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節
夏初螢一愣,出乎意料,不過轉念一想又能想通。 最早東、南兩城都是由將領駐守,其中東鄔城起先的駐守將領便是云飛揚的父親、赤虬元帥云忠孝,后已仙逝的父皇不知聽信了何人讒言,將兩名將領召喚回京,派了兩名親王前去駐守,最后竟出現了叛王之事。 這件事再一次證明,背叛自己的不一定就是外人、而家人也不一定會忠誠自己。 難道皇兄吸取了這個教訓,決定還是延續武將駐守邊城的規矩? “那你是怎么回答皇兄的?”初螢問。 云飛揚眉頭微微皺了下,“這件事皇上也還在猶豫,并未定下,今日喚我去也不是下發圣旨,而是想與我商量下。至于結果,皇上給了我一段時日考慮,并未今日就要答案?!?/br> 初螢聞此,點了點頭,“此事可大可小,皇兄登基不久,若這么快推翻父皇在世時定下的規定,勢必會引起朝中波瀾,即便是要去,也要過一段時日?!?/br> 云飛揚定定地看著她,神情有一絲驚訝。 初螢被這眼神盯得有一些不自在,“怎么?”說著,下意識低頭看了下衣著,難道自己何處不妥? 云飛揚笑著搖了搖頭,“沒什么,只是沒想到有一日我們兩人竟有此話題,你……變了?!?/br> 初螢隨后也了然,從前她因太過迷戀他,日日夜夜心中想的都是他。分開時、日日派人打聽他的一舉一動,只要發現他有何喜好,便立刻著手去尋,待兩人見面時,如同獻寶似得搬到他面前,只求他開心。 ——迷失了自己。 “這世上沒有一成不變的東西,人也是如此?!背跷灥?,漣漪說過,不變的是唯心的、變的才是唯物的,雖她不懂何為唯心、何為唯物。 云飛揚的濃眉又動了一動,猶豫了下,而后道,“以后,都要如此嗎?”他指的是,兩人永遠分開,夏初螢帶著孩子獨居在公主府,明明是一家人卻分隔兩地。 初螢嘆氣,“這重要嗎?” 云飛揚不解,“我不懂我做錯了什么,你變了,我未變?!?/br> 初螢點頭,“是啊,你從來都未變,但如今我變了,所以這樣的結果,你便接受了吧?!?/br> “若我不接受呢?”本來沉靜的聲音夾雜了一些緊張。 初螢愣了下,本來堅定的心重新動搖了,想到了從前的感情,想到了自己的兒子,這樣下去確實不是個辦法,但她要如何說? 兩人再次沉默。 云飛揚突然站起身來,走到她面前,讓初螢驚了一下,本來幾乎平靜的心湖因兩人突然拉近的距離再起波瀾。她略帶驚慌地看著他,“你……你想做什么?” 云飛揚長嘆一口氣,“別再讓我猜了,有什么話直接說出來罷,我想了很久卻怎么也想不到你因何事在鬧別扭,有什么心中不快直接說出來,解決了便回去,你可知我們家事在京中如何盛傳?” 夏初螢看著身前那高大身影目瞪口呆……是啊,兩人在京中都是有身份之人,如今她帶著孩子逃回公主府,給京中之人添了多少茶余飯后的談資?她每日在府中不問世事便作罷,但云飛揚卻還要應酬交際。 心中有一些不忍,“給你添了很多麻煩吧?”她看著他的雙眼,那雙深邃的眼讓曾經的自己多么迷戀,如今看去,還是能勾人心弦。 云飛揚再一次嘆氣,“初螢,以你的聰穎,難道會想不出我此時的處境?我沒質問你,是因尊重你。初螢,從成婚到如今,我對你一向尊重,難道你不知?你在府中所作所為我都忍了,我云飛揚自認待你不薄,你為何要如此對我?” 夏初螢被云飛揚質問,但壓抑的心情卻突然放晴。 苦笑,“是啊,尊重我,你只將我當做一個公主而非女子,更不是你的女人。你頻繁納妾時可想過我的感受?每月五日如同完成任務一般,你可曾想與我交流?你問過我每日開心嗎?問過我每日傷心嗎?你問過我為何要將將軍府后院整得雞飛狗跳嗎?哪怕是因我折騰了你的愛妾,你來責備我也好,但你呢?