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直到天機出現,將太子寄放在她這里。 萬貴妃便開始沒日沒夜的勾引太子,她覺得這是自己的機會,重新成為人上人的機會。 可她似乎忘了,并不是每個人都像唐棣一樣,不在乎她的樣貌丑,不在乎她的脾氣臭,仍將她捧在掌中心上。 在被太子拒絕過幾次之后,萬貴妃惱怒異常,索性一整瓶一整瓶的往他的食水里下□□,然后直接宿在他屋中。 這件屋子,便成了太子的人間地獄。 “這樣下去,你會死的?!币粋€少女的聲音在門前響起。 太子抱著自己,哆嗦了一下,小心翼翼的轉頭看去。 一名少女披散著長發,渾身上下一色素白,只在腰上系了一條腰上黃,斜靠在門前,一雙眸子幽幽的看著他,臉色蒼白,卻貌美驚人。 太子認得她,她是萬貴妃的女兒,以及斂財工具,名字叫做玉珠。 玉珠緩緩朝他走來,掃了眼他身邊一動未動的飯菜,然后收回眼,笑著對他說:“你覺得自己很可憐嗎?要不要聽聽我的故事?” 太子仍抱著胳膊,坐在墻角,沒有理她。而玉珠也不在意,坐在他身旁,淡淡說起自己的故事,從胭脂鎮說到京城,從不諳世事的小家碧玉說到倚門待客的暗娼,漸漸的,太子便聽得入了神。 “你我本是一路人?!庇裰橛挠目此?,“倘若不是她的出現,我現在仍是高高在上的玉珠公主,你也仍是金貴的太子殿下,我們本該擁有這世上的一切,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連最后一點做人的尊嚴都被剝奪了去,煢煢孑立,一無所有?!?/br> 太子盯著她,整個人似要被她幽深的眸子吸進去。 “一切都是唐嬌的錯?!庇裰樯焓謸嶂哪橆a,幽幽道,“是她害了我們?!?/br> 太子很厭惡萬貴妃的碰觸,但不知為何,他并不討厭玉珠的碰觸,許是如她所言,彼此感同身受,合該抱在一起互舔傷口吧…… “你我同命相憐……”玉珠慢慢湊了過去,親了親他的臉頰,“我會幫你的,你也要幫我……” 他們二人覺得唐嬌奪去了本該屬于他們的一切,卻沒想過,唐嬌本人想不想要這一切。 京城之內,細雨綿綿,唐嬌走在一條池塘拱橋上,池中錦鯉斑斕,身旁宮人為她撐著一柄楓紅色油紙傘。 “這里?!碧茓芍噶酥盖胺?,“把這塊地給我空出來?!?/br> “是?!惫賳T打扮的男子道,“公主是想在這里新修一座繡樓,還是一座畫閣琴房?” “建這個?!碧茓商土藦埣?,遞給他。 官員將紙打開,看了一眼,差點被上面的陋屋刺瞎雙眼。 這不合理的設計,這注定漏水的屋頂,這糟糕的能讓人白日見鬼的風水構造……要他堂堂大匠建造這么一個東西,也是蠻醉的,興許他應該將這工作交給家中七歲的孫子…… 可是再三規勸,唐嬌都一意孤行,沒奈何,他只得懷揣那張紙,滿臉憂愁的下去了,第二天,帶著大批匠人前來,將整座府邸翻修了一遍,最后令人在唐嬌指定的位置起了一座屋子,外人看來,都覺得這屋子太過礙眼,就像珍珠里混進了一顆魚目,與整個公主府的畫風都不一樣。 但若是天機在此,一定能認出來,眼前這簡陋屋子,是唐嬌在胭脂鎮的家,那座承載了她的過去,她的喜怒哀樂,她和他的相遇相知相戀的屋子。 之后,唐嬌搬進了公主府,眾人陸續過府以慶喬遷之喜。 “真是錢多燒得慌?!碧茓蓪Υ藚s頗為不以為然,“宮里又不是沒地方住,為什么非要修個公主府,讓我搬出來???” 不過她也只是口頭說說,心里倒是再明白不過,身為一個成年公主,她早該搬出宮,住到自己的公主府去了。是因為唐棣重病在身,她才能以照顧他的名義,留在宮里頭。 “噢,這一次你誤會他們了?!睖亓汲酵淘仆蚂F道,“朝臣們的意思是,新房建好了,你可以利索的成親了,最好趕在皇上駕崩之前把小國君生下來,否則等到皇上駕崩那天,怕有一些清流言官跳出來,要你為他守孝三年?!?/br> “……他們怎么那么煩啊?!碧茓扇滩蛔↓b牙。 “你是唯一的公主嘛?!睖亓汲叫α似饋?,用手里的煙槍指著她說,“天下都是你的,你卻不屬于你自己,” 至少婚姻這件事,并不能由她自己做主。 