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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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因此又恢復了往日相對沉默的處境,直到侍女將熱好的酒膳送來,亭中似冰凝住的氣氛才微有松動。夭紹懊惱方才的失言,此時決不肯再在血蒼玉一事上多說,輕言笑語,只道往事如何如何。商之自小與她鴻雁來往,早已習慣了她說起瑣事的啰嗦不住,于是微笑著靜靜傾聽一側,偶爾插言幾句,卻也絕不奪她的意興飛揚。 夭紹見他神情愉悅,目光也逐漸溫和,心中寬慰,只管絞盡腦汁,回憶往昔趣事說給他聽。亭中笑語歡歡,倒也頗為和睦。兩人目光有時相對,心底皆生感慨:自初見至今,似乎從無一日有這般融洽的時候。起初是不斷的猜疑和逃避,而后是拼命的克制與遠離,再之后,兩人之間剩下的,無非是難言的尷尬與故作的冷漠罷了―― 這般一想,兩人都愈發珍惜起當前時光來。 待用完晚膳,商之想起來意,剛要拿出子緋的信函給夭紹,卻見適才飛馬去云閣的沐奇已經回府,此時大步入亭,稟道:“郡主,偃風已飛鴿傳信給各地云閣。只是我仍有些不放心那兩個孩子的安危,讓偃風快馬追去函谷關,跟隨他們南下了?!?/br> 夭紹頷首道:“這樣也好?!币娿迤嬲驹谝慌杂杂种?,疑道:“三叔還有事?” 沐奇道:“方才事急未來得及問明白,郡主不是一直不許長孫姑娘和遲空先行南下么,為何今日卻任他們胡鬧,單獨上路?” “我也是昨日才想到,遲空若能提前南下,可能會有助于阿彥,”夭紹微微而笑,解釋道,“鐘叔昨日來信不是說阿彥已準備提前攻入荊州了么。荊州被殷桓轄制的這些年,關卡通行極為嚴苛,更不論考察其內山川地勢,縱是云閣的細作,也多固守一隅,不得拓寬眼界。遲空自幼居住荊州,對荊州地勢民風想來熟悉得很,且華伯父常年為殷桓智囊,遲空跟隨在側,應該對殷桓在荊州的布署有所了解。阿彥身邊可能正需要這樣的人引軍帶路?!?/br> 沐奇恍然大悟,撫掌笑嘆:“郡主想得長遠,我怎么就未想到這些?”心頭疑惑已去,頓覺暢快,望著亭中兩位年輕人又笑了笑,揖手一禮,退出亭外。 等沐奇身影消失在長廊盡頭,夭紹回顧商之,見他望著亭外緩流的溪水,面色微凝,似有心事。她心念微轉,站起身,理了理裙裾,微笑說:“尚王爺,我自入府,你似乎還不曾領我到處看看?今夜若有時間,就陪我走走吧?!?/br> 商之將酒盞放回案上,輕笑起身,道:“這些日子由你管著王府,竟沒到處看看走走?” 夭紹不語,笑顏清淺,先轉身走出亭外。商之看著她灑脫瀟澈的背影,躊躇片刻,方舉步跟上。 . 夜空云似輕煙,月色或明或暗,點綴著王府奇麗雋秀的山水,朦朧處別見妙曼。兩人默默而行,自西隅玉璧園走至東隅,又沿著長廊繞行池館,緩步至中庭后,終在一處冷光蕩漾的湖畔駐足。 湖邊巖石嶙峋,夭紹踏上石階站于高處,一身紫裙飄逸,本該是寬袖飛袂的清雅儀態,她卻毫無顧忌在巖頂坐下,抱住雙膝,望著面前波色汩動的湖浪,一時怔自出神。 