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節
漣漪無語,云飛揚就如同這世間其他未被開化的男子一般,在他們思想中,三妻四妾太平常,平常到是用筷子來吃飯,用勺子來喝湯。 “你愛夏初螢嗎?”蘇漣漪道。 云飛揚雖有妻妾,但身為武將,從不與人談論這種兒女私情的話題,何況對方還是弟媳,略微尷尬。 漣漪道,“現在,我不是你的弟媳,我也不是女子。我們只是人,超越性別,或者更甚,你將我當成商部尚書,你的同僚可好?” 云飛揚一雙劍眉皺起,“好?!?/br> “那你現在回答我,你愛夏初螢嗎?愛這個女子,而非她的公主身份,她是熙瞳母親的身份,單單是這名女子?!睗i漪問。 云飛揚還是十分尷尬,俊顏雖未紅,但還是僵硬烏黑,“還好?!?/br> “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沒有還好?!睗i漪否決。 云飛揚的眉皺得更深,一時間未語,而是忍不住想到那名身材嬌小的女子。在他的回憶中,無論在何聚會、宴席,都會看到她的身影。她身為公主,自是穿著華美奪目,而當有一日先皇賜婚時,他也未有何異議,畢竟,以他與太子的交好程度以及無量前途,配之公主也不為過。 “看來,你不愛她?!睗i漪苦笑。也許,初螢的掙扎該結束了。 云飛揚否認,“在所有女子中,我最尊敬的便是她?!?/br> 漣漪噗嗤笑了,“尊敬?你們是夫妻,是白頭偕老的夫妻,你們之間難道只有尊敬嗎?還有件事我很早以前便想說了,你從來都未稱呼過她的名字吧?從來都以公主稱謂相稱?!?/br> 云飛揚點頭,“難道這不應該嗎?”公主與駙馬之間,難道不應如此稱呼? 漣漪無奈地靠在了椅背上,“也許從前沒錯,但后來,初螢變了?!?/br> “變了?”云飛揚驚訝道,“確實,從蘇家村回來后,我也發現了公主的變化,難道在蘇家村中發生了什么?” 既然這一日蘇漣漪打算把話都說開,就不在隱瞞。十分干脆地點了點頭,“對,我來給你講講吧,在你所知的世界外,另一個世界?!弊匀徊粫o他講現代世界。 “蘇家村,是一個封閉貧苦的小村,因為它得貧苦,村中之人沒錢納妾,又因其封閉,這無妾的習俗便一直流傳至今。蘇家村的家中,沒有夫人姨娘間的勾心斗角,沒有爭風吃醋,有的只有用自己力氣和夫君一同勞作,將貧苦的日子過得紅火的場面。夫妻兩人用自己勤勞的雙手種田、賺錢,養育兒女?!鳖D了一下,而后笑著對云飛揚道,“這些,你是不是很難理解?!?/br> 令蘇漣漪驚訝的是,云飛揚面色未變,“我不是京中衣食無憂、游手好閑的富家子弟,領兵多年,自是吃了不少苦,也見了不少貧困,怎會很難理解?” “好,你理解更好,那我繼續說?!庇谑?,蘇漣漪便繼續道,“初螢在蘇家村中很有感觸,對那種恩愛生活十分憧憬,厭惡從前與妾室們爭風吃醋,每每想到自己最愛的夫君夜晚留宿在其他女子房內,便心如刀割。我說到這,見多識廣的云將軍,你應該也知曉初螢的心思了吧?!?/br> 云飛揚猶豫了下,微微點了下頭,“是吃醋?” 漣漪不惱,換了個角度?!叭舫跷炗衅渌蚓?,與你共享她,可好?” 云飛揚一下子怒了,“豈有此理,開天辟地便沒有一妻多夫的道理?!?/br> 漣漪突然冷笑了下,“她是公主,是堂堂鸞國公主,若她想要些面首,應該也不是難事吧?而且……”聲音帶了威脅,“有我在,我會幫她?!?