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曇奴心里黯然,面上卻裝作坦蕩,“你自己的事,自己做決定。如果認為做得對,就別問別人的意思?!?/br> 她倚著憑幾頷首,“要我忘了他嫁給別人,我做不到。就比如現在要給你換個郎君,你能接受嗎?” 曇奴委實左右為難,她不忍心破壞她好不容易找回來的幸福,可是國師的真情也令她難以拒絕。其實蓮燈若能忘了他,對她有百利而無一害。她也仔細權衡,出于護短的私心,還是決定照國師的話去做。 傅姆端著碗盞過來,跽坐在一旁喚她,“殿下,該用藥了?!?/br> 她卻懶懶的,“這兩天不怎么痛了,就不用了吧!” 曇奴聽了移過去,把茶盞送到她手里,“再鞏固兩天,就能去病根了?!卑瘟怂幤可系纳w子有些猶豫,最后咬了咬牙,還是把那丸藥倒進了手心里。 她喝了兩口茶,曼聲道:“轉轉昨天和我抱怨陛下藏了兩個美人,昨晚上她和陛下大打出手,我聽得冷汗直流?!?/br> 曇奴啊了聲,“她膽子也太大了,現在怎么樣了?” “陛下把那兩個美人送還中山王了,下令以后不許再送人進宮,她這才作罷?!彼α诵?,“轉轉其實是我們之中最敢想敢做的,陛下唯恐她當真回大漠,只有處處讓著她?!?/br> 曇奴松了口氣,“這就好,她這人一向叫人提心吊膽,人家好歹是皇帝,她也敢動手?!?/br> 蓮燈笑道:“我勸過她了,她說知道分寸?!币幻嫣绞謱⑺菩牡乃幗舆^來,就著清茶吞下去了。 曇奴小心翼翼觀察她,她倒不顯得有異,只說有點乏,趴在重席上睡了一會兒。她沒有離開,眼巴巴等著她醒轉,不過一炷香功夫,她撐身坐起來,兩眼茫茫的,拍了拍額頭。 “怎么了?”她駭異地望著她。 蓮燈眨了眨眼,“沒什么?!鞭D頭問傅姆,“今晚吃什么?” 曇奴隱隱覺得她不大對勁,有這閑情逸致關心晚上吃什么,應該是藥起效了。她試探道:“我看國師穿上那件衣裳很好看,打算再給蕭朝都做一件,你說挑什么顏色好?” 她努力想,想了半天,“哪件衣裳?” 曇奴緊繃的身體垮了下來,塌著腰說:“算了,我自己拿主意吧……你還記得國師么?” “國師臨淵?”她遲遲反問,吐了吐舌頭,“聽說已經一百八十歲了啊,我想他一定是個神仙?!?/br> 曇奴悵然若失,好了,都過去了,她又變回鳴沙山上的那個蓮燈,以后應該會好起來了??墒遣恢獮槭裁?,她覺得很愧疚,眼淚忍不住落下來,她見了詫異低呼,“你怎么了?不高興嗎?” 曇奴說沒什么,“我要出嫁了,很舍不得你?!?/br> 她大而化之一揮手,“將軍府離這里又不遠,你隨時可以回來,有什么舍不得的?!闭f完了頓下來,發現自己好像遺漏了什么。從敦煌洞窟的野丫頭到今天的公主,她記得所有的轉變。然而有一些重要的東西她想不起來了,是什么? 她失魂落魄,撐著頭說:“曇奴,我覺得腦子有點糊涂,剛才是不是摔跤了?” 曇奴忙說沒有,“大約昨晚沒睡好,再睡一會兒吧!” 她怔怔坐著,一個人喃喃自語,“忘了什么呢,真奇怪……”后來一整天都在思量這個問題,吃不好睡不好,覺得生命里缺失了什么,很要緊??墒羌毸剂?,又毫無頭緒。 她開始變得六神無主,轉轉差人來接她,她也不去,坐在檐下沒日沒夜地回想,要瘋魔了似的。想得發急了,敲自己的腦袋,對九色道:“你聽,我的腦袋里什么都沒用,空、空、空……” 九色哀傷地凝望她,她忽然變得很驚訝,“你是怎么到我身邊來的?我只記得佳人,不記得你了?!?/br> 所有同國師有關的人和事她都忘了,連九色的來歷都變得沒有印象。九色很著急,用力刨蹄子,她覺得它似乎有點焦躁,勸它回去休息。 