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節
蘇漣漪就這么在眾目睽睽之下向歐陽府大門走去,除了欲哭無淚,還是欲哭無淚。 上輩子和男人絕緣,這輩子倒好,到處傳緋聞。她發誓,對云飛峋一心一意覺無二心,即便是出軌的幻想,她都沒幻想過一次——實在忙得沒有時間。 馬上要進入歐陽府別院時,漣漪余光看到一輛熟悉的馬車,是李府馬車。在車下站著的是墨濃,說明里面坐的是李玉堂。 李玉堂并未出馬車,卻也將外面發生的一切聽了個清楚,一撩開車簾,正好與蘇漣漪碰了個對眼。 漣漪知曉李玉堂一定是來拜訪歐陽老先生,李玉堂這人十分好學,定然有萬千問題想詢問。以兩人的交情,她應該為李玉堂引薦,但這么多人,引薦了定然為李玉堂樹敵。 她飛快使了一個眼色——稍安勿躁。 李玉堂微微點了下頭,隨后便馬上退回了車廂,放下了車簾,兩人動作幾乎是瞬時發生,除了知情人墨濃外,無一人能看出兩人的交流。 蘇漣漪前腳進了歐陽府大門,那大門便應聲關上,絲毫不理會府外人等待的急切。 “墨濃,我們走?!崩钣裉玫穆曇魪能噹麅葌鞒?。 “是?!蹦珴馍狭笋R車,車夫則是牽著馬調轉了彎,十分困難的在這車水馬龍中擠了出去,而后上車,趕著車而去。 歐陽府別院。 庭院嶄新,雖到處熏了香,但也能聞到輕微漆油味道和木質的香氣,想來這院子是緊急維修的罷。 廳堂前的空氣,幾名小廝正陪歐陽歉玩著,歐陽歉這一輩子都沒這么玩過。在他記憶當中,他永遠是被困在房間中,因從未接觸過外界,所以便絲毫不好奇外界。 如今知曉了萬千世界的美好和與人玩耍的樂趣,十分熱衷。 歐陽尚默還是坐在他的木質輪椅上,披著雪狐披風,樂呵呵的看著自己兒子開心的玩樂,十分滿足。突然有種感悟,若是歉兒能這樣開心,即便不治愈也沒什么了。 只是…… 歐陽尚默想到自己年歲已大,不知還能活幾年,就擔心若是自己沒了,他的歉兒怎么辦,他能將歉兒托付給誰。 “歐陽老先生上午好,能在岳望縣見到您,漣漪十分驚喜?!碧K漣漪開口道,打的招呼是現代式的,但卻給人清新之感。 歐陽尚默笑著點了點頭,算是回應。 歐陽歉正在玩捉迷藏,他躲在枯枝后面,其實大家一眼就能見到他,只不過為了陪起玩耍哄其開心,那裝鬼的小廝對他時而不見,就在他身邊到處“找”,把歐陽歉高興壞了。 聽見了蘇漣漪的聲音,歐陽歉也沒興致玩了,一下子從根本擋不住人的枯枝后跑了出來,“漣……漣……” 蘇漣漪微微笑著,并未強迫他叫自己名字。因這是智力發展的一個過程,孩童在牙牙學語時,都是要從疊字學起,這個,與人腦的構成發育有關。 “歐陽公子,很高興見到你?!碧K漣漪笑著回答,聲音很慢,為了讓其一個字一個字的聽懂,調皮的眨眼,用生動的表情激發歐陽歉的交流欲望。 果然,歐陽歉見到蘇漣漪就十分興奮,他不知為何,就是覺得這個人與其他人不同,他和別人雖然能玩,卻“談不來”,只有和面前這個人才能“談得來”。 也許其他人不解,其實簡單得很,孩童和大人之間,多少是有代溝的。 既然蘇漣漪來了,便是準備給歐陽歉上第二課——顏色和形狀。 因為之前沒準備道具,于是蘇漣漪便看見什么便說什么,講了天空的顏色,講了云的顏色,拉著歐陽歉觀看天上的云彩。根據形狀,編著十分可笑又幼稚的故事。 “你看那個云,昨日我們看到的魚?”漣漪指著其中一片云。 歐陽歉仰頭看著,而后想了一想,之后點了點頭,“像?!?