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駙馬選錯了,還能反悔。錦衣衛指揮使選錯了,后悔都來不及了?!碧崎粗?,淡淡道,“錦衣衛是耳目,也是鷹犬。你要是選錯了,就相當于眼睛瞎了,耳朵聾了,身邊的鷹犬被別人喂熟了,有賊人來,它也不叫了?!?/br> 唐嬌點點頭:“所以天機挺好的?!?/br> “好在哪!”唐棣大怒。 “家學淵源,全家從事錦衣衛這行多年,對這個行業有深刻的見解和豐富的經驗?!碧茓刹患偎妓鞯?,“而且不怕危險,孤身深入敵營,為我軍打探消息,實在是個忠肝義膽的人才……” “我呸!”唐棣險些呸出一口血來,“你睜著眼睛說瞎話呢?還深入敵營?太子那是敵營,還是咱們這是敵營???” “哎,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唐嬌嘆了口氣道,“叔你看,這次要不是有他通風報信,咱們不是死定了嗎?” “沒他,老子也死不了?!碧崎τ魫灥?,“有他,老子肚子上還是被扎一刀!” 唐嬌還想辯解一二,已被他抬手阻止,他實在聽不得這個名字。 “……你為什么這么討厭他?”唐嬌無奈道,“這一次,他不是選擇幫我了嗎?” “這一次他選擇幫你,下一次呢?”唐棣用極為平淡的語氣道,“你跟太子是不能共存的。他夾在你與太子之間,就必須不停的做出抉擇,一次兩次還好,三次四次之后呢?” “沒關系?!碧茓尚χf,“他若真這么為難,就讓我來幫幫他吧?!?/br> “哦?”唐棣挑眉,“你倒是說說看,你打算怎么幫他?” “只要太子哥哥不在了,他就不需要再做選擇了吧?!碧茓尚θ莶蛔兊?,“反正太子哥哥一直想要殺我,那么我也就不需要對他心慈手軟了,要么他殺了我,要么我殺了他,這樣……天機就不需要為難,也不需要做出選擇了?!?/br> 唐棣愣了愣,他看著唐嬌,卻有些記不起她最初的模樣了。不過那有什么關系,唐棣本來就不是什么好人,他更喜歡唐嬌現在的樣子,唯一看不慣的,便只有她眉目間的深情了。 “本該如此?!彼c點頭道,“只是太子一向把自己藏得很好,你打算怎么把他找出來?” “他會出來的?!碧茓蓪⑹种幸晃锓旁谧郎?,篤定道,“他再不出來,他的手下也會逼他出來,否則這個位置我就要坐穩了?!?/br> 唐棣看著那物,也跟著笑了,但笑過之后,心中還是覺得不甘:“我還是想不明白,你究竟喜歡他什么地方?” “……”唐嬌閉上眼睛思考片刻,然后掰著指頭一路數過去,“我最先喜歡上的,應該是他的聲音吧……” 那個在她最絕望,最悲傷,最落魄的時候,宛若月光穿透云層,落在她耳畔的聲音。 而此時此刻,這聲音的主人已經回到了落腳處。 誰也沒料到,他此刻仍留在京城,留在最繁華的朱雀大街,以及朱雀大街最繁華的一座青樓里。 天機包了一個花魁,然后住在她的院子里。只要給足了錢,花魁不會問他的身份來歷,也不會打擾他的清凈,而在外面的人看來,能夠包下花魁的人非富即貴,都是得罪不起的體面人,所以一時半會,他還算安全。 只是今夜回到住處,卻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 等到打開房門之時,便看見滿屋子的熟人。 衛聆,太子,以及另外幾個主事的人坐在屋內,齊刷刷的看向他,除去太子外,其余人皆神色不善。 而天機的目光卻穿過他們,投向垂簾后坐著的那人。 細細密密的珠簾猶如雨幕,垂簾在他身前,遮掩了他的面孔,他靜靜靠在太師椅內,手指輕輕敲著扶手,用溫和低沉的聲音道:“我們當中出了一個叛徒?!?/br> “還能是誰?”衛聆從座位上跳起來,指著天機喊道,“其他人全死了,只有他完完整整的逃了出來!除了他,還能有誰?” 垂簾后的男子抬了抬手,衛聆只好不甘不愿的坐了回去。 “天機,你能解釋一下嗎?”垂簾后的男子用一種近似商量的溫和語氣道,“為什么行動會失???為什么失敗以后,只有你活著逃了出來?” 天機立在原地,眼神平靜的看向簾幕之后:“行動失敗的原因,是公主的生辰宴上,出現的那名不速之客?!?/br> 男子輕敲扶手的動作稍微停頓了一下。 “一個青樓女子,居然明目張膽的跑到公主面前,試圖羞辱她?!