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老夫的長子玉山,年歲與你相近,且能文能武,品行端正,實為良配?!卑桌蠣斪勇曇舴啪?,帶著□□惑道,“若公主肯下嫁于他,白家百萬大軍就是公主的兵,愿為公主掃清宇內,拿下竊據王位的叛逆,和性情殘忍倒行逆施的前太子,還齊國一個朗朗乾坤,還公主富貴榮華?!?/br> 唐嬌恍然大悟,將軍已老,卻不肯服老,渴望用一場戰爭讓自己再次回到眾人眼前,渴望再次成為萬民稱頌的英雄,她轉頭看著天機:“天機,你怎么看?” “榮華富貴,唾手可得,你動心了嗎?”天機問她。 “煩得很?!碧茓沙藗€俏皮的白眼。 兩人相視一笑,她為他拉上兜帽,他為她戴上假發,兩人如一對老夫老妻,手牽著手朝門外走去。 “慢著!”白老爺子在他們身后喚道,“不單單是榮華富貴,還有名垂千古的機會,你們真的一點不心動嗎?” 兩人將門推開,筆直一道白光照進昏暗的屋子,從他們腳下一路鋪到白老爺子腳下。 門外一群侍衛,手提兵器,面無表情,將屋子圍了起來。 “拿下他們?!卑桌蠣斪映谅曄铝?。 奪的一聲,□□射出。 一名侍衛悶哼一聲,倒在地上。 小陸坐在屋瓦上,手里端著一只短弩,臉上蒙著一塊黑布,正在給弩上箭。 奪的一聲,拔劍出鞘。 一名侍衛連悶哼聲都來不及發出,就被天機一劍刺倒。 抱起唐嬌,天機猶如飛鳥般拔地而起,躍上屋檐,伸手入懷,掏出一大把銀票遞給小陸。 小陸收了尾款,這才將手掩在唇前,吹了一記口哨,宛若夜鶯唱響天空,伴著這口哨聲,大街小巷里鉆出許多對男女,無一例外,都打扮成天機和唐嬌的模樣,若不走近看,一時半會還真分不清。 親眼目睹這樣大手筆的交易,唐嬌忍不住嘖了一聲:“真是千金散盡窮光蛋?!?/br> “你既不惜千金之位,我又何惜這千金之資?”天機對她一笑,抱著她幾個起落,便落進人群,恍如落葉飄進樹林,水滴落進海中,頓時便沒了蹤跡。 小陸阻了侍衛一會,眼見人一多,便立刻抽身離去,帶著心愛的銀票跑得無影無蹤,待白老爺子沖出家門,放眼望去,便見滿街都是唐嬌和天機,登時瞪大了兩只老眼,氣得跺腳道:“以為這樣就能逃出老夫的手掌心?休想!” 之后他命身旁侍衛出去抓人。 侍衛們每天出門,回來時能帶回一百對唐嬌和天機來…… 穿得和那兩人一樣,打扮的和那兩人一樣,白老爺子每天光是認人就快認吐了,又不能把這事交給別人,那天機找了刺客幫忙,刺客多多少少都有些易容的本事,誰知道他們兩個下一刻是老是少,是男是女? 就在白老爺子糾結老少性別時,兩張棺材走水路離了京城。 小陸身穿白衣,暫時客串孝子,用染著大蒜子的袖子擦了把眼,淚水頓時絕提,直到趕著馬車來到渡口,將棺材運上了船,他才一腳踢開棺材蓋道:“死鬼爹,死鬼娘,起來吃飯了?!?/br> 打扮成尸體的唐嬌睜開眼,從棺材里坐起來:“兒啊,晚飯吃什么?” 小陸提了把魚竿丟給她。 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 此去天高海闊,策馬難追,待白老爺子醒悟過來,派人來追時,只能看見白茫茫一片江上,一張白帆漸漸飄遠。 之后很長一段時間里,這三人杳無音信。 直至來年三月,桃花遍開之時,唐棣駕崩,指歧雪腹中孩子為太子,并封前太子唐離憂為靜安王,唐離憂不服,退居揚州自立為帝,與之分庭抗爭,自此齊國裂分南北,未出生的太子被稱為北王,前太子被稱為南王。 而就在唐棣駕崩的這一天,一部《臉譜話本》悄然問世,并被送到暮蟾宮和溫良辰手里。 ☆、第86章 沒入荷花人不見 “聽說了嗎?南王和北王和好了?!?/br> “怎么可能……哦,我明白了,貴妃生了個女兒?一山容不得二虎除非一公一母?” “你睡傻了吧?你以為你是怎么從牢里出來的?還不是因為貴妃生了太子,大赦天下才把你給放出來的?” “哎,總之不打就好,如果他們要打,我就去街上打劫,然后繼續回牢里吃牢飯,至少沒有性命之憂??!” 