溫良辰拍拍手,有人便送來一大堆畫卷,累在唐嬌案前。 “……這都是什么???”唐嬌打開一張,發現里面工筆妙麗,勾勒著一副男子手持書卷,吟風望月之圖,旁邊以小篆注其姓名,還有家世背景。 “我跟那些死硬派拉鋸了很久,最后大家互相退一步?!睖亓汲降?,“他們無論如何都不肯接受女帝,只肯接受你的孩子登基為帝。不過我也逼他們讓了一步,孩子沒長成之前,你可以太后的身份垂簾聽政,輔佐朝綱?!?/br> 唐嬌猛然想起了白皇后,這不是她原先要走的路子嗎…… 白皇后拼命想走這條路子,而唐嬌卻搖搖頭,放下手里的畫卷,坐在軟榻上,抬頭望著溫良辰:“我要等他回來?!?/br> 春光明媚四月天,溫良辰負手而立,臉上的笑容卻一點一點消失。 兩人之間原本輕松愜意的氣氛,漸漸蕩然無存,只余下劍拔弩張。 “若他回來,你想如何處置他?”溫良辰嘲諷道,“將他養在后面那間屋子里么?” “這是我們的事……”唐嬌話沒說完,就被溫良辰伸手捏住臉。 “不是‘你們’?!睖亓汲揭蛔忠痪涞?,“他是他,你是你,你們兩個身份不同,地位不同,連陣營都不同,還談什么戀愛?” 唐嬌想說話,可是兩邊臉都被溫良辰給捏住了,只能發出嗚嗚嗚的聲音。 溫良辰也不想聽她說話,在天機的問題上,他們兩個南轅北轍無話可說,永遠也不可能說到一起去。于是他索性捏緊了唐嬌的嘴,在她耳邊旁征博引引據論點,將她狠狠教訓了一頓,然后甩袖就走。 “嗚嗚嗚……”唐嬌追著他出了屋子,因為嘴被捏太久了,一時間都說不出完整的話來,口齒不清了半天,才哼了一聲,跺著腳道,“你是指望不上了,我還是找暮少幫忙吧!” 一個雪白身影忽然從拐角處轉出,悄然無聲站到她身后:“公主……” 唐嬌嚇了一跳,轉過身來看著他:“這不是王公子嗎?你怎么來了?” 在她轉過頭的一瞬間,王淵之便低下了頭,長長睫毛半掩雙眸,宛若小扇。 “公主?!彼谛闹泄淖阌職?,充滿小心翼翼的期望,“您若信得過我,可否將事情交給我來辦?” 唐嬌瞇起眼睛打量他:“你聽到了多少?” “微臣剛來,只聽見您有事要交代人去辦?!蓖鯗Y之看著地面,看著她裙擺下面露出的小小繡花鞋,聲靜心不靜道,“王家在齊國的勢力并不在溫家之下,相信微臣不會讓公主失望的?!?/br> 唐嬌用手指卷了一縷發絲,一邊打著圈,一邊盯著他瞧,最后笑著說:“那好吧……我想讓你幫我找個人?!?/br> 與此同時,想要找到那人的,又何止是唐嬌一個。 發現太子失蹤之后,留在京城的□□羽幾乎全體出動,四處搜尋太子的蹤跡,幕后那人更是直接下令,若再見到天機這叛徒,殺無赦。 狹路相逢勇者勝,但對天機而言,勝了還不如輸了。 來追殺他的人,是他的同僚,是他的下屬,是同他一起學習刀法刑偵的同仁,彼此之間,可謂了如指掌。 身為當中最優秀的那個,天機總是能贏,但贏了還不如輸了。 “指揮使……”一名同僚握著流血的右臂,坐在地上,仰頭看著他,“你是不是真的投靠了公主?” 細雨綿綿,浸透了天機的衣衫,他居高臨下俯視著對方,雨水順著他的頭發,下巴尖,刀尖落下來,在地上匯聚成一個個圓圈,他最終一句話都沒說出來,從他身邊走過,朝著京城的方向走去。 這條路,比他想象中還要坎坷,還要難走。 “也難怪你做出這樣的選擇!”夜里,衛聆帶著一隊人擋住了他的去路,對他獰笑道,“你生了這樣一幅好皮相,又何必學我們做這刀頭舔血的買賣,只需要跟小公主在床上翻云覆雨幾次,你便什么都有了??上业锊粻帤?,將我生得丑,否則怎么也要學你,搖著屁股跟小公主邀寵??!” 天機倒寧愿碰見他這樣的人,聽見這樣的話,因為這樣他便不必手下留情,只需要朝對方沖了過去,然后刀光劍影,殺氣縱橫,最后衛聆倒下了,而他還活著,于是繼續朝著京城走去。 他已經不怕流血,也不怕受傷,惟獨不想遇到眼前這班人。 “大人?!彼^去的屬下看著他,“你真的殺了太子嗎?” 天機沉默了一下,然后嗯了一聲:“太子已經不在了,你們走吧?!?