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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修真小說 - 蒼壁書在線閱讀 - 第120節

第120節

    諸將至此才恍然明了全盤大局,細想原委,分兵布署恰是得當,不由皆默默點頭而贊。

    案上燭火燃了一夜,正慢慢歇滅,一縷余煙飄過,曛入眼眸。郗彥揉著眉心,寧息閉目,似又陷入了思索。半晌,終于開口:“謝粲?!?/br>
    謝粲等到此刻才聞傳喚,正憋得一肚子的氣惱霎時轉為歡喜,忙大聲應道:“末將在!”離座跪地,舉止有力,滿懷期待地看著郗彥。

    郗彥睜開眼,靜靜注視他片刻,才說道:“諸軍兵動后,你率五千騎兵于江畔等候。五嶺山中信號一旦發出,立即提兵攻打云陵城。此舉既要牽制敵兵、切斷敵援,又要抵擋城中留守兵力,須萬無一失,保我大軍后顧免憂。你,可能做到?”

    謝粲濃眉上揚,面龐綻光,額角靈凰靈氣充沛,似奪然欲飛。他傲然一笑,重重頷首應承:“末將若放走一個敵兵至五嶺,便甘愿軍法處置!”

    郗彥再望他一眼,墨瞳中隱隱掠過一絲笑意,也無多話,頒下令箭。

    .

    軍令皆下,諸將魚貫而出。獨鐘曄默默坐在原位,垂眉低目,一動不動。阮靳笑望鐘曄,打趣道:“鐘叔連日勞累,坐著也能入睡不成?”

    鐘曄驀地抬頭,喝道:“老夫尚未年暮,行軍打仗,沖鋒陷陣,即便五日五夜不闔眼亦無困意!阮公子休要玩笑!”

    此話說得聲色俱厲,阮靳一懵,片刻反應過來,才知誤捋了虎須,不由暗喊冤枉,陪笑道:“是阮某言錯,鐘叔勿怪?!倍笃沉似驰瓘?,神情極為意味深長。

    郗彥并不動容,阮靳搖頭一笑,自避去艙閣角落,舉起書簡,裝模作樣地翻閱起來。

    艙中沉寂一刻,郗彥微笑出聲:“不讓你攻打云陵,鐘叔心中是怨我?”

    鐘曄道:“元帥軍命已下,末將并不敢怨,只是……”他低了低頭,沉聲道:“少主應該明白,鐘曄并不是因私廢公之人,何況陸寧如今與殷桓沆瀣一氣,當再無舊情可說。如此戰須誘敵深入,由我領軍前往攻城,或得事半功倍之效?!?/br>
    郗彥唇邊輕揚,淡淡道:“鐘叔識人有誤?!?/br>
    “什么?”鐘曄疑惑抬頭。

    郗彥低聲嘆息,道:“鐘叔昔日也隨父親南下作戰,應該明了此間地勢,巴陵、云陵,無論誰得二鎮,都可系控荊湘。如此險要地勢,殷桓不知?陸寧不知?且如今巴陵守兵絕不比云陵,陸寧卻駐兵不動,為何?”

    “這……”鐘曄也困惑起來,推算道,“陸寧不攻巴陵,或因此域水流與江夏不同。一來夾地匯流處,水勢莫測;二來,洞庭水線于梅雨之際泛濫上漲,他若攻巴陵,便是逆流而上,于戰不利?!?/br>
    “鐘叔所言不錯,這也許是他顧慮之一,”郗彥道,“但據細作探知,殷桓久攻江夏不下,也曾想過自巴陵突破。然每一次都被陸寧以種種理由推脫。依我猜測,陸寧雖對殷桓忠心,卻也只是為他堅守云陵不被淪陷,卻不想引兵直面朝廷的軍隊,想來此人對朝廷仍有十分的顧忌,良知猶存,并不同殷桓逆反之心?!?/br>
    鐘曄聽到此處,隱隱恍惚過來,再尋思一會,笑道:“少主原來是擔心,以我和陸寧的舊交,若我去誘敵,他會手下留情?”

