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節
夷安低頭看著唱作俱佳的五皇子,被開了一把眼。 今日韋歡也跟著入宮,一臉復雜地看著唱作俱佳的五皇子,目光晦澀。 想當年,他就是這樣跪在了新君的面前,丟臉到了極點,最后保住了命,卻回府拿她這樣作踐。 她吃夠了那樣的苦,看清了他的為人,所以這一次選了另一個,卻沒有想到并無不同。 不,或許是不同的。出嫁這么些年,四皇子一直對她很好很溫柔,什么都聽她的話,日子過得真快活呀,可是什么時候起變了呢?是她勸他爭奪皇位開始,還是后面,她心中猜忌不相信他以后,給他屋里塞了一個又一個的女人后,他看向她的那雙失望的眼睛? 想到這里,再想到四皇子府的那幾個側室,在四皇子面前做出溫順的模樣,卻在背地里擠兌她,韋歡就忍不住渾身顫抖,之后怨恨的目光不由落在了看著五皇子唱戲,十分樂呵的夷安的身上。 不是她處處為難暗算,她怎么會方寸大亂,失了四皇子的歡欣? 不是她背地挑唆,韋氏一族怎么會拋棄了她,從此叫她失了靠山? 想到這個,韋歡就忍不住怨恨,只覺得夷安是她這一生最大的敵人! 五皇子在韋歡恍惚的目光里已經哭得差不多了,此時抬頭,目光落在薛皇后身旁的七皇子的身上,隱隱地露出了畏懼之態,討好地說道,“兒臣,愿輔助七皇弟,以皇弟馬首是瞻?!敝灰羲粭l性命,五皇子什么都愿意的,此時見薛皇后微微頷首,心中這才一定,然而目光卻又落在了匆匆而來的五皇子妃冒氏的身上,見她飛快地立在了清河王妃的身后,仿佛極熟稔,心中頓時一動。 他曾聽說冒氏的靠山是清河郡王府的,眼前所見,竟果真如此。 若是能與清河王府有了瓜葛,日后他的性命才安穩不是? 此時想到這個,五皇子竟再也想不到什么對韋歡的真愛了,竟舔著臉賠笑到了冷笑的冒氏的面前,拱手討好地說道,“還請皇子妃與我回府。沒了皇子妃,府中竟亂了套?!?/br> 冒氏唾了他一口。 韋歡看著眼前荒誕的一切,只覺得不可思議。 原來賢良淑德,都沒有立場站對重要?冒氏能靠著清河王府翻身,哪怕上一世,是不是她真的錯了? 若她少些庸碌與自怨自艾,靠著日漸風光的韋氏一族與宮里的韋素與太子,其實可以叫五皇子跪在自己的腳下的? 冒氏此時已經將五皇子一把推開,五皇子卻賠笑地跟在冒氏的身后亦步亦趨,韋歡真想說那就是個沒有教養的潑婦,卻在夷安驟然看過來的目光里什么都說不出口,也沒有見到身旁的四皇子越過了自己,徑直往內宮去了,她呆呆地立在外頭極大的宮室之中,就見薛皇后與淑妃德妃安坐,另有匆匆而來的秦王等人陸續進了內宮,自己跌坐在外頭極大的椅子上,臉色木然。 此時韋歡失魂落魄,然而夷安已經心中戒備。 戒備的不止她一人,除了怯懦的五皇子,一側的秦王與蕭翎已經護在了她的面前,死死地看住了四皇子。 只是這仿佛有點兒小人了,四皇子什么都沒有做,只是對秦王微微一笑,溫聲道,“皇兄不感激我?” “什么?”見秦王臉色陰沉,夷安不由好奇地問道。 “我促成了皇兄與紀家姑娘的姻緣,難道不是喜事?”四皇子微笑起來如沐春風,叫人心里舒暢,見夷安詫異,便溫聲道,“你忙著烈王妃和離之事,不知皇兄已與心上人緣定三生?” 哪怕是再八卦,夷安也會分清場合,此時冷笑一聲,并不多問。 “你竟敢……”秦王的聲音之中卻隱隱地露出了森然之意,看著面容溫煦,哪怕是親爹要死都面不改色的四皇子,冷冷地說道,“你我之間,無話可說!”