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走上旋轉樓梯,她的步子放得很緩,像是鏡頭里的慢動作,她摸摸漢白玉樓梯扶手,又摸摸紋路清晰的墻紙……到底是和記憶中不一樣了。別墅里顯然重新裝修過,歐式風格,金白相間的色調,既簡約又奢華,就連樓梯的大理石臺階都光可鑒人。 遠處,有一抹視線一直靜靜地落在她身上,可她絲毫沒察覺,徑直朝二樓的某個房間走去。 門關著,但沒鎖,她輕輕一推,就開了。 屋里沒人。 白月光照進來,夏子若面前是一間臥室。偏暗的色調,低調內斂。地板很干凈,她把拖鞋脫掉,赤著腳走到窗邊,“嘩啦”一下掀開窗簾。 淡雅的路燈交融朦朧月色,勾勒出對面山林的輪廓。盡管大地山間浸染著寒冬的氣息,但遠遠望去,繁星漫天,那片樹影幢幢的楓林也并不顯得蕭索,就像是一副不加修飾的水墨畫。 這般風景,曾無數次出現在夏子若的夢境中。她以為這輩子不會再有機會重溫,不承想,今晚,一切都回來了。 她的呼吸陡然窒住,就這么愣愣地遙望著窗外,仿佛看到了……那樣一副畫面。 楓樹林里,一個小男孩騎在爸爸的脖子上,一個小女孩牽著爸爸的手,由遠及近。 小男孩穿著厚厚的羽絨服,傷心地啜泣起來,童音稚嫩:“爸爸,樹都死光了?!?/br> 不等爸爸回答,小女孩已經歪著腦袋搶白道:“你真笨。大樹要冬眠,等天氣暖和了,樹葉就睡醒啦?!?/br> “是啊,春暖就會花開了?!卑职执葠鄣匦χ?。 可誰知道,年復一年,春暖了?;?,卻不曾再開。 …… 當霍季恩走進臥室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畫面—— 漫溢月光的房間里,一身紅色長裙的夏子若,赤著腳站在他的窗前。 他愣了一下,才晃著兩條大長腿朝她走過去,“子若,你哪里不舒服了?” 她一動不動,仿佛陷入了某種回憶,旁人無法打斷。 霍季恩站在她身旁,側頭看向她,“你……”他的喉結聳動,那么劇烈的一下,然后失語。 夏子若那張蒼白的臉頰上,竟是淚流滿面。 她喃喃道:“這里曾經是……我的家?!?/br> 第三二章 人這一生,總有著太多情緒,但能夠稱之為激烈的,往往不多。這一刻,夏子若完全無法抑制自己的內心,那壓抑的五年,悲慟的五年,父親人間蒸發的五年,就這么如洪水猛獸,如脫韁野馬一般,裹挾著不堪回首的記憶,滾滾而來。 她崩潰了。 在霍季恩面前。 臥室里沒開燈,只暈著凄美的月光,夏子若僵在窗前,手垂在身側,淚如雨下。被這幢房子鎖住的過去有多溫馨,現在回想起來,她就有多苦澀。 她一直沒有哭出聲來,哪怕是劇烈的啜泣,也沒有一丁點聲音,像是所有粉飾太平的面具統統摘掉,所有可憐可悲的自尊心統統拂去,所有壓抑已久的情緒也終于找到出口,她卻不知該如何放聲宣泄。 隱忍太久,她已不會宣泄。 而霍季恩,生生怔住了。 饒是這男人再如何淡定,也絕對料想不到,自己住了五年的地方,竟會是她失去五年的家。太多疑問,太多謎團,盤根錯節,霍季恩那么聰明的腦子竟也出現了片刻的怔忪。 他一言不發,只沉默地擁她入懷,輕按著夏子若的后腦,把她的臉頰深埋進自己的胸膛里。他看不得她流淚,從那雙眼睛里流出來的眼淚,好像能把他也湮沒了一般?;艏径鬟@輩子見過很多女人哭,卻只有她一個,能夠令他為之動容、心疼。 頭腦混沌,身體上的感覺就變得清晰,夏子若感覺到自己整個人都被他的氣息包裹住。他修長干凈的手覆在她的背上,她顫栗的背脊,緊繃的腰線……霍季恩緩緩摩挲著,輕撫著,像是黑暗中撫平被褥褶皺的手,想要一寸一寸的撫平她所有的傷痕。 無聲的眼淚,無聲的擁抱,無聲的撫慰。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有幾分鐘,卻又好像漫長得足夠夏子若重溫完所有的回憶。突然間,她從那片炙熱的胸膛里抽離出來,抬眸看向霍季恩,“你在這里住多久了?”她到底是清醒過來。 臂彎里一下子空了,他的手在半空僵了須臾,才垂回身側,“五年?!?/br> 時間吻合,夏子若心頭大震,下意識地攥住他的手臂,眼神和嗓音全帶著濃烈的急切:“這房子是你從我爸手里買的?你見過他?你……” 她一連拋出這么多問題,霍季恩蹙了蹙眉,沉思少頃,才道:“我沒見過他,房子的事都是手下處理的?!?/br> 她眼中閃過一瞬失望,那么淡,卻讓霍季恩感覺到某種刺痛,就像是心口的位置被針刺了一下,連心跳都有些微的不穩。 夏子若落在他小臂上的手還來不及抽回,已經被他再自然不過的反手握住,他拉著她坐到沙發上,“子若,給我講講五年前發生了什么?!?/br> “我不知道?!彼龘u搖頭,整個身子蜷縮進沙發里,雙手抱住膝蓋,有所平緩的神色里蓄著一絲迷茫。既然那些悲傷連眼淚都無法傾訴干凈,她索性說出來好了:“我接到爸爸公司破產的噩耗后就從法國趕回國了,但是……” 回來后的一切,遠比夏子若預想中的更可怕。 那年深秋的某個雨天。 別墅的鐵柵欄門上拴著條鐵鏈,夏子若死死地扯著那條銹跡斑斑的鏈子,發瘋般哭喊:“開門,開門啊,我要回家!” 沒有人理她,就連老天都不搭理她,只潑下一場傾盆大雨澆熄她的哭喊聲。她不走,瑟縮著蹲在門口,執拗的等。她不相信爸爸就這樣拋棄了她和弟弟,不相信她進進出出了十幾年的房子,竟會突然多出一把鎖,把她鎖在門外。 當渾身濕透的夏子若快要凍得昏厥過去時,鐵鏈晃動的聲音激得她猛然睜開眼,一歪頭,她就瞅見一個男人站在黑傘下開鎖。 她想站起來,可是沒力氣,只能一把抱住對方的腿,牢牢地盯著他手里的東西,“鑰匙,你有鑰匙……”空氣那么潮濕,但她的嗓子里就像燒著一把火,又干又疼,聲音都不像自己的:“這里是我家,你幫我開下門?!?/br> “房主都把房賣了,你別擋道?!蹦贻p男人低頭乜斜她一眼,如避瘟神般抽出腿。 “咔嚓”一聲,鐵鎖打開。 夏子若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強撐著身子站起來,然后從拉來一隙的鐵門里擠進去的,她只覺脖子猛然一緊,就被人揪住了衣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