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還未等她說出那聲“好”,她便聽到了他均勻的呼吸聲。她蹲了下來,趴在躺椅的扶手沿上,伸手將垂落在他眉前的一絲額發挽到了他的耳后。 “很累吧?”她輕聲問道。 他閉著眼,沉沉地睡著,眉宇緊蹙,像是攅了許多心事。她又伸了手,輕輕撫了撫他的眉。 她不是傻子。從撿到他開始,她就知道他渾身都是秘密。最開始的重傷,再到后來他與黎遙的關系,在面對她時他的猶豫與遲疑,再到接踵而來的帶著疑點的案子,曾經的她以為自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好,沒必要去探聽到別人所有的秘密,即使對方是她喜歡的人。因為她希望他能親口告訴她一切??墒沁t鈍如她,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如今的緊張和不安?,F在的他看起來很累,是因為……怕連累到她嗎? 第二日。連下了一周多的雨終于停了下來,李笑妹揉著眼睛從屋里出來,見到院中的光景時,瞌睡一下子醒了大半。阿然手提著兩只裝滿水的木桶站在院子里,手背上的青筋都凸了起來,表情也相當糾結。而陸路則坐在他旁邊的石凳上,一臉心安理得地翻著手中的賬本。 “你們一大清早在搞什么?”李笑妹茫然地看著兩人,“阿然的手臂不是受了傷么?陸路你讓他提著這么大兩桶水真的好么?” “哦,小姐醒了,早安?!标懧肺⑿χ蛩蛄艘粋€招呼,“阿然的傷早就好的差不多了。只是他的身子太弱,在下得幫他練練。你說是吧,阿然?” 阿然咬了咬牙,垂了眼眸說道:“我沒事,李笑妹你不用管我?!?/br> 躲在角落的月香一步步挪了過來,悄聲附在她的耳邊說道:“小姐,今天一大早,陸管家便撞見阿然從小姐您的房間里出來,雖然連月香也知道就阿然那個膽子,他也不敢對您怎么樣,可是我從廚房里回來后,就見他們變成這樣了。陸管家笑成這樣,連我都覺得瘆人,您還是不要摻和比較好……” 她有些無語地看了兩人一眼,正準備挽起袖子去給陸路施一下壓時,月香又拉住了她的袖子,繼續說道:“對了小姐,黎公子不久前托人捎了話過來,他約摸著辰時要過來一趟,聽說是有事要跟您說?!?/br> “有事要跟我說?”李笑妹撓了撓頭。那日她送傘回來后,恰好遇上他,只是他的表情看起來有些心事重重。他告訴她,他有了新任務,要去其他地方兩天。自那天后,她便沒再見過他,沒想到今天他便回了鎮上。她看了看天色,詫異道:“現在不就是辰時了么?我馬上去門口?!?/br> 她朝著院中揮了揮手,說道:“黎遙來了,我先去門口看看?!?/br> “那家伙怎么又來了?”阿然蹙了蹙眉,“我陪你去?!?/br> “我只是去門口而已?!崩钚γ脭[了擺手,徑直提了裙擺向著外院走去,月香也轉身去了廚房。 阿然正打算放了木桶追上去時,陸路適時地起了身,站在他面前說道:“我知道你在擔心小姐,可是你如履薄冰成這樣,有沒有想過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這兩日發生的事情你不可能一點察覺都沒有,我保護她,何錯之有?”阿然不解地看著他。 “你還記得我曾經跟你說過的話嗎?如果你給小姐、給李府帶來麻煩,我不會再留你??墒鞘录淮未伟l生,但我卻一次次沉默,不是因為接受了你,而是因為小姐想要你留下?!标懧贩隽朔鲅坨R,索性坦白道,“我遵老爺夫人囑托,為她造了這一切,只是希望她繼續無憂下去。你有沒有想過,你所謂的這些關心,無形中給她增添了多少的壓力?你的事情我沒多少興趣過問,但我想要告訴你的是,你自己分明也清楚,這些事因你而來。既是如此,這些事情,是否該由你親手了結?” 陸路見阿然沉默下來,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轉身向著書房走去。