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好?!笔捒慑P微一思索,便知她心中所想,看她神色似又牽起心頭的掛念,連忙轉了話題,“趕緊看賬吧,要是趕在元宵節之前忙活完這些事,我可以帶你去看花燈?!?/br> “嗯嗯……” 有美在旁,強行控制著不叫自己心猿意馬,看賬的速度明顯上去了,焉容幫他再查第二遍賬,看著賬本一沓一沓往自己眼前放,有種即將崩潰的感覺,怎么算得比自己檢查都快! 聽得耳旁算盤聲劈里啪啦作響,焉容為之精神一震,一不小心腦里開了岔子,用筆桿戳戳旁邊的男人,問道:“你這算盤撥這么響,手指可忙活得過來?” “打小玩弄這東西,怎么會手指忙不過來?”他看出她眼里的佩服,不禁生出幾分得意,把算盤往前頭一推,兀自端起茶杯抿了起來,“我周歲抓周的時候抓了兩樣東西,你猜是何物?” “我猜有一樣就是小算盤,還有什么呢?” “的確,一手抓的是玉珠子做的算盤,另一手抓的是金錁子,我祖父叫我放一樣,愣是哪只手都不肯松?!?/br> 焉容“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沒想到他小時候這么可愛,“有句老話怎么說來著……三歲看老,你這愛好,一歲便能瞧出來了?!敝皇菒酆脹]怎么變化,性情卻是不一樣的,小孩子都純真柔軟,不像他現在這樣。 蕭可錚彎唇一動,輕笑一聲:“我打娘胎里性子就沉靜,母親懷我的時候腹中也不怎么翻騰,家里長輩都以為能是個小嬌女,連名字都想好了,沒想到生出來大失所望?!?/br> “咦?”好省心的孩子,焉容又往前湊了湊,“想了個什么名字?” “……”她滿眼期望,眸子里神采奕奕,看得他心里跟著柔軟起來,實在不忍叫她失望,可是……想了許久,他才板著臉道:“蕭可可?!?/br> 小可可……焉容笑得快抽過去了,看他越發郁卒的表情,更是控制不住,怎么也憋不住笑。她小時候的事情怎么就沒有大人講給她聽呢?實在是太遺憾了。 “不許笑了?!彼室庾龀鲆桓鄙鷼獾臉幼?,想要稍稍震懾她一下,怎知她非但不收住,反而大著膽子挺直了腰桿,往后一縮遠他而去,笑盈盈地叫了一聲“小可可”。 ?。?! 這一定是他此生最后悔的一件事了,怎么可以把這個奇怪(?)的名字告訴她?! 隨后他板起一張臉,施施然站了起來,不緊不慢地朝她走過去。 “哎?”這是要干什么?她心生不詳的預感,連忙回頭看了兩眼,加快腳步往后退了退,再退,后背貼到了墻上。 眼看這黑壓壓的人影撲了過來,她嚇得閉上眼,心想這個時候求饒可還來得及,突然聽得一聲輕輕的嘆息,她連忙睜眼,看他眼里倒有幾分認真。 “容容啊……” “嗯?!?/br> “我倒是覺得,小可可這個名字,可以留著叫我兒子?!?/br> “你兒子?”在哪里在哪里?她剛剛有那么一絲難過失落,轉而被人打橫抱起扔到了榻上,然后,明白了,衣衫被拉扯下來之后,后悔也晚了。 被折騰了許久,靈臺恢復清明之后已經是后半夜的事情了,焉容從塌旁的架子上拈住衣帶扯下來扔到他身上,語氣里已經有了幾分催促之意:“趕緊看賬去!” “看不動?!彼嗔巳嗝夹?,貪戀被子里的溫暖氣息,可還是很聽話地把她丟過來的衣服穿在身上?!澳阌袥]有聽過這樣一首詩……” “嗯?”焉容凝了凝神,心想事后還能有這樣的待遇,聽他給自己念詩,有種飄飄然的感覺。 他悠悠念道:“二八佳人體似酥,腰間仗劍斬愚夫。雖然不見人頭落,暗里叫君骨髓枯?!?/br> 怎么會是這樣一首詩啊,好失望:“我早過了二八佳人的年紀,老了?!笔辶鶜q的少女,才是最鮮嫩酥軟的,自己會不會老了一些呢? “也不差多少,要緊的不是年紀,是姿色,我的容容哪里都好。