/br> 云飛揚驚了,面色微變,看著面前冷笑連連的女子,有些心怯。畢竟,他人不知這女子的厲害,但他卻是將她的演變看在眼中,一個能在斷時間內從無到有,隨心所欲的女子。 漣漪一聳肩,“放心,初螢根本不是那樣的人。但,云飛揚,你拋開什么身份與倫理,只想著你與初螢之間的感情,試想一下,若她除了你之外,還有其他男人,你能接受嗎?” 云飛揚不語。 漣漪繼續道,“若她昨日與別的男子纏綿床榻,今日與你共赴云雨,你愿意嗎?” 云飛揚面色猛然漲紅,“當然不行!” 漣漪又忍不住冷笑,“女子不行,難道男子就行?你日日輪換美妾,每個月五日好似恩惠似得入了初螢的房,你以為初螢很開心?她一想到你剛從別的女人床上滾下來,她便心如刀割!但她還是忍痛接受你,因為愛你!” 蘇漣漪的話十分不客氣,雖極力壓抑不想太過分,但還是忍不住爆了粗口。 云飛揚也有些惱了,“女人和男人能相提并論嗎?男人要開枝散葉自要多妻多妾,而女人若有太多男人,那是什么?青樓女子?” 漣漪哈哈笑了起來,“對了,聽說云將軍你雖妻妾成群,但從不去青樓,是何原因?” 云飛揚面色通紅,若對方不是個女子、若對方不是自己弟弟的妻子,他真想動用武力,“這個……與公主之事有關嗎?”一字一句,從牙縫中擠出。 漣漪微微偏頭,有恃無恐,“我來猜猜,是嫌青樓女子臟吧?那些女子在伺候你前,不知要伺候多少個人,不知伺候的人是老是少,是美是丑,是香是臭?” 云飛揚認為自己完全被這不知廉恥為何物的女人打敗了,想轉身離開,但無奈,對方卻是金玉公主唯一的閨蜜摯友,只能耐著性子?!岸??!?/br> 蘇漣漪姿勢未變,還是那微偏著頭的痞子狀,只不過臉上的種種情緒消失,換成了面無表情,別有一種嚴肅、壓抑之感?!澳阋才K?!?/br> “什么?”云飛揚一愣,“你說什么?” “我說——你,也,臟?!币蛔忠活D,將每一字咬得真切,“你從一個院子轉到另一個院子,從一個女人的床上滾到另一個女人的床上,與那青樓女子有何不同?青樓女子臟,但她們是生活所迫被逼無奈。而你臟,是不尊重愛情沒有忠貞自甘墮落,你不配得到別人的愛,只要無靈魂的軀體來滿足你就行了,你就是個被下半身cao縱的無腦生物,你的心是空的只有性?!?/br> 也許這些赤裸裸的話放在現代,不算什么。但在封閉的鸞國那便堪比污言穢語! 云飛揚被驚呆了,萬萬沒想到,平日里看著端莊淡然的蘇漣漪一開口竟說這些污言穢語。 “蘇漣漪,再說一次,我是男人!”云飛揚終忍不住咆哮了。 “愛情面前分什么男女?男女是平等的!”蘇漣漪的聲音更大。 云飛揚震驚,而后哈哈大笑,“蘇漣漪,你是個瘋子?!?/br> 漣漪也無奈地笑,“云飛揚,你是個傻子,是個自以為是的傻子。你試圖用你那迂腐的男尊女卑來說服初螢是吧?但若初螢不去選擇呢?你又能拿她怎樣?就好比有人喜歡吃饅頭,但你非要用各種道理去說服他去喜歡吃面條,你以為一個人的喜好與選擇是用你無理取鬧的道理可改變? 而如今,初螢不再拘泥于男尊女卑的無理倫常,她現在渴求的是一個真正愛她的男子,一個拿她不當公主只當心愛女子的男子,一個對她一心一意,不去三妻四妾的男子。你不要覺得她可笑,世人都有選擇的權力,而這就是她的選擇。 如今,我話已至此,該說的都說了,不該說了也說了。如何辦、如何選擇,你自己衡量罷?!?/br> 經過蘇漣漪的一番吼后,室內陷入一片死寂,持續許久。 過了很長時段時間,云飛揚終于緩過了心神,試探著道,“你說的……都是她心中想的?” “八九不離十?!