他一路走著,暗暗地握緊了拳頭。 他知道,他說的有些過了,可是他終究還是沒忍住,因為他不希望有人來破壞他辛苦構筑起的這份平靜。如果將阿然推出去是一個維持平靜的方法,那么就讓他自私一回吧。他的世界自十六年前起,便只有小姐一人,保護好她與李府,才是他活著的意義所在,至于其他事,即便是毀滅了,那也與他無關。 李笑妹拐到了外院,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大廳外的黎遙。讓她有些意外的是,他蹲在了地上,饒有興致地拿著一小塊黃豆酥正在喂旺財。而旺財這只沒骨氣的狗,咧開了嘴笑得很是開心,就差沒倒在人家的懷里了。 她默默地擦了擦額頭的冷汗,一邊提著裙擺向他走去,一邊好奇地問道:“黎遙,你有什么事要和我說?” 黎遙抬了頭,見了她,也不驚訝,只是從袖中拿出了一顆茶色的玻璃球晃了晃,揚了揚唇說道:“出去時看到了這個,就順手買了下來?!?/br> “茶、茶色的!我找了好久都沒有找到!你居然買到了!”李笑妹見到那玻璃球,頓了腳步,就連眼睛都直了。 他對她就差沒雙眼放光的表情很是滿意。將玻璃球擱在自己的手中,他笑了笑后,故作煩惱地說道:“想要?可是我也很喜歡,該怎么辦?” “那個……賣給我也行?!崩钚γ醚柿搜士谒?,全程盯著他手中的玻璃球。 黎遙也不著急,只是慢悠悠地向她做了一個“過來”的手勢,她心中一喜??此谋砬?,果然有轉機么?這樣想著,她提了裙擺便要向他走去。 只是她還沒走幾步,黎遙的視線落到了她的身后,驀地臉色一變,低呼道:“小心!” “什么?”李笑妹下意識地問了這一句之后,只感覺到小腿突然傳來一陣劇痛。她就這樣失了平衡,一下子向地上摔去。 ☆、第38章 該走了 就在她以為自己會和地面來個親密接觸的時候,黎遙幾乎是瞬間沖到了她的身旁,伸手攬住了她的胳膊,將她拉到懷中,隨即快速地從袖中捻出一枚黑色的袖箭,精準地擲向他們斜后方的墻根處。一個黑色的身影悶哼一聲,就這樣栽倒在了地上。 左腿處傳來的疼痛很是明顯,她吃痛地叫出了聲。黎遙扶著她半蹲下來,頓了片刻,皺著眉,眼也不眨地一下子抽出刺中她的那支灰箭。黎遙的動作雖快,可她還是疼得忍不住抓住了他的肩膀。他絲毫不顧她的指甲幾乎陷入他的rou中,只是伸出另一只手覆住她的手背,低頭焦急地看著她:“很疼嗎?” “小姐!”恰好經過的月香聽到了動靜,從內院拐角處沖了出來,尖聲叫道,“您受傷了?!” 月香的聲音很大,傳至了內院,阿然和陸路聞聲均是一怔。阿然隨即扔了手中的木桶,沖向了外院,陸路握緊了拳頭,也快步跟著過去。 阿然奔到外院,一眼便看到李笑妹的裙擺已經被染上了紅色,心重重一沉??伤耐葏s如灌了鉛一般,怎樣也邁不動。 陸路跟著跑過來后,先是望向李笑妹,見她臉色尚好,隨即一下子注意到了倒在墻角的黑衣人。他走上前去,掀了那人的面罩,愣了愣后,聲音沉了下來道:“他的衣領上繡著團菊?!?/br> 聽到此話后,阿然和黎遙俱是一愣。團菊是驍國皇宮之人衣領上才有的標志,如此說來,此人是從宮中而來。宮中之人千里迢迢來到這偏遠小鎮,難道…… 李笑妹費力地抬了頭,一下子就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阿然。只是他呆呆地看著自己,臉色蒼白如紙。她深呼吸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松一些,說道:“我沒事,剛剛黎遙幫我拔箭拔得很及時,一會兒擦點藥就好了?!?/br> 可阿然在聽到她的話后,臉色更加蒼白,只是握著拳頭,沉默地看著她。 “那人放出此箭,雖沒有要你的命,可是如若我不在場,你也許就......”黎遙緊蹙著眉頭,沒有說完這句話。頓了片刻后,他不由分說將她抱了起來,一邊走,一邊對著在一旁慌亂無措的月香說道:“給我指一下你家小姐的房間,她傷得不輕,需要臥床休養?!?