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杉兒,你醒啦?”略帶緊張的嘶啞嗓音在傅云杉頭頂想起,是清醒的傅思宗。 一襲破舊落滿補丁洗的發白的藍色粗布直綴,消瘦的臉頰,凹陷的雙目,挺直的鼻梁,病態的梨白色唇,依稀可以看出幾分清朗俊逸。只是傅思宗太瘦了,瘦的只剩皮包骨了,這兩年他是怎么一次次熬過五石散癮犯的?想起昨晚傅思宗口吐白沫的場景傅云杉仍忍不住心悸,傅思宗看她臉色不對,越發緊張,“臉色咋這么難看?是不是……心口的傷疼?” 傅云杉搖頭,細眉俏皮的挑了挑,“餓的?!?/br> “額?”傅思宗呆了一下,看見傅云杉眼中的笑,也笑了,小心翼翼的從一旁的馬凳上拿起一個布包,慢慢揭開露出里面的兩個小窩窩頭,“快吃,娘和秋兒特意給你省下的?!?/br> 傅云杉分明瞧見他不自覺吞口水的動作,眼珠轉了轉,“哥,我不想吃窩窩頭,你吃吧?!?/br> 傅思宗一怔,將窩窩頭往她面前遞了遞,“你昨天受了傷,又忙活了一晚上,不吃點東西咋能行?快吃,哥哥不餓……”話聲未落,一陣咕嚕聲傳來,兄妹倆齊齊看向對方的肚子,“噗嗤!”同時笑出聲。 “咱倆一人一個?!备翟粕家贿呅?,一邊拿了個窩窩頭從床上跳下來往門外走,“哥,娘、姐和小八他們呢?” 傅思宗盯著手中的窩窩頭道,“娘在家,秋兒這時候應該帶著小八去割豬草了,娘讓我守著你?!?/br> 傅云杉哦了一聲,腳步輕快的往山腳的方向走去,“那咱們去幫姐割豬草吧?” 半響沒有聽到傅思宗的應答,他回頭看過去,瞧見傅思宗正咬了一口窩窩頭,咀嚼著,微瞇著眼,一臉滿足,傅云杉的鼻頭驀然發酸,輕吸一口氣,故作生氣的嬌嗔,“哥,想什么呢?” “???”傅思宗突然回神,看到meimei佯怒的表情,來不及掩去雙眸中的濕潤,溫和一笑,“好久沒吃娘做的窩窩頭了,真好吃?!?/br> 傅云杉裝作沒有看到,猛點頭,“哥,你要是中了狀元,就買白面讓娘做,聽說白面的窩窩頭可好吃了?!?/br> “狀元?”傅思宗一愣,眸中現出懊悔絕望的神色,喃喃低語,“我哪還有機會……” 傅云杉瞧在眼里,又笑嘻嘻道,“是??!我翻了好多書,還偷偷跑去表少爺的書房偷了一本醫藥書札,終于發現了一個藥方可以治哥的五石散哦……” “啥?你偷了表少爺的書?”傅思宗驚叫,隨即壓住聲音急切道,“書在哪里?快給我,我給表少爺還回去,就說是我借來看的?!?/br> 第一時間不問藥方而是先把罪攬在他自己身上,傅云杉心中一暖,搖頭嬉笑道,“我早還回去了?!?/br> 傅思宗猛松一口氣,枯瘦的手拍她的頭,“這么大膽,萬一被抓住了怎么辦?以后可不能這么樣了,哥已經這樣了,你要再被抓住了,爹和娘會心疼的……”眼中的黯然和擔憂清晰可見。 “我這么聰明,咋能被抓呢?”傅云杉撒嬌似的搖著傅思宗的衣袖,“哥哥放心,我一定能治好你的!等哥的病治好,就跟著爹去讀書,跟爹一起考個狀元回來,到時候咱們也掙一個‘耕讀傳世’的牌匾!給娘請個誥命!” 傅思宗笑,“傻丫頭,你以為考狀元那么容易?再說狀元只有一個,我和爹咋能都考?” “???不能嗎?”傅云杉腹誹,裝小孩真累!裝個一知半解的人更累!