睗i漪拿了茶杯,慢慢飲了一口。 云飛揚的眉又重新皺起,“你是說……她不滿足我有其他妾室?!?/br> “不是不滿,是深惡痛絕,”漣漪糾正,“還有,又回到了我第一個問你的問題,你愛她嗎?” 云飛揚面色更為矛盾,“我……從未想過?!?/br> “那你現在想想?!睗i漪道。其實心底卻已有了答案。云飛揚這人,在感情方面確實空白,別說對初螢,連對自己親生兒子都沒見多少熱情。感慨,這世間怎么會有這樣的男人? 云飛揚沉思半天,“也許……喜歡吧?!?/br> 漣漪心中松了口氣,“那你身邊其他女子呢?” 云飛揚沉默不語。 漣漪無奈,“今天的談話就到此吧,有些道理,你得慢慢明白;有些事也不是一口氣能說得清,下午我還有其他事,便不留你了?!毕铝酥鹂土?。 云飛揚想了想,而后站起身來,“好?!闭f完,便也沒什么客套,轉身離開。 蘇漣漪看著云飛揚的背影,想到他離開時連最開始的客套都省了,便覺得好笑。算了,她也不打算和這大種馬有什么交情,這樣更好。 就在云飛揚打開門時,猶豫了下,而后又將那門關了上,回過身?!疤K漣漪,有些話……不知我說了,你是否能懂?!?/br> 漣漪一愣,這云飛揚終于要開始狡辯了嗎?“你說?!?/br> 云飛揚長長吸了口氣,雙目看向蘇漣漪身后的書柜,那目光悠遠,又好像不是在看那書柜?!爱敵?,我父帥在東鄔城為駐守將領,以身作則、為國為民,對先皇也是忠心耿耿,但先皇卻聽信小人讒言,將父帥騙回京城,收回虎符,委以一清閑官職,明著是調回京城為先皇分憂,實則是軟禁,你可知為何?” 這些事,蘇漣漪從前聽飛峋談過,也于飛峋分析過種種,“是因元帥無絲毫錯誤,引起了先皇的忌憚,便中了小人的詭計?!?/br> 云飛揚輕笑了下,自嘲的笑,“是啊,當時飛峋年紀還小,對此事并無太多感觸,但這件事卻將我父子改變。也許你認為父親迂腐蠻橫,我只能說,從前的父親并非如此?!?/br> 漣漪略微驚訝,還有此事?從前并未聽飛峋說。不過轉念一想,飛峋自打懂事便在軍營中,與父兄接觸都很少,也許有些事,他不知吧。 云飛揚繼續道,“其實那時,我的年紀也不大,但卻深深知曉一個道理——人,不能太過完美,若真讓人找不出把柄,那便是……最大的把柄。后面的事,你想聽嗎?” 漣漪點頭,“洗耳恭聽?!?/br> 云飛揚也沒回到蘇漣漪的面前,還是站在門旁,“那件事后,我父親變了,也生生影響了我。為人臣子,既要完成上位者的每一道命令,又要留一個把柄給上位者,讓其隨時能夠把握我們、掌控我們?!?/br> 緩緩的男聲停頓,蘇漣漪并未打斷。 “最淺顯的例子,當日我率兵東征,一路過兵斬將無往不利,沿途百姓歌功頌德,將我奉為救世天神。我雖與皇上共同長大,有著不淺情誼,但自從皇上登基為帝,這情誼便也逐漸消失。試想,我收百姓愛戴之事若傳到皇上耳中,他會如何想?若再有小人讒言,我該怎么辦?”云飛揚的聲音,帶著一種沉重的悲痛。 漣漪嘆氣,是啊,別說在鸞國,在中國古代歷史,只因皇上的顧忌而被小人讒害的忠良不在少數,云飛揚說的對,為人臣子太難,既要在事業上完美,又要在皇上心中不完美,讓皇上以為隨時可以掌控到臣子。 說到這,云飛揚笑了,笑得很是輕蔑?!暗雀韫灥戮跋髠餮愿缋棕灦?,想必是我帶兩名美妾坐鎮帳中吧?” 蘇漣漪恍然大悟,難道……云飛揚從來的花心、對女子的來之不拒,是為了造成一種荒yin無道的假象而自保??? 確實!