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左芝一早便聽說情岫天賦異稟,與飛禽走獸皆能交談。今日親眼所見,小嘴張開都能塞進一個雞蛋。她扯著情岫袖子,目不轉睛盯著松鼠:“嫂子嫂子,除了那只你養大的白鶴,你跟這小東西也能講話?” “是呀,它叫松松?!鼻獒饵c點頭,攤開手掌示意松鼠跳上來,把它送到左芝眼前,為二者介紹道:“ 這是九虎相公的meimei吱吱?!?/br> 啾啾—— 松鼠頗有靈性,后腿一蹬就跳上了左芝肩頭,在她臉頰蹭了蹭以示友好。左芝驚奇之余頗覺有趣,抓起松仁喂給它。情岫見狀眉開眼笑:“它平時都不跟別人好的,可今天特別喜歡你?!?/br> “那必須的呀,誰叫我人見人愛來著?!弊笾ゴ笱圆粦M夸了自己一番,忽然靈機一動,摸著松鼠毛茸茸的尾巴跟情岫商量,“嫂子,把松松借我玩一玩行不行?待會兒就還你?!?/br> 情岫大方道:“好啊,不過別讓它見著核桃,否則會搗亂的?!?/br> 女皇下了朝,便擺駕來了公主府。情岫左芝得到消息急匆匆從內堂出去接駕,只見外邊眾人早已跪下,御駕從街頭浩浩蕩蕩而來,開路的是皇城官兵,其后跟著大內侍衛以及親從舍人,把女皇的轎輦圍得水泄不通,只能遠遠瞧見金錦鑲嵌珍珠的頂子熠熠奪目。待到御駕行近,周圍突然起了一陣嘰嘰喳喳的討論聲,幾乎都是女子在竊竊私語。 “快瞧快瞧!沐大人!是沐大人!” 左芝循聲望去,只見沐乘風騎在高頭白馬之上,合身的紫錦官服穿在身上,勾勒出寬肩長臂,腰上一條鑲了祖母綠的白玉腰帶束束扎起,恰好把修長細窄的腰身顯露無遺。兩條筆直長腿分搭馬側,透過緋色的褲子布料,仿佛隱約能窺見習武之人特有的賁張肌rou,該是何等的有力矯健。一張臉冷峻英氣,眉目如畫。 他端坐馬上目不斜視,背脊挺得筆直,遠遠望去宛若一株紫竹。眼看到了公主府門口,沐乘風方才微微側首,只一瞬就把眼神鎖定在了左芝身上。 左芝對上那雙看不出情緒的迷人眸子,決定無視這塊徒有其表卻不解風情的木頭,而是偷偷從袖子里摸出兩個叫鶯兒偷來的核桃,放進嘴里用牙咬。 “嘶……哎喲牙都快掉了,咋是鐵核桃……” 沐乘風見狀并無任何表情變化,只是眉間閃過一絲大概是不快的情緒??删褪沁@種端方冷肅的氣質,又惹得周圍女子神魂顛倒。 “能親眼見沐大人一回,我死而無憾了……” 離沐乘風最近的一女驟然暈厥,倒地之際說出如此“遺言”,眾人七手八腳去扶她,引起一場小小sao亂。左芝聽了心里頭不是滋味,憤憤一咬牙關,核桃殼居然“嘣咔”一聲裂開了。 “呸!”左芝憤憤吐掉戳嘴的核桃殼,也不知是在罵誰,“禍水!” 侍衛清了道,于是女皇走下輦轎,情岫趕緊跪地行禮:“兒臣恭迎母皇陛下?!弊笾ヒ布泵Ω蛳?,把頭埋得低低的,裝出謙順乖巧的樣子。女皇威儀天成,抬手道了一句“平身”,便牽著情岫入府了。 余者紛紛急急跟上,唯有左芝反而倒退一步靠到了墻根,讓出路來給別人先走。沐乘風跟在女皇身后,跨門之際忽然一頓,轉過臉來望著左芝這方。左芝趕緊抬頭望天,左顧右盼就是故意不與他對視。 許是自覺沒趣,沐乘風只是停頓片刻,也未出言喚她,自顧自又走了。這時鶯兒從后面鉆上來,好奇問道:“小姐,您干嘛不跟姑爺一起?”左芝松了口氣,彎指就給她一個爆栗:“笨!有他盯著我還能做其他事么?快,叫你找的東西拿來?!?/br> 鶯兒揉揉額頭,委委屈屈從懷里掏出一個小樹枝般的玩意兒:“給您?!弊笾ソ舆^彈弓拉了拉,覺得還不錯,便把核桃仁放上去捏著,然后繃緊彈弓在人群中尋找目標。 