/br> “其實它在說:好無聊啊,為什么沒有小伙伴陪著我玩?”蘇漣漪慢慢地講著,將聲音弄得很細,模仿一條小魚。隨后又指著另外一邊,“緊接著,又來了一條大魚?!?/br> 歐陽歉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著,隨后點了頭,“大……魚……” “大魚說,我陪你玩?!睗i漪又將聲音弄得很粗,模仿另一個聲音?!皬拇艘院?,大魚和小魚就成了朋友,每天在一起玩?!?/br> 歐陽歉再一次高興得手舞足蹈,就如同聽了全天下最精彩的故事一般。 一旁陪著的小廝們都傻了眼——這是什么故事???他們還以為從這深不可測的蘇漣漪口中能聽到什么驚天動地的故事,鬧了半天就兩條魚說話。 他們哪里知曉現代教育學,無論是故事還是授課,都要以學生的智力接受能力為準,歐陽歉三歲的智商,去聽什么軍國大事、風花雪月,能聽得懂就怪了。 隨后兩人又玩了好一會,吃了午飯,歐陽歉累了,打著哈欠,想要睡了。臨睡前,還和蘇漣漪越好,下一次還要一起玩,讓蘇漣漪經常來陪他玩。 漣漪笑著答應。 下人們陪著歐陽歉去睡了,徐昌則是推著歐陽尚默來。 “漣漪,謝謝你了?!睔W陽尚默由衷道。 漣漪笑著搖頭,心中一道聲音譴責自己——太有目的性,為了以后的計劃去接近一名老人,去騙取一名“孩童”的歡心。 歐陽尚默在商界這么摸爬滾打這么多年,有如此的威望,豈能不懂?他相信人的好心,但僅僅只在一個程度。這世間的人,怎么會毫無私心?只不過,人的交往也是在價值的基礎上交往罷了。 這種交易不可避免,但只要蘇漣漪真心幫助歉兒,他也絕對會以同等的或者更大的利益回報給蘇漣漪。 漣漪只覺得歐陽老先生的雙眼犀利得如同蒼鷹,仿佛遙遙便能講她看穿,有一些尷尬。 歐陽尚默呵呵笑了起來,“傻姑娘,別自責了,這沒有什么不對,你對歉兒的幫助是真心誠意,有這些就夠了?!?/br> 漣漪苦笑出來,她,還是太嫩了。 歐陽尚默有識人的本領,能看出面前女子的清高,便主動轉移的話題,緩解了她心里的尷尬,“漣漪丫頭啊,有件事老夫不懂,為何你將歉兒帶出去僅僅一次,歉兒就不再熱衷于砸瓷器?”這個,是真心不解。 漣漪很想說——從前人家砸東西是因太過無聊了。不過這話自然是不能說,這不是平白給歐陽老先生添堵嗎? 她試圖用生物學、醫學的角度解釋,想了一想,正色道,“歐陽老先生,也許我接下來說的話,你聽不懂?!?/br> 歐陽尚默笑著點了點頭,“這個你放心吧,不懂,老夫也會接受,所謂海納百川嘛?!?/br> “歐陽老先生不愧是智者,難怪退隱商界這么多年,依舊可以站在商界最前端?!睗i漪由衷感慨。什么樣的人永遠可立于不敗之地?是虛心學習,永不自滿之人!瞬間接受新鮮事物,便永遠在信息的最前端。 李嘉誠如此,歐陽老先生也是如此。 “人腦,分為原腦和大腦,”漣漪一指自己的頭,“就是說腦漿?!?/br> 古人不懂大腦,卻識腦漿。歐陽尚默點了點頭,期待接下來的話。 “原腦,便如同動物的思維,一種機械思維,一種條件反射思維。餓了就吃、冷了就穿,而人在嬰孩時期大半是原腦在作用,而在歐陽公子的身上,則表現為他用越來越過激的行為來證實存在感?!睗i漪說到這,停了一下,給歐陽尚默時間讓其消化。 歐陽尚默第一次聽見這種說法,一邊震驚,一邊開始強迫理解。