/br> 月香為難地看了看他,又遲疑地看了看陸路一眼。陸路微微頷首,示意同意。月香這才匆忙提著裙擺為黎遙指路。 “我自己也可以走?!崩钚γ脪暝胍聛?,但黎遙的手緊了緊,并沒有放她下來的意思。 “你已經傷成這樣,再自己走動一下,想變成瘸子嗎?”黎遙毫不客氣地說道。 她吃了癟,想將求助的視線掃向阿然,可接觸到阿然的目光時,她卻微微一怔。 雖然阿然平時總是毒舌,可看著她的眸中,永遠有她喜歡的星芒點點??纱藭r此刻,那雙漂亮的湛藍色雙眸中只余顫抖,以及一絲她看不懂的復雜壓抑。 她張了張嘴,但卻發現在接觸到他這樣的目光后,所有的話都莫名地卡在了喉嚨里。 她安靜下來,任由黎遙將她抱回房間。月香很快地請來大夫為她清理了傷口,重新上藥包扎。在這個過程中,所有人包括黎遙都呆在房間中看著她,可阿然卻自始至終沒有進來。 到了最后,月香送大夫出門,陸路匆匆出去處理那具黑衣人的尸體,房內只剩下她與黎遙。 “有人盯上了這里?!崩柽b仔細地確認了包扎后,方才抬頭說道,“這兩日我會經常到這邊來,你最近也不要隨意走動了?!?/br> “我明白?!彼y得沒有犟嘴,只是低著頭說道。 他頓了片刻,將那顆茶色的玻璃球放到了她的手心,說道:“我去外面看看情況,你在這里好生歇著,我明日再來看你?!?/br> “謝謝?!彼罩穷w玻璃球,看起來有些無精打采,完全不似剛見到這顆玻璃球時那么開心。他遲疑地伸了手,想摸摸她的頭,可是手伸到半空中,最終還是收了回去,轉身離開。 陸路將黑衣人的尸體弄到衙門后,很快回了李府,匆匆趕到了李笑妹的房間。他將一盒糖雪球擱到了她床邊的木凳上,扶了扶眼鏡,用一種輕松的語氣說道:“回來的路上看到這個,就給你買回來了,如果覺得傷口疼,就吃幾顆,就不會那么疼了?!?/br> “我又不是小孩?!彼行o語地看了他一眼。 “你不是小孩,怎么會傻站著給人當靶子?”陸路故意嘲笑她。 “好吧,是我太蠢了?!彼侠蠈崒嵉氐拖骂^認錯。 今天的她過于老實,他知道這是她有心事的表現。默了片刻后,他彎了彎唇說道:“通常情況下,如果小姐笨的話,那么作為管家就該多cao心?!?/br> 頓了頓,他直起身子,平靜道,“這種事情,在下不會讓它再出現第二次?!?/br> 是夜。 雖然擦了藥,可依然隱隱作疼的傷口讓李笑妹翻來覆去睡不著。在連續翻了一百多個身后,她終于還是妥協,扶著床柱起了身。月香今晚特意搬了過來,睡在了外屋,為此她起身時特意放輕了腳步。她忍著痛走到木窗前,略微使勁推開了窗子,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總算覺得整個人輕松了一些。 她的視線移向院中,卻發現幾步開外,一個熟悉的身影靠坐在欄桿前,抬著頭,安靜地看著天上的圓月。 “阿然?”她遲疑地開了口。 他應聲轉過了頭,見了她,露出一絲微笑說道:“這么晚了,怎么還沒睡?” “我睡不著?!彼龘狭藫项^,老老實實說道。 “那我陪你聊聊天吧?!彼A苏Q劬?,起了身走到木窗外,斜斜地靠著墻,重新看向那輪明月。 如果換做往日,他一定會戳著她的腦袋進行好一番教訓,然后將她趕進去睡覺,可是今天他居然溫柔地說陪她聊天。是她腦子迷糊了,還是他被今天的尸體一嚇,整個人轉性了? 她的腦子里默默飄過這兩個問題后,發現自己實在是無聊。不管是哪個原因,像這樣安靜地挨著他,跟他聊天不是她一直向往了許久的事情么?這樣想著,她也沉默下來,學著他的樣子,抬頭看向那輪明月。 “我聽人說,我的母親生我時是半夜,天色也是像今日一般好?!彼o靜地開了口,“父親認為這是一個好兆頭,即將出生的我一定能為整個家族帶來好運,可是到最后......帶來的卻是母親的死訊?!?/br> 他的聲音聽不出悲喜,可她的心卻莫名地一陣發緊。 “自那之后,也許父親將母親的死全部怪責在我的身上,所以他幾乎不愿意親近我。