵沒什么表情,但他腳底下卻踉蹌著,明明只有幾步路,卻好半天才走過去。 他怕,他怕極了! 說起來,這輩子,賀乾淵看過那么多具尸體,但是從沒有哪個讓自己的心這樣揪起來。 此時,一行薄淚,緩緩從賀乾淵蒼白的面頰上流了下來。 看到這一幕,眾人都驚得動彈不了了,他們跟著賀乾淵這么些年,連他笑一笑都見得極少,更不要說將軍哭了…… 男兒有淚不輕彈,更何況是將軍這樣的銅頭鐵臂。 但如今…… 突然,更令眾人心中震顫的是,賀乾淵的淚止住不流了,不僅如此,這個人反而笑起來。 這笑容陰冷惡毒,帶著十足的可怕。 那一刻,蒼白陰冷的少年啟開薄薄的唇,看著面前焦黑的尸體,賀乾淵輕聲冷笑,“想騙過我的眼睛么……阿棠啊,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認得?!?/br> 她敢騙他?她竟然敢騙他?! 不過……罷了,她還活著,這就夠了。只要人沒有死,那么,怎么樣騙自己,都無所謂。 是自己曾經對她不夠好吧?不然,他的表妹又怎么會想到這種法子離開自己呢? 這一次,他找到她以后,一定會好好愛她,好好呵護她。 阿棠,你等著我,表哥會好好待你的。 第90章 找到你了。 林枕棠在一座名叫奇各巴爾答的小城郡住了下來, 這里屬于耆趾和舊齊的交界處,由于人員流動迅速,情勢復雜, 不好管理, 所以基本兩國都不管轄。 比較混亂的地方,很利于林枕棠躲藏。 而因為林枕棠容貌嬌美又俏麗, 實在過于引人側目, 上街常常被人指點,故而不好出門, 大多時間都待在屋中。 好在她們手中銀錢不少, 并不為生計發愁,還能雇幾個人看家護院。 或是收拾院落, 或是打掃屋子, 到底是嬌小姐出身, 林枕棠什么也不會做, 身邊根本離不得人。 不過, 害怕人多會過于引人注意, 林枕棠就沒敢雇太多人,也只隨意租了一處三進三出的小院子,其中仆婢三個在院子里伺候著, 壯年小廝兩個,都守在門外, 人問起來, 只說是京城里過來做生意的。 奇各巴爾答這里各部族人都有, 中原面孔也并不新鮮,躲藏在此非常合適。林枕棠想著自己就先在這里待幾個月,等風聲過了, 聽到“林枕棠”下葬以后的消息,再想接下來的去處。 于是她就這么謹小慎微的待在房中,來這里也有幾日了,林枕棠卻從未亂逛過,部族人十分好客,左鄰右舍都想和新鄰居認識認識,不少人還找上門來想請她去吃飯,但林枕棠也全都推脫了。 最好還是不要和這里的人有任何瓜葛,林枕棠這么想的。 但她不找麻煩,麻煩卻未必不來找她。 這一日,天終于難得的停了雪,林枕棠便讓青鵲出去囤些菜來,她自己則坐在房中,擺弄著一些糕點,想自己學學烹飪。以后想要自力更生,那便不能什么都不會。 本來,這只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午后,爐火溫馨,屋內暖意融融,林枕棠還點了香薰,此刻正裊裊燃著香煙。 突然,她聽到門口丫鬟“啊”的叫了一聲,像是崴到了腳,這些丫頭年紀不大,做事難免急躁了點,林枕棠便推門去看,想著讓她們進來上藥。 這一看,卻看到滿地鮮血,入目皆是刺目的猩紅。這一幕讓她幾乎站立不穩,好不容易扶住圓桌站穩了身子,卻見一個男子走了進來。 來人的衣服上盡是血跡,十分駭人,但林枕棠看著他的臉,卻驚訝地叫出聲,“陳方?” 這陳方是她雇來的小廝,為人老實本分,長得也十分憨厚,怎么突然做這樣的事? 林枕棠反應不過來,她大睜著眼睛,難以置信道:“陳方,這是怎么回事?