很快梳著夸張靈蛇髻的黃小姐就躍入眼簾,左芝勾唇一笑,瞇起眼瞄準她頭上那一大坨,松手“嗖”的一聲,核桃仁便飛進了頭發之中。黃小姐自己不察,只道是頭上的釵松了,伸手扶了扶而已。 “中了!”左芝收起彈弓高興地跳起來,乍呼呼提起裙擺就跑,路上還差點撞倒兩個人。 女皇坐在正殿大堂,情岫和左虓抱起雙生子給她看,另外旁邊還有個五六歲的小姑娘,正是公主駙馬的大女兒團圓郡主。 團圓瞧見門口滑進來一抹粉俏,便悄悄地溜過來和左芝說話:“小姑姑,你怎么才來?”左芝歡喜地捏捏她臉頰,笑道:“我排戲去了呀,待會兒請你看耍猴?!彼纹さ刈隽藗€鬼臉,不經意落入站在對面的沐乘風眼中,那張緊繃的面容竟也緩和少許。 話音剛落,只見一道灰影掠過頭頂房梁,“嗖”一下就跳上了黃小姐的發髻。黃小姐嚇得哇哇大叫,手舞足蹈去揮趕頭頂的怪物,不料灰松鼠行動極為靈敏迅捷,小爪子在她發絲里掏著核桃,嘴里唧唧叫著,左跳右躥怎么也逮不住。 黃小姐又哭又喊:“幫我把它弄下來!快弄下來——啊——” 她從站立的地方摔在了大殿中央,侍衛們一見趕緊拔刀相向,大喊護駕。情岫定睛一看發現是那只貪吃松鼠惹事,趕緊吹響口哨喚小家伙回來。 “松松回來!松松!”情岫急忙喊人端來干果,往地上一灑,“過來吃,這里有好多?!?/br> 松鼠這才棄了黃小姐躍下,飛快抓起幾個栗子又跑了。情岫看著蓬頭垢面又哭得稀里嘩啦的黃小姐,有些難為情地賠禮:“我下來會好好管松松的??墒且膊荒苋炙?,誰叫你在頭發里藏吃的,還是核桃仁兒……” 黃小姐妝都花了,趴在地上哭咽道:“臣女沒有,冤枉……臣女不是故意驚擾圣駕的,請陛下恕罪!” 女皇陰著臉沒說話,倒是人群里壓抑的笑聲似乎有些按不住了,越來越大。左芝死命咬住嘴唇不敢笑出來,團圓倒不怕,扯著她袖子搖搖晃晃,大笑道:“哈哈哈,小姑姑你說的猴就是她么?好像啊好像??!哈哈……” 一顆圓溜溜的核桃從左芝袖子里滾了出來,正好滾到黃小姐面前,隨之而落的,還有一柄沒來得及扔掉的彈弓,沾著點點碎核桃渣子。 黃小姐撿起核桃,又瞥見左芝腳下的彈弓,前后一想頓時恍然大悟。她勃然大怒,蹭起來就指著左芝氣勢洶洶罵道:“好你個賤婢!竟敢謀害本小姐!” 左芝向來就不是好惹的,她擄起袖子叉腰,脖子昂起胸口高挺:“嘴巴放干凈點兒,賤婢罵誰呢!你哪只狗眼看見是我了?” “物證在此,你休想抵賴!” 黃小姐氣急了,狠狠把核桃往左芝身上一砸。左芝扭身躲開了,于是核桃又骨碌碌滾了好遠,剛巧在沐乘風腳畔停下。 黃小姐的視線順著那雙皂靴往上,對上沐乘風冷清的眸子,不由得心間一寒,趕緊梨花帶雨哭道:“素聞沐大人剛直不阿,求您還臣女一個公道,嗚嗚……” 沐乘風淡淡瞥她一回,轉而抬眼對上氣焰囂張的左芝。左芝捏起拳頭咬牙切齒對他晃晃,還比了口型威脅。 你敢?! 只見沐乘風徐徐垂首,冷不丁抬腳就踩上了核桃。簌簌幾聲,核桃連殼帶仁都碎成了渣。 作者有話要說:捉個蟲~咯咯咯 ☆、第三章 妻勢洶洶 一陣微風吹來,沐乘風緩緩挪開腳,細細黃灰隨風而散。 黃小姐一時呆了:“你……” “咦?物證呢?在哪里?” 左芝聳聳肩膀,幸災樂禍地明知故問。黃小姐見狀窩了一肚子火,指著她腳下不甘道:“還有彈弓!” 左芝面不改色,睜著眼說瞎話:“誰說這彈弓是我的?”黃小姐氣急,脫口道:“從你身上掉出來的還不是你的!休得抵賴!” “真不是我的嘛?!弊笾ヒ桓辈荒蜔┑臉幼?,順手一指團圓,“是她的,不信你問?!