臉上卻表現出疑惑的表情,歪著腦袋好學求問的看著傅思宗,傅思宗的笑意抵達眼底,“自是不能,不過,爹今年上榜便是舉人了,等我考中舉人的時候,說不定爹已經是狀元了?!蹦抗忏裤蕉藷?! 傅云杉抹了一把額頭的汗,心喜終于勸通了。忙使勁點頭,諂媚似的拉著傅思宗往外走,“是,是,是,我們未來的狀元爺,現在該去割豬草養豬賺路費了?!?/br> 兩人有說有笑地往山腳走去。 傅家是外來戶,早些年傅老爺子在楊莊做管事,后來在雙河鋪置了地,娶媳婦蓋房就落腳在雙河鋪了。雙河鋪因村西和村北有兩條河而得名。村南是一條山脈叫啟蒙山,東西向,越往東山勢越高,面積越廣。 雙河鋪段的啟蒙山坡緩,背陰不適合莊稼,草被卻格外茂盛,因此,雙河鋪的人都習慣到山腳和山腰的地方挖野菜豬草。 遠遠的,在去山腳的路上,兩人瞧見傅剪秋拉著小八被幾個婦人堵在半道,邊上圍滿了看熱鬧的人。一個男孩兒還故意將小八推倒,大聲叫著,“野種!野種,你也是野種……” 傅云杉臉色一沉,傅思宗已怒喝著奔了過去,“張寶娃,你再敢胡說八道!” 那婦人將男孩兒護在身后,張口就罵,“宗娃子,你嚷嚷啥?你娘能做那事兒還怕俺說?真是,把俺家寶娃嚇出好歹你賠???!” “我娘做什么了?”傅思宗不知道傅家院內的事兒,卻從幾個婦人鄙夷不屑的目光中看出了什么,雙手握拳高聲問道。 小八雙眼通紅,看到傅思宗,委屈的喊了聲,“哥?!北е拇笸染涂蘖似饋??!八齻儭瓑娜恕铩?/br> “娘什么也沒做!娘是清白的?!备翟粕寂苓^來走進婦人的包圍圈,眸色冷然,唇邊卻勾著大大的笑,“幾位嬸娘伯娘聽了誰的混話,在這里編排是非?” 那婦人嗤了一聲,“杉丫頭,俺們可沒有胡說,這可是你三伯娘親口跟俺們說的,當時你李嬸子、王嬸子、張奶奶都在?!?/br> 三伯娘崔氏? ------題外話------ 求留言!求點擊,求收藏~ ☆、011 長舌多言,嚇唬 傅云杉不動聲色繼續道,“哦。我前段時間跟舅舅去鎮上也聽說了一件事。張嬸兒肯定也知道,那事兒好像是發生在張嬸兒娘家鄰村的?!?/br> 姓張的婦人護著兒子,聞言驚恐的抬頭,“你說的是那個秀才小姐被沉湖的事兒?” “是啊?!备翟粕夹χ?,“聽說那秀才家的小姐未婚與人私通,被族里的嬸子傳的沸沸揚揚,族長征求了全族人的同意后要將秀才家的小姐沉湖……” 一圈的人早從張嬸口中知道楚氏的事兒,乍一聽這劇情有些類似,都饒有興趣的配合著靜了下來。 傅云杉朝傅思宗三人使了個顏色,繼續道,“誰知,秀才娘子認定自家女兒是清白的,一張狀紙將同意沉湖的全族人告上了公堂!” 眾人駭然,都覺得這秀才娘子瘋了,她這樣大張旗鼓的,她女兒以后還怎么嫁人?還怎么見人? 傅云杉搖頭,命都要沒有了,哪里還顧得了名聲! “后來呢?”人群中有婦人問道。 “后來,大老爺查出是那嬸子嫉妒秀才娘子有一個文采人品出眾的女兒,才會趁秀才娘子娘家侄子和表妹說話的空檔冤枉了他們?!备翟粕记浦蝗θ允遣毁澩悴拍镒幼龇ǖ膵D人,淡然一笑,“幸好秀才女兒的夫家飽讀詩書通曉事理并未取消婚約,秀才女兒嫁過去后夫妻恩愛。而秀才的族人……”頓了一頓,傅云杉臉上綻放一抹大大的笑容,“族長退位,六十歲以下的族人全下了獄?!?