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如果是以前的賈楠,生病也堅持上路,咬住牙不吭聲,沐乘風可能還會欣賞他有骨氣??墒菗Q成嘉蘭,堂堂郡主千金小姐,卻也這般賭氣似的折騰自己,仿佛是他害得她淪落成今日模樣。對此,沐乘風只能搖頭嘆息,敬而遠之。 “你們留下,覺得適宜動身了再走?!便宄孙L答應了侍女的請求,隨即令道:“藥爐端走?!?/br> 侍女見他冷淡如斯,趕緊謝過就捧起爐子下樓,到廚房邊上打扇熬藥去了。 沐乘風轉身,視線淡淡掃過嘉蘭門口,不作絲毫停駐,又回房了。 翌日一早,沐乘風喚起左芝,兩人收拾妥當走出客棧,隨行護衛也已經等候在外頭。沐乘風撥了一隊護衛留下保護嘉蘭,自己卻帶著左芝先行一步,盡快趕往淮州。 “走了?” 小院樓上,嘉蘭坐在窗戶邊,聽著人馬漸行漸遠的聲音,漫不經心地問:“留下多少人?” 昨日熬藥的侍女答:“四十人?!?/br> 嘉蘭蒼白的嘴角扯出一抹笑容,有些森然:“不算多,知道該怎么做?” “是?!笔膛ルS行箱籠中取出一包東西,告退后下樓去了。 嘉蘭坐了片刻,直到已經聽不見馬蹄踏地的聲響,才站起來推開窗戶。 旌旗遙遠,甚至連顏色也辨不出了。 寒風侵面她咳嗽兩聲,眼神冰冷鋒利,自言自語道:“你不愿為我停留,我又留你做甚么?” 作者有話要說:沒想到我也有雙更的時候!求表揚(≧▽≦)/ ps:其實吱吱就是個受,我本來想這章叫“衣冠妻受”來著,又覺得太蕩漾了。。。 ☆、第五四章、妻入虎口 淮州其實是淮南王封地的統稱,含有十六個郡縣。沐乘風一路快馬加鞭,在兩日后抵達淮南王府所在地,淮南郡。 當地官員夾道迎接欽差,為首的是此地郡守,叫劉裕。南楚在南,淮南又是其中最南,水鄉縱橫常年濕暖,普通百姓也能月下行舟湖邊賞柳,是故養出數不清的文人墨客。劉裕也是這樣一位文質彬彬的中年男子,攜著幾分儒雅氣質,見到沐乘風拱手躬身:“下官劉裕拜見右相大人?!?/br> 沐乘風亦回禮:“劉大人,幸會?!彼S意看了看劉裕身后的人群,還沒開口問及淮南王,劉裕已經主動道:“王爺思女心切,適聞郡主貴體抱恙,所以昨日便出城去接郡主回府,想來是這樣跟大人在路上錯過。王爺對不能親迎大人感到十分過意不去,所以托下官轉告大人,等他回來再設宴為您接風?!?/br> 沐乘風面色淡然看不出情緒好壞,道:“無妨。走罷?!眲⒃|c頭:“是,王爺命人在王府收拾了間園子給大人,請?!?/br> 左芝在車里聽見正要開口拒絕,不料沐乘風卻已答允:“王爺熱忱好客,等他回來在下再行拜謝?!?/br> 就這樣,一行人浩浩蕩蕩前往淮南王府。左芝兀自托腮生悶氣,埋怨沐乘風是個榆木腦袋。 身為一只肥雞,不要命地住到黃鼠狼窩里去。木頭你是羊入虎口呢,還是送上門給人宰呢? 安閑堂。 這里是淮南王府最好的園子,前后十一間房,植有松竹兩百株、梅花五六十株、雜春花近百株。翠色濃蔭,錦繡嫣紅。為了接待遠道而來的欽差,堂內到處擺滿了水仙,窗臺廊下無一例外,走進門便是馥香襲人。 