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但是你我的身份……注定了我們永遠不可能在一起?!碧鞕C抬起頭,語重心長的對她說,“如果被人發現,他們會看輕你,笑話你……” “我不在乎?!碧茓哨s緊說道,說完,坐在他腿上,歪著腦袋,笑容有些狡猾,“怎么你在乎?那到底是我重要,還是旁人重要,你寧可在乎他們的感受,也不肯在乎我的感受了嗎?” 許是跟暮蟾宮處久了吧,她變得愈加舌尖嘴利,難纏得緊。 深深看她一眼,天機無可奈何的對她妥協:“這樣吧,大小姐……在私底下,你想怎樣親我都可以,但是不可以更進一步,也不能在別人面前這么做?!?/br> 唐嬌依舊戲謔的看著他,看著看著,眼神漸漸變得哀傷起來。 因為這一次,他死守底線,他的眼神他的表情他的神態,都在向她訴說,這一次,他無論如何都不會向她妥協。 “……如果我做到了,你會獎勵我嗎?”唐嬌抿抿嘴,忍著心頭的悲傷,試探道,“你會一輩子陪著我嗎?” “可以?!边@一次,天機沒有絲毫猶豫,他像一頭溫馴的狼,對她低下高傲的頭顱,“從今往后,我誓不娶妻,誓不生子,我之軀體,我之性命,我之下半生……全都屬于您?!?/br> 唐嬌沉默不語的看著他,過了一會,雙手捧起他的臉,把臉湊了過去。 天機把這個吻當做是她的答復,于是閉上眼睛,溫柔的回應了這個吻,含,舔,試,纏,用成熟的技巧滿足她。 如此便好……他在心里對自己說,只要表面功夫做得好,私底下又不踏破最后一線,那便無人 可以當面指責她。而于他而言,也有了一直留在她身邊的借口,從此往后,他便可以默默看著她,守著她,疼惜她,直到她厭倦為止。至于其他人……他們最好閉嘴,不閉嘴,他有的是辦法讓他們閉嘴。 唐嬌自是聽不見他心中所想。 若是聽見了,她便會知道,她早已經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東西。 而現在,她只感到悲傷,痛苦,甜蜜,以及強烈的不滿足。 她都做了些什么???唐嬌在心底質問自己,明知道他不喜歡自己,還一而再再而三的迫他親吻自己,逼他立誓不娶,逼他立誓無后……如果她不是他的大小姐,估計早就被他亂刀分尸了吧?不過可惜了,這世上沒有如果,她是他的大小姐,他必須聽她的話,就算被他憎恨也無所謂,她一定要把他綁在身邊,大不了以后她也不嫁,也不生子,紅塵人間碧落黃泉,她既當他的大小姐,也當他的妻子跟女兒,好叫他此生不會感到孤單寂寞……或許有朝一日,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他肯轉過身,給她一點愛。 懷著這樣的心思,唐嬌結束了這個甜蜜又悲傷的吻,之后不肯起來,就坐在他腿上,像一棵蔓藤似的纏在他身上,笑容枕在他懷里,悲傷藏在心底,有一句沒一句的跟他聊天,直到困意襲來,就在他懷里入睡,睡著的時候,仍舊用手抓著他的衣服不放。 天機輕手輕腳的把她放在篝火旁,抬手扯過毯子,蓋在她身上,確認她已經完全熟睡之后,伸手擦了擦她嘴角的口水,然后俯身吻了她一下。 除了身旁將熄未熄的篝火,誰也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 第二天,兩人草草洗漱片刻,便上馬趕路。 天機并未特地避過昨夜留下的痕跡,于是馬蹄碎步踏過官道,唐嬌一低頭,便看見了官道上橫陳的尸體,有幾具只剩下森森白骨,其余大部分已經殘缺不全,幾頭野狗正在埋首進食,聽到馬蹄聲,其中一頭回過頭來,嘴里還叼著血rou。 