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在夢里,第五君仰臉看著他,嘴里不住地叫:“少主!” 可齊釋青沒有看他一眼。 每每快要說出口給自己辯白的話的時候,第五君就會從夢里醒來,滿身冷汗,然后慶幸自己在夢里也管住了嘴。 玳崆山上發生的事,有那么一小部分,他也許永遠不能跟少主坦白。 少主對自己的恨意多一點、少一點,都無所謂。 反正他們此生是不會再見了——第五君在玳崆山上拿一把斷劍自裁的時候,就做好了這個覺悟。 在灸我崖安頓好之后,司少康有時會帶著第五君出去玩。 司少康說:“灸我崖歷世歷代都只用針灸奇方接極難極偏的病癥,別的一概不會,所以病號很少,閑著沒事不會有人來灸我崖的?!?/br> 第五君:“那沒有收入怎么辦?” 司少康一挑眉:“我有錢啊?!?/br> 第五君瞇起眼睛來。 他心里其實疑惑很久了:從蓬萊島西到蓬萊島東,幾個月的路途里,他就沒見過司少康缺錢,需要花錢的時候總能掏出來——可他也從來沒見過司少康往布袋里裝錢,那只布袋好像個無底洞,只要掏掏就能有。 司少康嘻嘻笑道:“為師的財寶,是生帶來、死帶去的,你羨慕不來,就跟著我好好混就行了?!?/br> 第五君想,這大概是繼師父知曉別人命數之后的又一奧秘了,便爽快地接受了下來,一邊還不放心地給司少康說:“那師父也給我攢下來點錢啊,你要是死了把它們都帶走了,我可怎么活!” 司少康又氣又笑地打了第五君腦殼一扇子。 “這么多年沒個長進!” 第五君捂著腦袋笑著躥開,過了一會兒才疑惑道:“很多年了嗎?明明還不到一年啊?!?/br> 他想,大概是師父口誤了吧。 又過了一年。 這年的秋天來得很晚,空氣總是保著夏日的余溫,溫度遲遲不愿意降下去。 第五君在灸我崖的樓頂,跟司少康兩個人,支著小馬扎,吃著今年最后一波西瓜,看著蓬萊仙島盡頭的霧海。 司少康扭頭把西瓜籽吐進盤子里,嘆了口氣。 “唉……” 第五君問:“怎么了?” 司少康說:“沒什么。就是挺感慨的?!?/br> 第五君繼續問:“感慨什么?” 司少康又嘆了口氣,頗為戲劇性地保持沉默。 第五君不理他了,低頭大口啃西瓜。 ——愛說不說! 過了一會兒,果然司少康忍不住了,主動開啟了話頭:“你看那邊的霧?!?/br> 第五君捧著西瓜看過去。 司少康:“已經吹了幾百年?!?/br> 第五君翻了個白眼,低頭吐西瓜籽,呸了兩聲。 司少康站了起來:“你看那個天邊?!?/br> 第五君連頭都不想抬,心道司少康不知道又在抽什么風。 司少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還有幾分像從前?!?/br> 第五君把西瓜皮扔在盤子里,站起身擦了擦手。 “師父我先回屋了。你收拾?!?/br> 下樓梯的時候,第五君搖了搖頭,心想他師父大概真的有點病。 這天晚上,灸我街上起了一點sao動。 有一個上山砍柴的樵夫,不幸從未名山上踩空跌落,墜入霧海失蹤了。 這樵夫是豆腐腦王婆的一個遠房親戚,是一個中年喪子的鰥夫,叫蔡伯,第五君曾經也見過。 第五君蹙眉問他師父:“怎么會失蹤呢?” 司少康意味深長道:“墜入霧海了啊……” 第五君追問:“墜入霧海怎么了?打著燈籠一點點找,總會找到的?!闭业绞滓埠孟略?,讓親友心安。 司少康哈哈大笑,拍了拍手:“來,那我們去找找看?!?/br> 第五君便提著燈籠飛上未名山。 未名山地處蓬萊島東最邊緣,登山的一側倒還算安全,但是若是為了砍柴,走到了東面去,一旦一個不小心踩空,就是大霧遮掩的萬丈懸崖。 第五君和司少康站在山頂,燈籠的一點點光芒登時被漆黑的濃霧吞噬。 第五君:“……” 他本以為司少康會在旁邊打趣他:“啊哈我就說你打著燈籠也找不著吧~” 可司少康卻半晌都沒有說話,第五君扭頭一看,司少康的臉色竟然都有些發白。 “師父?”第五君喊他。 司少康不知想到了什么、抑或是看到了什么,表情異常凝重。他身子僵了一瞬才回頭,看向第五君的眸子顫了顫,最終才提起來一個笑,告誡一般地低聲說:“左不過事在人為?!?/br> 他又看向這片霧海,自言自語道:“應當并不至于?!?/br> 第五君擰起眉頭問:“什么并不至于?” 司少康沒回答他,卻剎那間抬起手,將第五君向著這片霧海,推了下去—— “啊——??!” 第五君驚叫出聲。 然而他不過叫了一秒,下墜的趨勢陡然而止。 那片濃霧,像是一張細密的蛛網,瞬間變成金剛似的銅墻鐵壁,將他擋住,然后又彈了回來! 第五君眼睛快要飛出眼眶,面對面瞪著一臉笑容的司少康,腳卻實實在在踩在了未名山邊緣的石頭上,站得穩穩當當。 司少康嘖嘖兩聲,像是嘲笑他膽小似的,從地上撿起來一塊石頭,往霧海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