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這樣一來,父親和母親就會看到他了吧? ——這樣一來,他們就不會再吵架了吧? 他這樣想著,抱著他人生中拿到的第一個獎杯興高采烈地回到家中。 當他走到家門口時,卻正巧迎上了氣沖沖的父親。父親同他擦肩而過,但卻完全沒有注意到放學回家的他,還有他手中的獎杯。 他的笑容僵在臉上,想要拉住父親,但回頭時卻再也找不到父親了。 他走進家中,家中一片凌亂,主臥的門緊緊關著,他知道他的母親就在里面。 他走到主臥的門前,猶豫著敲了敲門,但卻只得到了一聲呵斥。 ——沒關系,mama現在心情不好。 他這樣安慰自己。 待到第二天,在早上的餐桌上,他努力揚起笑臉,用刻意輕快的語調告訴母親他拿到他人生中第一個獎杯的事,但母親只是盯著父親那空蕩蕩的位置,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在那個時候,他感到無法遏制的悲哀。 那一天他打開窗,將自己前一天還珍而重之的獎杯扔到了窗外的野草地里,沒有再看一眼。 也是從那一天開始,他與老師口中的“好學生”再也沒有聯系。 最開始的時候,老師們對這件事痛心疾首,跟他促膝長談,甚至還試圖聯絡他的父母,想要跟他父母好好談談。 但是無論是家長會,還是家訪,又或者是單獨邀請,他的父母從來沒有赴約過,于是那些老師也漸漸放棄了他。 可是……他早就料到這個結果了。 在他將那個獎杯丟進野草地里,在雨打風吹中逐漸褪色,最后被拾荒的老人拾走后,他就已經猜到這個結果了。 但是日子還是要過。 他依然清醒地看著他的父母一次又一次為了小事不厭其煩地爭吵、翻舊賬、相互指責,最后摔門而出。 就在他以為他的世界會一直這樣持續下去的時候,他的父母終于走到了臨界點。 ——離婚吧。 不知道是誰先開口說出了這一句話。 接下來便一發不可收拾。 當初他的父母結婚時,是父親偷偷從祖父書房里偷出了戶口本,在辦理了結婚手續后就偷偷還了回去?,F在想要離婚,他的父母還要到祖父那里說明,然后才能拿到戶籍辦理離婚。 盡管對父親來說,向祖父低頭,向祖父承認他持續了十多年的錯誤是一件十分折損他驕傲的事,但是無論是父親還是母親,都對此十分堅持。 ——他們在一起本來就是錯誤的。 ——兩個不同世界的人在一起,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父親和母親這樣想著,毅然帶著他,發車離開了這個居住了十多年的小鎮。 但是意外又一次出現了。 他們遇上了車禍。 因為貨車司機醉駕,引起了連環車禍,導致四人死亡——其中兩人便是他的父母。 那一天,駕駛座坐著他的父親,副駕座坐著他的母親。 他坐在后座,習以為常地聽著他們即便是行駛中也沒有停止過的爭吵。 但是一聲毫無預兆的巨響和劇烈的顛簸劇痛襲來,他眼前黑了下去。等到他再次睜開時,四周一片黑暗,只有nongnong的血腥味和寂靜夜晚中血液低落在地的聲音。 好黑。 好安靜。 就好像世界只剩下他一個人。 他用盡全力地大喊著,一次又一次,但是發出來的卻只是連他自己都聽不清的模糊的呻吟;他惶恐地想要抓住坐在車前的那兩個人的手,但是他卻連動彈一下手指都萬分困難。 然后他又暈了過去。 當他再度醒來的時候,聽到的就是這個消息——他的父母已經死了,在遇上連環車禍的當場。 其實這并沒有出乎他的意料。 或者說,其實他早就預料到了今天的局面。 從小到大,無論他是好是壞,是高興還是悲傷,是健康還是生病,他的父母都沒有因此多看過他一眼。 他的父母的世界,不管是相愛還是爭吵,從來都只有對方。 在他們高興的時候,沒有他的存在;在他們難過的時候,沒有他的存在;就在他們死去的時候,也依然沒有記起過他。 連死亡都要拋下他……為什么他們從來這么狠心? 他不明白,大概也不會再明白了。 · 安蓉蓉沒想到只是一句問話而已,卻引出了這么長的故事。 安蓉蓉知道,這一次只是個引子,讓衛天昊有了一個向人傾訴他埋在心中太久太久、久到快要腐爛發膿的往事的理由罷了。 但盡管如此,這個似乎輕描淡寫的故事下,卻是衛天昊自出生以來就帶給他揮之不去的陰影和傷疤的心結。 就像安蓉蓉那樣。 安蓉蓉在第一次見到衛天昊的時候,就覺得他們很像。 他們也的確很像。 衛天昊童年的傷害,來自于他的父母;而安蓉蓉童年的傷害,則來自于她從來沒有過父母。 