    郗彥道:“他是否真存惻隱之心尚在其次,只是此戰不是兒戲,為免紕漏,斷不可有萬分之一的僥幸。再者,眼下另遣你去洞庭,也有重任?!?/br>
    鐘曄忙起身聽命,郗彥道:“此次南下的兩萬將士中,獨風云騎熟悉水戰。五百戰艦至洞庭后,一可迷惑陸寧,以為北府大軍于外,褚綏無援,勢必全殲之,如此才能行誘敵之策;二則,你佯動洞庭湖面,亦可吸引凌蒙的注意,牽制住洞庭水軍,如此一來,待我取下云陵,便可乘機繞到凌蒙之后,斷他退路,與你兩面夾攻;三則,義桓哥哥觀測風云,今晚東北風大盛,那五百戰艦半數中空,內藏火石薪草,對敵時引火燃舟,火攻凌蒙水寨,必得奇效?!?/br>
    “是!”鐘曄揖手,心中欣慰無限,微笑道,“少主計謀無窮,主公在世,也不過如此?!?/br>
    郗彥卻無任何感懷之色,抿了抿唇,容顏微冷。垂目沉默了一刻,輕道:“去罷?!?/br>
    “少主此戰保重!”鐘曄手扶佩劍,再行了一禮,方才出艙而去。

    樓船輕動,離岸北上。阮靳靠在窗旁看了會霧色,略感涼意。關窗轉身時,正見偃真熱了酒送進來,因而笑道:“一大早的,送什么酒?此次是奇襲,行動隱秘,無須壯酒誓師?!?/br>
    偃真道:“阮公子玩笑了,這是行散之酒。少主待會既要親自領兵,寒食散還是早些吃了較好?!币婇w中光線晦暗,便重燃了燈燭,從袖中掏出藥瓶放在書案上,喚郗彥:“少主,用藥了?!?/br>
    郗彥卻置若罔聞,背對著他站在劍架之前,手輕撫劍鞘?;\罩劍身的幽淡青光涼如水澤,正映著他修長的五指,冰玉一般的透明。

    偃真等過良久,無奈,只得使出與往日如出一撤的法子,略略提高聲音,問阮靳:“阮公子,郡主在這酒囊里裝的什么酒?這酒香實在醇烈,聞得饞人?!?/br>
    阮靳躺在榻上,漫不經心道:“上古桃花釀?!彼砹司硎种袝?,微微一笑:“這酒倒沒什么。倒是夭紹另有叮囑,說道某人若不按時用藥行散,便寫信告知于她,她會親自來軍中勸藥?!?/br>
    “如此--”偃真眸含笑意,看著郗彥緩緩轉過身,低頭吃了寒食散,又拿起酒囊去了里閣,這才放下心。

    “人道是藥三分毒。醇酒美人,何嘗不是如此???”阮靳從書卷中抬起頭來,看著緊閉的閣門,笑嘆悠悠。

    .

    北府兵于巳時在五嶺之側登岸。江畔有一哨兵營,霧中聽聞動靜有異,近前查探,未曾看清遠處龐然大物的輪廓,近百士卒便被迎面飛來的箭簇鎖住咽喉,慘叫未出,瞬間撲倒于地。

    除卻鐘曄帶走的五千人,北府另一萬六千余將士俱在此處上岸。萬匹戰馬從下艙牽出,皆以布裹蹄、以佩銜口,悄然拉上岸邊。沿江只留下兩百戰艦,鐘曄麾下三千風云騎水利精湛,乘風攜走五百樓船,不費吹灰之力。

    褚綏領著五千精兵繞過五嶺山,伺機高坡之下。巳時過半,聽聞空中響箭鳴鏑,褚綏一馬當先,喝聲如同驚雷,率眾殺至云陵城下。鐵蹄驟如潑雨,鐵衣泱泱襲來,恰如天兵而降,云陵城守兵一時無措,箭陣下亡命無數,不過一刻的功夫,竟讓北府將士奪下兩座碉堡。如此攻勢赫然驚人,殺伐聲穿透山嶺從谷,陣陣回蕩,白霧中如有萬千厲鬼哀嚎不止。城內城外戰鼓緊擂,直掩云端,稀薄的陽光不知何時劈入濃霧,映著到處飛騰的血光,更似閃電過眼的刺目。城中百姓一早平和的心境眨眼亂成沸水,城外此刻的情形不需細想,那戰亂下的嘶吼之凄烈已然能令人魂飛魄散。便是久經沙場的陸寧,聞訊趕往城樓,俯望碉堡之外,如潮黑甲正似烏云撲頂而至,那樣摧城欲裂的氣勢,令陸寧也為之震愕良久。

