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節
那侍女見她臉色平靜,抿了抿嘴兒,還是命車架移開,與宋國公府讓出了一條路來,只是心中到底不忿。 宋國公府再顯赫,也是臣下,自家主子可是皇子妃,是皇家婦,如何能與宋國公府避道呢? 況這車中也不知坐的是誰,若是宋國公夫人,倒還可以說一句尊重長輩,若是下頭的小輩,主子的臉面全沒了! 雖這樣想,然而這侍女也知道宋國公府惹不起,到底避開了,見那幾輛車架毫不客氣地飛馳而去,竟沒有一個下來與韋歡道謝,簡直無禮到了極點,這侍女不由與韋歡抱怨道,“這也太不把主子放在眼里了!如今就如此,這日后有了太子的前程,只怕天下都要與宋國公府折腰了!” “就是這話了?!表f歡卻不怒反笑,托著香腮輕聲說道,“可看清了里頭是誰?”見那侍女搖頭,這才冷冷地說道,“這樣罔顧皇家臉面,只怕要叫御史告上一狀才能明白事理!” 見那侍女露出驚訝的模樣,她看著自己的手指,低聲道,“送上門來的把柄!也不知那里頭是誰,竟叫我得了手?!彼贿^是示敵以弱,就是等的這樣的機會,這大路之上自己與宋國公府避道,明日只怕就要有御史參宋國公府一本。 她也不會出頭,只由著那些正氣滿乾坤的御史們為自己討個公道就是。 太子是個廢物,她只想慢慢兒地動搖薛皇后的人望,才是根本。 想到這里,韋歡嘴角微微勾起,見侍女還是不明白的模樣,也懶得解釋,只揮手叫車前行。 另一側,夷安送走了蕭翎,卻往母親屋里去時,見一個從前跟著宋方宋懷往虎踞關去的婆子正喜笑顏開地立在大太太面前,不由心中一動。 “瞧著母親喜上眉梢,這是有喜事兒不成?”夷安便急忙笑問道。 “自然是極好的,老天開眼,咱們府上竟是喜事不斷?!贝筇龜抵滞笊系姆鹬槟罘鹉?,見夷安好奇地看著自己,想到喜信兒越發地歡喜,與夷安笑道,“你大哥,有后了!” 說完這個,屋里丫頭婆子都紛紛上前道喜,十分熱鬧。 “嫂子有孕了?”夷安不由驚喜萬分,見大太太點頭笑起來,想到段氏與自己極好的,便撫掌笑道,“母親如今,可安心了?” 宋方成親數年,卻一直都沒有子嗣,大太太嘴上是從來不過問兒子兒媳這些的,只是叫夷安說,如今才是大太太最放心的時候,想到虎踞關雖在金陵,到底不如京中安逸,夷安便與大太太央求道,“嫂子這樣的身子,在外頭也不好大動的,不如回京安心靜養,又有母親與親家太太照顧,更合適些?!?/br> “我與你哥哥也是這樣說,只是你嫂子才診出喜脈,頭三個月還是小心為好,日后穩固,我親自去接她回京?!?/br> 大太太已經喜不自勝,吩咐人傳話兒下去這個月府中雙俸,又一疊聲地命人去往外頭幾座出名的寺中供奉保平安的香油,見府中都忙碌了起來,這才有些不舍地收住了話兒,與笑得不行的夷安笑道,“你嫂子有喜,我難免看重些,如今,你是在笑我不成?” “我是羨慕呢?!币陌材ㄖ劬πΦ?,“天底下,再沒有您這樣上心的婆婆?!?/br> “你這樣夸,只怕心里有鬼?!贝筇睦锶缃裰挥袃合眿D兒,哪里還有閨女呢?見夷安戲謔地看著自己,不由點著她的頭嗔道,“若你有孕,我也這樣歡喜,這如今是想與我說什么?” “您別忘了我的嫁妝,我就謝神佛了?!币陌餐铝送律囝^,見大太太氣得要抽自己,頓時笑嘻嘻地跑了,卻收拾收拾,就要往京外的白馬寺而去。 她可是聽說,只要在寺中齋戒十日,不動葷腥,全心禮佛,那平安符,特別地靈驗呢。 只是剛出門,卻叫一個臉色有些為難,挎著一個不大的藥箱的清秀青年攔住,見這位正是醫館中坐堂的大夫,夷安眉尖一動。 ☆、第159章 “怎么了?”有馮香在,醫館并不需要夷安出頭,只是這大夫竟然尋到了平陽侯府上,面帶焦急,就叫她好奇地問道。 “縣主?!边@大夫姓陳,見夷安詢問自己,擦了一把頭上的汗,這才輕聲道,“出了些事,在下不能決斷,因此來與縣主提醒一二?!?/br> “到底怎么了?”夷安臉色微微一冷,沉聲道,“莫非有人在醫館鬧事?” “今日,在下帶著醫館要用的藥材回來,用的是宋國公府的車架?!币娨陌颤c頭,陳大夫便急忙說道。 宋國公府對醫館很看重,況有三公主在,因此藥材各地往來都是在宋國公府出力經辦,這夷安早就知道,也不覺得哪里不對,便微微點頭。 “叫縣主知道,實在是我們疏忽了?!标惔蠓蝾D了頓,見夷安面帶好奇,想著這位縣主素來聰慧,舔了舔嘴唇低聲說道,“途中有車架為我們避道,我等本沒有放在心上,只是回頭,我見那車架仿佛是來自韋氏?!?/br> 他顧不得別的,將這些一五一十地說道,這才為難地說道,“在下心中疑惑,叫人留著查看,卻見人稱里頭那人為四皇子妃?!边@才是他最覺得不好的地方。 不管如何,哪怕他是個不知天下事的大夫,也知道這回大咧咧叫皇子妃避道有些張狂了。 在京中,行事踏錯只怕就是傾門之禍,他自然不愿叫宋國公府跟著被牽連。 “四皇子妃?”夷安如今有些不快了。 她好好兒的嫂子與小外甥正等著她去給祈福呢,這才是天下大事。四皇子妃上躥下跳叫自己動彈不得,這簡直是大仇! “她主動避道?”夷安見陳大夫連連點頭,便冷笑了一聲,腳下不停地叫人侍奉著往車架處走,口中卻與陳大夫冷淡的說道,“示之以弱,她可真會給咱們找不自在?!?/br> 況叫旁人見了,見說不出韋歡的不好來。 愿意給宋國公府避道,自然是看在薛皇后的面上,這不正代表四皇子賢伉儷對薛皇后的尊敬么? 至于張狂的宋國公府,自然是叫人詬病的。 “如今可怎么辦?”陳大夫跟著夷安飛快地走,見她冷笑,便憂心忡忡地說道,“這事兒出在街上,見著的人不少,少不得明日早朝就該有御史上本彈劾,皇后娘娘正是緊要的時候,這時候生出事端來,豈不是……”他說到這里,猛地頓住了,臉孔有些發白地看著驟然轉頭,瞇起眼睛看著自己的夷安。 “先生知道的倒是不少?!币陌策@次停下來,認真地看著面前這個年紀不大的青年。 不過是素凈的青袍,身上還有淡淡的藥香,這青年面容清秀中帶著幾分醫者特有的溫潤,只是這份溫潤中卻有幾分與眾不同的從容與清貴,叫人看一眼就心生不同,就叫夷安瞇起了眼。 “從前,沒有看出先生大才?!币陌埠蜌獾貙Ω尚α艘宦?,目光游移的陳大夫笑道。 一個普通的大夫,竟然會知道朝政,還知道什么叫緊要關頭,簡直就是笑話! “這個……不是在下與縣主隱瞞,實在是不值得一提罷了?!标惔蠓蛞娨陌部粗约盒?,只覺得頭皮發麻,被盯住的節奏,頓了頓,有些不安地說道,“我沒有壞心?!?/br> 他一邊說,一邊緊張地順了順藥箱。 “若心懷叵測,今日之事,先生就不會前來與我相告了?!币陌惨婈惔蠓蜻B連點頭,松了一口氣的模樣,這才溫聲道,“先生的來歷,我不想知道,醫館之中看重的是醫者心,與身份有什么關系呢?” 這人身上帶著淡淡的藥香,叫夷安心里知道,這是個行醫了許多年的醫者,都說醫者父母心,沒有哪個有造詣的大夫還能在玩心眼兒上掙出頭來的,見他沉默,夷安便淡淡地說道,“只先生叫我知道些出處就好?!?/br> “這個……”陳大夫臉色扭曲了。 “趕明兒也得知道您家門朝哪兒開不是?”夷安笑呵呵地問道。 “在下,”陳大夫猶豫了一下,這才低聲道,“江左陳唐?!?/br> “沉塘?”饒是夷安鎮定,這也驚了。 這名字取得夠可以的??! “唐!”這就是陳大夫更愿意別人管自己叫先生大夫啥的,不愿意暴露自己本名的緣故了,想到本名就是滿眼的血淚,陳大夫沉默了一下,這才低聲道,“混口飯吃?!彼拖胫?,爹娘是不是與他有仇,才取這么個名字。 “江左陳氏,這是有名的世族?!币陌材恐形⑽⒁惶?,見陳大夫低頭,便換了話題道,“旁的,就與我無關了?!?/br> 江左世族林立,從不因王朝的更迭淹沒,說一句陳氏比如今的蕭氏來的更久遠也并不夸張。不過江左世族大多困居江東,這些年不入朝中,也開始慢慢地衰敗了。 雖然衰敗,然而這些豪門世族中的那種經歷無數繁華后沉淀的從容與尊貴,卻遠遠不是如今的皇家能夠比擬的。 就如眼前的陳唐,不過青年,卻溫文中帶著幾分清貴之氣,強出了京中勛貴子弟幾條街去。 “如今可怎么辦呢?”見夷安瞇著眼睛打量自己,陳大夫都要急死了,又不敢上前拉扯眼前這面容絕美的少女,便焦急地問道。 不是他不想拉,實在是上一個得意忘形的大夫想要好好兒跟也頗通醫術的長安縣主聊聊,就被一只醋得醫館都要翻過來的家伙給摁在了地上。 還是臉朝下。 覺得這忒兇殘了點兒,陳大夫見夷安不緊不慢,竟沒有半分慌色,小小年紀便沉穩得叫人安心,竟也慢慢地放松了下來。 “急什么?!币陌膊辉谝獾匦Φ?,“皇子妃打的好算盤,我幫著捧她一把,叫她的賢名遠播,也不枉相識一場不是?”見陳大夫懵懂,她便溫聲道,“今日回去,先生可修書一封,之后將這交給宋國公,求他在早朝將今日之事……” “莫非要抹黑皇子妃?”陳大夫機靈地問道,“不好cao作?!碑敃r,見到那一幕的真的不少。 “咱們得贊揚皇子妃!”夷安用一種煩惱的目光看著自作聰明的家伙,指了指自己的頭嘆氣道,“先生,做人不能無恥到這個地步,難道當時,皇子妃沒有給你避道?”叫她說,陳大夫以怨報德也就是這么個意思了。 真是叫人唏噓。 陳唐張了張嘴,沒有說出話來。 見陳大夫呆住了,長安縣主冷冷地鄙夷了一下這個心思惡毒,不肯對四皇子妃知恩圖報卻要反咬一口的家伙,繼續嘆道,“真是世風日下,如今,連個大夫都心術壞了?!?/br> 她見陳大夫搖搖欲墜地看著自己,看著自己的眼中露出了淡淡的仇恨,也恐叫這么一個急了的兔子撲上來咬自己一口,便笑道,“不僅要贊揚,還要使勁兒地贊,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地贊。叫大家都知道四皇子妃賢德,求陛下與皇后娘娘嘉獎皇子妃愛重百姓,寧愿委屈自己,也不肯叫藥材晚些到百姓的手中?!?/br> “這,這不是便宜她了?!”陳大夫入了醫館,這就是無形的站隊,況他還有自己的一點小心思,頓時就不樂意了。 “做人磊落大方點!”夷安呵斥道,“給自己積福不是?”頓了頓,見陳大夫巴巴地看著自己,她這才一嘆,慢條斯理道,“不如將四皇子妃的這賢德落在邸報上,好好兒叫其他幾位皇子妃看看,做個皇家表率才好?!?/br> 她瞇著眼睛笑道,“四皇子妃該往項王殿下的府上去了,也不知轉圜了沒有,可惜了的,這一出兒以后,也不知項王還能不能相信她?!鼻澳_投誠,后腳給自己與四皇子出風頭,這明顯是心思狡詐來著。 “可是,她的名望也有了?!标惔蠓驗殡y地說道。 “賢德的人多了去了,”夷安不以為意地說道,“來日,各家勛貴往醫館募捐,邸報上天天有名字,這都是賢德的人。