安蓉蓉沉默了一會兒,道:“我給你說個故事吧?!?/br> 從前有一個女孩,她從小就長得非常非常漂亮,但是她卻有一個不好,那就是她是個私生女。而且還是不知道父親,連母親也沒有的私生女。 周圍的大人看不起她,卻不愿意說她;他們的孩子不知道什么叫做看不起,但卻很愿意來欺負她。 第一次被他們捉弄的時候,小女孩哭了整整一天,但是沒有人來理會她,沒有人來安慰她。等到她從幼兒園回到家中,問姥姥她是不是私生女,是不是沒有父親也沒有母親的人的時候,她的姥姥沉默了。 于是小女孩知道,那些討人厭的家伙們說的都是真的。 她真的是一個沒有父親也沒有母親的私生女。 她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虧心事,就好像她本該被別人這么欺負。 可是女孩到底不是好脾氣的人。 第一天她忍了;第二天她忍了;第三天她忍不住了,把來欺負她的人揍了一頓;第四天又把他們揍了一頓;第五天繼續;第六天就沒人再來找她了。 衛天昊聽得囧囧有神,就連剛剛那壓抑的心情都不知道拋到哪里去了,道:“這不是你吧?” 安蓉蓉道:“為什么不是我?” “你哪里漂亮了?” 安蓉蓉毫不猶豫地賞了他一個拳頭。 總之,女孩雖然一直在都被那些人排擠欺負,但是她沒有絲毫氣餒,毫不客氣地排擠了回去(衛天昊:等等好像哪里不對?。。?,最后有一天,她的父親終于找到了她,把她接了回去,于是她從此過上了幸??鞓返纳?。 衛天昊一臉槽多無口的表情,道:“那她媽呢?” 安蓉蓉:“我怎么知道?!?/br> 衛天昊抓頭:“你編故事都不編一個完整的嗎?!” 安蓉蓉瞥了衛天昊一眼:事實上,除了最后一句,其它的的確是真的。 她難得提起自己真正的過去,但卻被以為是編的……真是可惜了。 安蓉蓉道:“既然你都說我是編故事了,那么當然是編到哪兒算哪兒!” 衛天昊:“……” 編故事都這么不負責,枉負他真情流露! 雖然這樣想著,但是能夠跟人訴說這件壓在他心中這么些年的事,他也感到輕松了幾分。 不過話說回來……他其實從沒想過,有一天他會跟人說起這些他以為永遠都不會提起的事。 而他也從沒想過,他還會有被瘋子拿著刀追著砍的一天,更沒想到在面對刀子的時候,還有人會想著他,伸手拉了他一把。 衛天昊笑了笑,心里有些不知道從何而來的傷感和惆悵,但更多的卻是暖洋洋的感動。 “謝謝……” 安蓉蓉回頭,疑惑道:“你說什么?” “沒什么?!?/br> **** 從那一天以后,安蓉蓉便感到她似乎跟衛天昊的關系更好了些,好像她已經成了衛天昊的密友——安蓉蓉覺得這還真不是她自作多情——比如說本來只在苗苗有什么問題或者不聽話了才會想到安蓉蓉的衛天昊,在校外跟人群毆的時候也會想到她了,并且十分熱切地邀請她一起去打群架。 當然,面對這樣熱烈的邀請,安蓉蓉從來都是優雅地拿書糊了衛天昊一臉,但是那家伙一直鍥而不舍,完全不知道安蓉蓉拒絕的理由是什么,并且還總是用一種被欺負的大狗一樣的眼神委屈地看著安蓉蓉,讓安蓉蓉不堪其擾。 除了衛天昊那個邀請她去打架的蠢貨外,這些天吳海玉看安蓉蓉那老是充滿了愧疚和悔恨、好像做了天大的對不起安蓉蓉的事的眼神也讓安蓉蓉頗為無語。 而更讓安蓉蓉無奈的是,每次在安蓉蓉向吳海玉走去幾步,想要跟她好好說一次話的時候,吳海玉又會像受驚的兔子一樣躥出去,上課的時候才從外頭躥進來,眼睛邊上都是紅紅的就像是哭過一樣,幾次下來安蓉蓉也不敢去找吳海玉了。 其實安蓉蓉倒是有些明白吳海玉在想什么。 想想在遇到崔穎的時候吳海玉那奇怪的表現,再加上上回不經意在縣城的安山精神病院外看到吳海玉,那么不難猜出吳海玉也是在精神病院里頭見過崔穎的,多少也知道崔穎的病情。 但正是因為知道崔穎的不對,吳海玉才不能說出口。 不然如果被問起她是怎么知道的,她又該怎么說? 安蓉蓉本來就是懶得看吳海玉為難的樣子,才把崔穎拉走,但是沒想到卻依然讓吳海玉那個死腦筋鉆了牛角尖。 大概……也只能等吳海玉自己想通了吧…… 不過安蓉蓉還沒等到吳海玉想通,她就要暫時跟著學校離開岐水鎮了。 因為安蓉蓉將要作為岐水鎮一中的代表之一去參加全國英語競賽。 第一場初賽是在三月初,也就是開學后沒幾天。 初賽的考場點很多,安蓉蓉需要跟一中的另外五個人一起去鄰鎮考試——其實如果不是岐水鎮太偏,這場考試安蓉蓉甚至都不需要離開岐水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