沐乘風剛把左芝送到安頓好,自己就匆匆帶著劉裕出府,去庫房探查現場。安閑堂本來有四個大丫鬟四個小廝八個粗使雜婢伺候,淮南王知道沐乘風要來,還特意撥了兩個年長的嬤嬤來此。左芝帶了鶯兒鷺兒隨行,懶得與黃鼠狼家的丫環婆子打交道,把人扔給兩個丫頭訓話敲打,自己在園子里亂轉起來。 十年不遇的大雪波及南楚整個疆土,縱是溫熱如淮州,如今地面都還留有殘雪冰晶。左芝小心翼翼地走在碎石小徑上,碰到小水洼就踮起腳跳過去,厚重的錦衾披氅裹在身上,使她看起來就像只笨拙的小鴨子。 梅花半開半謝,春花結起花苞。左芝在迷眼花林里越走越深,冷不丁后背起風,仰頭看到數只雀鳥一擁朝著前方飛去。她回頭想看是否有什么東西驅趕鳥群,卻只見到自己的足印。 前方,斷斷續續的笛聲飄來。 左芝起了好奇心,循聲而往。樂音漸漸清晰,開始聽覺得清亮如笛,可走進了又覺得不像笛聲,似乎帶著塤的低沉哀嘆。 撥開一枝染雪殘梅。左芝看見一名男子,背對著她站在茵茵軟草中央,腳邊落下一群雀燕,紛紛埋頭啄食地上草籽。 長身修竹,姿影風流。左芝恍惚一瞬仿佛看見了沐乘風,她揉揉眼睛再看,終于瞥到男子的半鬢霜華。 好像……是個老者? 男子唇邊有個四五寸長的如玉物件兒,發出悅耳聲音的正是此物。左芝不知不覺放緩了腳步,悄悄走近都不敢大聲說話,怕驚擾了這片祥和景象。倒是男子聽見腳步聲頓時停下,樂音戛然而止。他轉過身來。 左芝吐吐舌頭,開口想打招呼:“大……” 看清男子面貌,剩下的“叔”字左芝怎么也說不出口了。她的舌尖卡在牙關,進退不是,配上她瞪得圓溜溜的可愛眸子,倒像是被嚇得瞠目結舌。 男人沒有被陌生人打擾的不悅,親切玩笑:“怎么了?我長得很嚇人?” “沒、沒……有?!弊笾ズ貌蝗菀装焉囝^捋直,吞吞吐吐說:“你長得很美,我……我都看呆了?!?/br> 雖然情人眼里出西施,左芝從來認為沐乘風是世上第一的美男子,但是見到眼前人,她還是不得不承認,世上有比沐乘風還美的男人。此吹笛人容貌陰柔秀美更勝女子,如無瑕羊脂暖玉,而且比起沐乘風來多了幾分溫柔,還有神秘滄桑。 他是那種讓人看不清的男人,不止是年紀,連眸中那汪柔情下掩蓋著什么,也沒人琢磨得透。 男人對她的贊美付之一笑,轉而伸手拿過一缽草籽遞來:“要喂么?” 左芝臉頰發燙,懊惱著剛才不該如此直白地夸獎一名陌生男子漂亮。因為這樣的稱贊在大多數男人看來,非贊是貶。她默默抓起一捧草籽,一粒粒扔給啄食的雀鳥。 男子視線落在她披氅的海棠花上,不露痕跡地勾勾唇角,開口問:“你是東晉侯府左家姑娘?”左芝驚訝:“你怎么知道!” 男子含笑:“猜的?!?/br> “這也能猜到?”左芝訝異又驚嘆,想了想又釋然:王府的人都知道我相公要來,欽差帶家眷出 行十分常見,許是由此猜出了也不稀奇。她道:“我叫左芝,你呢?你是王府的什么人,怎么稱呼?” “你喚我先生罷?!?/br> 男子說罷又拿出那件樂器,放到唇邊吹奏起來。遍地雀鳥似乎也是愛樂之人,不約而同揚起腦袋望著他,嘰嘰喳喳似在鳴唱。