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用過了午飯,下人們撤下了飯菜。 高斐坐在老太太身旁,慢悠悠地喝著茶。 老太太心領神會地讓三個孩子都下去了,又屏退了下人,只留下他們三個。 等人都走完了,老太太才開口問起來:“可是今早上朝出了什么事?” 高斐這才放下茶盞,開口道:“今日圣人在朝上封賞齊國公與我之后,下朝又將我留下說了一些話,聽那話里的意思,似乎有意為我安排一門親事?!?/br> “親事?”老太太近驚呼一聲,同時又偷偷拿眼睛去瞧袁璐的臉色。 袁璐也不明白為何這成國公為何這般苦大仇深的,他們二人本已經說好和離了,現在皇帝要給他指一門稱心如意的婚事,不是應該皆大歡喜么。 高斐不說話,老太太又瞧著自己,袁璐只得出聲:“具體是如何的?您給我們講講。這說一半藏一半的,可真叫人怪難猜的?!?/br> 高斐沉吟了片刻才說道:“圣上的意思,是讓我娶齊國公家的庶女。兩家交好,也算成就一樁美事?!?/br> 老太太想說皇帝都讓你娶了,娶就娶唄,不然抗旨是很嚴重的。但是又想到小袁氏因為這事兒鬧了個把月才出來,又沒敢開口。 老太太不懂,袁璐卻已經聽出點門道來了,他轉述的是皇帝讓她“娶”了邱繡,也就是說不是隨便收一房小妾那么簡單的,最起碼也是個貴妾,說不定還要抬了作平妻。 等他日袁璐跟他和離了,邱繡那個齊國公庶女的身份、又是皇上賜婚,抬了做正室也是名正言順。 這高斐可真夠憋屈的,第一個老婆是賜的婚,雖然個性溫順,但身子羸弱,在小兒子早產的時候沒了。第二個老婆就來的更讓人生氣了,是皇后特地拿來踩他們兩家的。這第三個……呵呵,皇帝又來插一腳了! 他就納了悶了,你一個當皇帝的,日理萬機,cao心什么國家大事不行,非盯著他的婚事!還非得一婚二婚三婚都給一手包辦了! 袁璐站在高斐的角度上想了想,這皇帝還真跟街道辦事處主任似的。 老太太琢磨了半天,猶豫著開口了:“那圣旨可下了?你是怎么個想法?” 高斐道:“今日圣上只是口頭提了提,應是想探探我的口風。我當時也沒說準話,您且讓我再想想吧?!?/br> 雖說婚姻自古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衫咸唤浭?,以前聽老國公的,后來就聽兒子的,因此現在高斐說要自己想想,她也沒再多問什么,只讓他自己決定了。 袁璐和高斐一前一后出的老太太的院子。 高斐走在前頭,到了拐角故意停了停腳步。 袁璐一繞過去,就看到他負手站在那里,淵渟岳峙的,叫人不敢靠近。只不過想也知道那是在等自己的,她也只能硬著頭皮走過去。 高斐聽到了身后的腳步聲,也不回頭,只說:“你跟我到前頭來一趟?!比缓缶湍_步不停地往前走了。 袁璐亦步亦趨地跟上,隱隱知道他要跟她說這次賜婚的事兒,卻也猜不透他到底要說什么,又是個什么意思。 到了書房,高斐進去了就讓下人都回去了。二和出門的時候還很體貼地將書房的門帶上了。 高斐指了指座位讓袁璐在圓桌旁坐下,兩人面對面坐著。 高斐拿著桌上的茶盤里的茶壺倒了兩杯淡茶,分別放到各自的眼前。 這人突然這么客氣,袁璐不習慣地心都跟著跳了,這不是要算計什么吧! 倒完了茶,高斐才開了口:“前頭你讓管事在外頭看房子的事兒,我都知道了。只是不知你日后到底是作何打算?” 有兩套說辭在她腦海里飛快的閃過,一套是打太極兜圈子的,另一套是直來直往、開門見山的。 只不過他們二人一無感情牽扯,二無往來利益,三來以后也不在一處生活。袁璐想了想,覺得也沒有隱瞞的必要,就說:“我之前就在看房子,您知道的。我就是想搬到外頭一個人住著,我雖身為女子,卻也不是沒有自信不能靠自己生活的。雖日后可能會落個難聽的名聲,一來我不介意人言,二來我不強求再嫁。也就不在乎這些了?!?/br> 她的口氣已經沒了人前的恭敬,高斐倒也不甚在意,反而對她開誠布公的話還挺順耳。他站起身走到書桌前,從一個暗格內取了一份東西出來,“房契和地契我都給你備好了,說起來到底是我們成國公府虧欠了你……” 袁璐笑了笑,“這也說不上,我們倆自個兒都覺得跟對方過不下去,也不在于誰虧欠誰的情況。我也不是那等離了人、就活不下去的女子?!?/br> 高斐將房契和地契都放到桌上,推給了她,“你先收著?!?