街頭巷尾都是類似的談話,老百姓可不管南王是誰,北王是否還在流口水,他們只知道不用打仗,不用死人,不用提心吊膽的過日子了,如此便已心滿意足。 不高興的人只有白老爺子。 他們兩個不打了,聯合起來對付他了。 “這兩根攪屎棍!”白老爺子憤怒的將手里的《臉譜話本》摔在地上。 南方和北方密談之后,便開始發行這部話本。據說太子試圖篡改里面的情節,以便讓自己顯得更加英明神武一些,但被某人拒絕,并委婉的暗示他,不用怕,你不是最慘的那一個,還有人給你墊底。 這人就是白老爺子。 他不但不英明神武,反而顯得有些老年癡呆,不但自己癡還要旁人同他一起癡,其癡傻程度只有太子能跟他一比,只不過前者癡迷名流千古英雄夢,后者癡迷著錦繡河山帝王夢。 既然這么害怕被世人遺忘,那就換一個方式讓世人記得你。 茶樓里的百姓津津有味的聽著他的算計,他的報復,他的夢想,然后付之一笑:“這老頭吃飽了撐著,關起來餓幾天!” 一名戴著錐帽的紅衣少女走進茶樓,聽了這話,不由一愣,繼而對身旁的男子笑道:“他們說得好對,溫飽思□□,有些人還是餓幾天好?!?/br> 那男子披一件灰撲撲的短披風,帽檐拉得很低,雖然穿得樸素,卻有一種令人難以言喻的氣質,如淵如海,深不可測,卻在轉頭看著那少女時,微微一笑,宛若被春風吹化的堅冰,流露出淡淡暖意。 二人在茶樓里坐定,伙計給他們送上茶水和瓜子,少女顯是渴了,急忙滿上一杯,剛剛遞到嘴邊,便微微一愣,兩眼透過錐帽下落著的薄紗,望向一個方向。 只見熙熙囔囔的茶客中,坐著商九宮。 他坐在人群中,身子發福的厲害,腦袋也禿的厲害,前額向后的一塊已經空了,剩下的被他精心打理的又黑又亮,但仍顯得老,手里握著一只青瓷茶杯,笑著看著臺上的女說書人。 那女說書人懷抱琵琶,正是豆蔻年華,明眸愛笑,發上斜插一根牡丹紋金步搖,一搖一晃,點點碎光。 一話說完,一名女童抱著托盤走過來,從茶客手里接賞錢,他從懷里摸出好大一錠銀子,刻意向上一拋,丟在盤里,發出好大一聲響,引得那女說書人轉頭看他,相視一笑,卻不等他們說上話,一只手就從他身后伸出,將盤里的銀子拿了回去。 商九宮一轉頭,頓時臉如苦瓜。 “你還欠著樓里二十八萬贖身費呢?!毙£懸贿呎f,一邊將銀子塞袖里,也不知道是要幫他交給上司,還是直接貪墨。 “不是十萬嗎?”商九宮搓著手問,“怎么越還越多了呢?” “你老婆還有那一百零八房小妾不要了?”小陸淡淡道,“加上你那堆女兒兒子,叔叔嬸嬸的,給你抹去零頭算作三十萬,你該感謝樓主的恩德?!?/br> 商九宮急忙搖頭:“不要了,不要了?!?/br> 若他真的在意妻子,就不會娶那樣多的妾,如果他真在乎妾,就不會鋌而走險,連累她們統統去了教坊司,日日垂淚彈琵琶,親情愛情友情他全部在乎,他只要自己快活。 況且沒了舊的,還有新的,不是嗎? 小陸望了望他身后的女說書人,淡淡一笑。 身為局外人,他比唐嬌更早看出來,商九宮并不是喜歡她,而是喜歡她這種類型的女人,故而便是沒了唐嬌,他還可以找到李嬌劉嬌王嬌。 轉過頭去尋那兩人,卻只見了桌上兩杯熱茶,茶煙裊裊,那二人卻已經沒了蹤影。 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 唐嬌氣喘吁吁的站在湖畔,抬手喚來一葉扁舟。 “你跑什么?”身后,天機緩緩走來,“你欠他錢了?” 說起這事唐嬌就五味摻雜,嘆著氣將自己與他定下娃娃親的事情說了,然后抱著腦袋憂愁道:“不行,有個這么摳門的公公,我的女兒嫁過去肯定要吃苦?!?/br> 天機站在她身旁,披風被湖畔的微風吹起:“那要反悔嗎?” 扁舟靠岸,兩人互相扶持著上了船。 船槳一劃,輕舟飄過數丈遠。 唐嬌抬手摘下一朵荷花,拈花低眉道:“我不想當個背信棄義的小人,也不想女兒嫁過去做牛做馬……哈,我想到一個一勞永逸的辦法,天機!” “嗯?”