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有兩個同伴,不過走散了,我先到這里歇歇腳?!鄙彑魬?,從袖子里掏出個杏子咬了一口,酸得倒吸涼氣。中原有種吃法,太酸的東西蘸鹽,據說能減淡酸味。便問博士討了一小撮,伏在桌上小心地蘸上一層,再試試,又酸又咸難以入口。 她來長安不多久,談吐還帶著大漠的味道。酒博士聽出來了,反正閑著也是閑著,站在一旁搭訕,“小娘子是西域來的吧?聽口音不是長安人嚜?!?/br> 蓮燈想起來,洛下音里管魚叫喲,哪怕打扮再中原化,一開口還是會被人認出來。 她笑了笑,“是啊,我是來長安投奔親戚的?!币幻嬲f,一面咧嘴把杏子扔了出去。 杏子咕嚕嚕滾到棚子門口,她不經意掃了眼,看見那個一路跟隨她的人也到了酒寮前,進門擇個角落里的位置,優雅地坐下了。 他離她不遠,也就隔了兩三張酒桌。他如影隨形,蓮燈戒備起來,原本以為他已經離開了,沒想到跟至這里??礃幼舆@人有些問題,如果一直這么下去,她少不得要對他動手了。 她心里盤算著,叼了根魚干在嘴里,看他掃了她桌上一眼,叫了同樣的東西。 養尊處優的人吃不來這種民間的小食,國師不喝酒,倒了一杯只拿來聞??赡芤驗榫票容^烈,聞多了好像要醉,便把酒盞推開了。再看盤子里的魚干,拿手指頭撥了撥,表情有點嫌棄。 蓮燈看不下去,遙遙對他指了指,“吃吧,很好吃?!?/br> 他把手臂打橫放在桌沿上,態度十分傲慢。抬起眼望她,一雙眼睛深邃得像海一樣。蓮燈微微訝異,覺得自己可能忘記了什么,這個人應該是見過的,只是一時想不起來罷了。 她覺得不太/安全,如果交鋒,恐怕不是個容易對付的。再留下無益,只是可惜了這一角子酒。她舍不得浪費,端起來灌了兩口,然后不聲不響起身,很快出了酒寮。 國師扔了酒錢跟出去,一轉眼的功夫不知她去了哪里,到處不見蹤影。一個人察覺有危險,必定想著趕回落腳的地方吧!他抖了抖袍角轉過身,慢悠悠往云頭觀的方向踱去。 其實蓮燈并未走遠,她挨在屋角,看著他四處張望,看著他向這里走來,更加篤信這人不簡單。如果是大理寺的人,用不著這樣故弄玄虛兜圈子,不管他是誰,先制住了他再說。 她在黑暗里蓄勢待發,抽出袖子里的絲絳,兩頭緊緊繞在手上。他一點點走近,將到跟前時她一躍而起,原本的設想是勒住他的脖子再拷問,沒想到遇上了高手,他的反應實在太快,鉗住她的雙手順勢一扭,她的兩條胳膊居然被自己的絲絳捆住了。 蓮燈急起來,“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嗤了聲,“眼大無光,靈敏也不足,這樣的身手居然成功兩次,可見是誤打誤撞?!?/br> 她認不出他的臉,但聲音聽出來了,身上頓時一松,“啊國師,你做什么要這樣!” 他把她推開,用的力很大,推得她趔趄了好幾步。國師不懂得憐香惜玉,蓮燈也沒有女人需要被呵護的認知,推開了依舊湊上去,看著他的臉喃喃:“真是一點都看不出來,國師之前說會有破綻的,破綻在哪里?” 她好奇極了,伸出一根手指想摸一下,被他一掌拍開了,“你還想偷襲本座,好大的膽子!” 蓮燈扭著衣角怏怏道:“我不是故意的,你一直跟著我,我害怕是哪里派來的探子。如果早知道是國師,借我兩個膽子我也不敢?!币娝麢M眉豎目,趕緊岔開話題,“國師也來城里過除夕么?沒想到在這里遇上,真是太巧了?!?/br> 他威嚴地嗯了聲,“本座信步走到這里,居然就遇上了,長安果然還是太小了?!闭f著朝那煌煌燈火處看了眼,“春官沒有和你在一起?” 