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臘八過了很快就是祭灶日,接著除夕將至。沐乘風一直稱病不去朝中,女皇倒也不催,想是因著年關的緣故,便由著他去了。 “木頭你寫好了就給我,我去貼門上!” 除夕要貼春聯,左芝自告奮勇磨墨,鑲了圈白狐毛的袖子被挽到手肘,細細的腕子費力動著,仿佛隨時都能折斷似的。她磨了一會兒,又急忙取來毫筆塞給沐乘風,催道:“快點快點,鶯兒的漿糊都快熬好了?!?/br> 沐乘風看她鼻尖上沾了一點黑墨,不由得會心一笑,攬住她后腦就往鼻頭親去,想用唇揩去墨印。 “大人?!惫澒茄蹆荷?,千江忽然進來,急匆匆道:“宮里來旨了,陛下召您速速入宮覲見,馬車就侯在外面?!?/br> 沐乘風手上一僵,唇邊笑意也凝住了。他低頭看向左芝,左芝卻無所謂拍拍他肩膀:“快去吧,我貼好對聯就去公公婆婆那里,我們等你吃年夜飯?!?/br> 沐乘風嘴唇動了動想叮囑些什么,話到咽喉又吞了下去,握了握她的手道:“很快回來?!毖援吽恢7愠鲩T了。 墨磨得正好,桌上的紅紙艷艷兒的,可惜就是沒來得及寫字。 作者有話要說:即將開始新的篇章,表擔心,不會虐滴啦啦啦xdddd 這章肥肥5000字都是甜蜜,求表揚! ☆、第五十章、年少妻狂 除夕之夜都城街道鋪滿爆竹紅紙,而深幽的禁宮還保持著它的冷漠驕傲,靜靜矗立在皇城中央,長街磚地一塵不染。層層巍峨高墻仿佛一道天塹,隔開世俗喧囂。 仿佛這樣,住在里面的人們就會得到寧靜,永恒的寧靜。 女皇宣沐乘風去麟德殿,此地是專門召見親信、宴請群臣、會晤番邦的地方,總是有曼妙舞姬穿梭其中,絲竹樂聲繞在梁上,從不散去。沐乘風起先以為等著他的是歌舞升平之景,可是越走近,越是聽聞不到丁點聲音。 除了簌簌雪落。 殿門大大敞開,旋風裹起冰雪灌進宮殿,落到麒麟暖爐下方化成水滴。 沐乘風沒來由繃緊了后背。 女皇站在高處,赭黃龍袍鳳披重重疊疊垂在地上,被風激起裙袂翻飛。她雙手放在狐皮暖手里,威嚴鳳目沉沉望著殿門之外。卻不是落在沐乘風身上,而是飄到遠方。 偌大宮殿冷冷清清幾無人息,縱使沐乘風再沉得住氣,見狀也暗自驚疑。他上前參拜:“臣叩見陛下?!?/br> “起?!?/br> 女皇簡單明了扔給他一個字,那般漫不經心。又透著些許寒意。 沐乘風謝恩起身,恭敬站立保持緘默。 女皇還是幽幽看著鵝毛般的大雪,半晌才戀戀不舍地收回視線,垂眸嘆息:“上次大雪是二十多年前了,寡人去道觀靜心,便遇見了……呵,拈花淺笑,把酒言歡,再也沒有?!?/br>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真是又長又遠的往事了,長遠……” 沐乘風沒有貿然接話。他本就是少言之人,況且,他也不擅長安慰。女皇看著這個與自己摯愛丈夫有幾分相似的年輕人,起先不快的情緒消散了幾分,她斂起淡淡惆悵,指著圓凳道:“坐吧,陪寡人說說話?!?/br> 沐乘風謝過女皇,領旨落座。女皇也扶著椅子手坐下,問他:“身子可大好了?”沐乘風道:“謝陛下掛心,已經無礙?!?/br> 女皇對他裝病心知肚明也不點破,眉峰徐徐橫挑,突然問道:“國師在哪里?”沐乘風頓了一下,隨即答:“臣不知?!?/br> 女皇的銳利眼神如荊棘布滿他全身,只聽她又問:“他養育你十多年,難道連行蹤也不同你說?” 沐乘風搖頭:“沒有?!?/br> “呵,師徒生分若此,也只有你們二人?!迸首旖枪雌鹨荒ㄝp嗤,“寡人從來沒聽你叫過他一聲師父?!?/br> 沐乘風淡然:“國師并非臣一人的師父,而是天下之師。臣敬重他?!?/br> 鐘鼓樓的罄鐘敲響十八下,戌時已過。