/br> 眾人一陣嘩然,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你們當中,也沒有多少人是真的忠于太子的?!碧鞕C面無表情道,“從事這行當,有的是父承子業,有的是求財求利,但現在太子已死,你們若是求個安定,就回家去,若是求富貴,就去京城投靠當今朝廷?!?/br> 眾人面面相覷一陣后,都面色復雜的看著天機,其中一個站出來,對天機道:“我們會去投靠當今朝廷,但……不會再在你的手下辦事?!?/br> 頓了頓,他別過臉去,有些厭惡的說:“我們看錯你了,你太讓我們失望了!” 說完,他便率領著十數個錦衣衛,借著夜色離開。 這一場戰斗沒有動刀,沒有流血,卻耗盡了天機所有的力氣,叫他感到身心俱憊,幾乎要邁不動步子了。 “這樣就好……”兜帽遮住他的面孔,他低低自嘲道。 這樣便好,無需說出真相。 這樣父親在世人心中,仍是為了守護太子而亡的英雄,而不是因為一個可笑的理由,而被太子弄死的小丑。 等時間一久,等所有人都相信他殺了太子以后,他們就不會費心費力去找他,太子會永遠留在萬貴妃那里,他注定不會活得很舒服,但至少能活著,算是他……算是他們家盡的最后一點忠誠,從此往后,兩不相欠。 天機在眼下的小縣城里休息了一夜之后,于天亮之前,步履闌珊的朝京城走去。他雖不察,但在旁人看來,他的模樣已經越來越憔悴,宛若一具行尸走rou。 之后,在一片翠竹林中,被一根弩箭刺穿肩膀。 青竹搖曳,濤聲似海,天機手持長刀,呼呼喘著粗氣,眼神警惕的看著四周。 “棄刀投降吧?!币粋€少年的聲音在林中回響,“近身短打,我不是你的對手,但百步開外,十個你也不夠我殺?!?/br> 天機立在原地,與之僵持良久,忽然朝著一個方向疾馳而去,卻未等他靠近對方,一根弩箭就疾射而出,將他釘得倒飛而出,重重摔在地上。 濤聲大作,竹海搖曳,無數無數竹葉匯成一片青雨,紛紛揚揚,灑落在他臉上身上。 一個少年的身影從翠竹后轉出,青衣若竹,手持短弩,臉上蒙著一片青布,只露出一雙細長若水的眼眸,猶如月夜之下幽幽流動的河川。 見天機身下慢慢彌開一灘鮮血,他這才舉著短弩,朝他走來,然后居高臨下欣賞這具尸體,末了淡淡道:“可惜了?!?/br> 話音剛落,天機睜開雙眼。 電光石火間,少年躲之不急,被他壓倒在地,刀鋒死死壓在他的脖子上。 “你說得對?!碧鞕C低喘道,“百步開外,十個我也不夠你殺。但近身短打,十個你也不是我的對手?!?/br> 少年瞇著細長眼眸,靜靜凝視著他,似乎正在思考接下來該如何是好。 “你跟著那人,又有什么好處?”天機盯著他說,“他已經蹦跶不了多久了,公主和溫良辰很快就會順藤摸瓜找上他,屆時,他便是秋后的螞蚱?!?/br> “你現在回去,又有什么好處呢?”少年聲色清冽,“若還在胭脂鎮的時候,你們在一起,還沒人說什么??涩F在,你給了她地位,頭銜,身份……你已經把她捧到了你再也夠不著的地方了,而你自己卻一無所有,你回去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還要回去?!碧鞕C眼中閃過些許迷茫,“興許只是為了一個承諾吧。又興許……只是想再看一看她?!?/br> 趁著他轉瞬即逝的迷茫之際,少年迅速抬起手,手臂上的臂弩瞄準了天機的咽喉。 “我沒你那么高尚,我只是為了錢?!鄙倌臧侯^看著他,直白道,“等那人沒有錢了,我自然會離開,但在他還付得起錢的時候,我會做好我的工作?!?/br> 兩人劍拔弩張了好一陣子,然后,天機緩緩收回刀,直起身子,轉身離去。 少年單手撐地,坐直身子,臂弩瞄準對方的背脊。 他形單影只,背影蕭索,就像失去了國家的將軍,失去了信仰的信徒,走過的地方,留下蜿蜒血跡。 少年神色復雜,緩緩放下手臂。 “算了?!彼?,“求仁得仁,求死得死?!?/br> ☆、第76章 奇貨可居賣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