边€不及黃小姐開口,團圓便拾起彈弓拉了拉,睜著無辜的眼睛說:“這是我的,小姑姑幫我揣在身上來著?!?/br> “你們……”聽到團圓郡主喚左芝小姑姑,黃小姐頓時明了。她氣得滿臉通紅,話也說不出來,只曉得死命地瞪左芝。 刁婦!天下第一的刁婦! “這位小姐,莫非您的意思是——”左芝先發制人,不懷好意地把黃小姐從頭到腳打量一遍,噙笑問道:“你是暗示咱們團圓害你,往你頭上放核桃仁了?”她彎腰輕輕捏了捏團圓臉頰,蹙眉嘆道:“團圓你怎么這么頑皮,還不快去向這位小姐賠禮道歉,否則待會兒陛下和公主罰你關黑屋子哦?!?/br> 黃小姐再沒腦子也知道不能讓團圓郡主背這個黑鍋,不然公主駙馬還不把她生吞活剝了去?牙被打掉和血吞,黃小姐雙膝一軟跪了下來,低低啜泣著求饒:“是臣女無狀,求陛下饒臣女一命?!?/br> 鬧了一陣女皇也腦瓜子疼,懶得理清其中的彎彎道道,一言定生死:“黃氏御前失儀,罰閉門思過三月,日后不得入宮覲見?!?/br> 黃氏被侍衛拖了下去,哭得像個淚人兒。左芝朝她哼了一聲,豎起小拇指表示鄙視。在場大多數人都瞅見了這個動作,眾人默默退開,誰也不敢站在左芝身旁,生怕下一個倒霉的就是自個兒。駙馬左虓見自家妹子如此囂張刁蠻,舉起袖子遮住臉,都羞于見人了。 唯有沐乘風,一張冷臉雷打不動,鎮定自若。 筵席結束已是深夜,送走最后一批賓客,左虓伸著懶腰回了寢院,正說跟自家媳婦兒好好溫存一番。才走進院門,他便聽到一陣大笑聲從房內傳出。 “哈哈哈,我哥咋這么厚臉皮?羞不羞啊,這種話也好意思說出口!還暖床哩,哈哈哈……” 只聽情岫頗為認真地說道:“九虎相公暖床暖得可好了,冬天跟他睡好舒服,被窩里暖烘烘的,比暖爐子還頂用。吱吱,沐乘風也給你暖床嗎?” 左芝一努嘴,埋怨道:“他就是截死木頭,還是被水泡濕了點都點不燃的那種,不冷死就算好的了,暖什么暖……”說著說著她忽然提議,“嫂子,我今晚留在這兒陪叮叮鐺鐺成不成?好不好嘛?”她一改白日的蠻橫,軟糯糯的口氣中透出半分狡黠半分討好。 情岫剛要應允,只見左虓氣沖沖地殺進來,二話不說便揪住左芝的后領,如拎小雞那般把她提起,一下就扔出房間。 “……喂!” 等到左芝反應過來人已在門外,而房門早被左虓關死了,還插上了門閂。她氣急敗壞用腳踢門,大喊道:“哥,開門!給我開門!”左虓偏不,不容商量地回絕:“臭丫頭回家去睡,少賴在我屋里?!?/br> 無論左芝怎么撒潑打滾抱腿哀求,左虓就是置之不理。大概是氣糊涂了,左芝怒火沖到頭頂便大吼一句:“左虓你個王八蛋!再不開門我就滅你滿門!” 左虓倒不急不氣,慢條斯理回道:“說我是王八蛋,你不就是王八蛋的meimei?先滅了自己再說啊?!闭f罷他故意清清嗓子,幸災樂禍的聲音從門縫里飄出來,“妹夫,把你媳婦兒帶回去好好管教。反正我妹子皮糙rou厚的,放心折騰啊,咱不心疼?!?/br> 幽幽夜風掠過樹梢,沙沙一陣輕響入耳,左芝不由得背脊騰起絲絲冷意,幾乎是不寒而栗。 “回府?!?/br> 輕飄飄的兩個字仿佛是從極寒之地而來,伴著這道沒有任何平仄起伏的聲音,讓人恍惚以為是在孤身穿越冰雪之際聽到了暴風雪的肆虐聲。左芝剛才還高升八丈的氣焰在聽到此人淡漠的音色之后,頓時如霜打過的茄子般焉萎下來,低頭緊張擰住衣角。 她不肯抬頭也不敢轉身,心跳噗噗心虛極了,最后索性往下一蹲,就不肯起來了?;蠲撁撗诙I鈴的作派。 沐乘風徐徐走近,雙手負背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又說了一遍:“回府?!