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淮陽侯不臣之心昭然若揭,殿下如今竟還惦記著從前的情分,竟叫我感動得說不出 話來?!币陌灿挠膰@道。 大駙馬的心思,她多少猜出來些。 論及本朝,公主下降這是天大的榮耀,怎敢繼續納妾呢?又生出庶子來。 換了別人也就罷了,偏偏又是皇后親手撫養過的大公主。 只怕淮陽侯心中恐懼,恐皇后為大公主張目,不肯給自己庶子封爵,到時候沒有嫡子 不能承爵,淮陽侯的爵位只怕就要斷了。 假若是侄兒,淮陽侯又表現的情深意重,自然是叫大公主愧疚,皇后滿意,到時候還 是自己的血脈,大駙馬這如意算盤,其實打得很好。 可惜的是出師未捷,竟叫大公主揭破了。 “如今,殿下意欲如何呢?”夷安看著這傳說中被皇后撫養的大公主,只覺得她軟弱 怯懦,半分沒有皇后的魄力,到底心中一嘆,安然地說道,“不過為了什么,您都無需生 出這樣大的恐懼,難道這件事兒,是您的錯?” 見大公主語塞,她笑了笑,燈火搖曳下,目中中生出了些竟叫大公主恐懼的東西,此 時慢慢地說道,“既然駙馬是這么個性情,您還守著溫柔賢惠做什么呢?別人也就罷了, 這位駙馬,您只往死里打,叫他有點兒記性,這不難吧?” 做著大公主,連個駙馬都拿捏不??? 大公主看著夷安談笑的模樣,仿佛見到了童年時皇后面不改色地處置了頂撞自己的后 宮妃嬪的模樣,打了一個寒戰。 薛家的女人,都是這樣心狠! “駙馬您舍不得,他的那二弟與您的妯娌……”夷安繼續嘆氣道,“作為臣下,將您 當做傻子一樣糊弄,沒準兒背地里,還笑話您傻呢?!币娞羝鹆舜蠊餍闹械呐?,夷安 斂目,一雙纖細的手慢悠悠地劃過桌面,仿佛極輕描淡寫地笑道,“以下犯上,罪不容赦 !闔府看殿下的笑話,若是沒有點兒手段出來,誰還能將公主放在眼里呢?” 大公主竟叫人唬住了這么多年,沒準兒這一家子怎么在背地里嘲笑呢。 “我該怎么辦呢?”大公主如同找著了主心骨兒,急忙拉著夷安問道。 “駙馬的二弟,可做著官?” “自然?!贝蠊黝D了頓,便疑惑地問道,“這又如何呢?” “簡單的很,”夷安見薛皇后已經不再聽此處的話了,知道她是放心了,便含笑說道 ,“公主是個善心的人,也不愿妄作殺孽,況朝廷命官,怎好因內宅之事處置生死呢?既 如此,就打的半死,聽說蜀地風光如畫,就尋個蜀地深處的官職,送他們一家子去養傷平 復心情,如此秉公而論,又到底顧及了一家子的情分,方才是公主的心,對不對?“她和 氣地微笑,然而目中的陰冷,卻叫一旁的四公主打了一個寒戰。 “蜀地,確實是一個好地方?!毖屎蟊愕卦谏项^說道。 大公主聽得有些迷茫。 這看起來高高提起,竟輕輕放下,究竟是做了什么呢? 這不是看著她是個軟弱的人了么? “沒了?”大公主聽夷安嘴里說的厲害,然而卻只打了駙馬家中的人一回,什么都沒 有了,不由有些臉面上過不去。 “您只回去如此說如此做,若駙馬還是那樣理直氣壯,您再回來?!币陌餐辛艘槐K茶 笑瞇瞇地說道,“殿下放心,若他還敢繼續對您如此,我竟是要佩服他了?!?/br> 大駙馬其實腦子很夠用,也做得很穩妥,若不是叫大公主揭破,這竟是一個極妙的計 策,如今想來,也是時運不濟,合該去死。 蜀地終年有迷霧,是百蟲蠱毒孳生之地,其地如今據說還未開化,民風彪悍,從數朝 之前就已經是犯事兒了的官員流放之地,不是夷安多看了幾本書,竟也不會知道,那樣的 地方,不知死了多少的朝廷命官了。 