唐嬌沒忍住,轉過頭,嘔吐起來。 天機便停下馬,隨手在枝頭上摘下幾片葉子,射向野狗,待它們哀嚎逃走,才扶唐嬌下馬嘔吐。見她吐得難受,心里不禁感到有些后悔,一邊拍著她的背脊,一邊解下水囊遞過去:“漱漱口……我們繞路走?!?/br> 唐嬌接過水囊,匆匆喝了幾口,深吸一口氣,轉頭看他:“我沒事了?!?/br> 說完,她心有余悸的回過頭,目光望向一堆花花綠綠的碎衣服,以及里面殘存的骨骸,問道:“那是翠花嗎?” “嗯?!碧鞕C淡淡應了一聲。 唐嬌昨夜跟他聊天的時候,便從他嘴里知道了一切,曉得他只收回了一部分珍貴珠寶,其余不甚重要的,則用來算計一個人,也曉得翠花為玉珠付出了一切,最后卻被她拋棄。 錢不錢的,唐嬌倒不是特別在乎,有了娘最喜歡的幾件首飾,她已經很滿足,更何況天機已經向她保證,這些東西遲早會一樣不少的回到她手里。至于翠花……她搖搖頭,指著那堆白骨道:“算了,把她埋了吧?!?/br> “您要原諒她嗎?”天機淡淡道,雖然表情沒有變化,但目光里有一點失望。 唐嬌幾乎立刻就感到后悔了,她何必為了一個仇人讓他失望,可是想了想,最后還是堅持己見,因為她心里頭有一個預感,如果她立刻就反悔,他也許會更加失望。 “不,我沒有原諒她?!彼龘u搖頭道,“但是一命償一命,她現在已經死了,我也沒有必要再很她了?!?/br> 說完,她忍著身體的不適,以及心里的恐懼與嘔吐感,走到翠花的骨頭邊上,有些兩腿發軟的蹲□,撿了把強盜留下的刀子,在地上刨坑。 “如果一個人為了自己的愛憎而不折手段,就會變得越來越卑鄙,比如翠花?!彼贿吪倏右贿呎f,“如果一個人的心里只有自己,心就會變得越來越小,小到只能容納她自己,比如玉珠……” 挖好坑之后,唐嬌用刀子把翠花的骨頭掃進坑里,用土填好,然后直起腰來。 “不擇手段的下場,我已經看見了……”她微微有些喘,低聲喃喃道,“我現在親手埋了她,好叫自己記得清楚些……以免日后步了她的后塵?!?/br> 天機一直沒有幫她,只是靜靜地站在一旁看她,失望早已消退,留下的只有贊許。 只有唐嬌自己心里知道自己有多絕望。 翠花不擇手段對一個人好,最后卻落得這個下場。 那她呢?只顧自己的意愿,不管旁人意見,不折手段的想把一個男人留在身邊,她的結局會是怎樣呢? 唐嬌不想承認自己是錯的,也不想放棄,但是心里頭開始覺得有些迷茫了,以至于接下來的路途上,都顯得渾渾噩噩的,心里頭百轉千回,都找不到一個兩相其美的法子。 天機自是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只以為她被死人給嚇壞了,見她近日來沉默寡言,吃得越來越少,以至于小臉迅速瘦成一個尖尖,不禁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行為,跟一只商隊擦肩而過的時候,特地追過去,帶回來一袋子松子糖。 “后天就到京城了?!彼T在馬背上,手里一只松子糖,遞到唐嬌嘴邊,“再堅持一下?!?/br> 唐嬌舌頭一舔,把松子糖從他指尖舔進嘴里,因為走神的緣故,完全沒注意到對方手指的顫抖,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問道:“到時候,就能見到其他托孤者了嗎?” 天機正在感受指尖那種奇怪的酥麻感,稍微走了一會神,才回道:“不,先去我故友家?!?