它走了,可是沒過一會兒又來,嘴里叼著什么,跳上臺階到她面前,一張嘴,瓦塊一樣的東西落了下來。她撿起來看,一片小小的鐵塊,上面字跡清晰,刻著殘缺的“中陰境相”。翻過來看背面,一排很奇怪的文字,似乎是西域三十六國流通的,可惜她看不懂。 “你從哪里弄來的?”她捧在胸前,仔仔細細地研讀,“中陰境相是什么?” 奇怪這鐵片忽然燙起來,發出聽不見,但又確實存在的嗡鳴聲。然后另一種更尖銳的聲音響起來,仿佛找到共鳴似的,同這鐵片一唱一和,整個院落都震蕩起來。 ☆、79|第 79 章 她抓在手里,目瞪口呆。九色是個沒出息的,發現異樣立刻帶著佳人抱頭鼠竄,不過也未走遠,躲在院墻后,仍舊遠遠關注著這里的動向。她心里很緊張,脫手扔了出去,那嗡鳴聲隨即減退,慢慢消失了。她看了只露出半個腦袋的九色一眼,不明白它送這個東西過來是什么用意,難道同她忘記的過去有關嗎?一枚小小的鐵片罷了,應該不會造成什么傷害的。她走過去,蹲下來拿手戳了下,冷冰冰的,同剛才不太一樣。 她很納悶,覺得這東西肯定不簡單,是件神器也不一定。重新撿起來捧著看,漸漸那聲音又來了,比上次更強烈,簡直震得人頭疼。嘗試拉開些距離,聲音變得輕一點,靠近身體,它又鬧起來,真是個奇怪的玩意兒。 蓮燈低頭看自己身上,她打扮上不怎么考究,除非要進宮,衣裳首飾靜心挑選,否則平時連個香囊都不會掛。這鐵片能和她的身體產生共鳴,實在太有意思了。她是個賊大膽,除了剛開始有點懼怕,過后就抱著戲謔的心態了。把它挪到小腿肚上,它安靜下來。挪到肚子上,它微微的震顫。再往上,漸漸又活躍起來,貼到頸部時,動靜忽然大得驚人。 她明白過來了,是她脖子上的玉竹枝,定王臨死的那個晚上給她掛上的,據說是她阿娘的遺物。她把玉料摘下來,以前聽說金和玉有緣,沒想到玉和鐵也能有關聯。她把兩件東西并排放在一起,那聲浪差點震塌她的屋子。 頭頂的瓦當砸下來,在她面前四分五裂,她嚇了一跳,忙把它們拆開。這時辰河從外面進來,一路走一路左顧右盼,奇道:“什么聲響,嗡嗡的,是塤嗎?” 蓮燈站起來,悄悄把碎瓦踢到了一旁,含含糊糊地應了,又道:“阿兄怎么來了?” 辰河掖著袍子在臺階上坐下,自己斟了一杯茶,“我聽說你這兩天精神不好,特來看看你。怎么了,身上不舒服么?” 她說沒什么,“天熱起來了,懶得動彈。好一陣子沒見阿兄了,你在忙什麼?” 辰河轉過頭看她園里的草木,半束陽光打在他臉上,他瞇眼道:“我和你說過的,要寫一本《西域經略》。以前在碎葉城時忙忙碌碌總沒有時間,現在閑下來了,打算收集一些文獻作參考?!?/br> 有理想是好的,辰河和另幾位阿兄不同,定王大軍被收編之后,等持他們就成了無所事事的兵痞。有幾次宮中設宴,人來了,卻是精神萎靡不像個樣子?;实鄞蠹s很希望看到他們這樣,越是扶不起來,他的江山便越穩固。 蓮燈嗯了聲,想起敦煌的洞窟來,“鳴沙山上開鑿了好幾個新窟,都閑置著,太可惜了。阿兄下次同陛下提一提吧,派畫師進敦煌,把阿菩沒完成的壁畫都畫完?!?/br> 辰河道好,頓了會兒說:“我剛散朝回來,出宮門的時候淮南節度使同我打聽你的近況……你怎么不見人呢?聽說他幾次來,都被你拒之門外了?!?/br> 她垂下眼,沒什么興致,“我這幾日不想見客?!?/br> “終歸是陛下做的媒,好歹賞個臉吧!況且我看他為人很好,怎么不合你的心意呢?”他笑了笑,“你別怪阿兄多事,我邀他中晌過公主府來,你可以試著同他相處。前幾天不是聊得很好嗎,怎么突然又懨懨的了?” 她也不爭辯,既然把人邀約來了,留頓飯也沒什么。