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歲時的他是在電視新聞上看到宋麟的，那時候他剛走馬上任，作為新一屆的領導代表主持會議，而他就站在電視機前，目光冷涼地望著那個一臉嚴肅又眉目似曾相熟的男人。

    他與照片上年輕時的模樣幾乎沒有多大的變化，就是稍微年紀大了些，眼神更深冷了些，似乎也更加威嚴沉肅了些。

    在那之后，就是瘋狂的尋找和關注，報紙，雜志，網絡……他幾乎找遍了關于宋麟的一切消息，然后擺放在他面前的就是一個冷酷，嚴肅，正直，清廉的領導，一個嚴厲卻又慈愛的父親，一個生活很幸福家庭很和睦的中年男人！

    可以說，他幾乎是擁有了這世上完美的一切，而且，他有三個兒子，每一個兒子看起來都是那么的優秀，還有他的妻子，端莊貌美，亮麗時尚……比起他和mama生活艱辛，三餐不繼的日子，那些人就是生活在云端的！

    那他和mama算什么？他們就活該是被摔在泥濘里的么？

    他想向mama求證，想問清楚那個宋麟是否就是自己的父親，可是每當看到mama憔悴而瘦削的身形，他便問不出口了。也許也根本不用問了，他是了解自己mama的，若不是她很喜歡的人，她是不會一直保留著照片還經常拿出來看的。

    他在心里對自己說，他找到了他的父親！可惜，他決定要做個“不孝的兒子”了！

    遇到梁語佳時，他還不知道她和宋家有什么關系，那時候他第一眼確實覺得這個女孩好膽小好害羞，只是一種覺得很新奇的心理，可是當他送她去醫院，之后再去看她的時候，他在病房外看到了那人男人帶著他美麗的妻子就在梁語佳的病床前，他們正在跟梁語佳的父母愉快地交談者……

    沒人發現他曾出現在那里，他只是靜默地聽著，聽那兩對父母熱烈地討論著以后要做親家，要把寶貝女兒嫁給他家當兒媳婦，可是卻有三個兒子啊，選哪個好呢？

    他冷漠地轉身離開了，嘴角勾起一抹諷刺的笑，“不，是四個兒子，所以，也可以選我！”

    在那之后，他便以接送梁語佳的名義悄無聲息地靠近那個女孩，以一種似遠非遠，似近非近的距離跟她當朋友，她確實很膽小怯弱，但，相處久了就會發現這個女孩心思很細膩很敏銳，她其實早就發現了他靠近的有些不正常，但她什么都沒有說，而他也選擇沉默，之所以會知道是因為他在那個女孩的眼睛里看到了包容和理解。

    她是個通透的女孩，即便知道他要與她做朋友的目的不單純。

    曾經他也恨，恨這樣卑劣的自己，所以有時候他故意不理她，而她也不主動靠近，到最后，還是他忍不住去找她了，他問她，“為什么還愿意理他？”

    她笑笑，“因為，只有你愿意主動靠近我，愿意跟我做朋友?！?/br>
    他沉默下來，抿緊唇。其實有很多次他想開口說出自己的目的，可是他忽然有些怕，怕她知道了真相之后會徹底不理睬他。

    這一來，就平靜地過了兩年，他跟她也真的熟悉的像最好的朋友那樣，直到她的父母意外過世。自那之后，她變得更加謹慎慎微，稍微一點風吹草動就能嚇的她猶如一只受驚的小白兔，她變得比之前更敏感，更膽小，她變得心事更重，整個人每天猶如行尸走rou。

    他是在那個時候發現自己已經真的喜歡上了她，喜歡到更加難以放手！他想再等等，等過一段時間，等她從父母的離世之痛中走出來，那時候，他就向她告白。

    然而他沒等到她從悲傷中走出來，他就知道了她與宋家的二兒子訂婚的消息。

    這幾年他比誰都更加關注著宋家的動態，屬于宋家的一切最新消息他都會第一時間知道，所以，雖然當時宋家和梁家的訂婚很低調，他還是知道了，當他看到那張唯一流露出的訂婚照上熟悉的臉龐時，他的心情前所未有的陰霾！

    原來她竟是豪門梁家的千金小姐，原來她還是與宋家的兒子訂婚了！

    那一刻說不上心底的感覺是痛恨多一些還是悲傷多一些，他只知道，他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再原諒宋家的人了！