呂洞賓說得很對,精生髓,髓生腦,男人為了女人耗盡骨髓,哪里還有心思和精力看書看賬本去?” 怎么說得血淋淋的,焉容抖了抖肩頭,將自己深埋進被子里:“那你可不要再碰我了,免得精枯人亡?!?/br> “……”蕭可錚過去捏她的臉,“我倒恨不得死在你床上,這點顧忌算什么,只是古人的訓誡里不許縱欲,像你我這般一年之內屈指可數,能把人憋出病來?!?/br> 焉容聽他說得這么仔細,臉上不覺燒得慌,瞧他床下爽朗清舉的一個人,床上好似換了魂一般,弄得自己不好意思再看他了,把半張臉掩在被角之下,細聲問:“我倒是看你不曾憋出什么病,生龍活虎的,你倒是說說是怎么個道理?是不是去找那兩個姨娘去了?” 蕭可錚眼神一動看過來:“你都知道了?” “嗯,你不跟我說明白,我就找人問了?!毖扇萑鐚嵉?。 他輕吐一口氣:“知道也好,不用亂猜什么,自打再碰上你我就沒理會她們,這些事都索然無味了?!?/br> 難不成名器真的有這么大魅力?她原本以為不過是人夸大罷了,莫非真是鎖住男人的上等神器?焉容猶豫一會,有個疑問在心里不吐不快:“你說我有名器,又是怎么知道的?難不成以前也碰到過?” “這個……”蕭可錚微微別過臉去,有些羞赧道,“你知道有個詞叫奇貨可居吧,我不想你跟更多的男人做這些事,所以想了這么一個主意,一個月一次我也有那個精力,要是盡天的我也分不過身?!?/br> 隨著他的解釋,焉容的眼睛越睜越大,眸子里滿是驚訝,想不到這迷惑了所有人一年多的傳聞竟然是假的,連她自己都蒙在鼓里! 而她現在很有些遺憾了,要是沒有名器會不會抓不住男人的心呢?她有些悻悻,像是被太陽暴曬過的葉子一般蔫嗒嗒的?!皼]想到會這樣,你……介意么?”從跟他起她已經不是處|子之身,原以為名器是對他的彌補,現在也沒有了。 “……”他再不肯說話了,兀自下床走到書案前拉出抽屜取出一樣物什,轉頭來捏在手里旋轉著給她看。 焉容眼前一亮,掖著被角伸出一條手臂接過來放在眼前細細打量,這是一枚手掌大小的玉雕人像,高約五六寸,最細之處勉強可盈虎口處一握,刻畫的是個五官精致的姑娘,身條細瘦,衣服紋理柔潤,身下是盛開的白色蓮花并有碧綠的蓮葉,兼有游魚穿插而過,情態悠閑動人。 真是漂亮,晶瑩剔透,巧妙借用了翡翠原有的構型和顏色變換,細微處刻畫細致,是一件難得的玉雕?!巴每?,是你一手所作?” “嗯?!?/br> “這姑娘也挺美,夢中神女?”她最先想到的是他夢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仙女,然后醒來不斷回想,還雕刻出來,就說那曹植的《洛神賦》不就這樣來的嗎? “真叫我失望?!彼p輕一嘆坐到她床頭,“是我雕工太差還是你眼神太差認不出自己?” 哎呀!竟然取材于自己,焉容一驚,又喜上心頭,捏著那玉雕一時手抖險些掉了,引得他趕緊過去接住。 “仔細點,廢了我不少時日呢?!?/br> “好,仔細些?!彼赵谑掷锊辉偎墒?,又狠狠看了兩眼,將他對自己的情意領會在心,這男人能對自己掛念到這等地步,肯花這么大心思雕刻這個玉人,自己還需要再懷疑他什么呢? “其實焉容,喜歡一個人不單單是貪戀她的姿色,你當初能在佛堂看出我一尊觀音玉像的奧妙讓我認定你我之間有緣,哪怕我當初只見過你一眼我也能記住你,我若只在意女人的美貌和身體,那以我的錢財和精力,再娶十房妾侍也能應付得過來?!?/br> 他先前說的那些話還讓她心里十分感動,熨帖得很,到最后那句話,可真是越來越扯了,焉容羞紅了臉,腦中不停跳著回放方才榻上的那些事,叫她無地自容?!澳氵€是去看賬吧,分散些精力,我一個人可不能當十房小妾使,還得睡覺呢?!?