蓮燈應個是,“他和轉轉談得來,讓他們說話,我有意讓開了?!?/br> 少年郎的臉上露出了意味模糊的笑容,“你倒好,成全了他人,情愿自己落單?!?/br> 她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兩只眼睛緊緊覷著他,“……笑起來也看不出哪里不真,國師的易容術真是到了鬼斧神工的地步了?!闭f著靦腆一笑,“好奇怪,國師變了一張臉,看上去容易親近了許多?!?/br> 他皺了眉頭,冷冷道:“一副皮囊就能讓你改觀么?本座問你,易容前和易容后有什么不同?” 蓮燈好好斟酌了一番,“這張面具是照著少年人做的吧,看上去只有十七八歲模樣?!?/br> 國師看了她一眼,很不滿意,“本座說過易容的精髓在于反差……”忽然回過神來,“你這是什么意思?” 蓮燈心頭一跳,不知哪里又戳到了國師敏感纖細的神經,忙改口說不是,“我的意思是這張面具看上去很年輕,但戴在國師臉上沒有任何不相稱的地方,只覺得這位小郎君穩重從容,不可多得?!?/br> 這下他的表情才略微緩和些,頷首道:“姿容也只能做到這樣了,再好反倒不真實了?!?/br> 蓮燈忙道是,“畢竟這世上能有幾個國師呢!” 馬屁拍對了地方,國師的態度改善了很多。道旁燈籠的光溫柔灑在他臉上,他眉目坦然,換了個輕快的聲調道:“你走后第二天面具就做成了,如何,想不想看看?” 蓮燈很高興,她是個聯想能力比較差的人,如果你籠統向她描述,她或許會一頭霧水,只知道茫然點頭,對一切都沒有要求??扇羰怯袀€直觀的效果放在她面前,比方曇奴穿上短襦的樣子,國師易容后的臉龐,但凡她感興趣的,馬上躍躍欲試,心里一團火熱。 “要、要……”她搓著手說,“在哪里,國師帶來了么?” 他拍了拍袖子,然后四下打量,“不過這里不是個好地方?!?/br> 蓮燈很真摯地說:“國師跟我去云頭觀吧,轉轉和曇奴一時半刻回不來,不會有人打擾國師的?!?/br> 他聞言調轉視線,用眼梢乜了她一記,“中原沒有女人邀男人進閨房的習慣,只有最親密的人才能共處一室?!?/br> 她卻很是坦蕩蕩,“沒關系,國師是長輩,中原也沒有避忌長輩的習慣?!?/br> 這句長輩說得國師嘴角一抽,在她心里他比王朗還要老得多,不是父輩爺輩,恐怕是祖宗那一檔的吧! 他沒再表示異議,但是心里不大痛快。慢吞吞跟她往云頭觀去,她在前面走著,不時回頭看他一眼,怕他走丟了似的。他別過臉不看她,不喜歡她這種尊老式的體貼。她大概看出來了,小心翼翼問:“國師,你不高興么?” 他一哂,“有什么值得高興的么?” 他總是這樣,似乎永遠帶著挑剔。初見時滿好的,至少很溫和很寬容,越到后來越不對,好像她的存在就是惹他不痛快的,要時時刻刻擺張臭臉,好表示他對她有多不滿。 蓮燈本來自尊心很強,對別人的任何一點不友善都能立刻做出回應,但是國師面前她的自尊心就像水里的泡沫,戳一下就不復存在了。她練就了刀槍不入的心,因為長輩責怪幾句也沒什么大不了,國師看她不順眼,一定是她做得不夠好。所以要更加寸步留心,爭取讓他產生一點好感。 云頭觀在角落里,漸漸遠離夜市,路上就不那么亮了。她引他走他們來時的路,先前有盞燈籠插在道旁的,就是為了防止返程時看不清路??墒腔氐侥抢?,燈籠還在,蠟卻已經燒完了。 她往下探看,悵然道:“忘了吹滅了……”轉身往他面前遞了遞,“國師把它變亮吧!” 他橫過來一眼,“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蠟燭都沒有了,怎么變亮?” 