不過一直記掛著某些事,說又說不清,心里七上八下罷了。 辰河盞里空了,她又給他舀了一勺,慢吞吞道:“阿耶葬在黃河邊上,我阿娘留在碎葉城,他們兩個永遠不能再見面了。如果我把阿娘的墳挪到阿耶身邊,你說她會不會怪我?” 辰河放下茶盞,看她的眼神里多了些愧疚,“當初殺你阿娘的人并不是阿耶派去的,這個誤會應當解開了。我想他們還是相愛的,相愛的人天各一方多可憐,讓他們在一起吧。同你阿娘好好解釋,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阿耶對她的心沒有變。自從四娘遇害后,阿耶一直郁郁寡歡,十多年了,再也沒有收人進房。對于一個正值壯年的男人來說,做到這樣不容易。四娘再大的怨恨,到這里就散了吧,在地底下同阿耶再續前緣?!?/br> 不知為什么,蓮燈哭起來,難過得無法自抑。似乎并不是為父母的感情波折傷嗟,是別的。辰河的那句“相愛的人天各一方”,勾起她無限的感傷。她沒有愛過什么人,卻奇異的感同身受,自己也說不清是怎么回事。 就像心里塞滿了窩囊氣,終于找到個豁口宣泄一樣,她痛痛快快哭了一場,然后擦干眼淚說:“我這就吩咐人去辦,把我阿娘送到阿耶身邊去。我封了公主后不知在忙些什么,到現在連耶娘的靈位都沒有供奉,實在太不孝了。只是我對我阿娘的事知之甚少,神龕上怎么寫呢?” 辰河道:“四娘是阿耶的孺人,姓唐。不過我曾經聽阿耶說起過,四娘本沒有姓,唐是當初家主的姓氏。四娘的小字叫茹仙,回回語中有明亮清晰的意思?!?/br> 她抬起眼來,“我阿娘不是漢人么?” 辰河搖了搖頭,“你阿娘是古回回國后裔,回回滅亡后,祖輩在姑臧被人奴役,一直到那個大族被抄家為止。但對于你阿娘的出身,阿耶一直不愿提起,如今你要為她設靈位,我覺得應當讓你知道?!?/br> 之前因為《渡亡經》的緣故,她母親的身世也常被人拿來做文章,阿耶三緘其口也是有原因的。其實他倒覺得大可不必,回回國那么多人口,豈能人人和《渡亡經》扯上關系?,F在塵埃落定了,她的那些不愉快的記憶也都摒棄了,現在與她細談她母親的身世,沒有什么不妥。 她對這些不甚在意,知道神位上該怎么寫就夠了。又同辰河閑聊一陣,仆婢進來通傳,說使君到了,辰河站起身道:“我先出去支應,你好好打扮打扮,洗個臉,敷上點粉??茨隳樕患?,再擦些胭脂就好了?!?/br> 蓮燈笑起來,“阿兄怎么和傅姆似的!我知道了,你先去吧!” 辰河出了院門,她悵然坐了一會兒,把玉竹枝重新戴起來,那塊鐵片收到妝匣里。坐在銅鏡前篦發綰髻,照辰河的吩咐裝扮上,隨手捻個花鈿貼在眉心,左右照照,氣色果然改善了些。 關于那位節度使,她實在有些尷尬。那天進宮回絕過,不知是圣上沒有把話傳到,他的態度還是照舊,來拜訪過兩次,她都以身體不適為由推脫了。難為他百折不撓,辰河邀他,他便又來了,她再不賞臉,似乎有點說不過去了。 她換了件衣裳往前,辰河請他在涼亭賞花喝茶。她從小徑上過來,遠遠看見他,他穿著寬松的羅衣,束著髻子。她腳下放慢了,擰起眉頭思量,總記得曾經有那么一個人,能把羅衣穿出道骨仙風的味道…… 他們在亭里向她招手,她搖了搖扇子。提裙上臺階,盛希夷還如那次在宮中一樣,很快下來接應她,兩手前后虛扶著,以防萬一。她入亭子,對他淺淺一笑,“你前兩次來,我都沒能相見,真不好意思?!?/br> 盛希夷很大度,“是我來得不湊巧,我也怕你嫌我麻煩,一次次來……我只是不放心你的病癥,現在都好了嗎?” 她說好了,“也沒什么大毛病,就是春困夏乏,懶病犯了?!