方才一路上二人話雖不多,但幽夜下花香淡淡,兼之清風繞身、佳人在側,商之只覺九年間從未有過這般安寧的心境,煩惱、憂愁漸漸遠去,唯留滿懷溫馨。此時站在巖下望著夭紹,想起一事,不禁微笑:“走了這么長時間也不見你喊累,看來腿傷的確是好得差不多了?!?/br> “尚,”夭紹垂眸,柔聲道,“明日縈郡主回到洛都,若裴行真的兌現諾言,那我明日拿了血蒼玉,就該離開洛都啦?!?/br> “明日……”商之不想她張口說的竟是離別之言,不由呆了一呆。 夭紹側首望向他,好一會兒,才道:“你還記得去年在曹陽驛站答應過我什么事么?” 商之避開她的目光,自坐去一旁樹蔭下的石凳上,臉龐被枝葉的陰影遮住,神色模糊。半晌,方低聲回道:“帶你去明泉山莊?!?/br> “是,你還沒忘,”夭紹甚是喜悅,笑起來,“明泉山莊,我從小到大盼了這么多年,可惜今年又去不得了。不過沒關系,等江左戰事了結,我……我和阿彥會來北朝找你的?!?/br> 商之聽她說到最后一句時,聲音低了下去,提起阿彥的名字,語中更是不自覺流露出十分的關切溫柔,卻是之前與自己說話從未有過的,不覺心中隱慟,臉上血色剎那盡無。幸被樹蔭遮擋著,夭紹絲毫不察,過了一會不聽他出聲,她輕輕道:“今夜你陪我走了走獨孤王府,這里也是你當年寫信常說的地方,我其實也很向往,想著總有一天,要你領著我好好游一游。如今算是了結我當年一半的心愿啦?!?/br> 結伴游府的緣故原來如此。商之苦笑,終于啟唇道:“明日,你怕還不能離開洛都?!?/br> 夭紹微微一驚:“為什么?” 商之道:“陛下讓你明晚入宮赴宴,你阿姐……她很想念你,想讓你在宮中陪伴一段時日?!贝嗽捖湎?,再不聞她出聲。商之轉過頭,只見巖上那人神情落寞,晚風徐徐,一時吹亂她柔順垂散在肩的發絲,她卻只顧低著頭,似在認真斟酌。 “我知道了,”她緩緩自巖上起身,嘆了口氣,“只能讓三叔先帶血蒼玉回江州了,不過……”她話停住,猶豫了一會,才低聲傾訴道,“我這些天總有些心神不寧,倒不是因為諸事煩擾之故,而是記掛著阿彥,心中難以安樂。昨夜我又做了夢,夢見他再次棄我而去,這次卻不似往日的離別,夢里他離去時的背影竟是化作輕煙離逝,倒似是、似是生死之別……” 她輕輕吸了口氣,忍住眸中酸澀,故作輕松道:“也罷了。阿姐有孕至今,我都不曾入宮探望她一眼,陪她幾日也是應該的,不過江左……”未想話語又轉了回來,她意識到時,立即住口不言。 商之淡然道:“你只需在宮中待一夜便可,后日上午,便會有人攜東朝沈太后的旨意,請你南歸?!?/br> 夭紹先是不敢置信,隨后細細一想,恍悟過來,不由歡喜道:“尚,你、你……” “我親自送你南下,”商之聲音柔和,人卻仍在樹蔭間,含笑道,“明泉山莊,途中經過時,或可歇一日?!?/br> 夭紹卻另有顧慮:“你送我南下?如今這個時候,會不會遭人非議或猜忌?” “猜忌和非議也非一日之寒了,”商之走出林蔭,月色下黑袍修俊依舊,看著她若有所思,“不過有件事,事關你大哥謝澈,怕是在你離開北朝之前便要解決好?!?/br> 夭紹飛身掠下,站在他面前:“何事?” 商之取出袖中信函,遞過去:“這是子緋寫給你大哥的信,你一看便知?!?/br> . 子夜過半,月色忽盛,清輝脈脈蘊藉,斜照一城青瓦灰墻。