在二十一年的時光中,我見到他的次數屈指可數。曾經的我總是盼著他來見我,可到了后來,我已經習慣了見不到他的日子?!彼浇俏⒚?,繼續說道,“可是當我終于習慣了一個人過活的時候,你卻大大咧咧闖了進來......” “我讓你的生活豐富起來,難道不好么?”她自戀地摸了摸鼻子。 他鄙視地瞟了她一眼,說道:“豐富?應該是鬧騰吧?” “鬧騰就鬧騰,你難道不喜歡?”她眨了眨眼,直接問道。 “誰說我喜歡了?”他“哼”了一聲,說道,“李笑妹,你的臉皮真是比城墻倒拐還厚?!?/br> “厚就厚?!彼矊W著他“哼”了一聲。 他繃了繃臉,一直微微下沉的唇角最終還是輕輕上揚。他淡淡地說道:“你說得對,厚就厚,沒什么不好?!鳖D了片刻,他又喚了她一聲,“李笑妹?!?/br> “嗯?”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欠。 “做你自己就好?!彼沽搜垌?,有些別扭地說道,“我覺得那樣的你......是最好的?!?/br> 因著他的話,她的臉上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她撐著桌角站了起來,將腦袋探出窗外,轉過去看著他,笑瞇瞇地問道:“你的意思是喜歡我嗎?” 他的臉微微一紅,下意識地別過臉說道:“你別自戀了?!闭f完這句后,他又轉過頭,伸手放輕力道將她往木窗內推,“已經很晚了,你才受了傷,快回去躺著?!?/br> 她老老實實地縮回了頭,見他轉了身就要走,又補了一句:“明天早晨可以給我做玉米酥嗎?我已經好多天沒吃到你做的玉米酥了?!?/br> “......好?!彼D過身子,伸出手,遲疑了片刻,最后還是露出一個微笑,拍了拍她的頭說道,“快去睡吧,晚安?!?/br> “晚安?!彼猜冻隽艘粋€輕松的笑容,“明天見?!?/br> 她目送著他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拐角處,唇角的笑容漸漸消褪。她扶著腿,慢慢地走回床邊,在床上呆坐了片刻后,又重新起了身,披上一件披風,忍著疼悄悄地繞開熟睡的月香,推門走了出去。 她盡量放輕走路的聲音,可腿部傳來的疼痛卻讓她忍不住緊蹙眉頭。她走走又停停,終于磨到了離后門不遠的地方。 她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已經換上了一身黑色的勁裝,遲疑了片刻后,推開后門走了出去。待到后門發出“咔噠”一聲關門的輕響后,她深吸了一口氣,不顧腿疼,一瘸一拐地沖到了后門邊。 她將后門打開了一道縫,看著那個身影緩緩地向前走著,然后拐了個彎,沒入黑暗中。直至他的身影消失了很久,她才彎下腰,用力地喘了一口氣。因著剛才的奔跑,小腿處的疼痛愈發明顯,可她只是靠著墻,默默地低著頭。 “你不想讓他走,為什么又放他離開?”黎遙的聲音在她的身側響起。 她發現自己并不驚訝他的突然出現。撓了撓頭后,她笑了笑,說道:“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似乎變成了他的負擔。如果離開能夠讓他安心一點,我覺得自己不應該攔著他?!?/br> 黎遙垂下眼眸,淡淡道:“就算是這樣,你也要將他放在心中?” 她愣了片刻,隨后自顧自地笑道,“這樣也沒什么不好的。他總是很別扭,可我知道,他不過是因為從小得到的愛太少,所以才會下意識地去拒絕別人,覺得這樣才不會受傷害。但他其實比誰都想要溫暖別人……我很慶幸能夠被他溫暖,所以到了這個時刻,我也想要站在他身邊,想要同樣給予他溫暖。僅此而已?!?/br> “……真是傻瓜?!?/br> ☆、第39章 大人物 第二日,陸路與月香都知道了阿然昨夜獨自離開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