/br> 見她這幅羞答答的模樣,滿面芙蓉,眼里似有春水浮動,澆入他的心腸,他是一點都不愿離開這軟榻了,卻又不可不回道:“好好,看賬去,不過我也有問題想問你,問完了我就放你睡覺?!?/br> “問吧?!?/br> “自打我從蕪鎮回來以后,覺得你變化了許多,是不是修習過什么女家秘笈?” 女家秘笈是什么東西?焉容費了好大神才想明白,他大概指的是墨然傳授給她的一些技藝,不行,這個怎么可以說!她連忙搖頭:“沒有沒有?!比缓蟀炎约好傻奖蛔永?,再也不肯出來。 ☆、第80章 楚館秦樓 正月十二,大辰與瀛島正式簽訂條約,關于內容是百姓不足知道的,至于割地賠款,也只是朝廷的事,與他們何干?所親見的,也只是自那以后翡翠的價格瘋漲,成了奢侈品中的奢侈品,后來這個條約被戲稱為“翡翠條約”。 長痛不如短痛,但現實往往是人們為了短期的舒暢而選擇付出相對較緩和的代價,到了最后,代價翻番,痛苦翻番。簽了條約之后百姓暢舒一口氣,以為可以過一段安生的日子,得過且過,沒有人愿意為遠慮分神擔憂。 元宵節張燈結彩,最熱鬧之處莫過于顧盼河兩岸,由于大辰已經跟瀛軍談好不相干涉,所以可以保證百姓的安全性。 趕在這種被敵軍侵襲后的節日出來游玩,是抱著怎樣的一種情致呢?大多數人抱著跟焉容差不多的心態,心底有點壓抑煩惱,想借著出游排解一下,讓節日的喜慶沖淡傷感。 街上擺了挺多賣小擺件的攤子,也有賣貨郎挑著擔子沿街叫賣,賣胭脂水粉的、手串吊墜的、發簪絨花的,荷包香囊的,撥浪鼓、草編螞蚱、布老虎,姑娘小孩喜歡的東西真是不少。 焉容挑了一桿畫著水墨蓮花的燈籠,看見這樣的攤子也禁不住好奇,硬要扯著他的袖子讓他停一停。 “這地攤上的小物件都便宜得緊,你要是看上什么買下就是?!边@位爺向來是不心疼錢,不過他打心眼里是瞧不上這些玩意的,都是糊弄一些未見過世面的小丫頭,他給她準備的首飾大多是金玉珍珠等貴重的上品,現在不過是由著她高興罷了,就算她買回去也決計不會往自己頭上裝扮。 “也就是看個新鮮罷了,我打小是被養在家里的,從來未曾在晚上逛過這樣的集市?!毖扇輷u頭微笑,把手里的草編螞蚱的兩根須子扯得東倒西歪,看得一旁賣貨的大娘嘴角都跟著抽了抽。 蕭可錚倒有些同情了,像她這樣的女孩家,家規甚嚴是一方面,為了保護而禁錮算另一方面,因此過著不同外界的生活,當真少了不小的樂趣?!芭尥薜臅r候是不該出來見這樣的世面,當心你叫人牙子拐走了,現在還不知道在什么窮鄉僻壤給人當童養媳呢?!?/br> “你凈嚇唬我?!毖扇莩麙吡藗€笑眼,又這么一琢磨“童養媳”這詞,腦子里空頓了一會,待回過神來的時候,見蕭可錚整個人都伏在攤前,神情專注地看攤子上的小擺件。 這人之前還笑話自己沒見過世面呢,怎么這會自己倒迷上了?焉容不免好奇,也跟著他看過去,只見攤上擺了一對玉如意,約莫有一個中指那么長,條紋簡單,勉強能看清身子肚臍這樣的紋路,黑黢黢的,看樣子像是岫玉。 這樣的也值得他仔細看?怎么說他也是自小擺弄上好玉石料子的人,竟也瞧上了這幾文錢的地攤貨?她微微一哂,準備叫他一聲,正巧這時蕭可錚已經站直了身子,開始跟賣東西的大嬸談話。 “這對玉如意看著不錯,在哪進的貨?” 大嬸愣了一愣,道:“有一回我家男人去南邊山里頭收舊物,把這對如意收回來了?!?/br> “南邊山里?可是那坤山?” “正是啊?!?/br> “什么時候的事?” 面對蕭可錚的一再追問,大嬸已經有些不耐煩了,他一見她表情,便趕緊掏自己的袖子做出一副準備錢的樣子,對方便詳細回答:“就是前不久的事兒,瀛軍從南邊打過來的時候炮火把山頭給震掉了,有人閑著亂逛,在那山上撿到了一些岫玉,興許有玉礦也說不定?!?