闭f著偏過頭吩咐廝兒,“今天怪熱的,把席設在這里吧,這里涼快?!?/br> 廝兒領命去了,辰河和他聊西域風土人情,蓮燈倚著亭柱聽他們說話,都是極斯文的人,談吐文雅,讓她想起辰河為她設過的相親局。局上也是一幫文人雅士,吟詩作畫、奏樂取樂,后來不知什么緣故,不歡而散了。 她的記憶就這么古怪,到了某個階段突然中斷,再要想,怎么都連接不上。罷了,想不起來就不想了,她托腮聽他們說起西域的儒家,多少舊族為避戰火在河西走廊安家落戶,出了哪位領袖,有了多大的成就。都是男人的話題,她竟也聽得津津有味。 辰河是個識趣的人,留在這里只為緩解尷尬。一頓飯后氣氛輕松活躍起來,他就想著該騰出空間給他們獨處了。 “下半晌有人給我送手札來,我得親自相迎,就先告辭了。你們二位接著談吧,談談希夷的牡丹。愛花的人性情溫和,我們殿下有時候急躁,兩個人在一起可以取長補短,這倒很好?!闭f著起身拱拱手,“阿妹,我這就去了,你好生款待貴客?!?/br> 蓮燈知道他是想促成,站起來送到臺階上,請他走好。 盛希夷的口才不錯,辰河不在了也不會顯得冷清,他同她聊一些女孩子感興趣的話題,比如養鳥和秋千,甚至還有波斯工匠做金線的工藝。蓮燈聽著,仍舊有些溫吞的樣子,似乎不怎么感興趣。他悄悄嘆了口氣,復重新抖擻起精神,笑道:“上次說給你送牡丹花苗,因你一直在病中,到現在都沒有辦成。你稍等,我命人回去搬幾株來,伺候得當,來年花盤能有銅盆大呢!” 其實她對養花養草外行得很,他要逗她高興,還不如抽刀與她切磋兩局。她想提議,最后到底忍住了。畢竟現在身份不同,不允許她再舞刀弄棒了。轉頭看見九色探頭探腦,心里一高興,招它過來,問佳人哪里去了。 佳人有了身孕,開始小心翼翼養胎,不怎么在外走動了。九色往西邊抬了抬頭,表示她在湖邊消食。蓮燈便叮囑它,不能撇下佳人獨自亂逛,要和娘子在一起。九色一面受教,一面看了盛希夷一眼,態度很敵對。 一般人是察覺不出它那點心思的,盛希夷熱略地同它打招呼,它理都不理他,傲慢地調轉身子,一步三晃走開了。 盛希夷有點尷尬,“神宮出來的鹿,果真不同凡響?!?/br> 蓮燈有些納罕,“九色是太上神宮出來的?” 他一頭霧水,“不是嗎?它是國師愛寵,以前常帶著進宮的?!?/br> 她沉默下來,國師愛寵怎么會在公主府呢,這陣子府里人都遮遮掩掩的,提起國師似乎有意規避,越發讓人好奇了。 她把扇子合了起來,“你知道國師的情況么?他是個什么樣的人?” 盛希夷看她的眼神有點怪,但依舊向她描述,用了很多溢美之詞,比方天人之姿、雄才偉略。末了猶豫地問她,“殿下不是與國師很相熟嗎,怎么來問我?” 很相熟,卻為什么一點印象都沒有?因為不好回答,只有模棱兩可地微笑。 沒隔多久花苗送來了,牡丹嬌貴,種起來有諸多講究,要背風向陽,土質還必須疏松。盛希夷耐心給她講解:“小苗怕養不活,這株有五年了,照料起來簡單些。今天不能種,要在陰涼的地方放上三天,等根須柔軟了才好分株。到時候挑個不易積水的花圃,坑挖得盡量大些,理順了根須覆土踩實,再澆兩遍水就好了?!?/br> 她聽后覺得不太難,欣然答應了,命人把花搬進花房里,實在不太上心,漸漸淡忘了。 她對什么都提不起興趣來,但對于那位國師卻很好奇,找到曇奴不住打聽,“盛希夷說我和國師是舊相識,為什么我不記得有這個人?” 曇奴張口結舌,周圍的人都避之又避,卻不料在那里出了岔子。她想了半天,努力敷衍她,“也不是多熟,有過一面之緣罷了,想不起來也沒什么要緊?!?/br> “可九色是人家的愛寵,怎么跟了我?” 