對我永遠是不聞不問?!?/br> 云飛揚第一次聽見夏初螢的心聲,驚訝住,原本他以為,那些就是她想要的生活。公主在宮中的生活,不也是如此嗎? “初螢,我們從前的生活一向和諧美滿,我尊重你、你尊重我,當年金玉公主賢惠之名甚至成了京中女戒的典范……” “賢惠個屁!”初螢終于忍不住了,拋開皇室要求的優雅禮儀,一下子暴罵出來?!拔也幌M闳⒛敲炊噫?!我不想和其他女人分享自己的夫君!我不希望與自己夫君互相尊重得好像同僚,我折磨那些賤人只是為了讓你重視我,哪怕是跑來與我吵架也好,但你都對我視若罔聞,我受夠了!”暴怒,一下子從椅子上站起,面容上的平靜早已不在,俏面漲紅,是因為憤怒,更是因為羞澀。 ……她竟不小心將自己心中想法說出來了……會不會引起他的反感? 這一想法在腦海中一閃而逝,而后又覺得自己可笑之極。 事已至此,她還有怕什么?這事情早已嚴峻,此時只是更加無以挽回罷了。罷了,罷了,她從來也沒想過挽回。至于剛剛心中的一絲悸動,就當是病了罷。 “你……這是你真實想法?”云飛揚已被驚呆,就這么直愣愣站在她的身前,甚至有了結巴。 夏初螢長長舒了口氣,鄙夷自己,還是將這丟人的想法說了出來。站了起來,小心繞過云飛揚?!拔依哿?,要休息了,金鵬將軍也早回吧?!?/br> “等等,”就在初螢即將轉身離開之際,云飛揚一個箭步過去拉住她的手腕,那細致潔白的鋯腕握在手心中,惹人愛憐,竟讓他不自覺開始鄙視起自己的后知后覺。 初螢慌亂,想掙脫,但對方是武藝高強的將軍,豈是她這樣嬌小女子可輕易掙脫的?“你放手?!彼M量讓自己的聲音冷靜。 “你先回答我,這些是你真實想法?”云飛揚又問。 夏初螢哭笑不得,想來這廳堂也無外人,她便將什么面子什么尊嚴都放了下,哈哈笑了起來,無比悲涼,“高高在上的公主心中竟和那些賤女爭風吃醋,是不是很可笑?”這些話,她本不想說。 云飛揚擰眉,不知要如何回答,只是抓著她手腕不放。 “好了,云飛揚,這回你心滿意足了,你娶了公主而后置之不理,日日納妾。如今你的妻已瘋了,不要什么皇家尊嚴了如同潑婦一般和你吵鬧,你贏了,真正高高在上的不是什么狗屁長公主而是你金鵬大將軍,看到這樣的結果是不是很高興?心花怒放?”一邊說著,一邊更是拼命掙扎。 云飛揚早已習慣了兩人相處模式,更以為公主享受這種被眾星捧月的生活,卻沒想過夏初螢竟然會爭風吃醋。眉頭越來越緊,握著那潔白鋯腕的手也是越來越收緊。 “疼!放手!”初螢忍不住喊了出來。 云飛揚一驚,趕忙放開了手。而夏初螢離開了他的控制,便立刻跑到了廳堂門口,“金鵬將軍,今日就到此吧,我累了?!闭f著,轉身就走,但又想起了云飛揚所來目的,便轉頭道,“至于皇兄詢問你之事,你自己拿主意不用問我,如同你從來的所作所為一般?!?/br> ☆、193,戳中皇上心理 夏初螢回到房間,明明沒說幾句話,但卻好像耗費了全力心力一般,渾身疲憊地跌躺在床上。 睜著眼,愣愣看著床帳頂那錦繡花紋,大腦一片空白。 “公主,您還好吧?!币慌缘难诀呷雰?,有些騰特看著面色有些蒼白的金玉公主。 “去找漣漪郡主,就說本宮身體不適,馬上要見她?!背跷灥穆曇粲袣鉄o力。 丫鬟真的嚇了一跳,“公主,要不要奴婢去喚大夫……不,奴婢去請御醫?”公主身體雖不算強壯,但也一直健康,若公主病了,她們這些貼身伺候的下人也落不到好。 長長的嘆息過后,初螢慢慢坐起身來,“算了,不用去找漣漪郡主了,想來她也忙?!毙闹懈嬲]自己,不能再這么依靠漣漪,但在這最為矛盾掙扎之時卻只想見到漣漪,只想和她說說。 丫鬟見既不用找大夫又不用去找郡主,一時間也不知做什么是好,站在原地,只能關切地看著公主?!