大公主不知道蜀地是個什么地方,想必足智多謀的大駙馬,該是明白的。 他弟弟入了蜀地,只怕就是一個死字,況又不臟了大公主的手,多好的事兒不是? 死了一個弟弟還敢對大公主無情,預備死全家的,夷安還真佩服他是個英雄。 不過,她方才本是要置大駙馬于死地,卻在剛剛說往死里打大駙馬的時候,大公主眼 中竟生出不舍,顯然是不想大駙馬有事兒的。 這樣的賤人都能原諒,夷安也只能說人各有志了。 她與大公主并不熟,何苦叫人討厭怨恨呢? “那……他的外室與庶子怎么辦?”大公主心里噗通噗通直跳,扭了扭自己纖細的手 指,見夷安與四公主用奇異的目光看著自己,只以為是為她擔心,便紅著臉小聲說道,“ 以后,我,我不想看見她們?!?/br> 她卻沒有見到身后的薛皇后聽到這個已經皺起了眉頭,有些期待地看著沉默的夷安, 急聲說道,“怎樣,叫駙馬的心,還留在我的身邊呢?”她方才哭成這樣兒,也是因駙馬 離心之故,如今見夷安很有辦法,就只抓著夷安問道。 “這就只能看駙馬如何了?!币陌驳卣f道,“不然,日后若是還不明白,再生出 些幺蛾子來,難道殿下還能再與姑祖母哭上一回?” 叫他看來,這樣的駙馬休了也就完了,叫他與妾室庶子團圓去。到時候失了大公主的 庇護,京中人自然能看住大駙馬已經不招人待見,落井下石誰都會,都不用自己動手,淮 陽侯府就算是完了。 到時候,才是大駙馬悔恨痛苦之時。 如今原諒了他,不過是助漲了他的氣焰,這些妾與庶子沒了,不定什么時候花言巧語 ,還能來的更多些。 大公主連連點頭,竟覺得夷安說得對極了,此時轉頭與薛皇后哀求道,“母后……” “蜀地空缺的官職不少,來日,就叫他們去吧?!毖屎蟪聊丝粗媲皩ψ约好媛?nbsp;乞求的女兒,到底在心中嘆了一聲,搖頭說道,“你的這個駙馬……” 若淮陽侯真的因大公主之故將外室庶子遣散,這也叫薛皇后齒冷。 山盟猶在,翻臉無情,實在叫人生出唇亡齒寒之感。 明白知大公主究竟為什么竟對大駙馬這樣執著,當個傻子都無所謂,薛皇后便斂目, 臉色有些冷淡地說道,“外頭晚了,你回去吧?!彼噶酥干磉叺囊粋€安靜地站著的大宮 女,沉聲道,“惠兒是我的心腹,日后就跟著你,與你張目就是?!?/br> 她到底是不愿意看著大公主把日子過得一塌糊涂,因此叫自己的心腹過去看著,然而 心里卻只想著如何叫淮陽侯更老實點兒。 “多謝母后!”薛皇后這是要為自己做主,大公主竟也不哭了,起身就歡喜地走了。 皇后的目光落在了大公主的背影上,臉色晦暗難明。 “我再做的多些,只怕這丫頭就要對我心生怨憤了?!毖屎髧@息地將折子合在一旁 ,淡淡地說道,“你瞧瞧,不過是這么點兒小事兒,竟還鬧到宮里來?!?/br> 若是大公主拿出自己的身份手段,無需皇后出手,淮陽侯府沒有不服帖的,如今為了 點子妾與庶子,竟不能轄制,叫皇后瞧著,大公主以后還得進宮來哭。 “大皇姐從前就喜歡大姐夫,那時候日日在母后面前說要嫁給他,竟是這么個人!” 四公主顯然知道些大公主從前的舊事,小聲嘀咕了一聲。 “姑祖母如今聽這些,竟十分耗神?!币陌材衤犃?,轉頭,見四公主偷偷對自己吐 舌頭,十分可愛,不由笑勸道,“您既然也說是小事,那還計較什么呢?只當尋常與公主 排憂罷了?!?