左芝盯著那短短的像笛子般的東西,懵懂問:“這根短笛是什么做的?玉?” “想學么?”男子并不回答她的問題,收起短笛放入袖中,端起鳥食作勢便走。他回眸遞給左芝一枚溫柔淺笑:“明日來此我教你?!?/br> 他把剩余鳥食拋灑到空中,群鳥飛起爭食,連綿羽翼遮天蔽日。等到鳥兒飛走,左芝忽然發現男子已經不見了蹤影。若非手里還攥著幾顆草籽,她真要懷疑剛才是不是做了場夢。 左芝午后便睡下了,直到掌燈時分鶯兒才來喚她用晚膳,左芝迷迷糊糊起身,剛剛在花廳坐下,還在哈欠連天,沐乘風風塵仆仆回來了。 “木頭你回來啦,快坐下吃飯?!弊笾ト嘀鼥V睡眼,懶懶地說。 沐乘風脫掉臟污的袍子,坐過來在她腰上掐了一把:“懶貓兒,才起?” 左芝還有些瞌睡沒醒,帶著起床氣點頭嘟嘴:“嗯……做了好多亂糟糟的夢,腦子昏得很?!?/br> “呵,洗把臉醒醒就好了?!闭f著鷺兒遞來熱帕子,沐乘風攤開往左芝臉上一蓋,胡亂搓揉她水靈靈的臉蛋,“醒了沒?” 臉頰像面團兒似的被捏來捏去,鼻子里也鉆進了無數熱氣兒,左芝一個激靈睡意全跑了,推開沐乘風中氣十足地吼:“別捏我臉!吃飯!” 沐乘風擦擦手,微笑點頭:“吃飯?!?/br> 用過飯兩人回房準備安寢,左芝白日睡飽了不覺困,于是拽著沐乘風要他講案子:“今天查得怎么樣?” 沐乘風面帶一絲倦色:“先去了存放官銀的庫房,之后去了大牢審問當事之人。并無太多獲益?!彼辉竿嘎哆^多官場朝堂上的消息,轉而問她,“你今天該不會睡了一整日吧?” “當然沒有了,你當我是豬崽嗎?”左芝努努嘴,又興沖沖地拉住他袖子說,“木頭木頭,我問你,你知不知道這王府里有個先生吶?” 沐乘風漫不經心:“西席先生?” “我也不知道,反正他說喊他先生就是了,大概是府里講書寫字的人吧?!弊笾セ貞浿莻€男子,眼睛流露出贊嘆的光芒,“他長得特別好看!真的,美得像畫里走出來的仙子?!?/br> 沐乘風低低地笑:“你是不是睡糊涂了,夢里見到的仙女以為是真的?” “不是不是,我是睡之前遇上他的?!弊笾ズ芸隙ǖ胤裾J,“不是仙女呢,是個男人,很美的男人?!?/br> 沐乘風一怔,隨即彎起眼睛,按住她鼻尖數落道:“當著你相公夸贊別的男人,你居心何在?嗯?” 左芝吐舌頭挑釁:“噗噗噗……我就喜歡夸別人不夸你,你管不著!” 沐乘風咬牙撲過去:“欠收拾!” …… 翌日天蒙蒙亮,連沐乘風也還未起身,左芝便被外院的一陣哄鬧聲擾醒。 “快把東西交出來!” “什么東西?真是笑話,我們姐倆什么好東西沒見過!會饞你那兩個破杯子,哼!” “手腳不干凈的小賤人……” “呸!倚老賣老的sao婆子,擦干凈你的臭嘴!” “……” 左芝不耐捂住耳朵,縮進被窩里哼哼唧唧表達不滿,只盼著鶯兒鷺兒倆人機警些,趕快出去打發了這群聒噪。哪曉得天不遂人愿,外間的爭吵聲是越來越大,左芝幾乎覺得震耳欲聾,無法再睡了。 她不高興推推身邊的沐乘風:“木頭,快出去攆走她們?!?/br> 沐乘風豎起耳朵分辨了外頭爭吵的人聲,起身穿衣,道:“是你的丫頭?!?