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唐嬌不敢相信的看著暮蟾宮,不相信他會蹚這攤渾水。 暮蟾宮苦笑一聲,回道:“知道的太多,退不出去了?!?/br> 原來如此。唐嬌有點憐憫的看著他,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沒事,你就在幕后出出主意就行了,明面上的事情,不會逼你去做的?!?/br> 暮蟾宮頗感無奈的點點頭,也只能這樣了。 “今天在茶樓里聊了什么?”天機坐在床上,忽然開口問道。 “三爺認我作了侄女?!碧茓上肫鹛崎δ歉泵狡拍?,不由得笑出聲來,“然后就不停的給我做媒?!?/br> 溫良辰端著白玉煙槍的手一僵,不由自主的緊張起來。 “還說要把我嫁給新科狀元呢?!碧茓山又f。 暮蟾宮低下頭去,眼神一陣閃爍。 “還有別的嗎?”天機斜睨他們一眼,決定引導唐嬌換個話題。 唐嬌回憶了一下,然后笑著說:“他還說,下次見面的時候,要送我一樣大禮?!?/br> “什么大禮?”天機忽然問道。 “我不知道?!碧茓蛇@才發現他們的面色有些古怪,忍不住問道,“怎么了?” “沒什么?!蹦后笇m咳嗽一聲,略帶病色道,“唐姑娘,能不能幫我看看,廚房里的藥煎好了沒有?” “好嘞?!碧茓刹灰捎兴?,轉身離去。 待她走了,溫良辰立刻拍了一下大腿,面帶喜色道:“有希望!” “嗯?!蹦后笇m摸著嘴唇,沉吟道,“觀陛下之一生,從未按常理出牌過,經常按照個人喜好做事……若唐姑娘真的合了他的脾氣,那傳位給她這件事,還真有可能發生?!?/br> 背后傳來一聲冷笑,澆熄了兩人心頭的喜悅。 暮蟾宮和溫良辰一同回頭,看著身后那人。 青色床帳分作兩股,系于柱上,俊美沉默的男子靜靜坐在床上,漆黑眼眸中的一點亮光,似乎照亮人間丑惡的一星燭火,光暗對比,方能將丑惡看得更加真切。 “你們高興的太早了?!碧鞕C平靜道,“只怕這事……沒這么簡單?!?/br> 京城,飛霜殿內。 唐棣已換下了身上的平民服飾,重新換上了黑色常服,襟口納著細細的瑞云紋,身上繡有騰龍出云,從裾處一路盤旋而上,直達胸口。 這幾日他脾氣很壞,伺候他的宮女一直戰戰兢兢的,但越是害怕越要出錯,一個宮女一不注意,把衣帶落在了地上,原本以為少不了一頓踢打,沒想到唐棣卻對她溫和一笑:“不礙事,下去吧?!?/br> 宮女簡直受寵若驚,而從殿外走進來的萬貴妃見了這幕,笑著說:“今兒皇上的心情不錯啊?!?/br> 唐棣轉過頭,見萬貴妃一身淡紫色的衫子,眉眼用紅色的胭脂細細勾畫,顯得眉飛入鬢,媚眼修長,本顯得寡淡平庸的姿色,被這艷麗的筆調一勾,也有了幾分魅色。 但讓唐棣感到稀奇的可不是她的打扮,而是她手里端著的玉盤。 玉盤里放著一只琉璃碗,琉璃碗晶瑩剔透,里面卻盛著一碗血淋淋的豬肺湯。 唐棣乃天子,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即便是一碗豬肺湯,御廚也會給他做得色澤亮麗,清香撲鼻,嘴里吃得高興,眼睛看著也高興,絕不會弄出一碗看起來這么粗糙的豬肺湯來。 可是唐棣看了卻很高興,徑自走過去,從萬貴妃手里接過豬肺湯,笑著說:“好多年沒喝過你煮的豬肺湯了,朕可真懷念啊?!?/br> 萬貴妃揮退左右,扶著他到桌邊坐下,臉上嗔笑道:“虧你還記得?!?/br> “怎么不記得呢?”唐棣坐下后,一臉感嘆道,“當年朕落魄的時候,吃的最好的東西,就是一碗豬肺湯。記得那時候朕從御膳房偷來豬肺,然后讓你偷偷煮給我喝,你手忙腳亂的煮,沒有什么作料,也沒什么技巧,但那滋味,朕到今天都還記得?!?/br> “哎,過去那么久的事,陛下若不提,臣妾都忘了?!