當接受了這信息后,他便微微點了點頭,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而我們成年人,會思考,會根據一些事物做出判斷,最終決定如何應對,這種思維智慧和語言記憶,可以稱之為大腦?!睗i漪又道。 這一次,歐陽尚默比之前吸收信息要快上許多。 漣漪繼續道,“原腦和大腦是是兩種截然不同,又互相抵觸的兩種思維模式,原腦強時大腦便弱,反之,大腦強時原腦則弱。而孩童時期往往是原腦強大腦弱,隨著年齡的增長,接觸外界事物的增多,以及對判斷力的訓練,大腦慢慢成長,最終戰勝原腦取得勝利,最終原腦逐漸萎縮?!?/br> 在旁邊聽著的所有人,除了歐陽尚默和管家,還有一眾下人都聽得一愣愣的,覺得深奧無比,又十分奇妙。 “而在將歐陽公子帶到外界前,歐陽公子的原腦與大腦一直再抗爭,或者說,是外界的原因抑制著大腦的發育,當將他帶到自然界后,大腦得到了刺激,瞬間激活,戰勝了原腦,于是,那種機械的毫無意義的行為便無法滿足歐陽公子,所以便停止了打砸瓷器?!睗i漪剛解釋完,就后悔了。 她面色不好,十分擔憂地看向歐陽尚默,心中暗暗叫苦,人家的原腦和大腦抗爭,她的智商和情商抗爭,當智商領先時,情商便直線下降。怎么不小心口不擇言的說了實話?這得讓歐陽老先生多自責? 果然,蘇漣漪的話說完,歐陽尚默的面色變了,渾身僵硬,神情激動,“漣漪丫頭,你是說……是老夫害了歉兒?” 漣漪趕忙去安慰,希望亡羊補牢,“不是,歐陽老先生您別誤會,不是您害了歐陽公子,而是您不知用什么方法去幫助他,呃……其實從現實開始也不晚,只要您不指望著歐陽公子以后取得什么大成就,過個正常人的生活,或者是……呃……比正常人傻上一點點,應該是可以的?!彼@回可不敢再亂說話了,一字一句都要思考清楚。 歐陽尚默能不知蘇漣漪的意思?只能苦笑,“漣漪丫頭別自責了,是歉兒命苦,老夫也是命苦,為何四十幾年前沒遇到你?!?/br> 漣漪哭笑不得,四十幾年前,別說她,蘇峰和許桂花是否出生都是未知。 歐陽尚默又問,“漣漪丫頭,那你說,歉兒多久可以恢復到比正常人稍稍……傻……那么一點?!边@么多年,他也早面對現實了,恢復道正常人那樣,不太可能。 漣漪細細思索,“若是按照一套科學有效的方案,最少需要十年?!?/br> 歐陽尚默聽到這個回答,略微絕望,長長嘆了口氣,“十年……老夫卻不知能不能活過十年?!笨嘈?。 漣漪看了看歐陽尚默,其面色紅潤,思維清晰,甚至牙口都很好,“歐陽老先生,說句實話,漣漪認為您再多活十五到二十年也不成問題?!?/br> 歐陽尚默笑了,“傻丫頭,老夫的身體如何,自己還不知?你這是哄我老頭子開心罷了?!?/br> 漣漪趕忙搖頭道,“我絕對沒開玩笑,其實歐陽老先生身體健康,長壽絕對沒問題,只不過老先生屬于鍛煉,這個就好比馬車,一輛馬車經常用、經常維修,便能用上十年有余。但若是將那馬車停上哪怕是一年,都會腐朽不堪?!?/br> 歐陽尚默不全信她的,但也有了興趣,微笑著,“那丫頭你說說,老夫要怎么鍛煉?” 漣漪略略想了一下,“歐陽老先生,我教你一套太極拳法如何?” 歐陽尚默哈哈笑了起來,一旁管家徐昌也微笑,“老夫這么一把年紀,黃土都埋到了下巴,你讓老夫習武?習武要從娃子抓起,老夫這耄耋如何習武?” 漣漪就知道會被誤解,“這一套雖是拳法,但卻是借著拳法來健身罷了,只要用好了氣,便能延年益壽,歐陽老先生不妨一試?!?