遙遙宮外響起連綿炮仗炸開的聲音,家家戶戶鎖門圍桌吃團圓飯,唯有這個天下最高的地方寂寥清冷。 近侍入殿來請女皇入席,皇室親戚已經到齊了,在另一處殿里。 女皇巋然不動,只是揮手讓其退下。她微微側首,眼簾低垂直直盯著沐乘風,目光晦澀復雜:“上次你提議作罷的那件事,寡人允了?!?/br> 沐乘風低著的頭猛然抬起。 女皇卻在與他對視之際把臉轉了過去,手掌摩挲著椅把上的龍頭,低低道:“不必受寵若驚,能夠左右寡人心意的,決不是你?!?/br> 是的,她是睥睨天下的霸國之主,玩弄權術cao縱人心必是一把好手,這樣的人不會輕易被人左右,只會左右別人。沐乘風既然生為她的子民,臣服在她腳下也是必然之事。他很清楚這一點。不過清楚歸清楚,他卻不愿平白白受人擺布,總是用自己的方式抗爭著。 既然女皇說了她不是因他做了這樣的決定,那么能夠讓她改變主意的,除了死去的梅長遠,就剩下一人。 公主。 沐乘風猜到了,女皇也知道他能猜到。她道:“寡人只有這一個骨rou,平素疼她愛她寵她,竭盡所能讓她做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子??墒枪讶藳]有忘了自己是一國之君,更沒有忘了社稷基業需要人后繼,所以寡人一開始便想讓你做駙馬。不僅因為寡人賞識你的才干,還因為……” 沐乘風眉心微蹙,終于忍不住接話:“因為我能夠被掌控?!?/br> 女皇不否認:“這是其一,其二,是由于你與長遠有幾分相似?!?/br> 沐乘風聞言,眉頭愈發皺起,下意識退后一步。 女皇捕捉到他的抗拒,不由得搖頭輕笑:“看把你嚇得。你放心,寡人早已不是年少輕狂的年紀,別說你只是像,就算你與長遠一模一樣,寡人也不會對你有什么心思?!彼捌鹗峙缘囊恢γ坊?,插入發鬢之中,“他是舉世無雙的梅長遠,無人可以取代。我很清楚,他已不在這世上?!?/br> 雪色霜鬢瀲滟紅梅,她說的對,早已不是年少輕狂。 女皇聞了聞沾染了梅香的手指,嘆道:“作為母親寡人想給公主最好的一切,富貴、權勢、天下、男人,必須是最好的。沒能和長遠走下去使得寡人抱憾終身,所以寡人很早便希望,公主能夠嫁與帶著她父親幾分影子的男人,長相廝守?!?/br> 沐乘風緩緩搖頭:“這是您的意愿,并非公主的,更非臣的?!?/br> 女皇自嘲一笑:“大抵還是意難平??粗髋c世子恩愛,寡人縱然欣慰,卻還是覺得有遺憾?!彼兜艟醪豢擅胺傅奶焱?,大方調侃,“又或是在這個王座上坐久了,容不得別人逆了心意。以前寡人確是存了拆散他們的心思,不然也不會屢次試探,想賜你入公主府做侍夫?!?/br> 四下無人,女皇又如此袒露心聲,沐乘風也不再遮掩,直白道:“臣不愿,臣早已心有所屬?!?/br> “呵呵,你不愿、公主不愿、世子不愿……你們都不愿,唯有寡人一廂情愿?!迸食脸烈粐@,仿佛有什么東西煙消云散。她擺擺手,道:“罷了,過去這一年寡人也想明白了,公主是個實心眼的孩子,認準了路便一條道走到底,認準了人也不會更改,就跟寡人一樣……乘風,你與東晉郡主舉案齊眉也好,兩相生厭也罷,寡人都不管你們了。只要看著公主安好,其余一切寡人皆不計較?!?/br> 話已至此,沐乘風夙愿得償,二話不說下跪謝恩,勢要把此事坐實,頗有些許害怕女皇出爾反爾的架勢。 女皇看著他沒有太多歡喜,只是道:“你該慶幸寡人是一位母親,心中有些情感勝于皇權。同時,你要謹記寡人依舊是帝王,手握主宰你們所有人命運的權力。乘風,這件事是你欠了寡人一個人情?!?/br> 沐乘風剛剛才輕松下來的心情蕩然無存,略帶疑慮地表明忠心:“陛下有事盡管吩咐,臣萬死不辭,唯獨除了那件……” 只要讓他和心愛妻子廝守在一起,他愿付出任何代價。 女皇冷冷看著他,啟唇說了一句話。 “寡人要你殺一個人?!?