他閉了閉眼,見四皇子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下意識地向后一動,這才繼續說道,“你加諸在她身上的一切,我都會還給你!” 夷安猛地皺眉,蓋因這一次,她嗅到了秦王身上的金瘡藥的味道。 “他動你了?”夷安冷著臉與秦王問道。 “著了他的道?!鼻赝跽f的云淡風輕,然而卻并沒有與夷安說,他這一回,真是差點兒死在四皇子的手里。 誰都沒有想到四皇子手段這樣狠毒,竟敢劫持紀媛的車架引誘秦王去救,還設下了天羅地網。不是秦王身經百戰跑得快,撈了紀媛就跑,就是個萬箭穿心的下場。 饒是如此,秦王一側肩膀也被洞穿,貼身的侍衛重傷了十個。 只是他不顧及自己性命地去救人,也叫紀媛心中動容,這些時候親手照看他與那十個侍衛,慢慢不似從前那樣冷清。 “這一生,有一個男子曾愿意為我死,這樣的人,我不會再用猜忌來侮辱他?!边@是紀媛對秦王說的話,叫他心中歡喜,正想入宮請旨賜婚,卻倒霉催的遇上了乾元帝要去死一死。 與悲催的四公主一樣,秦王殿下也得守孝三年! “殿下送我舅舅的大禮,改日,我百倍還之?!币陌仓狼赝蹙怪貍^,頓時心中大怒,見四皇子微笑,便繼續斂目淡淡地說道,“來而不往非禮也,您喜歡這個,我陪您玩兒呀?” “我也是你的舅舅,你為何這樣疏遠?”乾元帝在一旁都要死了,余下的皇子們沒有一個注意力在他身上的,此時他正在掙命,想要兒子們哪怕看自己一眼,卻沒有一個肯轉頭看他的好壞,心中不知是個什么滋味,乾元帝卻覺得凄涼無比,偌大的宮殿依舊華麗奢侈,可是卻叫他孤零零的,不知是幻覺,還是什么,他的眼前竟慢慢地浮現出了薛氏姐妹還有無數已經故去的宮妃的身影來。 那些宮妃嬌笑著向他而來,絕美的容貌,卻在接近他的那一刻,驟然變得猙獰可怖! 乾元帝目眥欲裂,想要求救,卻掙扎了許久沒有人來解救自己,用力地抓住了床上的暖被,他陡然發出了一聲慘叫! 夷安叫這突然而來的慘叫驚動,霍然看去,就見太醫們之中,年老的帝王睜圓了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卻終于再無聲息。 “陛下駕崩了?!币陌矝]有半分動容,轉頭與冷淡的四皇子面無表情地陳述,然而目光之中飛快地閃過冰冷的殺機。 秦王的速度,卻比她的目光還快! 一把重劍鏗然而起,秦王手握重劍,二話不說向著四皇子的頭頂用力劈下! 五皇子尖叫了一聲,這才明白自己就如同跳梁小丑,完全沒有兄弟們的果斷。見那重劍劃破了空氣呼嘯而來,往地上一滾,就見四皇子反手握住自己的長劍迎上,竟是眨眼之間便過了幾招,頃刻間斗在了一起。 哪怕是知道此時應該圍攻,然而夷安看到秦王看向四皇子那雙冰冷的眼,竟什么都不能做。 那是積累了不知多少年的痛恨,叫她心中動容。 或許在秦王的心中,這個背叛了薛皇后,背叛了他與他之間的兄弟之情的弟弟,只能叫他親手解決。 七皇子叫夷安攬住了自己的肩膀,嘴角動了動,卻什么都沒有說,面露黯然之色。 “總有這一日?!鼻垴{崩了,哪怕不是眼前,四皇子與秦王也會有這一戰,若是落到日后,為了帝位不知要牽連多少人,不如眼下徹底來個了斷。 