/br> 左芝猛地坐起來,仔細聽了聽發覺果然是鶯兒在和別人吵架。她趕緊起來穿好衣裳,連發髻也沒梳,便跑出去看個究竟。 安閑堂門口圍著許多人,都是王府里的丫環婆子之流。分成兩個陣營,鶯兒鷺兒站在門里,外面立著一個兇神惡煞的老婆子。地上還有個摔壞的錦盒。 作者有話要說:=3= ☆、第五五章、吠非妻主 “怎么了?一大早就嚷嚷個沒完?!?/br> 左芝出現,不悅皺眉訓斥鶯兒,但眼睛卻是盯著前來生事的婆子,威脅意味十足。都說好事不出門,惡名傳千里,左芝不僅在大都城赫赫有名,其悍辣之性連淮州也略有耳聞。加上沐乘風要來,王府的下人都是被叮囑過的,于是她一露面,那婆子的氣焰頓時下去幾分,閉攏嘴沒有開腔。 鶯兒見到左芝就紅了眼眶,委屈訴道:“小姐!她們冤枉我和鷺兒姐偷東西,還罵我們是賊!” 鷺兒搬來椅子,左芝大喇喇往上面一坐,頗有些震喝四方的意味。她冷冷看著院外眾人,眉梢一挑。 “哦?什么東西?” 鶯兒氣道:“說是一對寶石酒杯,可我連杯子腳兒都沒看見!送來個空盒子愣說有貴禮,我呸!里面裝了堆爛粉屑!” 那婆子聞言上前施禮,表面畢恭畢敬的樣子,說話卻是有些看不起人:“老奴蔣氏叩見夫人。夫人有所不知,起因是這樣的。前幾日我家王爺曉得右相大人就快到了,趕緊把安閑堂辟出來,吩咐奴婢們打掃齊整迎接大人入園,另外還叫管事的準備一份見面禮,說是到時親自贈予大人。前天王爺聽聞郡主病了急得不行,是故撇下府里匆匆走了。昨兒個大人光臨,舟車勞頓的奴婢們不敢叨擾,管事的又惦記著王爺的見面禮還沒送,于是今早便讓老奴送來??墒莾晌还媚锝恿隋\盒,進去不到一刻又兇巴巴地出來了,把盒子砸到地上,怨老奴存心戲弄,送的是空盒子!天地良心!里面是貨真價實的寶石酒杯,有一對兒,來自波斯國,十分稀罕……老奴在王府三十年了,一直恪盡本分,斷不敢生那中飽私囊的心思!唉,其實老奴剛才也是急了,也許是兩位姑娘一時貪新鮮,只是想拿去玩玩也不一定……” 鶯兒暴怒,叉腰罵道:“看我們姐妹初來乍到好欺負不是?分明是你監守自盜,硬要賴在我二人頭上!做你的白日大夢!”她長在侯府又是左芝貼身丫鬟,也算半個小姐,何時受過此等冤枉氣? 鶯兒實在氣不過,對左芝把事情也說了一遍:“小姐,鶯兒自幼跟著您,吃的穿的用的哪樣不是最好的?有什么珍奇異寶沒見過!您別信這婆子的瘋話,她送東西過來的時候您和姑爺尚在安睡,所以我跟鷺兒姐便自作主張接了所謂的‘大禮’,還給了她十張金葉子當賞錢?!彼f著冷冷一笑,沖著蔣婆子鄙夷,“也不知哪個才是沒見識的老母狗,見到金子樂得直搖尾巴,姑娘長姑娘短的叫著,哼……” 蔣婆子的臉白了白,有些不大自在。她咬咬牙,把懷里還沒揣熱的金葉子掏出來,要還給鶯兒:“罷了罷了!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姑娘的賞錢老奴要不起。您拿回葉子去,把杯子交出來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