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坤寧宮酒宴開始之前,來了個蟒紋玉帶總管太監,娘聲娘氣宣讀圣旨。 太監拉著長腔念叨一刻鐘,方才罷了。迎春攏共記住一句話:“榮國府二品威烈將軍賈赦之女賈迎春,上記名?!?/br> 第33章 群魔亂舞 迎春肅身聽宣,雖然一早知道了結果,此刻親耳聆聽,心里還是小小激動一下子。 上記名,這三字含義非凡,它表示一個女婦德、婦言、婦容、婦功,通過皇上太后皇后了考察,得到太后皇上皇后三位最為富貴之人認可與肯定,是個四角俱全好姑娘,可堪匹配。 如此評價,對于迎春來說,便是一種身份標志,是她平生資歷與仗恃。 如此一來,即便迎春最終不能進宮陪王伴駕,她也會成為京都權貴爭相聘娶對象。比之那些落選閨秀,迎春議親的對象要比她們提高幾個檔次。 可謂前程似錦。 上記名,對于曹穎來說,標志著她改變身為迎春命運第一步,走通了。 雖然如今迎春神器在手,并不懼怕孫紹祖。迎春甚至可以保證,現在就是嫁給孫紹祖,死的那個一定不是自己。 但是,有頭發書誰也不想做禿瓢,能夠婚姻美滿,何必偏要做孤老寡婦! 迎春這里喜滋滋謝恩起身,抬眸之間,跟陪伴皇后的元春對個眼神,眼中喜悅繃也繃不住。 元春瞧見迎春得意洋洋小摸樣,心中又是歡喜又嗔怪,出宮雖然自由,榮華富貴人上人不好么,如何高興成這樣? 人各有志,強求不得! 春會心念百轉,卻是彎彎眼睛,給迎春一個安心眼神。 迎春見之越發歡喜,即刻回之一個大大笑顏,心情猶如鮮花朵朵綻放。 一時開宴,秀女們心愿得償,榮華富貴就在眼前,心里的喜悅再也藏不住了,大殿瞬間成了歡樂海洋。雖然眾人都端著,姿態端莊,身姿挺拔,卻是那臉上笑容實在收不住。 一張張笑臉都是那么真誠,那么明媚,說不上多么美艷妖嬈,卻勝在青春洋溢,朝氣蓬勃。對于給她們肯定,接納她們入宮太后皇后,搜腸刮肚,齊聲頌贊。 秀女們成群結隊敬酒祝詞,表達自己對太后皇后兩位后宮至尊的恭順敬意,那恭維詞兒兒,吉祥話兒,是滔滔不絕。 太后皇后笑微微收下秀女們恭敬,不吝夸贊回去。得到夸贊秀女們激動不已,羞紅面頰。更有那些被皇后與太后記住祖父父親名諱與官職的秀女,頓時淚濕眼眶。 迎春前次因為得了賞賜差點丟命,這一次拼命縮在最后裝鵪鶉,努力不叫太后娘娘瞧見自己。雖然石芙蓉傅瑾瑜這三鼎甲危險解除了,難保不會再出現新的領頭羊。 迎春心里卻對皇后太后有著無限敬仰,能夠一夕之間記住三十幾名入選秀女父親名諱與官職,實在不是一件簡單事情。 尤其是皇后娘娘,她除了管理后宮,還要抽出大把精力跟皇帝小老婆,小老婆兒子斗智斗勇斗心眼,心里該是多么憤懣苦澀,眼下卻對著這些皇帝的準小老婆笑得那么真誠和煦,委實難得。 宴會持續了半個時辰,秀女們眼下正是人生最得意之時,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那精力似乎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熱情洋溢。 太后娘娘笑聲不斷,面上卻帶了倦容。元春一直眼觀四方,馬上低聲提醒皇后。 皇后娘娘一見,忙沖著太后暖暖一笑,表白自己孝心:“母后接連勞累這些日子,如今總算大功告成,就請母后放心去歇息,余下事情自有兒媳?!?/br> 太后娘娘從善如流,余下事情不過是宣布秀女返家以及派遣教養嬤嬤之事,這一點小事尚且辦不周全,這皇后真該讓賢換人了。 太后一走,似乎也抽盡了皇后身上熱情,她端莊嫻靜端坐。 皇后駕前女官做了散場講話,入選秀女,宮中會派遣教養嬤嬤上門叫道規矩。秀女則要接到敕封圣旨后,才算是真正入選。 余下秀女則等著宮中指婚旨意。 至此,宴會正式謝幕。 秀女們來時一個個面色忐忑,低頭溫婉。因為前頭有話,并非所有與會秀女都能過關。 此刻出來,則一個個昂首挺胸,笑顏如花。更有人一邊端著架子昂首闊步,閑庭信步一般。細看眼睛卻是別的通紅通紅了。 迎春也甚歡喜,本當想要跟元春告辭一二,卻見元春寸步不理跟著皇后進了后殿,迎春暗忖,元春大約一時半會兒不會出來了。