洛都接連半月宵禁森嚴,百姓入夜便寢,燈火初上時分,亦是滿途空寂之時,更不論此刻夜深如斯,滿城黯淡,唯有幾處燈火零星。一撥巡城將士剛繞過朱雀大街,其后窄巷里便有一道黑影飄忽而出,輕煙一般踏上道側樹冠,往前探行數十丈,晃了兩晃,便隱入了一座華閣飛甍的府邸內。 苻府內庭東側,一處閣樓燭光微弱,映著絳雪窗紗的嬌色、玲瓏珠簾的晶光,一望便知是女子繡閣。閣樓外有一碧池塘,幾株參天楓樹枝葉繁密,一烏衣高冠的男子負手靜靜立在樹下,望著樓閣上那抹投照在窗紗上纖細身影,良久,低聲嘆了口氣:“這女子,口念君父綱常,話說得毅然決然,心里卻又偏偏記掛著那小子,徒自傷心傷身,勸也無用……”他似是自言自語,言罷,搖了搖頭,轉身走開。 待他身影遠去,楓樹間黑影飛躍而出,流墨般閃過月光下,姿態靈活柔美,輕輕落在閣樓欄桿前,扣指慢慢敲了敲門。 “大哥還不去睡覺,又要來說什么?”閣中女子聲音輕柔,氣息卻似不支,淡淡道,“我喝下藥了,也要休息了?!?/br> 那黑衣人在外怔了怔,隨即悄聲道:“苻jiejie,是我?!?/br> 閣中沉寂半晌,才聽那女子低聲說了幾句什么,隨即有輕細的腳步聲匆匆至門邊,下一刻門被打開,卻是一個樣貌伶俐的侍女探出頭來,目光對上面前的黑衣人時,神情頓時有些驚恐不定:“你……” 黑衣人忙將斗笠拿下,露出一張甚是清美的面龐,對侍女笑了笑:“你還記得我么?” “明嘉郡主,”侍女忙福身行禮,“我家姑娘說是您,我還以為她聽錯了??煺堖M來吧?!闭堌步B入了閣,她又四顧張望了一下,才關上了門,看著夭紹不住道:“這府里高手如云,郡主居然能神不知、鬼不察地進來,真是好功夫!” 夭紹臉頰微紅,輕聲道:“我先前也奇怪,怎么進來得這般順利。方才在閣樓下遇到你家公子,才知道事先想是他安排好一切啦?!?/br> “公子?”侍女“咦”了一聲,似覺奇怪,卻也沒再多問,挑起層層帷幔,領著夭紹徑入內閣。 內室僅燃了一盞燈,苻子緋斜身倚在窗旁的軟榻上,仍是一身絳色裙裾,可惜往日的華彩清麗,如今卻代之為蒼白的容色、憔悴的眉眼,此刻望見夭紹進來,只強勉著精神對她微笑,招手道:“坐我身邊來?!蔽兆∝步B的手,方覺她掌心冰涼,不自主一個寒噤。 夭紹知她畏寒,想要抽出手來,苻子緋卻握住不放,輕聲微笑道:“半夜三更的,諾大的洛都城你竟能來去自如,真叫人羨慕。若知道有武功這么好,年少時父親叫我練武,我就絕不偷懶了?!彼栽~雖一如既往地柔和恬淡,但眸中的凄楚之意卻無法掩藏,顯是想起什么傷心事,一時感觸頗深。 “苻jiejie,你生病了么?”夭紹一入內室便聞藥香撲鼻,又見苻子緋精神萎靡至此,心中便知不妥。 那侍女在一旁燒茶,聞言抱怨道:“自車將軍去了中原戰場之后,我家姑娘就病了……” “胡說!”苻子緋低斥,對夭紹道,“不過風寒罷了?!?/br> “車將軍不是說年少時曾拜郡主父親為師,與明嘉郡主有兄妹情誼,此事說給她聽又有什么要緊?”那侍女早就心疼苻子緋這段時日的煎熬,此刻見她苦苦隱忍更是不甘,搶著話道,“郡主,那車將軍究竟是什么來歷?為什么前段日子會惹得我家主公這般生氣?