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節
如此好的崔鵬毅大人,卻是個鸞國出了名的老光棍,原因無二。 正是因為他太過無私,以至于年年俸祿分文不留,要么接濟給窮苦百姓,要么送給貧寒學子,剩下的一點點,換成饅頭,京城或周邊的乞丐們隨意前來領取食用。 說白了,就是分文不留,一窮二白,明明是一介官員,過得比乞丐還清苦。畢竟乞丐多少還能攢下兩枚銅錢,但崔鵬毅大人兜兒比臉都干凈,分文沒有。 試問,無論是大家閨秀還是小家碧玉更甚是普通人家的女子,誰愿意嫁給這樣的人為妻? 于是,這官制四品的崔御史三十好幾了還是老光棍一個。不僅是光棍,連自己的房子都沒有!天天擠在御史院休息間睡。 新皇登基后,欣賞崔御史的公正不阿,卻可憐其貧苦,送了個宅子給他。但崔鵬毅可好,直接將宅子賣了換成銀子,送到東邊救濟受災百姓?;实凼怯謵塾趾?,最后靈機一動,便將西郊即將完工的皇家行宮賞給了崔鵬毅。 為何?因這園子是皇家規格,即便是崔鵬毅敢賣,卻無人敢買,于是崔鵬毅便只能住著。 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崔鵬毅賣不出去,直接將一個好好的皇家行宮變成了收容所,京城的什么流浪漢什么乞丐無家可歸的,都跑到崔府住。 崔鵬毅在鸞國也算是名人,崔府在京城也算是出名,卻無人愿去,試問,誰愿意在一個滿是三教九流的宅子里呆著? 當然,以上所云,這些是眾所周知之事,也是擺上明面讓人看見的事。 實際上,崔府是影魂衛的大本營,那些三教九流也是眼線和天然屏障。因崔府從前是皇家行宮,周圍自然沒有民居,獨立存在,正是一座極佳的訓練用地。 俗話說,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夏胤修登基時間尚短,朝內勢力換血還未結束,就連那二皇子和七皇子下落都未找到,我明敵暗,與其找個隱蔽場所等待他人發現破解,還不如這么大大方方的讓全京城百姓都知道,打消了敵人的懷疑。 馬車在疾馳。 車廂底部墊著厚厚毛毯,毛毯上又墊了幾層厚厚被子,人坐在其上可以說是絲毫感受不到顛簸。 飛峋未騎馬,而是陪著漣漪在車廂中,讓漣漪靠在自己身上,他則是輕輕為漣漪按摩肩膀和腰部,生怕自己妻子勞累酸痛。 “無論如何,我要帶詩語回來!”漣漪斬釘截鐵。 為其輕輕按摩的大手頓了下,而后又繼續按摩,飛峋的聲音有些祈求,“我能做的只是盡量保住秦管家的命,但秦管家不會踏出崔府半步了,將一輩子囚禁在崔府,直到死?!?/br> 漣漪挑眉冷哼,“我倒要看看誰敢留?!?/br> 飛峋苦笑,“崔鵬毅為人死板倔強,他不會放人的?!?/br> 蘇漣漪輕松道,“不放人就不放人,那我也不走了,以后吃住都在崔府,看著你們影魂衛日日訓練,隔三差五出使任務,哦對了,告訴崔鵬毅最好再多囚禁幾位產婆,以防備用,產婆家人若找來,就一起囚禁了去,反正崔府那園子勾搭。人多了更是熱鬧?!?/br> 云飛峋苦笑,“漣漪,你又何苦為難崔鵬毅呢?他也是忠心耿耿為國為民,秦管家便是不出來,也會在崔府無憂無慮的度過一生?!?/br> “無憂無慮?”漣漪一下子急了,“云飛峋,你的意思是在那監獄中人活得都是無憂無慮的自在???” 飛峋萬萬沒想到,自己第一次和妻子吵架竟然是因為自己的管家。怕老婆的云飛峋趕忙閉了嘴,眼觀鼻鼻觀心,為了不得罪媳婦便準備抽身,打算不參與這些事了,暗暗希望崔鵬毅自求多福。 若說鸞國第二妻奴是云飛峋,整個鸞國便無人敢稱第一! 此時此刻,最為煩惱的不是蘇漣漪、也不是云飛峋,而是那崔府中的崔鵬毅。 