碧鞕C眼也不眨的盯著他道,“她雖然很快就被拿下了,但卻給我們帶來了相當大的麻煩。因為她跟我們一樣,都是被人選進宮的戲班子成員……所以,究竟是誰呢?是誰故意要打草驚蛇,害得我們計劃暴露,害我們差點全軍覆沒?!?/br> “戲班子里有這個人?”衛聆左右四顧,“誰放進去的,???沒人?” 見所有人都不肯承認,他立刻扭過頭來,對天機獰笑道:“看來是戲班子里的原班人馬,跟其他人無關啊,你就不要把事情賴在別人身上了,男子漢要敢作敢當!” “哦?真的與其他人無關嗎?”兜帽的陰影下,天機的唇角緩緩勾起,“但據我所知,有一個人,他最喜歡用各種手段,將一個人打壓到人生谷底,然后再伸出援手,博得對方的好感,并借機擷取最大的利益……” 目光猶如實質,刺透眼前的重重簾幕,天機笑著問:“你覺得這個人是誰呢?” 垂簾后的男子聲色醇厚,猶如美酒,溫和笑道:“是啊,這個人是誰呢?” “不管這個人是誰,但最失職的人還是你!”衛聆再次跳出來說話,“這已經是第二次了,你兩次都沒能殺掉公主!坦白說吧,你是不是已經投靠了公主,或者跟公主有了私情!” 天機面無表情的橫了他一眼,心想傻瓜也有猜中真相的時候啊…… “衛千戶說得沒錯?!笔O碌娜艘岔樦@個勢頭,群起而攻之,“攘外必先安內,為成大事,我們得先鏟除內部的叛徒!” 天機沒有理會這班跳梁小丑,仍舊盯著簾幕后的那人,以及那人身旁拱衛著的那個影子。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他便緩緩抬了抬手,眾跳梁小丑立刻安靜下來,唯他馬首是瞻。他將手重新放在扶手上,依舊一副沒脾氣的樣子,笑道:“這樣吵,最后也吵不出個章程來。不如我們各退一步吧……” 他拍了拍手,一直縮在角落里的太子肩膀一抖,有些不情不愿的走到天機身前,然后一言不發的將一只酒杯遞給他。 天機低頭看了看酒杯,抬頭問道:“太子,你這是什么意思?” “太子殿下?!焙熌槐澈?,溫醇如美酒的聲音響起,“這些年來,你能不問世事,一門心思的學你心愛的丹青,畫你喜歡的臉譜,是誰的功勞?是誰在你最落魄的時候,給予你保護?又是誰給你提供華服美食,雕欄玉砌,乃至于糧草軍備,供養你們到今天?” 太子有些不知所措的看著他,眼睛里閃爍著無盡的惶恐。 “你一直讓我失望,但是我一直沒有舍棄你?!彼穆曇魧嵲跍睾秃寐?,即便是訓斥人的時候,也像在教訓家中不聽話的子侄般,帶著一點寵溺,令人生不出半點反感,“偶爾之間,為我做點微不足道的事情,不要讓我失望透頂,好嗎?” 太子咬著下唇,最后轉過頭去,再一次將手里的杯子遞向天機:“喝吧?!?/br> “……太子?!碧鞕C覺得心中涼了半截,半晌才盯著他的眼睛道,“你想賜死我嗎?” 太子根本不敢跟他對視,眼神四處游移,逃避著他的眼睛,嘴巴皮子卻不停翻動著,語速很快,絮絮叨叨道:“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你原諒我吧。我真的沒有別的辦法,要是不這么做的話,老師就會對我失望透頂,說不定再也不會保護我,不會資助我……那我就再也不能畫畫了……” “……太子?!碧鞕C盯著他,一字一句道,“你覺得他是這么做了,就是真的忠誠于你嗎?” 太子沉默半晌,忽然笑了起來。 因為日夜將自己關在屋子里,他的臉色蒼白如紙,而這笑容就像是一不小心落在紙上的紅色墨水,勾勒出弧度詭異的笑容。 “我不需要?!碧有χf,眼睛似乎看著天機,又似乎沒在看著他,“忠誠的人,不忠的人,我其實都不需要。我不需要任何人,我一個人呆著就挺好。一屋一人,一桌一椅,一飯一菜,還有畫筆和顏料便足矣……” 天機靜靜俯視眼前的少年。 哥哥為他而死,緊接著父親也為他而亡,自己為他付出了一切,而到了這個時候,他卻告訴他,他根本就不需要他們…… 雖然早就知道他是個什么樣的人,但是聽見他親口說出這樣的話來,天機還是覺得一陣心寒。 “太子?!碧鞕C緩緩啟唇,低聲道,“不是每次說對不起,都能得到對方的原諒的?!?/br> 太子眨了眨眼睛,有些不知所措的看著他。他知道自己總是做錯事,所以嘴邊總是掛著對不起,并且覺得自己已經說過對不起了,所以別人必須原諒他。 “對不起?!彼俅握f了這三個字,然后抬起手臂,將酒杯送到天機唇邊。 那一刻,天機真的覺得身心俱憊。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親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他苦笑一聲,就著太子的手,低頭飲了杯中酒。 但喝到一半,耳畔卻響起了另外一個聲音。 那聲音宛若月光穿透云層,在他最絕望,最悲傷,最落魄的此時,從天而降,落在他的耳旁。 “我已經沒有爹,沒有娘,沒有家了,從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家?!蹦莻€聲音在他耳邊嘆息一聲,如泣如訴,“我等你?!?/br> 天機猛然推開太子的手,白玉酒杯落地而碎,他半跪在地上,拼命的嘔吐,試圖將已經入喉的毒酒給吐出來。 太子嚇了一跳,然后厭惡的退了幾步,生怕他將嘔吐物濺在他的腳上。 而衛聆則帶著其他人,走到天機身邊,圍著他指指點點,笑他像條吃壞肚子,以至于當街嘔吐的老狗。 “你不是總自詡為忠臣嗎?”衛聆得意洋洋道,“如今君要臣死,你為何不死???哈哈哈!” 天機狼狽的單膝跪地,酒只喝了一口,雖然及時吐了出來,但喉嚨還是火辣辣的疼。 垂簾后,男子輕笑一聲,緩緩抬手,鼓起掌來。 “倒是叫我看了場好戲?!彼贿吂恼?,一邊笑道。 天機抬頭看他,輕咳了一聲,嘴角溢出來的都是黑色的血,卻溢不出聲音來。 “這世上有些人,最喜歡用各種手段,將一個人打壓到人生谷底,然后再伸出援手,博得對方的好感,并借機擷取最大的利益……”垂簾后的男子朝天機伸出手,手腕上,扣著一條鮮紅色的相思結,他笑著問道,“那么你呢?你希不希望有這么一個人,向你伸出援手,將你從谷底拉出來?” 衛聆等人聞言,露出警惕的目光。 “大人,這種人不值得你救?!彼炷_踢了踢天機,不屑道,“他也就只有一張嘴能說,現在看看他,似乎被毒啞了吧!這張嘴不能用了,他也就沒什么用處了!” “是嗎?”垂簾后的男子并未收回手,他隔簾相望,對天機溫和道,“天機,你覺得你對我還有用處嗎?若有,便點頭,若沒有,便搖頭?!?/br> 天機冷漠的看著身邊這群人。 這卑微之軀,即便無人在乎,即便已經被燒啞了喉嚨,也有他該去之處。 垂簾后的男子等了半晌,見無回應,只得收回手來,遺憾的嘆息了一聲:“真讓人感到遺憾?!?/br> 衛聆大喜,剛要趁他病要他命,門外忽然沖進個人來。 “幾位大人,大事不好!”那人急急忙忙的喊道,“我們當中出了個叛徒!” 衛聆呵了一聲,斜眼看了看天機:“我們早就知道了!” 豈料那探子話只說了一半,歇了口氣才接著說道:“據說叛徒是個青樓女子,她身邊帶著兩張臉譜,臉譜上面鐫了上下兩部花名冊,我們所有人都逃不掉了……” 垂簾后的男子愣了愣,然后站起來道:“這不可能!” 作者有話要說:嚴肅臉看著你們,你們真要換男主嗎? ps喵的今天本來想補全昨天的兩更約定~~~~~可只寫了一半啊啊啊啊,手殘好傷感,明天早上再寫掉剩下的一半吧。。。。 ☆、第70章 驚天騙局出我輩 “兩張臉譜罷了,哪里鐫得下那么多的名字?!碧茓呻S手將臉譜丟給暮蟾宮。 暮蟾宮接過臉譜,翻來覆去檢查了一遍,卻發現臉譜依然是臉譜,不會變成花名冊,他抬頭看向唐嬌:“解釋一下?” 百鳥朝鳳暖爐立在桌上,裊裊白煙飄向唐嬌,將她身上的白衣染得更白,將她發間的玉簪染得更白,于是唇上的胭脂便顯得更加鮮艷生動,仿佛云間的一枚櫻桃般誘人。 她抬手撿起果盤里的一枚新鮮櫻桃,放在唇邊,笑著問道:“暮少,這是一顆仙人果,三千年開花,三千年結果?!?/br> 暮蟾宮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半晌才道:“這是一顆櫻桃?!?/br> 唐嬌打開桌上的黑漆牡丹紋匣子,將櫻桃放在匣子里,然后端起匣子問:“那現在呢?” “還是一顆櫻桃?!蹦后笇m回道。 唐嬌手托匣子,轉身問道:“你說說,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