/br> 袁璐也沒假惺惺地推讓,就將東西籠到袖子里了,“您讓我跟著來,就是為了說這個事?” “也不盡然,”高斐頓了頓,“今日宮里的那件事,很麻煩。對此,我有個提議……當然,你若不同意,我也自不會勉強?!?/br> 袁璐道:“但說無妨?!?/br> 高斐又說:“我聽你話里的意思,你是要在外自立門戶,并不依附岳家。到時候去官府上報戶主立契,若是岳父有意從中阻撓,你這女戶是當不成的?!?/br> 袁璐挑了挑眉,這倒是她之前沒想過的,如果他爹和哥哥硬是在這上頭看著她,她也確實沒辦法。 “所謂女戶,是指家無男丁由婦女為戶主之民戶,凡無夫無子則為女戶。但我大耀律法中,和離或被休棄的女子是該歸娘家的,只要岳家不同意你分家,你就是袁家的姑娘。袁家有岳父和你哥哥在,無論如何不可能算是沒有男丁的?!?/br> 袁璐就一時有些慌,本來打算好的東西一下子就被推翻了,這擱誰身上都要從頭想過了。 高斐停了一會兒,讓她想了想才繼續說:“齊國公這門親事我不想應下,我父親雖同他是生死之交,我和他的在戰事上看法卻是南轅北轍,毫無相投之處。他是我的上峰,日后若是又成為我的岳家,掣肘之處必然多不勝數。就算撇開這些不說,若是以后邱氏產子,府里有那樣一個強硬后臺的孩子,對泓哥兒的世子之位是百害而無一利?!?/br> 他將利害關系說得這樣直白,袁璐也有些詫異,他們二人的交情八輩子也到不了推心置腹的境地?,F在說這些,其用意就很不簡單了。 果然高斐又接著說:“你若愿意,便留下來管一管這事。齊國公的庶女若是真的進了門,便由你出面,隨你是將她調丨教的服帖,還是其他樣子……”他眼中精光一閃,“都是該的?!?/br> 袁璐不禁倒吸了口冷氣,這高斐的意思是,如果他真的拒絕不了這門婚事,讓邱繡進了門。而邱繡又是個不老實的,就讓自己馴服她。就算是用上極端的手法也在所不惜。 “當然,”他道,“你若愿意幫這個忙,事成之后,成國公府上下感激不盡,他日需要援手之時,我便在所不辭。你若不愿,便等上幾日,再過個十天半月,我擬好了文書。你下個月月初就可以搬出去。且你那宅子附近,我也安排了百十號人手,日后也不用擔心門庭凋敝,被人欺侮?!?/br> 袁璐垂著眼睛沉思,安靜了片刻后,“我再想想吧,明天給你答復?!?/br> 高斐“恩”了一聲,“這事兒你想好了再說不遲?!?/br> 袁璐從高斐那里回去以后就有些神不守舍,花mama跟她說話說了好久,她才反應過來。就更別說聽清花mama跟她說的是什么了。 花mama關切地道:“你這是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袁璐搖搖頭,“我有些事要想,你們都下去?!?/br> 屋子里的眾人就依次退了下去。 袁璐一只手在桌子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另一只手從茶杯里沾了些水,在桌上隨便劃著。 她先寫了一個邱字,又寫了一個高字,然后是自己的姓氏袁。 腦子里也從之前的亂糟糟,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她對在這個時代,以和離過的身份再找個如意郎君那是一點把握也沒有。且她從前在床上不生不死地躺了那么多年,唯一的盼頭就是希望可以有一天像個正常人一樣活著,對那些身外之物,什么情啊愛的,壓根就沒有期望。因此可以說她壓根沒準備再嫁。 她也不想回袁府,就想過自己的自在日子。 跟成國公和離的想法,從她剛醒過來的時候就有了。是因為那個時候老太太看著十分厲害,她在高府也沒什么牽掛。那要守著過一輩子才是傻。 自從有了和離的念頭后,她就一直將之視為自己的短期目標而為之努力。 可現在回頭想想,老太太對她不錯,三個孩子、尤其是澈哥兒,跟她感情就更深了。若是高斐娶了別人還好,可若是娶了邱繡……來一個幾次三番被自己下過臉面的主母,能允許她見三個孩子?她能忍受一輩子見不著孩子們幾次? 到底什么才是她最想要的?真的是離開成國公府嗎?還是就是過得舒坦?那如果高斐能許她一個舒坦的未來,她在后宅里為他做一些事作為交換,是不是也是可行的呢? 邱繡她只見過幾面,絕對不是個好相與的。成國公再厲害,能日日看著后宅?