天機坐在她身旁,應了一聲。 “我們生個兒子吧?!碧茓蓢烂C道。 “嗯?!碧鞕C嚴肅回,“我努力?!?/br> 此時小陸來到岸邊,抬眼望去,卻見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輕舟飄遠,沒入荷花深處,欲尋人無蹤。 恨不得四處張貼尋人啟事的不只是他,還有太子。 他與溫良辰的矛盾越來越深,而溫良辰不是天機,天機遭受猜忌陷害,不過抽身而去,溫良辰遭受猜忌陷害,卻立刻發作起來,與眾人聯手架空了太子,自己當起實際上的掌權者來。 如今溫良辰要他穿紅的,柜子里就找不出一件綠的,溫良辰要他吃葷的,桌子上就十天半個月尋不到一根葉子,溫良辰要他笑,他就不許哭,旁人哪怕七手八腳扯他的臉,也要扯出一個笑容來。 太子這才覺出天機的好來。 他將為數不多的錦衣衛叫來:“將天機給我找回來?!?/br> 錦衣衛領命而去,不見天機,卻見天下歌舞升平。 待尋到唐嬌故里胭脂鎮,推門而入,卻見桌上躺著一封信,拆開一看,里面是一張銀票一封書信,信上字跡極為熟悉,寫道:“世代尋我?!?/br> “指揮使是什么意思?”一個年輕些的錦衣衛問。 “意思是說,咱們找不到他就不必回去了?!蹦觊L些的揚了揚手里的銀票,“用這些錢娶妻生子,隱姓埋名過日子吧?!?/br> 年輕些的急忙搶過銀票看了看,見了上面的數字立刻大喜,抱心道:“早想這么干了,跟著太子前途無亮,還不如生個孩子,讓他參加科舉,若是考中了,那才叫光宗耀祖呢?!?/br> 年長些的敲著他的腦袋大罵,兩人合計了一會,當夜就發了封急件回去,說天機這廝反跟蹤能力越發精進,希望太子能再派些人來幫忙,又特地在信里點出十幾個名字,都是心向天機的那班人。 太子不疑有他,派人出去,如此一來二去,忠于天機的,有心脫下錦衣衛衣服的,便都離開了他,隨著天機一起消失在茫茫人海里,待太子反應過來,身旁就只留下仍然忠于他的錦衣衛,這群人真的很少很少,而且越來越少…… 除卻太子,白老爺子也在尋他們。 一冊《臉譜話本》被宰相府出來的那班文人丟上風尖浪口,甚至成了這一次的科舉考題,同一個人,兩部話本,先后成為科舉考題,僅憑此事,作者就已經可以名留青史了,同時名留青史的還有萬貴妃和白老爺子。 可他一點也不想跟那愚婦相提并論! 捏緊手中話本,白老爺子怒吼道:“把人找回來!給老夫改劇情!” 已貴為西宮太后的歧雪也在找他們,孩子已經一歲大,會喊她娘了,她讓孩子認了東宮太后做干娘,兩個女人一塊養他,東宮太后沒有孩子,幾乎拿他當自己孩子疼,玉珠暗搓搓的跑來,想親近親近那孩子,結果東宮太后二話不說,讓嬤嬤們將她趕走,并語重心長的囑咐歧雪:“這女人腦子有些毛病,覺得下到五歲,上至五十歲的男人都逃不出她的手掌心,為了這孩子,你這當娘的必須狠一些……對了,若是覺得宮中清冷,想找人陪這孩子玩耍,你可以找唐嬌?!?/br> 歧雪也很想見見那位長公主殿下。 若不是她放了手,白家如今只怕早已興兵,天下若是亂了,他們母子哪能像現在這樣安安穩穩的坐在宮里。 她派人去找,可也找不著,天下之大,杳無蹤影,只有一部部話本陸續拋出,寫盡人間喜怒哀樂,書盡世間悲歡離合,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漸漸名傳四海,成為一代話本大家。 百年后,有話本先生提筆寫下了他們的故事。 一燈如豆,湖筆一管,白紙黑字,書道:“水墨字畫白綾帳子里,傳出劇烈的咳嗽聲。好半晌,對方才止住咳,一只蒼白枯瘦的手從帳子里伸出來,然后迅速被一雙女人的手握緊……” 待寫完,掩上青卷,在卷上提筆落了四個字《紅線話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