只見魁梧高大皮膚黝黑的崔鵬毅煩躁的要死,這是他生平以來做過的最為后悔的事。事情還要重回幾個時辰前,他在歸府途中發現打斗,一方黑衣人大概十人左右,另一方只有五人、四男一女。前者對后者有著壓倒性的優勢,沒一會,弱勢一方四名男子皆死亡,只留下女子。 黑衣人沒準備殺死女子,隱約聽見要將其活活折磨死,正好被崔鵬毅見到。 崔鵬毅手下只有兩人,但這三人卻可第一敵五,沒多一會便殺了對方三人,生擒兩人,跑了五人。 生擒的兩人欲尋死,卻被崔鵬毅攔了住,搜其身發現,竟是軒國使者。崔鵬毅發覺此事蹊蹺,便將這兩男一女都帶回了崔府。兩個軒國人被帶入時是蒙著眼睛的,因秦詩語昏迷,便為蒙其眼睛。后秦詩語突然醒來卻認出了崔鵬毅。 “嗨——”這是崔鵬毅不知道第多少次長嘆,他悔不當初! 他看見打斗他就不應該去救,救了就不應該將這些人帶回來,帶回來了就不應該不蒙秦詩語的眼睛,不蒙眼睛就不應該問秦詩語的身份,問了身份就不應該告訴趙清秦詩語在他手中。 這世上沒有后悔藥,若有后悔藥,他非一把一把地拼命吃。 最終的結果怎樣?最終秦詩語變成了一個燙手的芋頭。 以他對漣漪郡主的了解,最多兩個時辰,漣漪郡主在趙清那里得到秦詩語的消息立刻便會前來要人,而影魂首領云飛峋……算了,還是不指望首領了,內就是個十足妻奴,首領能扔了任務放棄二皇子而去貼身保護妻子,何況是這小小的影魂根據地。 崔鵬毅站起來,對著皇宮的方向跪了下來,人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現在他崔鵬毅卻是欲哭無淚。他一次次懺悔——皇上啊,臣對不起你??!臣辜負了你??! 果然,門外一陣吵嚷聲,而后便是一名流浪漢打扮的人跑了進來,步伐之輕之快,一看便是有功夫在身?!按笕?,首領與漣漪郡主到?!?/br> 崔鵬毅從地上爬起來,很是狼狽,“恩,知道了,我這就去?!?/br> 大崔府的牌匾黑底鎏金,只不過滿是塵埃。本來那紅彤彤的大門,此時已失了顏色。門上的瑞獸扣,早爬滿了繡。 石獅子一個沒了頭,門前石階上堆滿了雜物。人若想入府,得生生跨過去。 剛進大門,有兩個滿頭污垢披頭散發的乞丐坐在門旁,嘻嘻笑著,目光猥瑣,手里掂著破碗。 這些都是掩飾,這些人即便不是影魂衛,也隸屬于影魂衛的一員,有些是搜集信息,有些則是保家護院,等有些是刻意裝出來的地痞流氓,以防止真有百姓前來。 漣漪跨過雜物,絲毫不理會門內的刺鼻的氣味和堆積的贓物?!按薮笕嗽谀??” 飛峋低頭對偽裝的兩人使了個眼色,又命趙清等人帶車遠遠停在外面,只單獨陪漣漪入內。 不大一會,從園子內出來一名衣著整齊的年輕人,快步上前,對云飛峋抱拳,“大人,崔大人已等候多時?!备疚蠢頃K漣漪,哪怕漣漪身份斐然。 云飛峋點了點頭,伸手輕輕攬著蘇漣漪,兩人跟隨年輕人向園子深處而去。 不同于門外那破舊摸樣,園子內部還算整潔,但卻死寂一片,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使人壓抑的氣氛。明明是陽光明媚,但在園子中,卻好像是暴風雨前的冰冷陰沉。 一間類似待客廳的地方,年輕人在門外停下,“大人,請?!币琅f是對蘇漣漪視而不見。 “恩?!憋w峋將手臂稍微緊了一緊,給漣漪安全感,“漣漪,走吧?!?/br> 兩人入內,房內有一人等候,那人正是崔鵬毅。 只見,崔鵬毅的臉色十分不好,黝黑的面色更是鐵青一片。他未著官袍,一身藍色布衣,見到兩人,嘆了口氣,而后見禮,“下官見過云將軍、漣漪郡主?!?/br> 房內氣氛凝結,好似一場緊張談判即將拉開序幕一般。 