肮?,那……奴婢為您煲一些補湯?您的臉色看起來很……虛弱?!毙⌒牡貏裰?。 初螢笑著搖了搖頭,這種情況若放在幾年前,就憑這丫鬟的話就足以治她的罪,但如今她經歷了如此多,對身邊的人也珍惜了起來,包括這些下人?!澳闳ド滩看蚵犗?,今日漣漪郡主忙不忙?!比羰遣幻?,她想約漣漪用個晚膳。 “是?!毖诀呓拥搅嗣?,而后轉身離開了房間。出了房間后又第一時間找人去喚來劉嬤嬤,劉嬤嬤是太后身邊的人,經驗豐富,想來能照顧好公主。 這名丫鬟趕到了商部,但一問之下才知,郡主不在商部,而是入了宮。 …… 自從蘇漣漪放話出去,敢到云府說親之人就是對商部尚書漣漪郡主的挑釁后,便真沒人再敢上門說親,漣漪高枕無憂。 至于蒼鴻子說她克夫之事,她毫不在意,名聲而已,從她穿越到這鸞國名聲就沒好過,女流氓、女商人、勾三搭四、妒婦,雖然說人言可畏,但她死豬不怕開水燙,也沒什么可怕。 元帥府勢力有變動,但她也不打算多管,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云夫人爭不到寵是她自己的問題,她與惠姨娘也算是一報還一報,平了賬,從此她與元帥府再無瓜葛。 如今她要cao心之事有二——一是自己的事業,玉液酒要全面上市、而隨著玉液酒的上市,制鐵廠真正的作用才能發揮出來。如今的制鐵廠還是小打小鬧,其營業額蘇漣漪根本不放在眼中。 第二個便是貸款之事,因這家事,貸銀還沒推出去,再這么拖延下去,真正需要幫助的商人得不到幫助,而百姓們也繼續身陷疾苦。 這一日午膳過后,漣漪便收拾了相關資料,來到了御書房,準備將此事啟動。 御書房。 鸞國皇帝夏胤修坐在御書案后,一邊聽蘇漣漪的講解,一邊翻看這些資料。 越是聽下去,心中越生佩服,忍不住將那資料放下,抬頭看向站立的蘇漣漪,唇角勾起一抹笑,“這就是你所說的市場調查?” 蘇漣漪點了點頭,“回皇上,是的。商人在行商前都要對當地的風俗人情和消費能力、消費習慣進行一系列調研,當然,這個調研沒有一個具體的名詞,每一處的商人都有不同的叫法,但在臣女這里,便名為市場調查。有了這些數據,能迅速了解市場以及提升成功率?!?/br> 今日的蘇漣漪還是一身官袍,不同于其他喜在自己身上花心思的女子,蘇漣漪的裝束永遠不變。面容干凈整潔,畫著淡妝,濃密無法盤在頭頂,光潔額頭不留一絲碎發,一派的干練利落。 夏胤修發覺,每一次喚蘇漣漪來都能聽到一些新鮮的名詞。鸞國向來官商不同路,他也從未接觸過商人,這是第一次接觸,讓他覺得驚訝、驚艷。 夏胤修站起身來,微微側身,伸手一指東面墻體上的一片碩大書架,“那里的書,都是鸞國的風土人情,又御史院下設部門搜集,每隔一段時間便修訂一次,”說著,又伸手指了御書案一角成疊的奏折,“這些也是類似你所說的市場調研,又各地官員呈上。但有些卻與你所寫的不同?!?/br> 漣漪點了點頭,“自然是有不同的,這些官員一般都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尖銳的矛盾少了、歌功頌德多了,為了哄您開心?!?/br> 夏胤修一挑眉,“這是欺君之罪?!?/br> 漣漪搖頭,“這算不上欺君之罪,這算是善意的謊言,無論是對皇上還是對官員自己都有益無害?!?/br> 夏胤修失笑,“有益無害?此話怎講?” 漣漪耐心答,“皇上您日理萬機,并非事無巨細都要了解,您來抉擇大事便可,至于一些小事要留給下面得官員來做,否則若他們毫無選擇性將所有問題都如實反映上來,那即便皇上您不吃不喝不休息,也是處理不完。再者說,這牽扯到了一個心理暗示問題?!?/br> “心理暗示?