/br> 也許是今日高興,歐陽尚默也來了興趣,破天荒地讓管家扶著入房間換了衣服,家丁們趕忙將空地鋪上了地毯,生怕老爺摔倒碰傷。 漣漪見歐陽尚默準備好了,老頭興致勃勃的,一番平日里的雍容莊嚴,換了一身很有喜感的練功服,差點笑出來,趕忙捂住嘴,怕被誤會嘲笑。 隨后,漣漪教了歐陽尚默一套楊式二十四式簡化太極拳,這一套拳法最適合老年人學,動作簡單,難度不大。 一套拳法打下,歐陽尚默只覺得筋骨舒展,神經氣爽?!昂?,這套拳法果然是好?!庇芍再澷p。 漣漪噗嗤笑了出來,“歐陽老先生您太夸張了,拳法確實好,也確實可以延年益壽,但卻沒那么立竿見影。這套拳法靠的是氣與行的配合,且要持之以恒,一次兩次效果不大的,以后歐陽老先生可在早晚一次,若是體力允許,中午可加一次,先試三個月?!?/br> 歐陽尚默哈哈笑起來,笑聲爽朗,好像許久沒這么開心的笑了。一旁的徐昌心中感動,老爺和少爺,終于有守得云開見月明的一日了,眼圈也是紅了一紅。 漣漪看向徐昌,略帶調皮一笑,“徐管家也一起練吧,可延年益壽,還可陪歐陽老先生一起,這種拳法一個人練無感,一群人一同練才有感覺?!?/br> 心中竟惡作劇的幻想,歐陽老先生帶頭,弄一堆老頭老太太練一些太極拳或太極扇。汗,這畫面真是惡搞! 歐陽府從來都是沉默的,不知是因這百年家族的深沉,還是因歐陽尚默的厄運,但如今,卻因為蘇漣漪,歐陽家族的冷寂緩解了一些,開始有了人氣。 蘇漣漪又和歐陽尚默說了好一會話,但猶豫再三,最終沒將她的需求赤裸裸的說出來。 在內心嘆氣,她蘇漣漪最終還是做不到那么勢利罷。因為她的“目的性”,她處處心虛,最終默默的決定,放棄她之前的目的,變有意靠近為真正的無私幫助。 歐陽尚默能感受到蘇漣漪的變化,笑得意味深長,又滿是欣賞。 太陽偏西,漣漪告辭回家,徐昌又親自將她送了出去,當蘇漣漪出門時發現,門外的車馬已經散了,空無一人。 蘇漣漪不知的是,這些人并非是久等散去,這些商賈求見歐陽老先生的心切,若是連守三天三夜能受到老先生的接待,他們會高高興興地去守。那么他們為何散了去? 原來是歐陽尚默心情大好,便暗暗譴了徐昌,為這些商賈一個個排了時間,按照時間有序地來接待。商賈們高興不已,甚至覺得是蘇漣漪在內說的好話,心中對蘇漣漪自然是另眼相看。 這些切不說,先說蘇漣漪趕著馬車向回走著。 道上路滑,馬匹雖有四條腿但該摔倒還是會摔倒,于是,蘇漣漪只能放慢了速度,她一邊駕著,一邊思考著。 突然路過一個胡同,而有人從箱子中走出,對蘇漣漪恭敬招手,漣漪定睛一看,竟是墨濃。 墨濃便是代表了李玉堂,再向那巷子一看,果然,李家馬車停在里面。 漣漪趕忙勒馬停車,墨濃則上前,拽住馬的韁繩,將馬車牽到路旁,漣漪一個側身,瀟灑跳了下來,向馬車方向走。 車廂內伸出一只骨節分明的白皙之手,將車簾掀開,其內白衣公子帶著幾不可見的淡笑,“蘇小姐,別來無恙?!?/br> 漣漪笑著點頭,“李公子,好久不見了。確實,幾個月沒見了?!?/br> 李玉堂點了點頭,“可有時間,喝一杯茶?!?/br> “好,但時間不多?!睗i漪也不客氣,在她心中,兩人已是好朋友了,而她確實時間不多。這鸞國可沒什么路燈,她可不想抹黑趕著馬車回去,她視力好,不代表馬的視力也好,她不想承擔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