七皇子微微點頭,避在一旁,卻見此時秦王更強悍些,竟一劍將四皇子手中長劍劈做兩段,反手一挑,就見血線飛起,四皇子的胸前被劈開了極長的傷痕。 哪怕是眼前將死,四皇子的面上卻依舊是淡淡的笑容,此時見秦王一劍刺來,竟翻滾了一圈,往外室逃去! “攔住他!”夷安見秦王追去,急忙跟上,口中與外室的侍衛厲聲道。 在這不過寥寥數人的宮中也就罷了,若四皇子逃出去,不定要掀起什么樣的風浪。 四皇子卻充耳不聞,沖出了內宮,陡然就聽到了一聲熟悉的女子的尖叫,就見韋歡顫顫巍巍地驚恐地起身,只是眼前,他竟顧不得韋歡,只目光落在了側頭看來的薛皇后的身上。 他咧了咧嘴,正要說些什么,卻臉色一變,猛地向著薛皇后的方向撲去! “姑祖母退后!”眼見秦王手中重劍投鼠忌器不敢擲出,夷安飛快抬起手臂,轉動了手上的暗器,卻也不敢妄動。 薛皇后此時竟與四皇子連成一線,還有韋歡此時手中掏出了一柄彎刀,一同往薛皇后的方向捅去! 電光火石之下,一旁的侍衛紛紛撲來,淑妃與德妃竟一前一后撲在了薛皇后的身上,用自己的身體將薛皇后死死地護住,幾個人糾纏做了一團,夷安猛地聽到其中傳來了一聲悶哼。 數人的身體慢慢地滑在了地上,薛皇后也倒在地上,怔怔地看住了自己的手。 滿手的鮮血。 “娘娘!”德妃見了血幾乎瘋了,抓住她的手,臉上露出了難以形容的驚恐,尖聲道,“你……” “小四……”薛皇后的口中,卻喃喃地說出了這樣一個名字,叫德妃一怔,之后目光猛地落在了一旁。 四皇子伏在薛皇后的面前,一把鋒利的彎刀盡數沒入了他的身體,然而看向薛皇后的目光,卻是與從前一樣的平和。 “抓住她!”夷安心中一定,指了指那已經呆滯地跪坐在地的韋歡,命人拖遠,見她目光散亂,仿佛行尸走rou,不由將目光落在了四皇子的身上。 誰都沒有想到,四皇子會用自己的身體攔住那把彎刀。 “兒臣,是故意的?!彼幕首釉谘屎笳哪抗饫?,掙扎著在地上移動,拖出了一條血痕,慢慢將頭枕在薛皇后的肩頭,臉上露出了寧靜的笑容,輕輕地說道,“以血洗血……母后日后想到兒臣,就不會想到兒臣的壞,只有我的好了?!?/br> 已經有太醫奔出給四皇子查看傷勢,然而之后,卻起身微微搖頭。 “我沒有想逃,只是想出來見母后最后一面?!彼幕首涌粗厍敖星赝鯏爻龅膫?,輕聲笑道,“母后養大了我,我把命還給母后?!彼行┟H坏卣f道,“我只是,想叫母后歡喜……從小兒,父皇對您那樣壞……”他閉上眼,仿佛都是乾元帝那張刻薄無情的臉,此時仿佛身體輕飄飄的,一點兒都感覺不到疼,卻感覺到臉上有溫熱的眼淚滴落,不由笑了起來。 “您哭了,您的心里,我還是您的兒子,對不對?”他有些惶恐地問道。 “你是我養大的孩子啊?!毖屎蟊е?,這是第一次,夷安見她落下淚來。 “可是這個兒子叫您傷心了。他做了錯事,所以該死?!彼幕首訁s笑起來,仿佛孩童一樣將臉貼在薛皇后顫抖的手上,輕輕地說道,“我努力做個好人,可是總是做不好。我想叫妻子安樂,卻叫她害怕我。我想叫母后再也不被人欺凌,最后,原來叫母后痛苦的那個人,是我?!彼裁炊贾?,卻一直都不愿意去承認,可是如今,卻終于發現,原來一切,他都做錯了。 “真想回到從前……”他聲音安然地說道,“一切如果可以重來,兒臣……”他不會再去爭搶什么,只會如同秦王一樣,什么都聽母親的話。 耳邊隱隱傳來的,是孩童的嬉笑聲,健壯的少年在遠遠的地方舞劍,單薄些的那個,卻牽著母親的衣角,看著滿園的春色,想要將最美的那一朵送給自己的母親。 “園子里的花,真美啊……”一聲喟嘆,他靜靜地伏在了自己母親的膝頭,如同當年一樣般地睡去。 薛皇后眼淚縱橫,摸著他的臉失聲痛哭。 韋歡此時才仿佛恢復了神智,呆呆地看著自己雙手的鮮血,還有那個閉目而逝,最后都沒有再問自己一句的青年,陡然發出了一聲尖叫。 乾元帝駕崩當日,四皇子薨,追封魯王。 國不可一日無君,因先帝駕崩倉促,并未立下遺詔,因此另選賢能,只是因皇子凋零,秦王堅持不肯稱帝,五皇子六皇子亦婉拒,因此推舉七皇子登基。 一切塵埃落定,夷安方才出宮,此時新帝賞賜宗室,因她從龍有功,因此另賜封號端靜。 時人可稱其為清河王妃,也可為端靜王妃。 另賜封號,即代表她的榮耀不再是因自己的夫君而起,雖宗室之中有人詬病榮寵太過,然而清河郡王自己都很美很得意,旁人就不要太狗拿耗子了。 新鮮出爐的端靜王妃此時也很委屈。 守孝三年,是她的緣故么?四公主與秦王嫁不出去娶不上媳婦兒,竟敢與她擺臉色,覺得這實在叫人心里憋屈。最惡心的就是二舅舅了,叫四皇子暗算了一回受了傷,這都過去一年了,還沒好! 裝可憐騙媳婦兒到這個程度,郡王妃也是醉了。 本是要拆穿一下二舅舅,叫紀家姑娘看清楚這家伙的真面目,誰知秦王無恥,祭出了大殺器。 “二皇兄也不容易呀,六jiejie不肯嫁給他,不裝可憐,他該怎么辦呢?”已經做了皇帝的七舅舅軟趴趴地趴在夷安的膝上,裝模作樣地嘆氣道,“安姐兒,不好計較的,人艱不拆呀?!弊鳛橐粋€好弟弟,小七最知道同情他二皇兄了。 “紀家jiejie無辜?!币陌灿昧Φ貒@氣。 這騙婚實在太無恥,不揭穿,怎么叫她心中負罪感這樣大呢? 關于清河王妃究竟有沒有負罪感,七舅舅含蓄地,狡黠地笑了。 雖然年紀小,然而自從薛太后退居后宮,他被丟在前朝斗智斗勇了一陣,真是太知道了。 “安姐兒要去江南么?” “不去不行呀?!币陌策@一回是真嘆氣了,臉色簡直發青,與自己做了皇帝卻沒啥變化的舅舅悲摧地說道,“嫂子們每人兒生了一個兒子,連婆婆都有孕,我們府里,舅舅懂的……”該死的烈王干吊著一口氣就是不死,她沒有身孕簡直連個理由都沒有。 如今連再嫁的烈王妃都有了崽兒,滿京城親近人家的注意力,都在她的肚子上了。 大太太替閨女愁死了,天天往她嘴里灌大補的湯水,就想叫她肚子有個動靜。 “我聽說……”七舅舅小大人兒一樣趴在湊過來的夷安的耳邊神神秘秘地說道,“大表姐,”他說的就是大太太了,“與母后說起你的時候,都懷疑是不是因為你肚子里壞水兒太多,傷了送子觀音的和氣……” 清河王妃頓時臉色扭曲,若膝上的這破孩子不是至尊,她非往死里抽不可! 壞水兒? 沒這壞水兒,七舅舅想當皇帝艱難著呢! 眼瞅著外甥女兒臉色不善,七舅舅嘴里嘀咕了一句“還有許多奏折”一溜煙兒地跑了。 罵罵咧咧地從宮中出來,夷安迎面就見高挑秀麗的青年帶著馬車等在宮外,見了她,眼睛微微亮起,上前扶住她,覷著她的臉色問道,“宮里給你氣受了?” “竟說我一肚子壞水兒!”夷安可算找著撐腰的了,一邊上車一邊與蕭翎告狀道,“過河拆橋不過如此!這一回,咱們在外頭多待兩年,本王妃才不回來見他們!”說完,見蕭翎眉目柔和,便咳了一聲道,“你放心,我肯定給你生個兒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