她原本準備提聚星池那晚的,他揮揮衣袖燈籠不就亮了嗎,現在法術卻不靈了……想想還是作罷了,免得又惹他生氣。其實蓮燈自己是不要緊的,就算看不清路,她摸黑也能回去。這不是擔心國師腳下沒根底嘛!她掖著袖子嘆了口氣,正傷感,迎面有人打著燈籠過來,到她旁邊往她手里一塞,錯身走遠了。 她咦了聲回頭望,那人一眨眼就消失了?;叵胨囊轮虬?,好像是太上神宮的人。她錯愕地看國師,“那位是什么官?” 國師隨口應了句夏官,說完看她,她把燈籠挑得很低,光線從圈口照上去,一張臉映得鬼魅一樣,紅唇慢慢仰起來,“有人隨身護衛,真好?!?/br> 他吸了口氣,“不想讓我拿你當妖捉,就趕緊前面帶路?!?/br> 蓮燈忙哦了聲,乖乖轉身引路,自己走得跌跌撞撞全不在乎,只要替國師照亮了腳下就好。 可是她沒領他走正門,轉到一處僻靜的墻根下停住腳,為難地作了一揖,“山門上有小道姑把守,這么晚了,我帶個郎君回來恐怕惹人非議。道觀是清靜地,總要避諱些的,所以……”她看了看那堵院墻,“我們跳墻吧!”眼看他要發作,提前一步向他合什而拜,“委屈國師了,對不住、對不住。與其被人盤問,倒不如避開她們的視線。我也是為了少些麻煩,絕沒有冒犯國師的意思?!?/br> 他想了想也是,君子應時而變,反正他易了容,跳就跳吧!于是給她遞了個眼色,“你先上,本座在后面接應?!?/br> 蓮燈也沒覺得哪里不對,點頭哈腰答應了,恭恭敬敬把燈籠交到他手上,點足一縱,躍上了墻頭。放眼看,幾間靜室里點著燈,沒有人走動,想必那些小道姑趁著觀主不在,也都偷偷溜出去了。她騰身跳下,手卷喇叭壓聲喊,“好啦,過來吧!”只有風聲陣陣,不見國師動靜。 她有點納悶,難道不告而別了?等了一會兒打算再跳上去看個究竟,他舒展了身形翩翩而至,那弘雅的氣度簡直讓人感嘆,即便是干著不那么正當的事,他也是關芒萬丈不可小覷的。 蓮燈像迎接菩薩一樣,堆出無比敬仰的微笑把他迎到身邊。帶他進臥房的時候有點不好意思,當初琳瑯界是何等清幽的住處,相較之下這里連神宮的馬廄都比不上。 ☆、第27章 果然他很挑剔,進來之后連坐都不愿意坐,一味抱著袖子立在地心觀望。蓮燈尷尬地笑著,“這里太簡陋了,請國師包涵?!边呎f邊抽出藕荷色的帕子來,端端正正攤在席墊上,比手道,“國師坐吧,在外跑了好久,想必累壞了。且歇一歇,我給國師煮茶湯?!?/br> 這回他沒有拒絕,斂袍坐了下來,看她燒水刷茶具,忙得團團轉。 其實他不渴,不過習慣了別人為他服務,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妥。環顧一下室內,陳設簡單家具老舊,和他想象中的女郎閨房不一樣。這里充斥著道教式的簡潔,一桌一椅一柜,幾乎找不出第四樣東西來。他皺了皺眉頭,“何必非要住在這里?本座說過太上神宮可以收留你的,就算回去,本座也不會嫌棄你。畢竟你要對本座效忠,本座從來不會為難自己人?!?/br> 蓮燈聽了手上一頓,心里早沸騰得滾水一樣了。吞下那顆藥不是她自愿的,她是別無選擇。到現在她都覺得自己遭受的懲罰和她享用到的不對等,既然賠上一輩子,好歹落下點什么吧,結果記憶里除了他妖嬈的脊背,就是那張白得瘆人的臉孔。 可是她不敢反抗,可憐巴巴蹲在爐子前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小聲說:“神禾原離長安有幾十里路,不方便。我要報仇,總不能天天來回奔波?!?/br> 他抿著唇微抬起下巴,“那報完了仇呢?總要回神宮了吧!” 