    城下的廝殺聲掩住了江畔兵動,韓襲、蔣庶分兵長壁兩側,于蔥蘢草木間,靜靜埋伏。郗彥與謝粲繞兵至五嶺山外,于高處默望云陵城下的戰事。未有半個時辰,陸寧屯于城外的精兵營已救援至城墻前,戰事因此愈發激烈,馬鳴、箭嘯、哭號、呼喝混成一團,激蕩著整個山嶺都在動搖?;\罩草木江河的霧氣也似為之顫抖,一絲一絲,在漸盛的陽光下慢慢消融。

    戰事僵持至正午,日行晴空,城外山川一覽無余。陸寧終于看清來敵的人數,再得知江畔停留不過兩百戰艦,另有洞庭來報,五百北府戰艦游梭在洞庭水面上,他這才微微喘出口氣,以為后顧無憂,親自領兵出城,集兵合圍,欲聚殲褚綏所部。

    因沒有了霧氣遮掩,來時銳氣至此也消磨殆盡,褚綏戰得艱難,且戰且退,終于臨陣不敵,臂上被陸寧副將劃出一個血淋淋的口子,忙掉撥馬轡,從東南殺出一條血路,揮師后退五嶺山。

    陸寧好不容易扭轉戰勢,自然不肯放他逃離,領兵緊追不舍,近萬將士跟隨其后,涌入五嶺山中。褚綏逃至長壁道,兩面絕壁相峙,前方谷口甚淺,僅容得下一馬單行。前無去路,北府士卒停駐山間,不得不轉身對敵,橫刀胸前,凝神戒備。陸寧只當敵人已成甕中之鱉,心中甚為暢快,揚起長劍,正要下令斬殺屠盡、一個不留,卻不料當頭一股山風自上飄拂而下,含帶一縷輕微的暗嘯。抬起頭,方見是一道利箭逆光飛落,陸寧逃離不及,頭側開,箭簇擦臉墜落,瞬間血流滿面。

    “有埋伏!”士卒驚愕大呼。

    巖壁上風吹草動,陽光當頂照下,正見數千弓矢于青翠草木間寒光浮動。

    “回撤!”陸寧忙勒馬轉身。

    正在此時,山道外卻傳來一陣馬蹄輕縱,恰是直通城中救援的方向。陸寧心中更存了幾分僥幸,緩緩轉過臉。目觸來人,未曾染血的半張面龐瞬間顏如死灰。長壁山口之外,一隊隊騎兵雪甲皚皚,自山側陰翳中馳入陽光之下,青幽的山道間頓時碎光明晃。

    馳馬在眾騎士之前的將軍雖也著白甲,然背上卻另披一黑綾斗篷。頭盔下是一張美玉鑄成的面龐,眉目雋秀深刻,神情淡而孤寒,卻全無出自烽火硝煙中諸將慣有的兇狠之氣。

    陸寧盯著來人的面龐,一時心膽俱裂,腿腳顫了顫,險些滾落下馬。

    “少……”他喉中哽了哽,不能成音。

    郗彥容色卻無任何異樣,輕輕頷首:“陸老將軍,許久不見,別來無恙?”

    陸寧不語,只看著郗彥,眸光顫動不住。鮮血順著他顎下長髯一滴滴滾落衣甲上,日色下殷紅怵目。山中一時空寂得毫無聲響,只聽陸寧忽地冷聲一笑,染血的面龐更顯得猙獰異常。他慢慢將視線從郗彥臉龐上落至他腰間的佩劍,啞著嗓子道:“少帥今日是來為元帥報仇?”

    郗彥靜望他片刻,言道:“你當日做了什么,需要我報仇?如只是迫于形勢投靠殷桓,我并無可責怪的。若你今日能勸歸手下將士,交出云陵城,我可為你請奏朝廷,卸甲歸田,逍遙世外?!?/br>
    陸寧怔了一會,苦笑道:“賀陽侯待我恩重如山……”