    他依然只跟她做朋友，也從未詢問關于她訂婚的消息，他知道她的訂婚以及身份都是她不想說出口的隱私，那他就當做不知道，只是她愿意相交的朋友、知己。

    但是那個時候，他心底有時卻又不可避免地會想：如果他搶走了這個女人，得到了這個女人，那么宋家的人會怎樣？會找到他么？會發現他所做的這一切到底是因為什么么？

    只是每當他看到她的純真又羞怯的樣子他都扼住了這種想法，他到底是不愿意看到她傷心難過的！

    可是他還沒來得及想清楚應該怎么報復宋家人，他的mama卻在醫院查出了罹患癌癥的診斷！并且，是晚期。

    他自小一直仰賴著的天空仿佛都塌了！

    到此時，他心中所有的憤怒、不甘、委屈、痛苦、憎恨……全都爆發出來了！

    他的mama辛苦了一輩子，到最終，卻還是被命運狠狠地甩了一個巴掌，跌的再也爬不起來，而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mama熬著，受著，她那張永遠燦爛笑著的臉上即使是在化療到痛苦萬分的時候也連眉頭都不皺一下，他的mama何其堅強又何其無辜？她所遭受的這一切，為什么那個“拋棄”了他們母子的男人卻可以一無所知地過他幸福美好的生活？

    從那時候開始，肖晨展開了他的報復之計。

    但是mama的病情反反復復，耗去了他所有的精力和體力，他必須要打更多的工，必須要去償還高額的醫藥費，必須要每天奔跑忙碌，停不下來……

    每次每次，當他累的精疲力竭時，他總是拿著那張照片盯著看了很久，然后他就像渾身都充滿了力氣一樣重新站起身。

    憤怒和憎恨，可以讓一個人很快地變得堅強！

    終于等到了mama的病情相對穩定些，他把梁語佳帶到了mama的面前，讓她知道自己喜歡這個女孩，他知道他是騙不了mama的，果然mama也知道他是故意帶梁語佳去的，但是他的情意他相信mama看的出來。

    再之后，他無意中跟mama說起，問她這一輩子還有沒有什么人或是遺憾的事沒有做，要不趁現在一起做完吧。

    mama沉思了幾秒，那幾秒，他緊張到手心都冒汗了，之后mama只微微一笑，說：“沒什么遺憾的事了，一輩子也就這樣吧?！?/br>
    但是，他知道mama聽進去他的話了，因為后來她讓他把梁語佳找去。

    他一開始還不明白mama為什么要找她，但后來他知道了，mama是想讓她去幫忙尋找宋麟，并且還要對他保密。

    她們倆都不知道，當時他就站在病房門口，清楚地聽到了她們的談話。

    ☆、第九章 肖晨的回憶和報復（二）

    在那之后，所有的事幾乎都是按照他的設想在發生。

    他告訴mama，梁語佳是宋麟兒子的未婚妻。

    果然，mama聽到他提到這個名字時震驚的說不出話來。那個時候他就確定了，mama果然是跟宋麟有著非同尋常的關系的，只是他不理解，為什么mama要帶著年幼的他獨自生活，即使日子過的再艱辛也不去找那個男人，但他也知道他的mama骨子里很倔強，雖然他不清楚mama與宋麟之間發生了什么，但是有一點他很確定——她那么執拗堅韌的人，又是喜歡宋麟的，除非宋麟的選擇不是她，所以她才會帶他離開。而mama一定也隱瞞了所有的事，甚至很有可能宋麟不知道“他”的存在！

    在那之后，宋麟果然來找mama了，而且他看的出來他和mama之間果然關系不太尋常，只是那一次的碰面他沒有遇到，因為宋麟挑在了一個他不在的時間去看望mama的，由此他確定，宋麟已經知道了他的存在。

    后來在一品江南，那一次無意中遇到了宋麟，當時他第一眼就認出了他，看到他朝這邊走來，他知道他是看到了梁語佳才過來的，可是他的目光卻無法移開地盯著他，他想看清楚這個男人若是知道了他的身份之后會有什么樣的反應？

    結果如他所料——宋麟除了一開始臉色稍微有點異動，之后就恢復了正常，他是神色冷漠的似乎根本不是在看待一個可能是他兒子的眼神。他不得不承認，當時他的心——冷了，涼了，寒了。

    在那之后，他還是私底下去找了宋麟，說到底，他心中還是有些不甘心的，或者說他甚至還抱著一點可憐的希翼。所以當他直接詢問宋麟是否是自己的親生父親時，宋麟直接拒絕的話語讓他除了可悲而譏諷地一笑，再也沒有了別的感覺。

    在那之后，當他在mama的病房又看到了宋麟之后，他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可卻遭到了mama的厲聲呵斥，還讓他滾走……