寧可斷了往日情同父子的恩情、斷了我家姑娘的思念,也要破了兩人的姻緣,這般執著非要送姑娘入宮為妃不可?” “他……”夭紹此夜本就是來為謝澈解釋一切,不料卻逢這侍女咄咄逼人的言詞,心中愈發愧疚,一時失聲,倒不知從何說起。 苻子緋更是在一旁急得氣血上涌,猛咳數聲,喘息不住。那侍女先前還是口齒爽利,此刻望見她潮紅的面色、上氣不接下氣的艱難模樣,不由得手足無措起來,顫聲道:“姑娘……” 苻子緋咬緊了唇,手按著胸口,淚水滾落,負氣不再看她一眼,待氣息平定,便冷冷道:“你先出去?!?/br> 那侍女雖是委屈,卻不敢再違逆,彎腰一福,輕步去了外閣。 “苻jiejie,”夭紹在旁倒了一杯溫水喂給苻子緋,撫著她的后背,柔聲道,“你別生她的氣,她也是為你好。我、我……今夜冒昧來這里,也是有話要對你說的?!?/br> 苻子緋望著她,眸光微亮:“是……他叫你來的么?” 夭紹不愿撒謊欺瞞她,又不忍她再失望,想了想,微笑說:“他在戰場可能還不知道你的事,若知道了,一定會叫我來跟你說明一切的?!?/br> 苻子緋唇露淺笑,眸色卻慢慢暗下去,任憑夭紹扶著靠上軟褥,輕道:“你來要說明什么?” 夭紹忽有些赧然,低聲道:“jiejie先要原諒我,我……偷看了你寫給他的信,所以才這樣迫不及待來找你?!?/br> 苻子緋笑了笑,渾不以為然:“看便看了,我并不似他,有那么多見不得人的秘密。那信也沒有什么,不過對過往情義而言,我苻子緋對他車邪,算是有了交代。只是他,躲躲藏藏,遮遮掩掩,如今與父親矛盾至此,卻也不曾對我有一句解釋。你方才說他不知道我被封為妃的事……他何嘗不知道,此事在他北去戰場前裴太后便與父親談過,我那時不顧女兒家的羞恥,將此事告知他,望他能有表態,盡快求父親為我二人落成一生大事,可他卻……”她微微垂首,吸了口氣,面色愈見蒼白,勉強一笑時,淚水卻又紛紛落下來。 “苻jiejie,”夭紹細細為她擦拭淚水,柔聲道,“我大哥他卻是有苦衷的?!?/br> 苻子緋初始不覺,待反應過來,身體一顫,猛地抬頭盯住夭紹:“你……你大哥?” “是啊,他并不是我父親的學生,之前為了行事方便,也為你不另起擔憂,所以對你隱瞞了身份。車邪,其實是我離家六年不歸的大哥,東朝晉陵謝氏的長子,謝澈,”夭紹微笑道,“jiejie是不是奇怪,以他為謝氏世子的身份,為何要來北朝甘為人下?” 苻子緋怔怔道:“為什么?” 夭紹笑意凝在唇角,眸色漸黯,慢慢道:“尚自幼為苻大人的學生,和苻jiejie也是兄妹情深,想來jiejie對九年前的獨孤一氏的冤案不會不了解。當時天下人都道鮮卑獨孤氏、高平郗氏全族被滅是如何地凄慘,卻不知曉,我晉陵謝氏在此一案中亦險些家破人亡?!?/br> 她話語低沉清冷,苻子緋只覺握著她的手也愈發寒涼似冰玉一般,腦中想起九年前洛都的血光彌漫,亦是不免心中顫栗。再念謝澈和夭紹亦在這樣的陰影下渡過了九年,不由心生憐惜,伸出另一只手,輕撫夭紹的手背。 夭紹沉默片刻,才又續道:“九年前,我父母因郗氏冤案被牽連喪命,謝氏一族在朝中為官者多受打壓,阿公引咎辭去輔佐帝君的重任,獨留太傅空銜,大伯父因自小身體虛弱,因郗氏之案的拖累,在獄中渡過大半年,再出來時,不出三個月,便病逝了。大伯母因此亦終日郁郁寡歡,未過多久,也追隨大伯父命隕黃泉。