兩人入座,崔鵬毅親手為兩人沏茶,云飛峋道,“崔大人,漣漪的意思是……恩……想……帶走秦詩語?!币贿吺怯盎?,一邊是媳婦,飛峋掙扎許久,最終還是站在媳婦這邊。 談判還未開始,崔鵬毅已知輸了一半。為何?按理說,這影魂大營最高首領便是云飛峋,如今云飛峋都聽漣漪郡主的,他還如何談判?如何掙扎? 崔鵬毅再一次后悔,若時間可以重來,他絕不瞎管閑事,哪怕那些軒國人有天大的陰謀,他都絕不插手,也不會到今日這般左右為難。 “郡主能否聽下官一言,”崔鵬毅打算以柔克剛,打蛇七寸直指蘇漣漪?!扒卦娬Z是郡主的管家不錯,但這里卻是極為機密之所,若這里暴露了,牽連之人眾多,到時候別說秦管家的姓名,怕是連將軍和郡主您,都會受影響?!?/br> 漣漪點頭,“崔大人,這些事我知道,所以我向你保證,這里不會暴露?!?/br> 崔鵬毅苦笑,“郡主,您與將軍為結發夫妻,您又為吾皇效忠,下官信您,但秦詩語只是普通百姓,我信不過?!?/br> 漣漪道,“不,秦詩語不是普通百姓。其一,她出身后宮,從前是伺候當今太后的女官,對太后娘娘忠心耿耿,后因年紀嫁出宮去,可惜遇人不淑,以和離收場。其二,金玉公主將她推薦給我做管家,便是我的人,有我蘇漣漪做擔保。其三,此番軒國賊人加害于她,她與軒國賊人抗爭,便是我們鸞國的英雄。不說其他,只說這三點,崔大人認為她會泄露我們鸞國機密???” ☆、322,失而復得 即便明知情況特殊,有可能暴露皇上的暗勢力影魂,但蘇漣漪卻下定決心將秦詩語帶走,此事絕無商量余地。 崔鵬毅聽完蘇漣漪所說,想都沒想便拒絕,“郡主好口才,說出理由也是讓人心服口服。但請郡主恕罪,下官無法放人,因人心隔肚皮,下官無法信任秦詩語?!?/br> 蘇漣漪皺眉,少頃,面色緩和,“此事確實事關重大,將這么大責任推在崔大人身上,是我的不妥?!彪S后對云飛峋道,“飛峋,麻煩你即刻入宮一趟,將此事的前因后果稟明皇上,尤其要強調的是,軒國賊人欲加害詩語,有幸被崔大人所救?!?/br> 崔鵬毅雖未與蘇漣漪打過交道,但從前也耳濡目染,如今打了交道更是覺其遇事冷靜、反應機敏和處事公道。其一,蛇打七寸,漣漪郡主并未因秦詩語而與他糾纏不清,而是直接與皇上交涉。其二,將此事上升到了兩國關系的高度,為留證據也決不能碰秦詩語這名證人,保證了她的安全。其三,漣漪郡主囑托飛峋將軍進宮而自己留下,則是生怕在這其間秦詩語遇到不測,親自看管。 云飛峋自然了解自己妻子,又交代了兩句,而后便轉身而出,快馬加鞭地趕往皇宮。 “崔大人,不知我的管家在哪?!贝藭r,蘇漣漪連最初的慌張都沒,披著半身絲綢綴花藍色披風,逛著臟亂不堪的崔府好像逛自家后花園一般的閑適。 崔鵬毅一伸手,“郡主這邊請,屬下為您帶路?!?/br> 崔府原是皇家行宮,亭臺樓閣、小橋流水一應俱全,只不過都因無人打理,那亭臺上的琉璃瓦殘缺不全,橋雖有,橋下卻無水,總的來說,好好的一個園子,被糟蹋成不成樣子。 走過了無水小橋,進了一個獨立的院子,院門口有人把守,把守之人穿著普通,容貌也與城內路人無二區別,但一雙雙犀利冰冷的眼,讓與之對目的人心驚膽寒。 “前面那間屋子便是了,”崔鵬毅指了院子里的房子,房門鎖著,門外有兩人把守?!伴_門,讓郡主進去?!?/br> “是!”兩人明知蘇漣漪的身份,但眼中卻絲毫沒有見到官員時的任何反應,好像來的人只是路邊的阿貓阿狗一般。若硬要說蘇漣漪身份有何處特殊,怕是因其是首領云飛峋的夫人吧。 蘇漣漪不在意這些,靜靜等待影魂衛將門鎖打開。 房門一開,門內一道人影瘋狂沖了出來,影魂衛是何等伸手,兩人隨便一抓,又將那人影扔了回去。 人影不是別人,正是秦詩語。 