    他當時靠在醫院潔白的走廊墻面上，靜靜地流下了淚。

    再之后，宋麟來醫院看望mama的事情被他的妻子發現了，他以為這一次終于可以讓他的家庭破碎，最起碼可以掀起巨大的波折，可是一切都出乎了他的預想之外——宋麟不僅帶著他的妻子何世蘭來到了醫院看望mama，他們還一副老朋友相談甚歡的模樣，并且，mama提出要宋麟認他做兒子的要求而宋麟與何世蘭也滿口答應了下來！

    他曾疑惑過，為什么連何世蘭都會同意認他做“兒子”，可后來他想開了，也許連她也覺得歉疚他們母子兩人所以才會答應這個近似荒誕的要求。除了這個答案，他想不出別的理由了，而且從他們跟mama談話的字里行間，他也感覺的出來似乎宋麟與何世蘭都對mama有種愧疚和補償的心理。

    他終于回到了宋家——以一個可笑的“養子”身份回去的！而他的mama，竟然會覺得那像是一件多么感激和興奮的事！

    他和mama都得到了最好的照顧，他再也不用為醫藥費發愁，他們也不用再住回那個狹窄昏暗的小房子里，可是這一切都再也換不回mama的健康了！

    自從mama出院回家之后，她的病情即便有最好醫藥治療，卻每天都在承受著痛苦的折磨，每當他回到那個明亮寬敞的房子時，他卻覺得從未有過的寒冷，而每當看到mama忍痛皺眉的樣子，那躺在床上愈發顯得虛弱瘦小的身形，他的心便一次比一次更冷，更痛，更麻木！

    所以，當他在hd集團新公司成立的那天酒會上，望著臺上那意氣風發的男人，他的“二哥”，他的目光之中只剩下一片冰冷和仇視。

    他看到了那個美麗的金發藍眼的女孩在臺上以一種近乎癡迷的目光盯著宋言，當時他就站在宴會廳的角落里，別人不容易發現他，但他卻可以觀看到整個會場里的情形，臺上的一切他看的清楚仔細，而在臺下，與他相距不太遠的地方，他也見到了那個穿著一身艷紅旗袍的梁語佳，那一天的她很美，集清雅與嫵媚于一身，可她很明顯像是喝醉了，甚至像是并不知道臺上發生的一切。

    望著搖搖欲墜的她即將摔倒時，他幾乎下意識地想過去扶住她，可是已經有人捷足先登了，他只好扼住體內噴薄的沖動，怒目遙視著臺上的宋言，以一種夾雜著憤怒、不甘、痛苦的復雜情緒盯著他！

    臺上的尷尬很快化解，他意興闌珊，覺得今晚這樣的酒會與他真是格格不入，就在他喝下一杯酒準備悄然離開時，他看到了那個精致美麗的金發藍眼女孩。

    她正躲在離他不過幾步遠的地方，一雙美麗的藍眸中充滿了憤怒和不甘，那清澈的藍眸似是要燃燒成一團火苗，灼灼而冷戾。

    鬼使神差地，他悄悄地靠近了她的身邊，以一種淡漠的、冷寂的聲音問：“想要得到他或者報仇么？”

    ……

    他和瑪格麗塔很快成了盟友，因為他們有共同的目標。

    原本瑪格麗塔提出的條件是要置梁語佳于死地，可他猶豫了，但是瑪格麗塔卻強烈地表示她一定要那樣做，他那時候才仿佛看清楚自己好像招惹了一個大麻煩，可他也沒有回頭路了！

    到最后，他說他要自己親自來。

    所以，那一天，當瑪格麗塔派去跟蹤的人發現了梁語佳的行蹤之后，他也武裝好自己，來到了那條街邊。

    他在街邊不遠處，靜靜地看著她和宋言兩個人旁若無人地親吻戲笑。

    他加油門，改裝之后的摩托車猶如離弦之箭急速地朝他們駛去，就在即將撞上她的剎那，他突然車把微微一拐，與她堪堪擦身而過。

    之后他沒有停留，很快離開，并且銷毀了那輛車。

    他曾經打過很多的臨時工，也曾在一家摩托車修理廠里上過班，加之他本身就對車輛很感興趣，所以改裝一輛廢舊的摩托車不在話下，而且還可以讓人很難查出來。

    他知道，他冒著那么大的危險暴露了自己卻終究沒有“下手”，是因為他的內心里始終不忍傷害她——她是他愛的女人，愛了那么多年！他怎么忍心去傷害她？

    瑪格麗塔因此非常憤怒，她的目標很簡單也很明確——除掉她，贏回宋言！

    他們的合作有了裂隙，最后他提出折中的辦法——想辦法把梁語佳帶去酒店，讓人家都以為他們已經在一起了，到時候宋言只能放棄！

    他沒有告訴瑪格麗塔自己的全盤計劃，只說他是愛慕梁語佳的男人，想得到她，因而與瑪格麗塔不謀而合。

    可是想要讓梁語佳自己去酒店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如果他出面提出，她是一定不會答應的，所以最后由瑪格麗塔出面，以“尋求幫助”的理由去請求她，可惜梁語佳并沒有答應，不得已，他只能拿出殺手锏——謊稱看到宋言與瑪格麗塔進出酒店了，這才騙得梁語佳前來。