曇奴支支吾吾說:“那鹿是你騙來的,不是人家自愿送給你的?!?/br> 她站在那里滿臉疑惑,想了想,好像是她的風格,就沒什么可計較的了。不過對國師滿懷愧疚,嘀嘀咕咕自責著:“我怎么能干這種事呢……” 曇奴唯恐她說要把鹿送回去,她服了藥之后并沒有如她預期的那樣全然忘記,大概真是愛得太深了,仿佛只隔著一層窗戶紙,隨時可能恍然大悟。忙勸慰她,“國師對九色不太好,所以你才能這么順利把它騙出來。如今它過得很好,娶了娘子,又快做耶耶了,就這樣吧,讓它們安安穩穩的,反正國師也不惦記它?!?/br> 她聽了覺得有道理,自己撐著傘回去了。 后天就是曇奴大婚,府里已經開始張燈結彩,她一路走一路看,每個人都挺高興?;ń骋娏怂?,招她去看新培育的荷,她站在那里欣賞半天,花苞不見蹤影,蓮葉卻大得嚇人。忽然想起盛希夷送來的牡丹,三天應該到了吧!忙趕到花房,照他說的分了株,提著鏟子抱著花苗,在苗圃里辟出一塊空地來自己栽種。 天色漸晚了,墻根籠罩在一片陰影里,勉強能夠看得清。她蹲在那里挖了五六個大坑,然而對刀劍應用得法,鏟子使起來卻很費勁。把苗放進去,如同婢女給她整理裙裾似的,要把每一根根須都攤開,然后再壅土??油诘么?,一個人種不太方便,需一手扶著花苗不讓它傾倒,一手拿鏟子往回撥土,那種廢力的程度,練刀都不能與之相比。她的手腳不太協調,不知怎么一晃,割破了食指。別看那花鏟形狀呆蠢,刀口卻鋒利得很,這下割得很深,流了不少血。她是能吃苦的人,邊上婢女大呼小叫,她充耳不聞。直到把花都種完,才慢吞吞回臥房打算包扎。 其實那么一點口子對她來說不算什么,隨意拿手絹把指頭纏起來,包裹了一會兒發現血止住了,便沒當一回事。裙子上沾了泥,婢女拿衣服來換,她擺手讓她們出去了。半路出家的公主,到現在都沒習慣讓別人伺候。 她坐在妝臺前,抬手解頸上的竹節,起先沒什么,待把它摘下來時,傷口壓在上面,猛地一陣刺痛。她吃了一驚,發現這竹節自己震蕩起來,這種狀態和遇上鐵片不同,她仔細聽著,聽見類似于骨骼伸展發出的咯吱聲,回蕩在幽深的房間里,有些瘆人。她往后退了兩步,低頭看食指,傷口又淌出血來,似乎重新崩裂了。剛才玉竹枝上沾染的血跡不見了,她壯起膽看,原本細潔的紋理中滲透進血絲,蜿蜒伸展,有種詭異的味道。 也許里面住了個妖怪,她捏著手指想,心里有點害怕,但好奇心卻驅使她再試一次。她慢慢湊過去,不敢觸碰,擠出血滴在上面,漸漸如海浪涌上沙灘,血跡無聲無息地蔓延,染紅了竹枝上的葉片。她大感訝異,繼續嘗試,竹身吃透了血,通體變得赤紅。突然一陣強光迸發,在半空中旋轉凝結。她呆怔地看著,竹節上方出現了類似海市蜃樓一樣的幻境,有呲目欲裂的明王,也有面目猙獰的判官。然后逐漸演變,變成一軸長卷,卷首有三字篆書,金芒閃耀,古拙又虛靈地寫著渡亡經。 ☆、80|第 80 章 渡亡經……她傻呆呆地仰望,好像在哪里聽過,似乎是個很有用的東西。不管怎么樣,滴兩滴血就能看到這樣的奇景,實在讓她覺得很高興。她抱著胸欣賞了半天,上面的經文看不太懂,只是覺得阿娘的遺物不尋常。當初阿耶把它掛在她頸上,應當知道它的神奇之處吧! 怎么收起來?她伸手過去,手掌阻斷了光線,倏地靜止下來。她拿起竹枝上下左右查看,寶貝似的合在掌心里,迫不及待要給曇奴看看,便攥著跑出去。剛到臺階下,院子里黑影一晃,憑空多出幾個人來。為首的女郎叫了聲殿下,急切地追問,“剛才殿下房內光芒萬丈,敢問殿下是什么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