這又是什么?”夏胤修來了興致,新鮮名次越來越多,他下意識知曉,這新名詞定然也很有道理,因自從認識了蘇漣漪,他便知曉了很多從前所不知曉的東西,如今細細想來,又極為有道理。 漣漪微微皺眉,想著如何用最簡單的方法描述出來?!笆紫?,皇上您不得不承認,您是封閉的。您即便是巡視也是一年一次,大部分的時間都在這宮中,與您的人身自由相同,您的思維是封閉的、敏感的、脆弱的?!?/br> 夏胤修愣了下,表情有了一絲不自然,但只在瞬間發生,下一瞬間又恢復了正常。淡笑道,“你在揣摩圣意?”面孔雖然笑著,這句話也好像是在玩笑,但其中殺機只有其自己知曉。 蘇漣漪才不怕! 若是其他臣子,聽見這句話,絕對二話不說噗通跪下,大喊著——臣罪該萬死、臣有罪。 但蘇漣漪卻只是淡淡笑了下,道,“皇上,您若是不想聽,那臣女就不說了?!?/br> 夏胤修也沒了脾氣,又重新做回了龍椅之上,“沒說不想聽,你說的一切,朕都想聽?!痹拕偝隹?,卻發現了一些曖昧,自己也有一些尷尬,“賜座?!壁s忙換了個話題,緩和一下尷尬。 一旁貼身伺候的大太監安祿聰明絕頂,雖不說卻已看穿,心中只能哀嘆,心疼皇上的求而不得。 “是,皇上?!卑驳撢s忙吩咐一旁的小太監,搬來了椅子。 那小太監正要放下椅子時,卻見到安祿的一個眼神。這些小太監都是安祿一手訓練出,一個眼神便明白其意。將那椅子向皇上御書案靠近了不少,再不著聲色地看了一眼安祿,見其有了滿意的眼神,這才放下。 這一些做得渾然天生,人鬼不知。 蘇漣漪沒發現大太監安祿和小太監們的眼神交流,只是看見那椅子靠近御書案,忍不住皺了皺眉,最終還是坐了過去。 皇上身側燃的是一種香,那香名為凝瑤,是一種專門健腦醒目的熏香,有些類似現代的香茅,但味道比香茅柔和許多,淡淡的,即便是聞得久了也不會難受。 這凝瑤千金難買,昂貴無比,也只有各國的皇宮才能燃得起吧。 蘇漣漪忍不住也深吸了一口,頓時覺得頭清目明,不得不說這東西實在奇妙,竟比現代的咖啡還要好用許多。 夏胤修已調整好了情緒?!罢f吧,朕為何會封閉、敏感、脆弱?!?/br> 漣漪認真道,“其歸根結底還是因為皇上您封閉的環境。人的心理很微妙,要在視覺、聽覺、味覺都正常發揮作用的情況下才有安全感。就例如說行走,人在明亮光線清晰的情況下可以放心向前走,甚至可以奔跑。但若是蒙上了眼睛,眼前一片黑暗,即便是是周圍可信之人告訴他前方道路一切平坦毫無障礙,但那被蒙雙眼之人也是不敢放心向前走,只因其沒有安全感?!?/br> 夏胤修聽入了迷,這新奇的觀點是他第一次聽說,這些道理淺顯得很,人人都知,但卻沒人像蘇漣漪這樣總結出來。如今聽她這么一說,恍然大悟。 他真想將面前這女子的腦子撬開,看看里面到底裝了什么,到底和其他人的構造有何不同,為何她經常能說出這些別人說不出話。 “人,潛意識都有懷疑的心理,被蒙住眼之人便是如此。外人告訴他前方道路平坦,但他腦海中卻幻想溝壑,最終兩種思維交戰,構成了不信任感。而皇上您此時就如同這被蒙住雙眼而又不得不前進之人,因您無法親眼見到想知道的一切,即便是有人上書為您細細描述,您也是無法相信,這樣日復一日、年如一年,不停的心理交戰,又不得不強迫自己做出正確的抉擇,在強大的心理壓力下,慢慢的,您酒變得封閉、敏感、脆弱。雖然,您從未表現出來?!?/br> 蘇漣漪知曉皇上不會輕易降罪與她,于是便有恃無恐地繼續說著。 夏胤修被人說中了心理,大睜了眼,御書房死寂一片,只有那凝瑤,淡淡散發出青煙。 ------題外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