漣漪嘴角動了動,余光看向一旁不為所動的崔鵬毅,心中暗道——如此不會憐香惜玉,活該你單身一輩子!活該你當老光棍! 漣漪入了內,大門又被關上、鎖上。 秦詩語從地上狼狽地爬了起來,見到蘇漣漪也被“關”了進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之前遇害、被囚禁都未閃過半個淚花,但此時見主子因她也被“抓”了來,徹底崩潰了,跪地低頭,泣不成聲。 漣漪失笑,將秦詩語扶起來,“哭什么哭?如今我來了你還哭?” 秦詩語搖著頭、咬著唇,半天沒說出話。 “怎么了?這回知道怕了?”漣漪消遣著,屋內死寂因其消遣有了緩和。 秦詩語好半晌,方才開口,“不……小的不怕……小的哭,是因為……內疚,是我害了郡主……” 漣漪頓時明白了秦詩語的意思,撲哧笑了,“好了好了,快歇歇吧,我不是被抓進來,我是來救你的,而且門外那些人不是軒國人,是鸞國人,你是安全的?!?/br> 秦詩語一下子愣住,停了哭泣,“郡主您說什么?他們……不是軒國人?” 漣漪點頭,掏出帕子秦詩語擦面頰上的淚?!澳惚卉巼撕α?,卻被崔大人救下,之所以關你,是因無法確認你的身份,更不知你和那些軒國人的關系。若他們是壞人,怎么可能不綁著你,反而讓你舒舒服服的在屋里???”漣漪盡量語氣輕快,打消周遭的壓抑。 秦詩語冷靜一想,確實有道理,但卻依舊有疑慮?!叭舨皇乔艚?,為何將我置在這牢房里?”她環顧四周,簡陋臟亂的房屋,比柴房還簡陋。 漣漪終于忍不住哈哈笑了出來,因為蘇漣漪的笑聲,門外把守的兩人都有了側目。 “笨蛋,這房子在這里算是不錯的了,怕是崔大人住的房間都不是獨門獨院,你還不領情,以為是在囚禁你?!碧K漣漪說的都是實話,這樣的小院在臟亂的崔府里,還算是不錯的。 “崔大人?”秦詩語一頭霧水。 “崔大人你不知道?御史崔鵬毅啊?!本o接著,漣漪便將崔鵬毅簡單介紹了一下,還有這宅子,和宅子中所住的人,只不過在蘇漣漪的介紹里,崔府人依舊是乞丐流浪漢三教九流聚集地。 秦詩語自然是知曉崔鵬毅的,換句話說,這個極品無私傻缺御史崔鵬毅在整個京城乃至整個鸞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那個敗家子漢子啊?!鼻卦娬Z恍然大悟。 漣漪點頭,“是啊,聽說當時你進入崔府時是昏迷的,現在沒事了吧?” 秦詩語嘆了口氣,“別提了,當時多虧了郡主的要求,帶幾名護院,若不是因為那四名護院,我怕是根本撿不到這條命??上Я四撬拿o院兄弟,因為他們拖延時間,我方才挺到路過的崔大人。崔大人帶人來時,我還沒暈倒,可能是情緒太過緊張罷,得知自己得救了,我就眼前一黑,剩下的就都不知道了?!?/br> 漣漪想到四名護院死去,也是有些傷心,伸手拍了拍秦詩語的手背,“好了,別再回憶了,既然你得救了便是大難不死必有后福,至于那四名護院,我會重金安撫他們的家人的,不會虧待了他們?!?/br> 說著說著,秦詩語眼圈又紅了,“上天保佑,我又見到郡主了,我真以為以后再也見不到您了?!?/br> 蘇漣漪笑著為其擦眼淚,回頭看向只有幾條臟被子的床,“雖然這兒不干凈,但好歹有張床,你去睡一下,我守著?!被杳院托菹⑹莾苫厥?,她敢肯定,秦詩語自從清醒后絕沒休息。 “不行,哪有奴婢睡下,主子守著的道理?”秦詩語忙道。 蘇漣漪無可奈何,“此時此刻還分什么主仆,還記得我之前說的話嗎——活著,才能盡忠。聽話,去睡一下,保重了身體才能幫我cao持云府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