    當他在她家小區樓下打完電話之后不久，看到了她急匆匆飛奔下樓的身影時，他的心中只剩下一片苦澀和自嘲。

    原來從頭到尾，他只是一個人的單相思！而她，很明顯早就喜歡上宋言了！

    ……

    他抄近路提前一步到了酒店，然后等在事先訂好的房間內，當他在門后看到了梁語佳進來的身影時，他心里既忐忑難受又緊張窒悶，那時候他沒有什么想法，只是想著不能讓她知道是他，所以他幾乎沒有猶豫地伸出手，打暈了她。

    可是剛才在這里等到她蘇醒的這一個多小時內，他獨坐在沙發上，靜靜地想了很久很久，想這些年他與她的點點滴滴，想她自從半年多前車禍失憶之后性情大變的她，想著……她就是一墻之隔的大床上，如果他想……她可以很快就變成他的人，那么，從此之后，不管他能不能得到她，至少她和宋言之間都一定無法再回到過去，而所有的宋家人，必將為此事傷心難過許久……

    可他沒有動，甚至，他為了扼住這種近似瘋魔的想法，他去了衛生間沖了很久的冷水澡，逼自己冷靜下來。因為，此時他的心中早就沒有了那些旖旎雜思，他只是在靜靜等待，等待一個……結果！也因為他知道，一旦他那樣做了，不僅他這一生不會得到她，甚至連她的面都可能見不到，更有可能……她會恨他入骨，亦或者，她會連恨都沒有，直接變得冷漠如毫無感情的機器。

    不管是哪一種結果，只要他一想到那種可能，他的心底就有一種莫名的恐懼，幾乎是出于一種直覺，他就是知道，如果自己那么做了，她一定會變成那樣的！好像是這半年多來，他覺得自己對她的感情越來越復雜，但有一點不變——那就是，他越來越愛她！

    ……

    肖晨低醇的嗓音時遠時近地傳來，淡淡講訴著這一切，他的目光一直望著窗外黑幕下斑斕的夜景，而梁語佳始終坐在大床上，雙手雙腳被反綁著，一張臉，平靜而淡漠。

    她心中卻遠遠沒有表面上那么平靜，反而像是掀起了巨大波浪！

    原來想不開的一些事現在忽然都開朗了，她不知道原來在肖晨的內心深處，竟然對宋麟乃至宋家人有著那么深濃的誤會和怨恨！更加牽連到無辜受罪的自己！

    她竟成了肖晨報復宋家人的工具之一！

    想想真是可笑！

    虧她以前還真是把他當做朋友相交的，原來前世的梁語佳確實是交友不慎。

    “你想做什么？”她近似漠然地問道。

    肖晨望了她一眼，他的目光中閃過一抹異動，然后別開了眼，“等到天亮，你便知道了?！?/br>
    兩人各自又沉默了很久，梁語佳淡淡開口，“宋言現在在哪里？”

    肖晨的眸光轉回，靜靜地盯著她，嘴角輕勾一下，似乎是嘲弄，也像是自嘲，“不知道，也許……在瑪格麗塔的床上?！?/br>
    梁語佳眉頭蹙了一下，很快又鎮定下來，“肖晨，放開我！”

    肖晨的目光重新望著窗外的夜景，俊朗的五官冷漠的好似她從未認識過他，薄唇輕吐三個字：“不可能！”

    梁語佳的臉色陰沉下來，“肖晨，你這么做，不怕你mama傷心難過么？”

    大概是觸動了他什么，肖晨的目光倏地轉過來，一瞬間閃過一絲可怕的冷銳光芒，“傷心？難過？”他的聲音充滿了悲痛和哀傷，“若是我mama此時還有感知……她還能知道傷心和難過……那我又怎么會站在這里？”

    梁語佳心里一顫，倏地抬眸，“你是說……”

    肖晨別開臉，狠勁眨了眨眼，“昨天夜里，我媽……昏迷了，一直到現在，沒有蘇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