云飛揚年輕俊美、出身名門、無往不利堪稱天將神帥,又迎娶當朝公主為妻,手中重權在握,這一切都可成為皇上忌憚的因素,但,云飛揚卻已花名遠揚,每每出征更是隨身攜帶美妾,無形中便將明珠蒙塵。 好一個自保!好一個自黑! “這么說來,你納妾只是假象,其實你是愛初螢的,是嗎?”蘇漣漪一下子從椅子上站起,忍不住問。 云飛揚慢慢轉過身,看向蘇漣漪的眼神失了焦距,思考好半晌,才答?!安?,我……誰都不愛?!?/br> 不知為何,蘇漣漪在得到這個答案后,竟絲毫不覺驚訝,因聽到云飛揚說起童年往事、童年陰影。 在現代,讀醫科大學時心理學是必修課,她深深知曉,成年后的陰影也許有一日會散去,但童年時的陰影將深深烙印在心中……一輩子。 當時云家被急召回京,后被軟禁,期間應該發生了更多事,只不過云飛揚未說。也許曾被暗害,也許險些被滅門。否則,當年剛正的云元帥又為何突然投靠了太后一方,全力為如今的皇上奪嫡爭皇位? 起初兩人的話題十分激昂,但此時的話題卻十分沉重。 如果說,云飛峋當年的傷在面部,那云飛揚的傷便在心中;云飛峋的陰影會隨著面部瘡疾的治愈而逐漸好轉,但云飛揚的陰影也許一生盤踞心頭揮之不去。 云陽已經失去了愛人的能力。 漣漪雖然覺得此時有這樣的想法實在不人道,但還是忍不住想——還好當年飛峋年紀還小,躲過了這場心靈上的滅頂之災。 “話說完了,我走了?!痹骑w揚轉身欲走。 漣漪出聲喚住,“云將軍,請留步,我也有幾句話想說?!?/br> 云飛揚停住,點了點頭。 漣漪道,“這世間百病都可治愈,雖心疾難愈,但水滴石穿,若是長久努力定會有痊愈康復的一天。你還年輕,身邊還有一個愛你的女子,為何不試著改變?至于你剛剛說的自保之策,是否可以用其他方式來實現?” 云飛揚哈哈了兩下,也許是嘲笑蘇漣漪婦人之心,“其他方式?什么方式?故意輸幾場不痛不癢的小仗,你可知?每一場戰役的代價嗎?那是將士的命!就因我欲保護自己,就讓他們冤屈而死?” 漣漪搖頭,就憑云飛揚這一番話,她早已沒了從前對其的鄙夷,聲音也溫和了許多?!安皇?,云將軍,您是否可以試著放權?可以培養一批又一批年輕將士,將集中的權力發放一些,這樣,目標不會太過集中,自然不會引起皇上的敵意?!?/br> 云飛揚一時不語,默默地思考著。 封建社會的中央集權不僅體現在皇權的集中,也體現在一種意識上。例如三省六部制的行政制度,例如軍隊虎符權力集中制度,而在現代,這種權力便分散了許多。 自然,在可以不發達的古代,皇權勢必要集中,否則便會出現九王之亂這樣的混亂場面,但蘇漣漪認為,除了皇權的集中,在其他部門權力分散也不算壞事。 就是因為有這樣的現代管理思想,蘇漣漪才將商部之事務按照項目分發給李玉堂和葉軒兩人主管,而兩人手中的項目再繼續向下分發。 “這樣……可以嗎?”云飛揚有些不確定,畢竟,軍中之事與其他部門之事又不相同。 漣漪道,“若云將軍真答應了皇上出使東鄔城駐守元帥,不妨試試這一辦法,云將軍智謀過人,既然可決勝于千里,想來這種小事也不在話下吧?!?/br> 云飛揚點了點頭,“多謝漣漪郡主的點撥?!?/br> 漣漪輕笑,“云將軍太客氣了,您是飛峋的兄長,我們本應是一家人?!?/br> “至于郡主剛剛所說之事……我會好好考慮,也會努力改變。若無事,我便告辭,不多做打擾了?!痹骑w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