大哥在家守孝三年,而后留書出走,再也未回……我起初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每次問阿公,阿公都說大哥是去游歷江湖了。直到去年我送明妤阿姐和親,才在宮宴上再度見到大哥,也才知道,他消失的這些年,是隱姓埋名在北朝,伺機探查當年冤案之后的真相?!?/br> “他來北朝,原來是為九年前的冤案……”苻子緋喃喃道,“那為何、為何……”她的言下之意,是為何謝澈會投身在苻府門上,可話沒問出來,腦中思緒一轉,已然了悟:是了,父親從來都引獨孤叔叔為知己,對當年舊案一直耿耿于懷,多年來暗中亦在為平反獨孤一案奔波不休,只是近來,卻不知為何與尚愈見隔膜疏遠…… 心中悵然,半晌回味過來,才道:“如今獨孤氏與東朝郗氏俱已平反了冤案,為何他還要留在北朝?且位為大將軍,如今又手握軍權,難免被我父親猜忌惱怒?!?/br> 夭紹望了她一會,慢慢將手自她掌中抽出,聲音微涼:“苻jiejie以為,兩朝陛下一卷御旨下放,便能了結當年的舊案么?當年的血染都城、舉族喪滅的哀痛,這樣就能撫平了么?對獨孤氏、郗氏而言,他們所有的仇人仍逍遙事外,如此,豈能平罷九年怨懟之心?” 這些話她雖低聲靜靜說來,聽入苻子緋耳中,卻如遭重擊,至此才領會到謝澈的苦楚,更覺自己與謝澈之間,往日之情看似親密,卻原來從未了解過他的傷痛和為難,心中又愧又恨,更生出百般愛憐,垂下眼眸,輕輕嘆了口氣:“是了,是我想得簡單了。你大哥大仇未報,我、我又怎能讓自己牽絆住他的腳步?之前那樣的胡鬧任性,卻枉對他的一番心思了?!闭f到此處,她輕輕微笑起來,臉龐亦有了光彩,柔聲說道:“我也才知道,原來,他并不是要存心負我?!?/br> 夭紹低聲道:“苻jiejie,我大哥是真心喜歡你的。只是如今因你父親的猜疑和北帝的忌憚,與你的事,怕是……”她停住不說,沉默一刻,又笑道,“過幾日我要就要回東朝了,你愿意與我一起南下,去鄴都見見阿公么?” “南下?”苻子緋囁嚅著,恍惚良久,才搖了搖頭,“我不能隨你走?!彼痣p眸,眼中含淚,目光卻甚為清澈,微笑看著夭紹,道:“你大哥為國為家可以不顧一切,我雖是女子,但幼承庭訓,也知曉家國君父不能背叛的道理?!?/br> 家國君父――夭紹未想她的執念在此,怔了片刻,不由苦笑。在這樣的四個字面前,任何勸說亦是徒勞,于是只得嘆息,說道:“縱然不南下,jiejie就真甘愿入宮為妃么?” 苻子緋不答,轉眸望著窗紗上搖曳不住的婆娑樹影,手指撫摸著窗欞,默然中似在思索什么。漸漸地,她眼神空茫,似望向了無盡的遠方,忽而一笑道:“東朝,江左……往日聽你大哥說起那里的景致,我心中便很向往,只可惜,今生是注定無望啦?!彼种纲康赜昧?,推開窗扇,冷風灌入,案上燭火撲閃幾下,光影暈暈晃蕩,隨即一滅,滿室昏暗。 閣樓外,月已西沉,曙光未露,天色黑如沉墨,再透不出一絲光亮―― . 夭紹回到王府時,已是拂曉。一夜未眠,兼之心中傷感、郁結未消,臥榻后沉沉睡去便不愿再醒,直到黃昏時分,侍女估算著宮宴時辰,不得不入內室將她自榻上拉起。夭紹渾身無力,任侍女挑選了裙裾,描繪了妝容,束起高髻。待一切收拾妥當,她又伏案閉目休憩起來。