比f貴妃挨著他坐下,“既然那么喜歡喝,你怎么不讓人做給你喝?” “朕就喜歡喝你煮的,別人煮的,沒那味道?!碧崎Χ似鹭i肺湯喝了一口,眼中滿滿都是溫柔,“可自打朕封了你貴妃,你就再也不肯為朕洗手作羹湯了,一跟你提,你就不高興,說多了,你就默默掉眼淚,說朕還拿你當侍女使喚,久而久之……朕就……” 銀勺落在桌子上,發出當的一聲。 唐棣的身子向一旁歪去,靠在萬貴妃肩上。 月明星稀,寒鴉枝頭,他們就像一對互相扶持的老夫老妻,一同走過了寒冷的冬天,一同走過希望的春天,一同走過酷烈的夏天,卻走不過碩果累累的秋天。 “……楚楚?!碧崎β曇袈杂行┨撊?,“你給朕吃了什么……來人,來……” 萬貴妃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唐棣略略掙扎了一會,卻掙不開她那只染著鮮紅蔻丹的手。 只能抬眼看著她,眼睛里寫著:為什么? “陛下?!比f貴妃嘆了口氣,“這都是你逼我的?!?/br> 唐棣嗚嗚兩聲,想要說話,卻被萬貴妃捂得更緊。 “陛下,你知道嗎?臣妾一直很害怕?!比f貴妃輕輕道,“怕你有了一堆美人后,漸漸忘了臣妾;怕你被妃子大臣們鼓動,跟臣妾算舊賬;怕眼前的一切都變成過往云煙;怕有一天……臣妾又要回到那個杳無人煙的宮殿里,當一個誰都可以打,誰都可以罵的小宮女?!?/br> 唐棣掙扎著,不是想要喊人救他,而是想要告訴她一句,不會有那一天的。只要他活著,就不會有那一天的。 “更何況,你最近簡直變本加厲,一會兒要臣妾死,一會兒要趕臣妾走,臣妾心里很害怕,可怕又有什么用呢?”萬貴妃冷笑一聲,“后來臣妾終于想明白了。臣妾的一切都是你給的,你當然什么時候都能收走?!?/br> 毒藥漸漸侵蝕唐棣的身體,他的掙扎越來越微弱,最后終于動不了啦,只有眼珠子還在盯著萬貴妃,里面承載著千言萬語,可是萬貴妃不懂。 她扶起唐棣,將他送到龍床上,像以前的那個小宮女一樣,脫下他的靴子,細心的給他蓋好被子,嘴里說著:“放心吧,陛下,臣妾不要你的命,你若死了,臣妾的日子也不會好過,但請你從今天開始,就留在這里,留在這張床上……其他的事,臣妾會替你做?!?/br> 說完,舒展身體,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然后看著天空笑道:“我早該這么做的,現在我終于能松一口氣了……” 語罷,低頭看了唐棣一眼,便轉身離去,她還有許多事情要做,要處理外面的宮女太監,要試戴九龍冠冕,要準備明天的早朝,要做手準備接收他的一切…… 宮門吱吱呀呀的打開,萬貴妃腳步輕松,含笑走向她的新生活。 宮門吱吱呀呀的關上,唐棣安靜的躺在床上,看著她的背影,直到門扉關上,他陷入一片黑暗中,猶如孤零零的陷進寂靜空冷的深海之中。 第二日,早朝。 朝臣們久等半日,最后等來的不是唐棣,而是萬貴妃。 一片喧嘩中,她淡定自若的走到龍椅前,環佩叮當,鳳袍鮮艷,款款坐下,對諸臣道:“陛□體不適,最近這段時間的早朝,由本宮來代他主持?!?/br> 至此,萬貴妃正式登上歷史舞臺,自稱攝政妃。 在她統治期間,流血,□□,起義,□□,短短的三百天內發生了許許多多的事,后人將這三百天濃縮為一個名稱——百日攝政。 作者有話要說:==叔叔沒找到合適的圖,嚶嚶,過幾天再貼吧。 ps之前被問到美人話本是不是大長篇。。其實不是的啊,到了這里劇情已經過半了,之后大概10章就結束之了~【話說謎題其實都解的差不多了吧。。。 紅牛兌水喝應該不會長胡子吧。。。 ☆、第46章 雛鳳初鳴拜帝師 第四十八章雛鳳初鳴拜帝師 一群公人沖進風來茶樓,為首之人揮了揮手,冷硬道:”搜!” 