/br> “??!” 眾人倒吸一口冷氣,有幾個臉色當場嚇的煞白,哆嗦著,“咋……咋就下了獄???” 傅云杉好脾氣的解惑,“因為他們要淹死秀才家女兒,犯了謀殺罪!” 幾個婦人不相信的去看張嬸,張嬸驚悚點頭,“俺聽俺娘說了,整整坐了三個月的牢,回來的時候那人都去了半條命……” “嘶!” 空氣中同時響起幾道抽氣聲。 外圈一個剛趕到的婦人擠不進來,在外面嘀咕了句,“那么遠誰知道是真是假?俺覺得明忠家的不會說瞎話?!?/br> 傅云杉雙眸驀冷,唇角的笑卻沒變,“???對了,張嬸兒,我前兩天聽我三伯娘說你偷了王嬸兒家的雞蛋,是真的嗎?” “胡說啥,誰偷她家雞蛋了?”婦人立刻罵出聲,聲音尖細猛提高了幾個分貝。 傅云杉笑了,“我當時就說咋也不能是張嬸兒,張嬸這么爽利的人咋會做那種丟人的事。是不是?” 與婦人交好的幾個婦人當即就表示,張嬸子不是那樣的人,卻也有與婦人不和的,對著頭嘲諷著邊笑邊低聲嘀咕,“俺說俺家的雞最近咋不下蛋,原來是被人偷了……” 張嬸如炸毛的母雞,一手叉腰一手指著低頭與人嘀咕的婦人,“誰偷你家的蛋了!俺家三間大瓦房,二十畝地,俺孩他爹又能掙錢,啥好吃的少了俺的……” “你沒偷?那明忠家的為啥說是你偷的?人家為啥誰都不說就說你一個?”婦人瞟了張嬸子一眼,哼了一聲。 “崔氏那張嘴就知道胡說八道,看俺不撕爛她那張嘴不可,讓她還敢敗壞俺的名聲!”張家嬸子怒氣沖沖,擼起袖子,拎著兒子就朝傅家奔去。 借著張氏擠出人群的空隙,外圈低聲嘀咕的婦人終于擠了進來,一抬頭對上傅云杉冷冷的目光,嘴一撇,“你這小丫頭,看人咋那眼神兒?俺又沒欠你啥!”說罷,還輕輕哼了聲。 傅云杉懶得理她,站在中間,淺笑妍妍,“諸位嬸娘伯娘都知道三伯娘啥脾氣,杉兒就不多說了。杉兒娘啥樣的人大家也都知道,更不用杉兒多說。咱們鄉里鄉親的,抬頭不見低頭見,我也不想傷了和氣。不過……”她話聲一轉,清寒冷厲,“如果有人像秀才家女兒的嬸娘一樣四處嚼是非,顛倒黑白,那我也不介意學一學秀才娘子,去大堂求大老爺做主。到時候,哪些人下獄受罪或者熬不住三個月死了可千萬不要怪杉兒!” “嗬!” 眾人驚駭的看著路中間笑顏綻放的傅云杉,不自覺后退一步、二步…… “俺啥都不知道,俺也不會跟別人說……”擠進來的婦人以比來時還快的速度麻溜的跑了。 “俺也是……” “六郎他娘是個老實的,咋也不會干出這種事,都是那崔氏胡說八道。杉丫頭,你放心,嬸子替你看著,誰亂說話咱就告她去,讓她去坐牢……”王嬸不知道什么時候走了進來,輕摟了傅云杉的肩膀,安慰道。 傅云杉笑,眸子里也多了幾分暖意。 剩下的人左右看看,有的表示是聽了崔氏的話,自己也是不相信的;有的表示絕對會站在楚氏這邊,幫她看著不讓人亂說話的;還有的,當下就告誡自己的孩子不許亂說話…… 唯恐傅云杉一個不如意真去告了她們,讓她們去坐牢。 傅剪秋本來挽了籃子帶小八回家,被這群婦人一鬧,又被傅云杉拉著到山里去挖柴胡,“杉兒,三伯娘啥時候說張嬸兒偷王嬸兒家的雞蛋了?” 傅云杉輕笑,“我也不知道,我只記得有次三伯娘冤枉娘偷藏了雞蛋給哥吃,罵人的話里有一句,‘你以為你是村東的張氏啊,想吃啥就吃啥,沒雞蛋還能拿別人的來吃’?!?