她說不是,“既然心愿了結了,就該回到原來的地方。我離開敦煌好幾個月了,很想念大漠的生活?!?/br> 他莫名哼笑一聲,“大漠有什么好?沙子沒吃夠么?王朗教出來的徒弟也和他一樣,起先是有點魔癥,到后來慢慢就瘋了。你服了我的藥,發誓要對本座效忠的,人都不在跟前,效忠二字從何談起?” 她攤著手說:“那怎么辦?家總是要回的嘛!那藥不就是不讓嫁人么,國師也說沒有距離限制的,我回到敦煌還是獨來獨往不就可以了么?!?/br> 那怎么能一樣!他一副你不開竅的表情,“你以為你偷看了本座,只要一輩子不嫁人就行了么?你要在本座身邊,供本座使喚!” 蓮燈暗暗腹誹,一把年紀的人偏執又自私,為了那么一點小過節就要葬送別人的一生,說出來居然還能那么大義凜然!她別過臉偷偷翕動幾下唇,然后想出了個好辦法,“這樣吧,國師跟我去敦煌,我給國師收拾個漂亮的洞窟,天天陪國師看日出好不好?” 國師神情有點迷茫,眼前浮起一個畫面,無窮無盡的黃沙堆里,兩個蓬頭垢面的人面向朝陽而坐。一個說好大的太陽,一個說是啊是啊…… 他打了個激靈,“本座大任在肩,怎么能跟你去敦煌住洞窟?再說太上神宮里也能看日出,爬上宮墻,城南五曲所有的風光盡收眼底,為什么要到沙漠里忍受風吹日曬?” “可是上百年待在一個地方不覺得悶嗎?我是為你好,享得了榮華,也受得起貧寒嘛?!鄙彑粢娝磳?,兀自嘀咕了兩句。知道是自己異想天開了,但帶他回敦煌,這個念頭不知怎么深深植入她腦子里,揮也揮不去。 國師對她的好意不領情,說起恩怨來也鏗鏘有力,“現在是你虧欠了本座,不是本座虧欠你。你何嘗見過欠債的像你這樣肆意的?” 蓮燈眨著眼睛道:“債主想討債,不都要追著欠債的跑嗎?” 這下國師沒法回答了,只怪如今人心不古,弄得欠債還錢反而不正當似的。想了想總結出一個道理,“那是因為債主威勢不夠,換了本座,誰敢欠本座半分?” 蓮燈訕訕緘默下來,這句話說到點子上了,實在無可反駁。 鍑里的水燒開了,發出汩汩翻滾的聲響。她把茶餅碾碎投進去,加了點鹽,拿竹夾攪動,攪出稠厚碧綠的色澤。其實大漠要解渴很簡單,井里吊起來的水,生喝就很滿足了。敦煌天熱雜事又多,除了那些達官貴人,沒人騰得出空來研究茶道。她的這手本事還是跟弗居學的,茶湯煎成后的第一碗味道最好,她膝行著,捧到了國師面前。 國師那兩根水蔥一樣潔白細長的手指把碗捏了起來,端在鼻前聞了聞,動作非常優雅。她屏息看著他喝了一口,雖然眉頭微蹙,好在沒有說什么。國師身驕rou貴喝慣了名品,對她們這種尋常的煎茶必定沒興趣。不管好壞如何,蓮燈覺得禮數周到后,接下來就可以談談易容的事了。 “慢待國師?!彼α诵?,“先前國師說面具已經制成了,在哪里,讓我看看?!?/br> 國師探手入袖袋,把卷成卷的面具掏出來扔了過去。蓮燈接住了,小心翼翼展開看,看了半天發現這是個膚白貌美的女郎,笑道:“我這幾日正好想去北里,有了面具可幫上大忙了?!币幻嬲f,一面低下頭往自己臉上扣。 她笨手笨腳,連口脂都點不好,更別說戴面具了。抬起頭的時候五官全移了位,國師看后險些嗆到,只得把銅鏡搬到席墊上,自己坐在她身后給她做示范。 “手勢要輕柔,順著皮膚的紋理慢慢粘上去。就如陰陽兩儀,有它自己的章法和規律,不可逆轉,要順勢而為……” 銅鏡里照出耳鬢廝磨的兩個人,他的臉幾乎靠到她的鬢發,說話的氣息打在她耳廓上。蓮燈忽然感到羞怯,心頭急急跳起來。大概因為離得太近了,讓她產生不安全感。她舔了舔唇,變得大氣都不敢喘。他卻不察,兩臂環過來,把她圈在胸前。冰冷的手指劃過她的唇角眼窩,十分輕柔的力道,像月牙泉的水浪,一點一滴漫上來,直到沒頂。 