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你應該聽過的吧——我是一個私生女?!庇蠀呛S胥等坏哪抗?,安蓉蓉挑眉,道,“你不知道?不過沒關系,我現在告訴你了?!?/br> “所有人都知道——或者說所有人都認為——我是一個私生女,甚至于我自己,在我十六歲以前也是這樣想的。雖然最后證明,我并不是私生女?!?/br> “不過這不重要,因為我要跟你說的不是這個?!?/br> “我要告訴你的是,在我十六歲之前,我對我母親都是抱著什么樣的想法?!?/br> “那時候的我想的是——”安蓉蓉淡淡地笑著,道,“——當初的你,為什么要生下我?” “為什么你寧可讓我頂著一個私生女的名頭,讓我從小就知道我是個可恥的存在,讓我從小就收緊別人的嘲笑、排擠、唾罵,也不肯在當初我還沒有出生的時候打掉我?” 吳海玉的臉色瞬間蒼白。 “你想得很好,海玉……你是一個很善良,也很有擔當的人,但是,你想得卻太簡單了?!卑踩厝剌p聲道,“你知道作為一個私生女,在她長大的過程中,她會受到多少嘲笑和排擠嗎?你知道她會得到多少異樣的目光嗎?你知道一句簡單的‘你爸爸是誰’會對她造成多大的傷害嗎?你想要她帶著千瘡百孔的心長大,然后哭著對你說‘我寧可你從來沒有生過我’嗎?” 安蓉蓉笑著,平靜無波的眼睛映出了滿臉淚水的吳海玉。 “你從沒想到過,對嗎?” “可是現在我已經告訴你了,海玉……那么告訴我,你想要這樣嗎?” 吳海玉哽咽著,顫抖著唇,努力拼湊自己的字句:“我可以……我可以保護她……” “不,你不可以?!卑踩厝仄届o而殘酷地說著,“你無法保護她,你甚至連你自己都保護不了?!?/br> “所以,她會在她第一次知道‘爸爸’這個詞的那天來問你她的父親是誰;她會在開始懂事的第一天帶著淚水入睡;她會在入學的第一天受到來自學生、家長、甚至老師的異樣的目光;她會在青春期的第一天開始怨恨你;她會在叛逆期的第一天一邊哭著一邊向你大聲喊叫,問你為什么當初要生下她……” “你從沒想到過,對嗎?” “可是我現在告訴你了,那么你想要這樣嗎?” 吳海玉淚流滿面:“不是……不會是這樣的……不會的……不會的……” 吳海玉靠著門框,慢慢滑坐在地,泣不成聲。 安蓉蓉蹲了下來,道:“是的,就是這樣的?!?/br> 她抬起了吳海玉的頭,注視著她的眼睛:“她會是這樣的,就像是曾經的我?!?/br> “所以……”安蓉蓉道,“放過她吧,也放過你自己……如果你真的愛她?!?/br> “這是你的錯,但你不能讓這個錯延續下去,變成她的錯?!?/br> “……就算是為了她?!?/br> “好嗎?” 第二天,安蓉蓉接到了吳海玉的電話。 在電話的那一頭,吳海玉那勉力維持平靜,但卻依然顫抖的聲音道:“蓉蓉,陪我去醫院吧?!?/br> 安蓉蓉一路小跑到吳海玉的面前,看著陽光下面色蒼白、瘦弱的身體幾乎支撐不住她身上的衣服的吳海玉,眼眶一紅。 她走過去,用力抱住吳海玉的肩膀,輕聲道:“不要害怕?!?/br> ——不要害怕。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br> ——因為一切都會過去的,所以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時間是那么可惡的東西。 它會沖走你珍惜的一切,會抹平你所有的努力。 但時間也是最好的良藥。 它會治愈你的傷疤,撫平你的傷痕。 所以不要害怕,因為一切都會過去,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所以不要停下腳步,因為前方還有更美好的風景等著你的發現。 吳海玉含著淚,回抱住安蓉蓉,將頭依靠在安蓉蓉的肩上,帶著鼻音的聲音輕輕道:“我知道?!?/br> ☆、第96章 chapter.96 對于絕大多數的女人來說,她的一生中通常會遭受男人永遠都不會遇見的痛楚——懷孕、生產、流產。 在古代,懷孕生產這件事,對于女人來說,更是有“在鬼門關上走一圈”的別稱,而到了現在,生產的死亡率已經降了下來,但流產的危害卻從來都沒有小過。 而對這一點的認知,在安蓉蓉陪著吳海玉做過各種流產前的檢查,聽醫生囑咐了長長的一串注意事項后,更是達到了頂點。 常規檢查,然后是炎癥檢查、血液檢查,然后再是心臟、肝腎……最后,終于到了進行手術的那一天。 當吳海玉進入手術室之前,她緊緊地抓著安蓉蓉的手,臉色蒼白,聲音細如蚊蟻:“蓉蓉……我……有些害怕……” “沒事的?!卑踩厝嘏牧伺膮呛S竦氖?,然后用力抱了抱她,就像是要將自己的力量傳遞給她,“一切都會沒事的?!?/br> 是的,一切都會沒事的。 