且不說她會不會興風作浪,只一條,她如果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會怎么對待泓哥兒和澈哥兒呢? 別看高斐現在對這樁婚事咬牙切齒的,可男人最是靠不住。如果以后他跟邱繡有了感情,有了小兒子以后,會不會就將他們母子看的比兩個哥兒更重? …… …… 她的思路由混亂到清晰,又從清晰變成了一團亂麻。只是不得不說,這成國公真是個會拿捏對方心思的高手,先饋贈東西,再打破對方的期望,然后一個甜棗一個巴掌的,就把自己的意圖以一種對方能接受的方式說了出來。 估摸著,連著那點同仇敵愾的話,都是算計好了才說的。 只是這人也挺看得起她的,怎么就覺著這事兒交到她手上錯不了呢? …… …… 這事真是教她頭痛無比,一時不知何去何從了。 袁璐枯坐了一下午,天色漸黑的時候,泓哥兒和澈哥兒一前一后撒歡式地在外頭又跑又笑的,她聽到了響動,才回過神來。 碧溪進來通傳說:“兩位少爺請您去老太君的院子里用夕食,現下正在外頭等著?!?/br> 這說話的功夫,泓哥兒和澈哥兒都已經扒上了支開的窗戶。 泓哥兒高一些,扒著窗戶踮著腳,能露大半張臉,她說:”母親,祖母說讓你去一起用飯,我和弟弟剛在前頭打了拳,身上一股汗味兒,怕熏著您,就不進去了?!?/br> 澈哥兒個子矮,踮了半天腳,上躥下跳的也就最多能露出一個額頭,急的他抓耳撓腮的,就在窗戶底下一跳一跳的,一邊跳一邊喊:“娘親快出來啦,天都要黑了?!?/br> 他臉上本就rourou的,這一蹦一蹦的兩頰上的嫩rou就一抖一抖的,喊話的時候還喘著粗氣,一頓一頓的。別提多逗了。 袁璐的心當下就軟成了一汪水,笑道:“好,去用飯?!?/br> ☆、第72章 用意 第七十二章 同慶帝留下高斐說了那些話后,沒幾天齊國公的八百里加急奏章就送到了龍案上。 齊國公的奏章里對這門親事是十二萬分的不同意,痛陳武將聯姻的弊端。 皇帝摸著這份奏章,一個心終于落回了心里。 如果說在權利頂峰的人還怕什么的話,大概就是功高震主了。 他當王爺的時候,禮賢下士,察納雅言,算得上是太丨祖爺那些兒子中十分杰出的一個。非要說有什么不足,大概就是他的身份——一個宮女產下的皇子。 且早年運道也不好,他母妃故去的時候,他已經長到了十八歲,不再是會被位高權重的妃子籠絡到膝下的年紀。 后來趁著東風,得了天下,那是信心滿滿地要當一個明君的。 可他不惑之年才坐上了龍椅,眼瞅著也坐了六七年了,他年近五十。這滿朝文武,卻也只有以前跟著他的老人還算是一條心。不過那些人里出謀劃策的文士,因為知道太多秘辛,也是都被殺干凈了,也就剩了一些直腸子的武將。 他有時候坐在龍椅上往下看的時候也在想,這些人當著面俯首帖耳的,背地里誰知道是什么想法呢。大概他那個死去的皇帝老爹,當年也是這種想法,因此晚年的時候將他們這些長成的兒子打壓的打壓,圈禁的圈禁。 真到了自己身上,也不能怪他爹了。他自己不也這么想著么。 可更為諷刺的是,文人那是必須籠絡的,武將卻是要防備的。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手握兵權的武將,起了反心就能吞掉半壁江山。 皇帝最放心的就是跟著自己刀山火海里闖過來的這些人,最不放心的卻也是他們。 齊、成兩家居功至偉,如今一個握著北軍,留在邊關不肯回來。一個已經在形勢下鞏固了中軍的核心地位。 皇帝是晚上覺都不睡安生了。 齊國公那個庶女,倒是一直留在宮里?;实垡恢睕]給安排,他就想著反正放在眼睛下面看著總不會錯的,齊國公立了戰功,也不能在這個檔口弄死人家的女兒,只抹去那個姨娘就算了。 他跟成國公說,想將邱繡賜婚與他。眾人看見的是一個閑得發慌的混賬皇帝,亂點鴛鴦譜。 可就算別人都不懂,跟著他這么些年的齊國公要是這真不懂,那就是真的白活了一把年紀了。齊國公在邊關肯定是早就得了家里的信兒,遲遲不肯收兵回京,不就是想把功勞做大,讓皇帝不好意思下手弄他們家嗎。 齊國公也不傻,皇帝這一出,不就是個試探么。也許這樁婚事在他眼里什么都算不上,但要的就是他和成國公一個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