你在做什么?!” “做什么?”陳方嘿嘿地笑出聲,“夫人挺有錢啊,一個人出來的?夫人的丈夫呢?” “這些和你有什么關系?更何況,我、我丈夫就在隔壁鎮!”林枕棠心緒不穩,卻強撐著自如答道:“你這樣做,不怕他回來嗎?還有,難不成,我給你的錢不夠?竟然讓你起了這樣的心思?” “夫人怎么還不明白,這根本不是錢的事啊……”陳方說著,抹了抹嘴,他一雙眼睛上下打量著林枕棠,嘖嘖道:“這么明艷的美人兒,窩在這個小城郡,可真是明珠蒙塵啊。不如,跟著小爺走,包你舒服下半輩子?!?/br> 聽到這些話,林枕棠只覺得惡心,面前這人簡直連表哥一根頭發絲也比不上,此生她不跟賀乾淵,更不可能再看上別的男子,故此,林枕棠退了兩步,厭惡道:“你已經連著殺了幾個人,不要再一錯再錯?!?/br>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呢?!蹦侨苏f著,一雙眼睛帶上色瞇瞇的光澤,又往里走了幾步,“年輕貌美的寡婦,沒個男人疼算怎么回事?畢竟,沒男人疼,這萬貫家財又有什么意思呢?” “你胡說八道什么?!”林枕棠快吐了,她一雙美眸怒目而視,“你不要大放厥詞,我告訴你,哪怕你今天殺了我,我也絕不同流合污!” 這話顯然也激怒了陳方,他那張原本平平無奇的臉因為憤怒而顯得丑陋,“呵呵!該死的小寡婦,你既然不識好歹,那就別怪老子辱了你,等那時,你也就只能跟著我了,哈哈哈哈——” 林枕棠看著面前令人作嘔的男子,她強撐著面容的平穩,但那手指卻顫抖著,從頭上取下金釵。 看來,上天是不準備讓她活著了。 釵子的末端鋒利無比,可以輕松割破脖頸。這,原本是她給自己留下的最后一條退路。 陳方沒有發現她偷偷藏了簪子在身后,反而繼續猙獰地狂笑著道:“如此貌美的小寡婦,小爺我還沒嘗過,今日,小爺便來嘗個痛快?!?/br> “你——”林枕棠的聲音已經帶了哭腔,但她強忍著,幾乎聽不出來什么情緒。說著話,林枕棠又往后退了一步。 也就在這時,一道冷酷無情,卻熟悉無比的聲音響了起來。 “你說,誰是寡婦?” 聽到這聲音,陳方的臉上帶上一絲緊張,他轉過身去,驚道:“你是何人?!” “我?” 那人處在林枕棠視線之外看不到,但她還是聽出來了,這是——賀乾淵的聲音。 此時,林枕棠聽到賀乾淵冷冷笑了笑,“我是她夫君?!?/br> 聽到這幾個字,不置可否,林枕棠的確是松了一口氣。她無意識地松開了攥得緊緊的手指,于是只聽到“啪嗒”一聲,手中的金簪便掉了下來。 陳方被這清脆的聲音驚得清醒過來,他皺著眉頭打量賀乾淵,見他只有一個人,且通體俊秀,文質彬彬,便又不禁咧嘴一笑,“本以為這小娘子是寡婦,也罷,此時將她變為寡婦,再據為己有,也不算遲嘛?!闭f著,他從袖中掏出尖刀。 緊接著,陳方拿起刀,瘋狂地扎向了賀乾淵。但看到這一幕的賀乾淵就那么冷眼站著,動都沒動一下。 眼看著,那把尖刀就要戳入賀乾淵的胸口了,那人卻只是微微側了側身。 這動作幅度雖然微乎其微,但也讓陳方撲了個空。 說起來,這陳方亦是個練家子,他似乎是沒有想到賀乾淵能躲過自己的攻勢,頓時不再出手,而是站在一旁打量。 陳方覺得,面前的這個男子,似乎……不簡單。 見陳方不動手了,賀乾淵便拍了拍手,“該我了?!?/br> 話音剛落,從四周的圍墻上突然翻身下來許多練家子,他們一個個都是身強力壯的男子,皆身穿黑衣,面容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