/br> 一邊說,他一邊又遞了顆松子糖過去。 唐嬌依舊恍然不覺,歪著腦袋舔糖果,對方這次捻的有些緊,她一次性沒舔進來,索性舌頭卷著他的手指多舔了幾下,然后一邊咬著到嘴的糖,一邊好奇的問:“你朋友?是個什么樣的人?” “……一個很了不起的人?!碧鞕C迅速拿起第三顆糖遞過去,嘴上隨口道,“若不是過于懶散,恐怕三元及第的冠冕還輪不到暮蟾宮來戴?!?/br> 唐嬌其實不是很喜歡吃松子糖,再加上天氣這么熱,吃太甜的東西,嘴里會覺得有些膩,于是伸手推了回去:“你吃吧,我不吃了……” “哦……”天機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他收回手,毫不猶豫的將那顆松子糖遞進嘴里。 兩人一前一后的坐在馬上,唐嬌在前,自然看不見他俯視自己的眼神,更沒看見,他正一下一下舔著自己的手指……那剛剛被她舔舐過的地方。 若不是天色轉陰,隱隱有雷聲傳來,恐怕他能舔到天荒地老。 仰頭看著天生烏云,感受著刮過面頰的涼風,天機有些遺憾的放下手,沉聲道:“抱緊我?!?/br> 唐嬌反手抱住他精壯的腰。 爾后,策馬揚鞭,黑馬長嘶一聲,猶如平地起了一朵烏云,四蹄飛速踏過地面,帶起奔雷般的聲音,與天上的烏云你爭我奪,終于搶在下雨前,跑過了京城大門。 作者有話要說:從這里開始修修~ ☆、第34章 花間浪子溫良辰 長安之繁華,自非平安縣那樣的小縣城能夠比擬??v使天上已經陰云密布,但是西市的街道上依舊熱鬧非凡,小攤販們著急的收著攤上的貨物;茶樓酒家則派人倚門吆喝,召路上的行人進門避雨,順便點一壺茶,喝一杯酒;進門的行人除卻黑眼睛黃皮膚的本地人,還有高鼻深目的大食商人,面覆輕紗的波斯舞姬, 白衣金發的傳教士等等。 天機勒了勒韁繩,停在一家胡姬酒肆前。 門前立刻迎上來兩名綠眼胡姬,一個笑著為他牽馬,一個用半生不熟的漢話招呼他進門。 時值傍晚,酒肆里的人還不多,天機匆匆一掃,便側首看著胡姬,低沉道:“帶我去找溫良辰?!?/br> 那名胡姬聽到這個名字,眼睛忽然亮了起來,嘰里咕嚕說了許多話,但唐嬌都沒聽懂,只知道對方很喜歡這位溫公子,因為她基本上每說五個字,就要重復一遍溫良辰這個名字…… 聒噪一路,最后胡姬終于把他們兩個引到一間雅閣前。 門上用金色和紅色勾勒出巨大的太陽,充滿異域風情。 “兩位客人在這等等?!焙Щ仨恍?,“我先進去通報一聲?!?/br> 她推門而入,不一會,里頭傳出一個懶散到骨頭里的男聲。 “還等什么?!彼f,“快把所有柜子都搬過來,把門堵上?!?/br> “……”門前,唐嬌抬頭望著天機,無語半晌,才開口問道,“里面真是你朋友?” “嗯?!碧鞕C答了一聲,然后毫不猶豫的把房門給踢開。 門后響起一片驚叫聲,包括剛剛引路的胡姬在內,六名舞姬驚魂未定的看著他們。 這六個舞姬有胡人,有波斯人,也有漢人,各有各的美,各有各的俏,胡姬做飛天打扮,身披瓔珞,發髻高挽,眼線用金色描進鬢角,充滿一種佛性之美;波斯舞姬臉覆面紗,纖細的腰上,以及□□的腳踝間,都纏繞著一串舞鈴,隨著她一舉一動發出悅耳的聲響;而漢人舞姬則身穿綠衣,水袖修長,猶如西子湖里走出來的一片碧影…… 只是這樣的美色跟她們身后的那人一比,竟什么都不是了。 就像露水見了滄海,就像螢火見了皓月,就像凡人見了神祗,只能匍匐在他腳下,豈敢與之爭輝。 唐嬌站在天機身后,看著那個男人。 