手術進行得很快,不過半個小時,安蓉蓉就在休息室中見到被護士扶過來,掛著吊瓶的吳海玉。 在見到對方的那一刻,兩人相視一笑,吳海玉那蒼白的臉上或許有惆悵,或許有不舍,或許有遺憾,但卻也有如釋重負。 安蓉蓉走過去,握住吳海玉沒有插上針頭的手,輕聲道:“沒事了?!?/br> “一切都過去了?!?/br> 剛剛動過人流手術的吳海玉十分虛弱,因此作為吳海玉的好友,安蓉蓉自然是義不容辭地來照顧她。 每一天,安蓉蓉都會定時定點,將三餐送給暫時躲在校外地下室里修養的吳海玉,如果天氣好,安蓉蓉還會將吳海玉扶出來,帶她曬曬太陽,以免她真的在地下室里頭發霉了。 雖然吳海玉老是抗議安蓉蓉將她想得太脆弱了,但是對吳海玉折騰自己身體的能力心知肚明的安蓉蓉還是強硬地壓下了她的抗議。 這一天,恰好又是帝都少見的艷陽高照的天氣,于是安蓉蓉早早來到地下室,把吳海玉從陰冷的地下室里頭提溜出來,盯著吳海玉,掐著秒表算著這家伙的散步時間。 吳海玉又好氣又好笑,向著安蓉蓉翻了個白眼:“我不會偷懶的!” 安蓉蓉:“哼哼?!?/br> 就這樣,兩人在這個下午,慢悠悠地在街上走著,頗有幾分壓馬路的意思。 走了沒一會兒,吳海玉就感到了無趣,推了推一邊漫不經心的安蓉蓉,道:“蓉蓉,我們換條路走吧!” 安蓉蓉無可無不可地聳肩,道:“隨你啊……你想往哪兒去?” 往哪兒走? 這個問題倒是真的難住吳海玉了。 老實說,就算吳海玉已經在附近的地下室里頭住了好幾個月了,但是因為往日的習慣和不堪面對他人目光的壓力的緣故,吳海玉倒是一直都沒有怎么在附近走過,除了去學校的路之外,連附近的地形都不是十分熟悉。 于是吳海玉站在原地,神色里頭帶著幾分猶豫和幾分躍躍欲試,開始四下張望起來。 但就是這一看,卻讓她原本因日照和運動變得紅暈的面頰瞬間蒼白,甚至于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那個人…… 他……為什么他竟會在這里…… 察覺到了吳海玉的異樣,玩著手機的安蓉蓉抬起頭來,不解地看著吳海玉,道:“怎么了?” 吳海玉臉色蒼白,強自笑道:“沒事,只是……我只是……有點頭暈?!?/br> 完全沒有注意到吳海玉方才那一眼的安蓉蓉一聽,沒有絲毫質疑,走上前來,用手背試了試吳海玉額頭的溫度。 “怎么突然變得這么冷?咦?你還在出冷汗?”安蓉蓉緊張起來,“你覺得怎么樣?哪里不舒服么?” 吳海玉用力握住安蓉蓉的手,搖了搖頭,道:“我只要……我只要回去躺躺就好了,這太陽曬得我頭暈?!?/br> “那我們快點回去吧?!卑踩厝乩鴧呛S?,轉身就走。 在離開的那一刻,吳海玉回頭看了一眼,眼中情緒起伏,一個名字幾乎要脫口而出,但她用力咬了咬下唇,到底是什么都沒說。 吳海玉低下頭來,快步向前走著,腳下快得甚至越過了安蓉蓉。 “咦?” 不知道是不是安蓉蓉的錯覺,這一刻,她似乎聽到身后有人發出了一聲疑惑的聲音。由于這聲音似是在哪兒聽過,所以被安蓉蓉得耳朵準確地捕捉到了。 吳海玉背脊不由自主地僵直起來。 安蓉蓉回過頭去,茫茫人海中,她好像看到了一個有幾分眼熟的影子。 那是…… 安蓉蓉皺了皺眉,從腦子里那位于“垃圾垃圾箱”的位置里翻找起來,但還沒等安蓉蓉從那堆垃圾里頭把人給拽出來,吳海玉就拉著安蓉蓉的手,快步離開了這里。 ——唔,算了……既然是被掃進垃圾桶的人……想來是不重要的吧? 這時的安蓉蓉這樣想著。 但安蓉蓉萬萬沒有想到,在第二天的早上,安蓉蓉就被這個“掃進垃圾桶的人”給找上了門。 “蓉蓉,有人找?!?/br> 安蓉蓉一推開宿舍的門,里頭的安·瑪格麗特·羅夫特斯基就出聲說著,指向了安蓉蓉的書桌。 安蓉蓉順著安的手望去,只見在她的書桌前,一個大喇喇地霸戰了她的椅子的女人扭過身來,風情萬種地看著她,嫵媚一笑:“我們又見面了?!?/br> 安蓉蓉:“……” 安蓉蓉:“不好意思,你誰?” 那女人的臉色瞬間黑了。 強壓著怒火,那女人道:“你忘了嗎?前些天,通化街……”那女人用眼神示意著安蓉蓉,就好像兩人之間有什么心照不宣不可言說的秘密。 安蓉蓉木著臉,道:“我當然記得?!?/br> ——不就是安憶文那個蠢貨的姘頭嗎?那家伙都被他一雙兒女暗搓搓找人讓他不舉,這么悲催的爹她可是第一次瞧見,她怎么可能忘了? 而作為“悲慘世界”當事人的姘頭的女人,安蓉蓉又怎么可能沒有印象? 不過話說回來,也多虧了這個女人的沉不住氣,否則,她還真不一定能夠猜到趙玉的身份。 但…… “可是記得歸記得,”安蓉蓉道,“但我們應該還算不上認識吧?” 雖然不知道這個女人是怎么知道她的名字,又怎么找上門來的,不過安蓉蓉卻是真的不知道這廝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