/br> 薛皇后雖然看似疲憊,然而一雙眼睛卻十分幽深,顯然并沒有被大公主這番說辭做法 傷到,夷安心中一動,見薛皇后的臉上生出些笑意,便含笑道,“淮陽侯瞞了這么多年, 竟然這么巧如今就被公主知曉,莫非后頭,有人拔刀相助?” “去查?!被屎蟮卣f道。 她的宮外,一道人影飛快地往外頭走了。 “若是我大怒,治了淮陽侯府,勛貴只怕就有動蕩?!闭l家沒個妾室庶子的呢?因為 這個叫淮陽侯府滿門去死,豈不是有些暴戾?況瞧大公主的架勢,與自己只怕就有芥蒂, 可若是沒有處置,皇后目中瞇起,露出了一個冷笑。 這一次,只怕是有心人在試探,若她真的置之不理,就是對勛貴宗室心存忌憚,想必 之后,還有別的事端生出。 “多事之秋啊?!毖屎竽恐杏行┯鋹偟卣f道。 她等了這么多年,一直都想看看這群人究竟能忍到什么時候,如今看起來,竟是忍不 住了? 也好,不然這日子,過得實在無趣。 “您有什么吩咐,侄孫女兒愿效犬馬?!币陌脖阈Φ?。 她如今算是薛皇后一脈,因爵位之事,想必乾元帝已經被自己得罪透了,不跟著薛皇 后走,只自己父親平陽侯,還真未必夠看。 沒有人撐腰的新貴,又算什么呢? 平陽侯府與薛皇后一脈,也算是一榮俱榮了。 “你是個有心的,姑祖母日后,好好兒教養你一回?!毖屎髮Ψ讲乓陌驳氖侄魏軡M 意,并沒有殺人,卻給了震懾,這樣老練,想必聽聞宋家的那幾個死在她的手里,還真不 是大太太在與她胡說八道。 況夷安竟還隱蔽地給自己留了退路,就叫薛皇后更加看重。 越看夷安越喜歡,薛皇后看著這小姑娘在自己面前說笑,不由生出了些懷念了,仿佛 想到了從前的自己。 當年的薛家大姑娘,也是如此有手段有才智,行事不輸男子,可惜遇人不淑,嫁了至 尊,卻成了至尊的忌諱。 心中微微搖頭,薛皇后只命夷安坐在自己的身邊,低頭與她笑問道,“離了你母親在 宮中,你怕不怕?” “有姑祖母在,我就什么都不怕?!币陌膊[起眼睛笑起來。 真會狗腿呀。 四公主見素來冷淡的皇后,竟被這句話逗得笑起來,不由驚呆了。 第52章 四公主用佩服的眼神看著眼前這個好話兒不要錢地往外說,卻偏偏看不出諂媚,只看 出了一片真心純良的長安縣主,決定日后好好兒地學,青出于藍方才是心中所愿。 不過眼下,見夷安與皇后其樂融融,四公主眨巴著眼睛看了看,眼珠子一轉,也努力 地學了學夷安的語氣,很是狗腿地捧著茶上前,殷勤地放在薛皇后的面前,可愛地笑道, “母后喝茶?” 薛皇后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茶盞,再看看四公主手上的,看著這丫頭期待的模樣, 不由搖頭嘆道,“說說,你又惹了什么禍出來?” “前兒與七皇弟不小心,”四公主在薛皇后一雙什么都能看破的眼瞳中,對了對自己 的手指,小聲說道,“把太子的寵妾撞水坑里去了?!闭f完,見薛皇后看著自己,目中帶 著幾分晦暗,不由挺了挺自己的腰,很是有道理地說道,“那女人仗著太子寵愛,竟然敢 在東宮里端著架子,連太子妃都不放在眼里,我們瞧著不歡喜,因此才……” “什么時候的事兒?”薛皇后問道。 “就昨天?!彼墓饕娧屎箢h首,并不以為意,顯然一個妾遠遠沒有太子妃重要, 臉上這才仿佛松了一口氣,卻還是有些不快地與皇后說道,“母后,您瞧瞧太子妃都被擠 兌成什么樣兒了?