作為皇后娘娘駕前最能說話女史,怎么也要哄著皇后平了這口醋意才成。 迎春稍稍落后,等那些天鵝一般秀女都出了大殿,她才慢慢搖曳而出。 秀女進宮不允許帶侍女,迎春須得返回儲秀宮收拾行李,卻是剛出了坤寧宮便遇見元春另一個侍女紫墨,紫墨笑盈盈給迎春請安:“奴奴紫墨見過二姑娘?!?/br> 站在紫墨身邊,同樣笑吟吟的藍云聞言嗔道:“嘁,jiejie平日還說嘴,今日自己倒犯了,這里哪有二姑娘呢?” 紫墨笑盈盈再叉手:“小主莫怪,婢子也是高興地很了,這才忘形了?!?/br> 十年前迎春尚小,不大記得紫墨出身,因此手一抬:“紫墨jiejie來此敢是想給家人帶個口信兒?” 宮中不許私相授受,出宮物品都要經過城門官兒查驗過后方能出宮,且婢女大多不識字兒,迎春方才有此一問。 紫墨極其為難的摸出一張銀票來:“這是奴奴這次所得賞賜,想要帶回家去給家里,或是做本錢,或者賣地都可得,原本咱們都是脫了大總管干孫子帶出去,只是那小子特別手黑,心情好時,也要二三成報酬,一旦他賭輸了,開口敢要對半分,咱們自己出不去,只有球著他們,順著他們,這些年奴奴不知道被他們刮去多少銀錢?!?/br> 迎春略忖,看了眼一旁笑盈盈藍云:“杜若姑姑呢?” 藍云道:“有許多秀女回去收拾行禮,姑姑在那邊照應著脫不開身,這才遣了奴奴前來送別姑娘?!?/br> 迎春一笑:“這些日子承蒙姑姑照顧,豈能不告而別呢?!?/br> 言罷伸手搭上紫墨:“勞煩紫墨jiejie替我搭把手!” 紫墨知道這是迎春答應幫忙了,笑盈盈一勾腰,攙扶這迎春往儲秀宮而來。 一時到了儲秀宮后殿漪瀾院,迎春支走了藍云:“勞煩姑娘走一趟,我想見一見杜若姑姑?!?/br> 及至藍云走了,迎春這才接了紫墨的銀票,卻是五十、二十、十兩票面,攏共也有一百九十兩。 迎春皺眉:“姑娘進宮十年了,出宮在即,一旦出宮自己也要嫁人過日子,都給家里不留些么?” 紫墨要咬嘴唇,欲言又止,最后搖頭道:“不用了,只要我爹娘兄嫂妹子過得好,我就好了?!?/br> 迎春默一默,心中劃算,這估計是元春封妃之后還需要站穩腳跟,所以之前心腹之人不便遣散。 因問:“抱琴呢?” 紫墨道:“抱琴家里原是城郊小地主,家里也有百十畝地,父母在日她也是嬌生慣養的,后來父母亡故,她叔叔嬸娘霸占家財,大罵虐待也罷了,后來竟為了嫁入秀才堂姐多些嫁妝好看些,賣了她進府為奴,她進府之日就跟她叔叔嬸娘斷了親了?!?/br> 迎春額首,這種狼心狗肺親人不要也罷。因問:“我在府里不大管事兒,倒不大記得你父母在那個房頭伺候了?!?/br> 紫墨笑道:“這不怪姑娘,奴奴跟著大姑奶進宮那時姑娘尚小不記事兒呢。我父母俱是老太太跟前伺候的,我娘管著老太太小廚房,我爹爹是專管府里車馬出行這一塊?!?/br> 迎春聞言,心里一個忽悠,小廚房卻罷了,管理車馬出行的似乎不是老太太戶下人呢。 迎春疑惑之時,紫墨繼續言道:“奴奴還有個meimei,比奴小八歲,想來應該進府此后差事了,她的小名兒叫做招弟兒,” 紫墨說著面容一滯:“奴腳下曾有個兄弟,沒站住,得了meimei就叫做招弟了。這名字不雅,不知道進府后改了什么名兒呢,meimei生得好,想來不是挑在姑娘們房里就是挑在老太太跟前此后,姑娘回去細打聽,奴家是家里遭災買進府的,本姓吳,爹爹名諱上富下貴?!?/br> 迎春心里咯噔一下,府里似乎沒有這個名字一家人呢。難道出了什么事兒不成? 迎春瞇瞇眼,心里暗笑自己緊張了,自己從來不管事,或者這一家人為人低調不顯眼,自己沒注意吧。 因道:“你放心,你在這里陪著大jiejie不宜,我這回去了必定妥善安排你的家人?!?/br> 紫墨歡喜不迭知道謝:“多謝二姑姑娘厚誼,奴家這里先恭祝二姑娘嫁得金龜婿?!?/br> 旋即貼近迎春耳畔:“咱們女史說了,皇后娘娘有意把姑娘嫁給北靜王太妃的娘家侄子,意在給北靜郡王妃找個能干幫手?!?/br> 又一笑:“據說北靜王妃這個侄子自小兒跟郡王爺一起長大,兩人兄弟一般,人品才學都是上上之選呢!” 