    “原來我郗氏待你就是恩澤淺薄、怨恨彌天么?”郗彥目中寒冰沉影,微微而笑,“你不答應亦無干系,那便束手就縛。若還想一爭,只能徒然送命?!?/br>
    “還有諸位!”郗彥目視一眾荊州士卒,聲音并不曾故意提高,然一字一言卻清清楚楚地回響長壁兩側,入耳更有震聾發聵之勢,“殷桓逆反,罪過于他。爾等原是東朝子民,居君之土,食君之祿,為朝廷英武甲士。如今卻是不得不屈于殷桓之勢,受命于上,但無大過。當今陛下心懷寬大,諸位今日若能棄戈歸順,朝廷定不相負此番忠心?!?/br>
    利器當于頭頂,懸而待發。誘惑鋪陳眼前,生死事大。荊州軍士卒面面相視,猶豫踟躕之際,山頂一陣響箭激鳴,直射而下。諸人抱頭躲避,慘呼陣陣。待箭響過后,方覺毫發無傷,戰戰兢兢抬起頭,才發現方才是虛驚一場,那些射落的長箭多數擦著長壁滾落,少數刺入了草木間,入木三分,白羽兀自錚錚晃動。

    一霎的死寂過后,無數士卒滾落下馬,遞出兵器,匍匐于地。

    郗彥望向依舊挺直腰背坐在馬背上的陸寧,馳馬近前,輕聲笑道:“老將軍難道是要死不悔改?”

    陸寧看他良久,忽凄然一笑。伸手一拭臉上血漬,翻身下馬,單膝跪在山道間?!吧賻??!彼詰阎刑统霰凸儆?,雙手呈上。

    郗彥伸手取過,俯眸看著陸寧,聲色不動:“老將軍何時都是這樣的識時務,果非常人?!?/br>
    “我知道,你終是饒不了我的……”陸寧輕聲喃喃道。山風拂過頰側,刺骨剜痛。日色漸被山壁擋住,山道間光線轉暗,幽涼一片。陸寧垂首,于耳旁漸遠的馬蹄聲中,忽然間熱淚橫流,慢慢閉上了雙目。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戰事多,地名涉及頻繁紛亂,還是那張地圖。

    ☆、孤月獨照英魂(上)

    擒賊先擒王,北府兵以雷霆之勢奪下云陵,戰亂竟不過數個時辰。兵戈消弭之際,方值黃昏。南岸城陵磯下,焦慮一日的步雍聽聞捷報,大為愕然,良久之后回過神,才大喜贊道:“北府軍真乃神兵!”當下心事暫了,正待回巴陵城中運籌糧草之事,尚未上車,迎面見有一小卒匆匆趕至,手中高舉一枚玉令,長呼道:“有人執令求見步大人!”

    步雍接過令牌,凝眸一望,大驚之下微微失色,問道:“來者何人?”

    “那人頭戴斗笠,面蒙黑紗,并不可見容貌,看其身量,應只是個少年,”小卒敘述至此,忍不住嘖嘖道,“不過那少年歲數不大,架勢卻極了得,竟傳命步大人前去江畔見他?!?/br>
    步雍聞言卻無分毫惱意,只急急上車,命人趕赴江畔。

    黃昏赤霞下,小卒口中所說的少年正負手孤立煙波水色間,面朝北方,紫衣飄動,身形逸美非常。聽聞車馬聲,少年回首,黑紗下隱約可見其雙目明如晶玉,望著下車迎來的步雍,略略頷首致意:“閣下便是臨湘太守?”

    “是,在下步雍,”步雍不敢托大,以雙手遞還令牌,揖禮道,“此令從不離郡王身側,公子今日執此令前來,必定是郡王有緊要傳命?”

    “此令從不離他身側?”少年似微怔了一下,輕笑搖頭,“步大人見諒,我并非奉郡王之命前來,原也不知此令是如此緊要之物,當日他贈送給我,本只是一時玩鬧之舉?!?/br>
    玩鬧?步雍震驚,盯著少年,滿面不可思議。

    那少年卻是一派坦然,收好玉佩,淡言道:“請步大人前來只為一事。我想渡江北上,不料尋遍周遭數十里,卻不見一葉漁舟。官船倒有幾艘,只是無論我出得多少金銖,他們都是不愿一送,只道是奉太守之命,不敢妄自渡江。我尋思無法,只得驚動步大人?!?/br>
    區區此事便動用權馭江州七郡的至高令箭?步雍提在心頭的一口氣無處消散,竭力隱忍怒火,勸道:“這位公子,云陵雖戰事已定,但北去荊州之地,處處機關暗伏,怕是……”

    少年言語柔和,打斷他道:“步大人勿憂,我北上是為尋郗元帥,有重要軍情告之?!?/br>
    步雍目光暗閃:“軍情?”