連我與七皇弟都看不慣,外頭……” 她咬了咬牙,見皇后的臉上十分平靜,卻揣測比起太子的喜惡,太子妃如何只怕皇后 并不放在心上,然而想到太子妃素來溫柔和氣,對幾個公主都很好,就忍不住繼續說道, “太子妃才是正妻,這樣兒,豈不是寵妾滅妻,為人詬病,如何為天下表率?” 說完了這個,她已經低頭等著薛皇后的呵斥。 “你說得對?!背鋈艘饬?,薛皇后竟慢慢地說道。 想象中的暴風驟雨完全沒有,四公主見薛皇后并沒有反駁,竟還說自己說得對,一時 竟呆住了。 雖然薛皇后與太子并不十分親近,然而到底是親子,況平日里對太子妃不過是淡淡的 ,也并沒有這樣張目過。 “從前,我只想著太子妃自己能立起來,如今想來,只怕她礙著賢良,竟不能肆意了 ?!毖屎髶u頭說道。 太子妃是日后的國母,自然要穩重謙和,賢良大度,爭風吃醋什么的,對太子妃來說 原是大忌。 只是過于賢良,卻壓不住底下的妃妾,易生禍端。 “我不是故意要說東宮閑話?!彼墓饕娧屎笕绱似届o,就有些不安地說道。 “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毖屎笱壑酗w快地閃過一絲晦暗,斂目許久,目光就落在 了宮外。 整個宮中都安靜極了,然而遠遠的不知何處,卻又有絲竹之聲與女子的嬉笑聲,聽著 外頭那隱隱的響聲,薛皇后卻眉頭都不皺一下,繼續說道,“太子,這是過了!” 夷安此時只覺得薛皇后說起太子來竟也十分平淡,并沒有熱乎氣兒,心中疑惑,然而 對薛皇后與乾元帝及太子之間的關系上,卻有了一種疑慮。 都說太子日后若是登基,薛皇后為太后,到時候宋國公府的富貴至少還有兩代,可是 叫她這只言片語的,卻生出了憂慮。 她沒有想過,依靠薛皇后理政的乾元帝竟然對薛皇后會這樣沒有夫妻之情,那么,太 子呢?太子對薛皇后這位母親,又是如何? 如今想來,這份富貴,竟仿佛是走在刀尖兒上一樣。 然而如今的夷安到底心思深沉,斂目不語,掩飾住了心中的異樣,聽著薛皇后往東宮 傳懿旨,竟是將那方才四公主口中對太子妃不敬的姬妾亂棍打死以儆效尤,知道這只怕會 叫太子心中對薛皇后生怨憤之情,然而入宮這短短的一日,卻叫她覺得宮中奇詭,揣摩不 透,便不肯再說別的,見四公主臉色發白,心中一動,便起身笑道,“姑祖母聽了咱們女 孩兒家的許多話,想必也煩了,明日,我們再給您過來請安?” “你的依蘭閣已經收拾好了,你過去瞧瞧,有什么添減沒有?!毖屎箢D了頓,便笑 道,“明兒我要與陛下早朝,你只自在宮中行走就是?!?/br> 薛皇后賜了爵位給平陽侯家的小姐的消息,如今只怕滿京城都在飛了,想必明日,宮 中也會十分熱鬧,不知多少想來見見自己這位得皇后青眼的“新貴”。 “想來姑祖母處討口飯吃,竟不能夠了?!币陌脖銍@氣道。 她模樣兒好,這委屈巴巴的,憑空生出了幾分可憐,薛皇后竟覺得心里不落忍,卻又 有些喜愛,不由指著她笑道,“你安心,這宮里,沒有我,也餓不著你?!?/br> 卻到底細細地命人往小廚房傳話兒去了,不大一會兒有人進來,手中捧著些點心匣子 ,薛皇后便與夷安道,“這些你帶著回去就是,你的宮里如今該備了晚飯,”見夷安迫不 及待打開吃了,饞嘴貓兒一樣,目光便溫和起來,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轉頭與四公主笑道 ,“這模樣兒,我瞧著竟眼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