迎春聞言心里也算是熨帖,北靜郡王府算是棵不錯靠山,且喜老王妃娘家人口單薄,否則侄子也不會投靠姑母生活。 這樣人家別人或許不高興,迎春卻是求之不得,人口簡單,后宅應付起來也輕松,又有老王妃做靠山,正是個好乘涼地界。 心里對元春感激有多一份,想起曾經跟元春約定,因問:“大jiejie沒有說什么?” 紫墨自袖口里取出一支點翠鳳釵來遞給迎春。 迎春一愣,這釵子她也有,正是賈母臨行前給迎春首飾,說是宮中忌諱頗多,佩戴點翠跟玉器首飾雅致又穩妥。 迎春取下自己點翠鳳釵,兩支并攏,一模一樣,只是員村鳳釵色澤略微黯淡一些。 紫墨捏住鳳釵包銀釵身一扭,釵身竟是中空,紫墨細心起出一根宣紙卷成細棍兒,放進迎春釵身之內,然后旋緊,替迎春插戴起來:“女史說了,小主進宮首飾都有登記,為防意外,還是佩戴小主自己這跟出宮的好?!?/br> 兩人又說了幾句,外面門扉叩響,紫墨機靈告辭去了:“奴家告辭了,愿姑娘福祿壽俱全?!?/br> 迎春笑得直打跌,這是迎春通常說給賈母的吉祥話。 杜若也笑道滿臉燦爛,紫墨不干了,拿手掐杜若:“你笑鬼啊,我哪兒說錯了,人一生只要福祿壽都有了,還求什么呢?” 杜若笑著額首:“有理有理,你有理!” 送走了紫墨,迎春假意收拾這原本已經收拾好了包括,嘴里低聲問道:“我知道姑姑明年此事又該離宮了,未知姑姑家里都有什么人,離宮后有什么打算?” 杜若聞言若有所思,著意盯了迎春一眼,少頓,方道:“怒家里只有一個老娘在,正因如此,奴才自己前來當差,不像有些人家,拿錢買了別人家女兒來充數?!?/br> 這話透露了杜若家境貧寒,且無兄弟姐妹依靠。 迎春一笑:“如此,我有一句話留給姑姑,倘若她日姑姑有意,可來榮府,我愿意拿姑姑做個知心人,一輩子互相幫襯過日子?!?/br> 杜若聞言心中意動,馮姑姑出宮后就是靠著北靜王妃支持討生活,自己尋不到這樣靠山,投靠迎春做個后宅管事不失為一個安身之計。否則,自己孤兒寡母在外,生活實在不易。 只是,杜若瞅著迎春,眼皮子急跳幾下,心中疑惑,這種說法難道是不想進宮意思? 旋即,杜若一笑:“多謝小主厚誼,奴記下了!” 迎春笑著摸出自己當日馮姑姑留給自己荷包遞給杜若:“如此,她日姑姑有意,以此為憑!” 杜若微愕,迎春竟用自己手工為憑,心情對之一暗,這是防著自己了。已然如此,何必牽連。 杜若遲疑著沒伸手。 迎春笑微微將荷包塞進杜若手里,杜若一握之下,返現荷包中有些沉手。眼見迎春笑盈盈示意自己打開,這才低頭細瞧,卻是一根珍珠鏈子,再有一對米珠攢成戒指,一根珍珠手鏈,跟之前耳環正好湊成一套珍珠頭頭面。 杜若情動激動,將荷包退回給迎春:“小主,這太貴重了!” 迎春握住杜若手,滿臉真誠微笑:“姑姑,可曾聽過一句話,一片冰心在玉壺!” 杜若抿唇,定定瞅了迎春半晌,然后一福身:“他日奴家倘若定居京都,必定來瞧小主!” 迎春大喜,伸手一撫:“我將掃塵以待!” 杜若躬身退后一步:“奴送小主出宮!” 一時出了儲秀宮,秀女們三三兩兩說笑著出宮,獨迎春身邊跟著杜若藍云兩個就格外顯眼了,迎春跟杜若對視一眼,隨后腳下生風,飛快混入一眾秀女之中。 杜若甚是聰慧,一拉提腳追趕藍云,二人站在儲秀宮門,沖著所有離去秀女微笑道別:“各位小主慢走!” 秀女們如今俱是心存高遠之志,平日端著架子,今日也是心愿得償,心情舒暢,看著杜若幾個也覺得親切了,多數人都回眸額首而去。也有少數特別各色者,自持身份,以為馬上就要陪王伴駕,藐視天下,這些下等奴婢竟然妄圖巴結,不知所謂。 藍云瞧見十分泄氣,及至所有秀女走遠,撅嘴不樂:“咱們是來送迎春小主,姑姑何苦巴結她們,這般上趕著受氣!” 杜若一戳藍云額頭:“既然知道來送迎春小主,只要迎春小主高興就好了么,你有抱怨個甚?說過多少次了,多看多思多想,少說話,總是聽不進,總有一日吃虧在這張嘴上!” 藍云伸伸舌頭,做個鬼臉跑了:“我也不對外人講呢!” 迎春這邊隨著最后一撥秀女出了神武門,咋一現身,就聽得一陣梳洗喊叫聲:“二jiej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