她這輩子見過不少好看的男人,譬如商老板溫雅如風,譬如小陸清冷似水,又譬如暮蟾宮皎皎似明月……至于天機,在她心里,萬般都好。 但無論見了誰,都不會像看見這個男人一樣,隱隱有一種昏眩感。 窗外風雨如晦,但這個男人睜開眼,望過來的時候,唐嬌幾乎以為屋子里平地升起了一輪金紅色的太陽,神魂幾乎要為之所奪。 天機往她身前一站,擋住了她的視線,然后目光冷冷的往舞姬們身上一掃,最后落在那名男子身上:“溫兄,讓她們先退下吧,我有正事要跟你商量?!?/br> “這次又找我干嘛?啊……停,停,你不要說了,我不想聽?!睖亓汲秸碓谝幻杓У南ドw上,將手伸進袖子里摸索了一下,然后抽出一疊銀票,懶洋洋的遞過去,“反正你的事全是麻煩事,我可不想沾,我破財消災可以嗎?” 天機沒接銀票,也沒說話,就這么居高臨下的俯視他,直到溫良辰枕著的那名舞姬怕的哭了起來,他才無可奈何的拍拍手:“好了好了,大家先下去吧?!?/br> 一邊說,一邊隨手將銀票塞給那名哭泣的舞姬,然后笑著拍拍她的臉,讓她帶姐妹下去分。 舞姬立刻止了啼,臉蛋紅撲撲的,一步三回頭的帶人離開了。 確定她們都離開了之后,天機才將唐嬌從背后拉出來,推到他面前。 “干嘛?”溫良辰半躺在貂裘上,一只手握著琉璃杯,一只手撐著腦袋,由下往上的看著唐嬌,笑道,“哪找來的小姑娘,長得挺可愛的嘛……來來,過來讓我枕枕膝蓋?!?/br> 唐嬌轉頭看向天機。 天機面無表情的說:“這是我家大小姐?!?/br> 溫良辰的笑容僵在臉上,然后利索的從貂裘上坐了起來,上上下下將唐嬌打量了一番,然后一根指頭指著天機,一邊嘴角往上一勾:“你少誆我,昨天公子淵就已經把人給帶回來了,你這個又是從哪里找來的……” 他話沒說完,天機就已經掏出一個小包袱,打開包袱,里面是一對簪子,一只玉鐲,一根步搖,以及最顯眼的一對夜明珠耳環。 見了這些東西,溫良辰愣了愣,繼而哈哈大笑。 “哈哈哈!”笑完,他摸著下巴,饒有興致的看著唐嬌,“這么說來,這邊這個才是真的咯? 那另外一個是誰?難道當初送出去的是兩個人嗎?” “一個村姑?!碧鞕C面無表情道。 “……哈哈哈哈!”溫良辰再次大笑出聲,一邊笑,一邊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普天同慶,喜大普奔!來來,都過來陪我喝酒,這個消息值得咱們共飲三百杯……哎呀,我真是迫不及待了,真想連夜過去嘲諷那廝一番!” “不急?!碧鞕C繞到他身后,緩緩伸出手,一左一右,按住他的肩膀,“現在咱們先干正事?!?/br> “……你想干嘛?”溫良辰反手抓住他的胳膊,面上在笑,但是手臂上的肌rou已經開始鼓起來。 “大小姐?!碧鞕C腳底下的地板都已經開始皸裂,但是臉上仍舊一派云淡風輕道,“跪下,給他磕三個頭,然后喊他一聲師傅?!?/br> “……不!”溫良辰愣了愣,然后開始劇烈掙扎,可惜先下手為強,后下手遭殃,他掙扎了半天,最后被天機反剪雙手按在地上,充滿異域風情的波斯紅袍耷拉下來,烏黑的發絲從肩膀一路蜿蜒流進胸膛,就像一筆翰墨順勢描出妖異的蔓藤與花,最后,他嘆了口氣,仰頭看向唐嬌,略帶琥珀色的眼睛凝視著唐嬌,低沉笑道,“大小姐,來,命令他停下來……然后,我會好好獎勵你的?!?/br> 明明是同樣的稱呼,但從他嘴里說出來的大小姐三個字,就像涂了蜂蜜與麝香一樣,散發出一種勾人攝魄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