/br> “???”傅思宗與傅剪秋面面相覷,好半響,傅思宗才搖頭笑,“算了。到時候要是三伯娘問起你,你就說是我告訴你的。記住了?” 傅剪秋搖頭,“哥這兩年都沒在家里,杉兒這么說三伯娘肯定不信,不如說是我說的?!?/br> 傅云杉瞅著二人爭搶誰當罪魁禍首,眨了眨眼,拉著小八嘻嘻笑,“放心好了,我還巴不得三伯娘來問我呢?!?/br> 二人無語,詢問了半天,傅云杉也不松口,只說到時候會有場好戲看。 又跑去山上挖了幾十株柴胡,傅云杉還在昨晚救人的地方意外發現了幾株野生花椒樹,圍著轉了幾圈,花椒樹上布滿密密麻麻的青色小圓殼,聞著有一股說不出的清香。她隨手摘了一些放進籃子里。 眼看太陽當空,到了吃飯的時間,兄妹幾人開始往山下走。還沒到半山腰,傅思宗就已經臉色慘白步履蹣跚,直揮手讓幾人回去吃飯不用管他。 看到他說吃飯兩個字時不自覺的吞咽動作,傅剪秋的黯然,傅云杉心疼,拉了他,“哥和我們一起回去吃飯?!?/br> 傅思宗搖頭,“你們快回去吧,晚了就沒飯了,我歇一會兒再慢慢走回去?!?/br> 見他堅持,傅剪秋拉了傅云杉和小八一邊往回走,一邊道,“哥,我們給你留點?!?/br> 傅云杉不想走,傅剪秋索性抱了小八,對她道,“快走,再晚了,別說幫哥留一點,就是咱們也得餓肚子了?!?/br> 等三人緊趕慢趕到了家,堪堪趕上饃筐里最后三個窩窩頭,傅云杉眼疾手快將三個窩窩頭都撈到自己碗里,給小八和傅剪秋一人分了一個,惹的楊氏拍桌大罵,“餓鬼投胎啊,沒一點規矩!三歲看終生,瞧這搶東西架勢,以后有出息才怪!” 三伯娘狠狠的剜了傅云杉一眼,一副‘等會兒給你好看’的可怕模樣。 楚氏張了張嘴,卻什么也沒說,只是朝自家孩子投去安慰的目光。 ------題外話------ 求留言,求收藏~ ☆、012 雞蛋風波,惡俗 傅家的午飯很簡單,一大盆浸過冷水的面條,一大盆蒜泥茄子,一大盆精菜(學名荊芥)拌黃瓜,還有一小筐窩窩頭。 傅云杉回了三伯娘崔氏一個大大的笑容,瞧見傅剪秋麻利的將窩窩掰了一半藏到袖子里,怔了怔,再去看小八,竟然也使勁掰了一半偷偷塞到自己懷里,這…… 想起回來時傅剪秋說給傅思宗留飯的話,傅云杉了然一笑。 低頭將拳頭大小的窩窩頭一掰為二,就想將其中一半揣到懷里,坐她對面的傅迎春開口道,“杉兒,你不餓把那一半給我。我還沒吃飽呢?!?/br> 傅云杉頓住手,抬起頭咧了咧嘴,伸出舌頭將窩窩頭舔了一遍,做出一副不舍的模樣,遞給傅迎春,“春兒姐,給你?!?/br> 傅迎春惡心的搖頭,“拿走!誰要吃你的口水,惡心死了?!?/br> “哦?!备翟粕夹ξ氖栈厥?,幫小八夾了點菜,又往自己碗里夾了幾筷子,看到楊氏瞪過來的目光,忙做膽小狀垂了頭,捏了捏手里硬邦邦的窩窩頭,端著碗跑去灶屋在菜里兌了點白開水,將半個窩窩頭撕碎了丟在里面,一碗菜湯泡饃出世了。 “你去灶屋翻騰啥了?是不是倒了我的油?真當自己是秀才閨女想吃香喝辣的???”楊氏看著她碗里飄浮的幾滴油星,厲聲道。 傅云杉無語,楊氏將油、rou之類的都鎖在柜子里,她哪里拿的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