    “是,”少年在他懷疑的目光下極度無奈,自袖中又取出一枚金令,低聲道,“實不相瞞,我乃云閣令使?!?/br>
    步雍端詳金令,查實無誤,嘆息一聲道:“既是如此,我即刻安排官船送公子北上?!?/br>
    “有勞?!鄙倌暌恍?,微微揚起臉,望向北方山川。晚風不經意拂過那層罩面的黑紗,步雍轉身上馬之際,驚鴻一瞥,秀雅清絕的顏色赫然映入眼底。

    果然是個女子。步雍暗嘆一聲,登車離去。

    .

    此少年正是喬裝南下的夭紹。

    自江夏至巴陵,水路通暢,陸路卻多山道,崎嶇難行,她馳馬趕了一夜一日,卻也不曾追上郗彥一行。至此日傍晚,方至城陵磯下。因聞北府兵在北岸攻打云陵,便想尋舟渡江。豈料戰亂之下水域封鎖,漁舟難見,官船不行,無奈之下,想起昔日蕭少卿取笑她為“梁上君子”時贈送的令牌,便取出引來步雍,這才得舟北上。

    霞光漸散,夭紹靜坐舟頭,晚風徐徐拂面,揉雜在清澈江水、靈秀山木間,烽火血腥的氣息并不如想象中的濃烈。然江底暗流涌動的激蕩,岸上馬蹄躁動的異常,卻無不在訴說此地的險惡。

    行過半程,眼看北岸五嶺山愈行愈近,淺灘哨兵高舉的篝火也已束束可辨,夭紹卻忽然有些迷惘,想著即將見到的那人,心中竟無喜樂,倒是隱生不安。

    說要陪著他,又該如何陪著?他身為三軍之主,殺敵于外,本是當行之事。若自己隨侍一側,會不會憑添他的顧忌?戰場如此兇惡,千萬條性命緊系一身,朝野社稷皆望于他,自己何故因小小私心而束縛住他的手腳,但有萬一之事,豈非禍水禍國?

    想到此處不禁一身冷汗,左右思索,只為自己的沖動之舉追悔莫及,正想要命人將舟劃回城陵磯,不料突有水浪驟激船舷,整條官船都劇烈顛簸起來。

    “起東北風了!”舟上士卒喊道,忙著降帆避風,來請夭紹入艙。

    夭紹目望江上風水大興,不解:“怎會突起這樣劇烈的東北風?”

    “小人也不知,此地天氣素來是變幻莫測?!?/br>
    士卒剛答完一句,耳邊驀地傳來金鼓大作之聲,辨其方向,正來自云陵城。夭紹心頭一緊,止步艙閣外,望著遠處陰沉沉的山色,仔細聆聽兵馬動向。

    風聲嘶吼山野間,如巨龍怒發。鐵蹄踏踏碾轉大地,千軍萬馬呼嘯而去,恰似悶雷滾滾掠過,一時間地動山搖,草木不生。便是數十里外的江上,也是水浪飛動,暗潮洶涌。整個天地霎時處于一片渾濁的暗淡中,陰陽混亂,昧爽不分,只西南天際遙遙可見最后一縷暮暉凝在突變的風云中,被熊燃的火光染成刺目的血紅。

    “北岸怎么了?難道是云陵城中又生變了?”

    “不像,聽動靜,大軍奔襲的方向是洞庭?!?/br>
    舟上士卒們竊竊私語道。

    夭紹默望半晌,待耳邊兵馬sao動聲遠去,一言未發,轉身入艙。

    江上也漸漸平靜了下來,只東北風仍盛,官船乘風滑逝,不刻,便至五嶺山下。因夭紹頭戴斗笠、面蒙黑紗,行蹤甚是神秘,上岸后哨兵盤查尤為森嚴,但有江州士卒的護送,又手執步雍文書,一路雖耽擱了不少時間,倒也不曾多生事端。

    抵達云陵城外時,圓月初現天幕,半掩在煙云之后。十六之夜本該明亮的月光于此夜有些霧霧蒙蒙,光澤昏黃,一絲不見清透。

    夭紹入得城中,只覺夜下城池寂靜異常,問過引路的侍衛,方知先前驚天徹地的動靜確如舟上士卒所說,北府大軍已奔襲洞庭。云陵城中留守將士并不多,雖如此,連排碉堡森冷環豎東南,城墻內外甲兵駐守,長槊鋒銳,映帶篝火紅光,目所及處,一切都是井然有序,絲毫不似劫后余生的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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