只是出頭鳥兒,大多不大好當,你懂么?” 陳大夫拼命搖頭,表達自己一點兒都不想懂的嚴峻的心情。 這才走了幾步,就想出這么壞的招數,簡直不是人! 不是人的長安縣主沒有想到手底下竟然有人狗膽包天腹誹自己,還覺得挺得意,見陳大夫對自己微微拱手,小臉兒煞白地跑了,顯然是去修書,這才吐出一口氣來,心平氣和地往京外去了。 行到白馬寺,就見其中香煙裊裊,殿宇莊嚴恢弘,佛像金身俱都慈悲威嚴,叫夷安仰望就有一種說不出的安靜與平和。 “姑娘?”跟著夷安前來的,除了幾個女兵,就是她的貼身丫頭青珂了,此時見夷安目光沉靜地跪倒在佛像之前,竟叫她有一種心驚rou跳的感覺。 “佛祖垂憐,叫信女能重新來過?!币陌采陷呑邮裁炊疾恍?,可是如今卻信了這天上真的有神佛在俯瞰,叫自己能得以圓滿,將頭抵在地上,她只喃喃地說道,“只求佛祖,能保佑信女家人和樂安康,不求富貴,只求平安?!?/br> 她活了兩輩子,才知道榮華富貴其實都是浮云,只平平安安四個字,才是最難得的。 她一直以來與人爭斗,為的也不過是平安度日。 將佛香供奉在香爐里,夷安看著滿目拈花而笑的佛陀,與青珂轉頭笑道,“我死了,只怕是要下十八層地獄,只是我想著,佛祖慈悲,總是……” “姑娘若是往地獄去,就帶著奴婢一起?!鼻噻媸歉陌惨宦纷哌^來的,知道她手上帶著人命,可是想到這一路的艱難,就忍不住也跪在夷安的身后,重重地給佛祖磕了幾個頭,這才抬頭忍著心里的酸澀對夷安強笑道,“佛祖應了奴婢了!您在哪兒,奴婢就在哪兒?!?/br> 見夷安看著自己仿佛怔住了,她秀氣的臉上就帶了鄭重,認真地看著夷安說道,“姑娘心中有不能決斷之事,只與奴婢說,奴婢死都愿意為姑娘做?!?/br> “王爺,這丫頭要跟著王妃哪兒都去,您可怎么辦呢?”寂靜的寺外,一個高大的壯漢探頭探腦扒著門縫兒偷看了一陣,這才憨憨地抬頭,喃喃地說道。 為了王爺的心情,他還是不要把這句話回頭與在烈王府撓墻不得前來的清河郡王說了。 火大傷身吶! ☆、第160章 夷安在山中虔誠禮佛,為段氏積福,蕭翎卻冷著臉立在烈王的病床之前,心中煩躁,卻面上還得繃著,頻頻地往外看天色。 平陽侯府的喜事兒,他已經知道,還使人往平陽侯府詢問是否有自己能幫忙的地方。因知道夷安禮佛,他自己過不去,又擔心她的安危,因此安排了心腹過去守衛。 然而哪怕是這樣,他卻還是有些忍不住在心里想念。 “父王究竟要說什么?”蕭翎見烈王伏在榻上低聲咳嗽,說不出的蒼白無力,不由帶著幾分譏諷地說道,“大哥傷了,這般無用,丟人丟到家,難道還是我的過錯?” “你!”一旁的蕭清此時嬌弱的身子氣得渾身發抖,柔媚的臉上帶著傷感,看著蕭翎含淚怨恨地說道,“不是你歹毒,連同外人算計王府,父王與大哥怎么會落到這個地步?!” 她奔到烈王的床榻旁,兩行晶瑩的眼淚滾滾落下,回身指著淡然看來的蕭翎怨聲道,“六哥!哪怕家中再多的爭執,可是咱們是一家人呀!你為了外人,竟害了父王與大哥,你對得起咱們府里的一片心么?”她哽咽地捂住了臉,感覺烈王憐愛地看著自己,便嗚咽地說道,六哥,你怎能忤逆父王?!” “忤逆父王的,可不是我?!笔捛宄骶慵?,難得的一臺好戲,若平日蕭翎還愿意看看這戲怎么往下唱,只是如今卻煩得慌,冷淡地說道,“我雖不肖,也不敢應你這樣的話。大哥自己學藝不精,富貴毛病罷了,叫我看其實還有的救,只日后少納幾個妾,腿不軟了,該就能立起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