直等商之回府,命人來叫明嘉郡主同去宮中,她才揉著額喝了一杯醒神的甘露,又叮囑沐奇幾句,方自玉璧園出來。 府外車馬已備,卻未見商之。夭紹撩起車簾想要先上車,目光一瞥車內,腳步止住。只見車廂壁上斜掛著一條細玉桿,其上趴伏著一只飛鷹,燦金色的羽翼,淡緋色的眼眸,雪白尖嘴,神采熠熠不可一世。 夭紹在車外怔了一刻,認出這便是去年在云閣見到的商之的飛鷹,笑了一笑,柔聲道:“我們見過啦?!?/br> 那鷹懶洋洋打量她一眼,驕傲揚起脖頸。夭紹只道彼此敘過舊,隔閡已消,便要探身入車中,豈料那飛鷹盯著她,雙目精光忽盛,拍翅直襲過來,驚得她忙抽身后退。 “畫眉,不得胡鬧!”身后一聲低喝傳來,那飛鷹眸光微斂,展翅在夭紹頭頂繞了幾圈,才翩然飛去府前黑袍男子的臂上,將系著細竹管的左爪高高舉起。 商之取過竹管,淡淡道:“去吧?!?/br> 那金翼飛鷹低低嘶嘯一聲,似有不舍,在商之袖袂上又磨蹭了兩下,方才重新展翅,飛揚直沖云翳。 商之看過竹管里的密函,唇邊微微一揚,含笑揉碎絲綃。抬起頭,方見夭紹仍站在車旁,仰著頭愣愣看著飛鷹消逝的方向,神色悵惘。 “上車罷?!鄙讨锨跋破疖嚭?,在她身邊輕聲道。 夭紹這才收回目光,轉頭望著他,紅唇動了動,想說什么,卻躊躇又止。商之聲色不動,只握著她的手,將她送入車中。待兩人坐定,商之關上車門,朝前方車壁輕敲了三下,駕車的離歌隨即揮下馬鞭,車輪轱轆輕動,朝宮闕駛去。 一路無言,至宮門前天色已暗,數千宮燈煌煌璀璨,更襯得重重殿闕的雍容寂靜。兩人剛下車,迎面一輛紫絳罽軿車駕緩緩而至,亦在宮門前停下。車門打開,仆人伸手扶出一女子,緋色宮裙外罩素色輕紗斗篷,腰佩一枚剔透水蒼玉,姿影秀美。聽聞仆人在耳旁的低語,那女子在車邊靜站片刻,慢慢轉過頭來。 宮燈映照下,玉顏妍麗,明眸深遠,正是裴縈。 作者有話要說: ☆、曲外山河 裴縈不曾在宮門前久留,淡淡望了一眼商之,又看向夭紹,對視一霎,目光微動,淺笑著點了點頭,而后便在仆人的攙扶下,轉身先入了宮門。 夭紹并不知今夜宮宴裴縈會來,初時雖訝異,但轉念想起近在咫尺的血蒼玉,卻是又歡喜又忐忑,心瀾起伏不定,連攏在袖中的雙手也不禁微微顫抖起來。一路與商之并行入宮,腦中所思、心中所念皆是琢磨有關血蒼玉的諸事,而身在何境、身旁何人,一時卻俱是忘記了。 半途過液池旁山壑,恰逢深宮云鐘敲響,晚風下嗡鳴鼓蕩,直撞人心。夭紹正于沉思之間,茫茫然中被驚一跳,腳下拾階不穩,險些跌倒,待扶住山石站穩,忽覺身旁不見商之,心中一急,忙疾步抽身往回走,才行兩步,只聽身后有人道:“我在此處?!?/br> 轉過頭,方見商之立在不遠處的石道間,輕風動裾,一襲黑袍赫然醒目。此刻他望著她,臉上神情說不出的無奈。而引路的內侍站在一旁,更是竭力忍笑,輕聲道:“明嘉郡主,此路是去北苑的近路,山壑間亂石頗多,道路不穩,可小心了?!?/br> 夭紹雙頰微熱,訕訕走過去。商之早知她心中掛念,亦不多說,只笑了笑道:“別胡思亂想了,血蒼玉定會拿到的?!必步B微笑,點了點頭,稍稍收斂心緒,跟在他身后,繞過曲折小道,穿過紫辰宮,徑入北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