弊笾ニP⌒宰?,把臉一別撅嘴道:“不回!” “為何?”沐乘風眉頭也不皺一皺,語氣中也無不悅,只是這般問道。左芝氣悶,抱緊雙臂把半個臉埋進去:“不回去就是不回去,哼?!?/br> 沉默了須臾,左芝聽到他的呼吸仿佛沉重了半分,大概是真生氣了。緊跟著他卻把手掌遞到她眼前,微微躬身:“起來,回府?!?/br> 終于多說了兩個字,可左芝覺得沐乘風分明是在命令,回想起自家哥哥左虓在情岫面前狗腿殷勤的模樣,這心里頭就是堵得慌。她一巴掌扇開沐乘風的手,賭氣道:“腿麻了站不起來,你先走?!?/br> 話音剛落,沐乘風一掌捏住她肩膀,不費吹灰之力便把人提了起來,然后…… 不是親昵地摟進懷中,也不是溫柔地背在背上。沐乘風扛麻袋一般,把左芝擱在了肩頭。 天旋地轉一瞬,左芝閉眼又睜眼,看見的已是沐乘風后背的衣角,還有腳后跟。 這人咋從腳后跟看也這么好看? 左芝被晃得昏了頭,此刻心中竟然冒出這樣一個不合場景氣氛的念頭。等到心神安定,她又氣得臉紅脖子粗,粉拳捶打著沐乘風后背,兩只小腿兒蹬來蹬去。 “死木頭放我下來!你聾啦?放我下來!” 沐乘風大步朗朗走得輕松,仿佛肩頭的不是個人,而是一團軟乎乎的棉花。他輕輕拍了左芝屁股一下,冷冰冰的聲音似乎有些威脅的味道:“別鬧?!?/br> 左芝打個寒顫噤了聲,張牙舞爪沖著他拖拽在地的修長影子狠狠比劃捶打,絲毫不察沐乘風的掌就一直覆在了自己臀上。 其實公主府跟相府也隔得不遠,但不知沐乘風是有意折磨還是怎么,他不騎馬不坐轎,竟是一路扛著左芝走回了家。而且左芝專門數了數他的腳步,足足比上回多走了八十三步,而且也比上回晚了一刻鐘到家! 左芝幾乎都要把沐乘風的衣服咬爛了,含淚悲憤。 仗著功夫欺負人,死木頭爛木頭,跟你勢不兩立! “大人您回來啦?”守門小廝千江瞧見沐乘風踏夜而歸,趕緊提著燈籠迎上來,一照亮發覺他肩膀上粉俏俏的一團,千江見怪不怪,順口就打招呼:“喲,夫人也一道回來啦?” 左芝翻了個白眼沒理千江。倒是沐乘風罕見地“嗯”了一聲,然后又一路把左芝扛回寢院才放下。 左芝一落地腳步踉蹌,還好沐乘風依舊抓著她手臂才沒摔倒。她甩了甩暈乎乎的腦袋,手揉肚子齜牙咧嘴:“本來晚上就只吃了小半碗魚羹,你成心要我吐出來然后餓肚子睡覺是不……” 她這廂還在埋怨,那邊沐乘風卻已挑起她鬢角散落下的發絲,為她攏到耳后,有些鄙夷地說:“難看?!?/br> 蹭一下左芝的火氣又上來了,她眼睛圓瞪雙手叉腰,吼道:“你被人頭朝下腳朝上扛半個時辰試試?看你能好看到哪里去!”她撅撅嘴,斜眼瞅著沐乘風,陰陽怪氣地說:“再難看也比你那黃小姐綠小姐的好看,至少我的發髻是鷺兒用梳子梳的,不是臟兮兮的小爪子撓的,哼?!?/br> “小瘋子?!?/br> 哪知沐乘風不理會她的胡言亂語和猛吃飛醋,而是揉揉她頭頂,雙唇微微張開,噙著一絲輕松道:“更衣罷?!?/br> 他折身出去,左芝瞧那抹筆挺英氣的背影是礙眼之極,脫下繡鞋就扔過去,但是也不敢真的打中,有意扔偏了一點點。沐乘風察到身后“暗器”飛來,躲都懶得躲,負手在背不疾不徐地走了。 “哼——哼——哼!” 左芝連續不滿地哼了三聲,轉而撲騰著跳上床,抱著被子打了兩個滾兒,然后用被窩捂著臉哼哼唧唧生悶氣。 “死木頭死木頭死木頭!滾去你的書房睡!本小姐不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