蓮燈看著一張陌生的臉在他手下漸漸成型,這是個帶著胡人五官的面孔,成熟且妖艷。蓮燈定眼看著,心里漸漸平靜下來。每張臉都有屬于它的人生,易容之后她不再是她,仿佛穿上了堅硬的盔甲,暫時擺脫束縛,可以全心全意經營另一個生命。 兩張沒有血rou供養但同樣無暇的臉,放在一起和諧又恐怖。蓮燈從鏡子里看他,他似乎也在欣賞,對自己的杰作滿意異常。為了逼真盡量隱藏破綻,所以接口做得較隱蔽,一直延伸到有衣服遮蓋的地方。他似乎有點忘我了,很自然地捋了一下,正捋在她微隆的胸線上。 蓮燈僵了下,他似乎也意識到了,在銅鏡里和她面面相覷。 “國師……”她囁嚅,“我覺得我們已經扯平了?!?/br> 扯平了之類的話是最不能輕易承認的,一旦承認就表示之前所有的協議自動失效,從今往后百里蓮燈又是自由之身了。國師還沒有享受夠不平等衍生出來的快樂,說結束就結束,哪有那么容易! 他試圖開解她,“易容時身體有些接觸很尋常,值得這樣大驚小怪么?做人不能只盯著足前這一小片,眼光要盡量放長遠。就如王朗長年在洞窟里作畫一樣,為了完成心愿,浪費青春也毫不在乎……有種精神叫獻身,你既然拜在他門下,應該對這兩個字很有感觸才對?!?/br> 他真是巧舌如簧,薅了她一把,還堅定地說服她這完全是為了實現理想必經的過程。易容確實是她求他的,可也不能這樣隨便就被他摸了吧!蓮燈倒不會因此憤怒,她只是覺得可以利用這個機會和他重新商討一番。 “中原的女郎應該很重視這個方面,我雖然不是長在關內,但知道摸一下和看一眼的區別還是很大的?!彼屑毝⒅R子里的人,慢慢浮起一個微笑,“我看這樣吧,兩件事相互抵消,國師覺得怎么樣?” 國師認真地斟酌了一下,“如果本座認為相抵得過,不用你說,我自己也會考慮??扇缃衲愕淖⑾碌锰×?,怎么同本座遭受的屈辱相比?” 他的言下之意是嫌她本錢不夠,嘲笑她不自量力么?面具下的臉頓時紅起來,奇怪明明是他不講道理,為什么蓮燈自己也有種提出非分要求后的難堪?她看看自己胸前,確實不夠大,說抵消簡直有點好笑??伤吘故莻€姑娘,不能白白這樣被他輕薄了吧! “我覺得我們可以再商量一下?!彼穆曇糇兊煤軟]有底氣,鏡中的兩個人一直保持著曖昧的姿勢,連討價還價都開不了口似的。蓮燈略微讓了讓,“國師賜我一半的解藥吧,另一半我積攢起來慢慢還?!?/br> 他垂下眼,長長的睫毛覆蓋下來,語調遺憾,“不是毒,哪里來的解藥呢!吞下去就是一輩子,想挽回也來不及了?!?/br> 蓮燈絕望了,所以再多的努力都是白費,摸也是白摸,他不肯讓步,她總不能摸回來吧!她垮下了腰,傷心至極,國師扶著她的肩往上提了提,手指繼續在那張面具的邊角游走,用半帶誘惑的語調安慰她,“本座剛才什么都沒感覺到,摸了和沒摸一個樣。所以你不用害羞,本座吃的鹽比你吃的米還多……你不是也說了嗎,和長輩沒什么好避忌的,這件事過去就忘了吧!不過本座可以作出一點讓步,比方說下次你遇上過不去的坎,本座可以略施援手,你看怎么樣?” 怎么辦呢,聊甚于無。蓮燈落寞地說:“另一個要求國師也一并答應吧,辦完事后我想回敦煌?!?/br> 他冷了臉,“你什么都好,就是有個得寸進尺的壞毛病?!?/br> 她想不明白,轉過身同他面對面跽坐著,非常真摯地說:“我背叛國師就要腸穿肚爛,我不敢。我會把國師供在心里的,每天起來默念國師一百遍,把國師的神像畫在壁畫上。國師徒眾遍天下,缺我一個也沒什么,就放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