/br> 一冊紙卷驟然自王座拋出,滾落在沐乘風腳下。女皇目中殺伐之意甚濃:“此事若成,寡人便放你自由之身。君無戲言?!?/br> …… 家家關門閉戶圍著火爐熱鬧的時刻,唯獨沐府大門打開,一家人站在階上翹首遠望,等著沐乘風回來。 左芝等了有兩個多時辰,手腳凍得冰涼, 她不停走來走去往手心里呵氣,搓熱掌心捂在耳朵上,踮起腳伸長脖子看向街口。 終于在臨近子時的時候,有別于爆竹的嗒嗒聲由遠及近,愈來愈清晰。 鷺兒趕緊躍上墻頭先看,見到馬匹后登時報喜:“大人回來了!” 話音剛落,沐乘風騎著馬的身影就出現在眾人眼前,轉瞬奔至門口下馬。 左芝興高采烈地跑上去迎接:“木頭!” 沐乘風人還沒站穩,一具冰涼軟和的身子就栽進懷里,撞得他趔趄一下。左芝在他風霜滿滿的懷中蹭了蹭腦袋,揚起臉撒嬌:“我還以為你不回來了?!?/br> 沐乘風看著她凍得通紅的鼻尖,拿手指捏了捏,含笑道:“我說過會回來,就一定會回來?!彼窬芰伺柿粞绲难?,出宮就一路策馬狂奔,還好終于趕上了。 他的指尖也很涼,碰到肌膚就像一塊冰。左芝扭頭避開,撅嘴道:“差一點點我們就要明年見了……”她逮住他的指頭裹進掌心,牽著人往府里走,“快來吃飯,大伙兒都等餓了?!?/br> 沐乘風摟著她走,撩起大氅裹住她嬌小的身軀,露出他后腰別著的一卷密書。 沐夫人重新熱了飯菜,一大家人剛剛坐好,子時就到了。外面響起震耳欲聾的炮仗煙花爆竹聲,炸得轟隆轟隆,好比雷電噼里啪啦打到了地上。 左芝捂住耳朵躲進沐乘風懷里,抬眼望他,道:“木頭陪我去放焰火?!?/br> 外間太吵,沐乘風聽不清她說話,低頭問:“什么?” 左芝湊上去咬住他耳朵,大喊:“放焰火——帶我去——!” 沐乘風被她吼得耳膜都要破了,他揉揉耳朵,牽起她的手出門,還拿了好多焰火。 火樹銀花觸目紅,揭天鼓吹鬧春風。 左芝把沙包大的焰火筒放在地上,拿著一根燃香去引火線,待到火線飛快燒起來,她趕緊小跑回沐乘風身邊,鉆進他懷中。 砰、砰、砰——噼噼啪啪—— 焰火騰上天爆開,紅綠絢爛炸出百般花樣。左芝看得津津有味,笑得眼睛都瞇成一條縫,光顧著指東指西:“木頭快看快看,那種是雨點兒大小的,那種是一條一條的,像小棍子……” 沐乘風靜靜把她攬在臂彎中,用下巴磨蹭著她的額頭,良久才喃喃一句:“但愿明年會此同?!?/br> 作者有話要說:對不起更新晚啦。今天去喝滿月酒,小baby好可愛??!粉粉嫩嫩好想捏一捏! 但是在席間,咱家太后一本正經地說:小家伙的爹比你小三歲哦,娘比你小四歲哦……(言下之意是老娘忍你很久了!一把年紀還賴在家里,快給老娘滾出去嫁了生孩子!老娘也能請喜酒請滿月酒?。?/br> 于是我就只好:~~o(>_<)o ~~~~o(>_<)o ~~~~o(>_<)o ~~ ☆、第五一章、妻賭服輸 守歲的時候左芝哈欠連天,連沐夫人也看不下去了,勸她回去歇息。 左芝托腮撐著臉,嘴硬道:“我不困,唔……” 說著話又是一個大呵欠,沐乘風索性一把抱起她,端著人就往寢房去。左芝驚得擰他胳膊:“木頭你干嘛!那么多人看著……” 沐乘風大步不停,撂下句話不知說給誰聽:“累了,睡覺?!?/br> 家中長輩看得一愣一愣,唯有沐夫人眉開眼笑偷著樂呵。她拿胳膊肘頂了頂沐老爺:“老頭子,我給咱們孫子想好了個名字?!?/br> 沐老爺剝了瓣冰糖柑橘,在炭火上頭烤熱了喂進她嘴里,淡淡問:“媳婦兒有孕了?” “還沒,但我直覺快了?!便宸蛉私乐鹱套虩岷鹾醯墓?得意笑道:“就叫元夜,怎么樣?” 沐老爺思索片刻,捋著胡子道:“乘風的第一個孩子,又是咱們沐家長孫,‘元’字用得恰當,可是‘夜’……是何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