幾名公人朝唐嬌走來,伸出手,將她撥到一邊,露出藏在她身后的那名書生,然后將手里的海捕畫像一展,對著看過以后,齜牙一笑:“就是你了,跟咱們走一趟吧!” “我犯了什么罪?你們憑什么抓我?”書生掙扎道。 “哼,不見棺材不掉淚?!惫伺e起一頁宣紙,上面寫著一首小詩。 “這,這是我寫的,怎么了?”書生顫抖著問。 “還敢問為什么!”公人指著那詩,齜牙一笑,“看看,花開亦有花敗時,楚楚可憐無人收……這楚楚二字,乃是攝政妃的閨名!你這是在影射跟詛咒她老人家吧!” “我沒有!”書生百般狡辯,結果卻換來幾個耳光,直抽得他滿臉血淚,不得不乖乖跟著公人離開。 待他們的身影走遠,仿佛靜止的風來茶樓才重新活了過來。 “哎,秦王那般殘暴,都不曾因言殺人?!币幻险吆鋈粐@道,“想不到我泱泱大齊,居然會以文字為獄,濫抓濫殺……哎!老夫不忍卒視!” 唐嬌在一旁聽著,慢慢握緊了手指。 心里想著:“叔叔,你是不是也被抓去了?” 自上次見面以后,已經過了兩個月了,這兩個月里,唐棣再沒有出現過。 失蹤的人也不只是唐棣,萬貴妃攝政兩個月,為了鞏固政權,下了數道命令,其中之一就是不許任何人,用任何方式,任何理由抨擊她,違者將被帶走審問,但只見人被帶走,卻不見幾個人被放回來,甚至沒人知道這些人是不是還活著。 思及此,她忍不住對那老者低聲道:“大爺,您悠著點,禍從口出?!?/br> “齊國都要亡了,老夫還怕什么?”老者搖搖頭,杵著拐杖離開。 茶樓里本就沒幾個人,給公人們這么一鬧,剩下的也無心聽書,于是紛紛離去,不一會兒,便人去樓空。 唐嬌又等了一會,依然沒等來唐棣,便起身回家了,這一路上,風寒露重,偌大的街上居然只能見到行人,卻聽不見人聲,想起兩個月前熱鬧繁華的京城鬧市,簡直恍若隔世,唐嬌站在一片蕭索中,忍不住抱住胳膊,覺得有些冷。 一條雪白狐裘忽然披在她肩上,她回頭,看見暮蟾宮皎潔如月的臉。 “走吧?!彼f,“攝政妃又下了新命令,令公人在路上偷聽行人說話,凡有造反或誹謗攝政妃者,可當場處決……咳咳?!?/br> 他話沒說完,就用拳頭抵著唇,低低咳嗽起來。 唐嬌急忙將身上的狐裘摘下來,給他重新披上,嘴里抱怨道:“暮少爺,你身子骨弱,還是多關心關心你自己吧……” 話未說完,背后忽然響起一聲慘叫。 唐嬌反射性的想要轉頭去看,卻被暮蟾宮伸手攬住。 “不要看?!蹦后笇m低聲道,蒼白秀麗的右手緊緊按著她的后腦勺,將她的臉壓在自己肩膀上,壓進那雪白無垢的狐裘里。 “出什么事了?”唐嬌剛問一句,那慘叫聲便如跗骨之蟻般,再次在她身后響起。 斷斷續續,泣不成聲,隱約聽得出是個年邁的老人,一邊發出凄厲的慘叫,一邊喊著救命。 他每叫一聲,唐嬌的肩膀就跟著抖一下。 兔死狐悲,物傷其類,這種瀕死的悲鳴足以讓任何人動容,乃至于感同身受。 但很快,那聲音就低弱了下去,最后只剩下小聲的呢喃,仔細一聽,似乎在喊著一個人的名字,或許是他老伴,或許是他女兒,但很快,就什么也聽不見了,只有一個猖狂的聲音響起,罵罵咧咧道:“看見沒有?膽敢當街誹謗攝政妃的人,就是這個下場!” 暮蟾宮的身體在發抖,并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憤怒。 但他不能沖動,眼前這群公人根本就不講理,不,應該說自打萬貴妃自封攝政妃,這個國家就沒有公理正義可言了,他現在沖出去,不但救不了別人,還要搭上自己,甚至搭上自己懷里的少女。 “走吧?!彼?,暮蟾宮只能艱澀道,“我們離開這里?!?/br> 他攬著唐嬌,朝人群外走去,眼看著就要擠出人群,唐嬌忽然掙開了他的手,回頭看了一眼。 她看見一灘新血。 血泊中躺著一個人,先前在茶樓里發了一聲感慨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