/br> 蕭可錚若有所思,從袖子里摸出十兩銀子按在攤上,“這料子的東西還有剩的么?我都要了?!币惶謱⒛菍τ袢缫膺谑中睦镉门磷影饋硇⌒氖蘸?。 大嬸看著那銀子眼都直了,真是不可思議,這夠自己家一年的花銷了!看著那銀子沒敢上手去拿,過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尋思清楚他問的什么?!皼]了,我們都嫌這玩意土氣,也只收了這么一對兒,不賺錢?!?/br> “那就這樣吧?!彼樕蠜]有什么表情,拉著焉容便走開了。 待漸漸走遠了些,焉容才忍不住問他:“這玉如意看著不錯?” “嗯……沒什么?!彼恍?,“一對的東西兆頭好,百年好合?!?/br> “……”焉容明顯不信,一對的東西多了去了,干嘛非得買這黑不拉幾的玩意?“一點都不好看,也不值錢?!?/br> “那你挑好看的,我們再買下來如何?” 這似乎是他的有意敷衍,焉容猜不透他為何要買這樣一件東西,也猜不透他為何對自己隱瞞,不過也只是心里納悶了一小會,很快看到遠處亮成一片的燈海,這點小郁悶便灰飛煙滅了。 她拉著他過去猜燈謎,每一處的謎底都不同,有猜生肖數字的,有猜祝福語的,有猜歷史典故的,她偏向于言語文雅意境深遠的燈謎,便牽著他的袖子擠到猜花卉名的那一處去。 架子搭在顧盼河一處石拱橋上,微風輕輕吹過,橋下流水潺潺,橋上燈火旋轉,加上當空一輪皎皎明月,河里月影如玉盤蕩漾,或有才子佳人攜手并肩站于燈前吟誦,此情此景,如詩如畫,如眷如慕。 “黛玉掬花半收葬?!毖扇葸x了一只配有黛玉葬花圖的燈籠,對著上頭一行字輕聲讀出,“這燈謎怎么猜呢?” 他凝了凝神:“燈謎是文字迷,謎面一般不怎么考究,多見的猜法是會意和拆字,像這種謎面,多半是為了湊成一句詩而作,七個字里大半數是沒用的?!?/br> “你這一說我就明白了?!毖扇菡龑に贾?,人群里便有人給出了答案,是“墨菊”。 不是自己最快想出來的不過癮吶,焉容不愿作罷,眼睛直直落在下一個轉過正面的燈籠上,這個的謎面是“長安市上酒家眠”。 不好猜,想了很久沒有想出謎底是什么,直到有人說“‘上酒家眠’是到別人家睡覺,當然是‘白水香’,想不到蹭吃蹭喝還有蹭睡呢!”她這才豁然開朗,跟著旁人笑了起來。 第三個燈謎的謎面是“六宮粉黛無顏色”,焉容腦中一轉,念出“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的詩句來,這不是寫楊貴妃的美貌?莫非謎底是……她剛要脫口而出,就聽人群里有人說了出來——“貴妃紅”。 看來自己一定得反應快些了,旁邊蕭可錚投來鼓勵的眼神,焉容點點頭,看向第四個謎面,不用看,她已經聽到了身后有人在念這句詩:“人不風流只為貧?!?/br> 許是這低沉帶著嘆息的語調讓她心中為之一動,她一回頭,目光與方才念詩的男子猛然相撞。 是他! 楚王沉陵。 周圍人群混亂,她剛要叫他一聲“王爺”,就看他對她擺出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然后她立即閉上嘴。 “焉容……”沉陵語調剛剛落下,一眼掃到一旁的蕭可錚,又在她的名字后頭下意識地加了兩個字“……姑娘?!苯型曛笏钟X得有些別扭,甚至反問自己為什么要顧忌那個男人,為此還有些尷尬地垂下了眸子。 這突然的相逢震驚了她,焉容尚未注意到他細微的表情變化,思索了一會才道:“一別多日,再見到董公子真是好巧啊?!?/br> “是啊,很巧?!背亮甑?。 有那么一瞬間氣氛十分靜謐,仿佛可以聽到耳旁風聲掠過,自打他娶了花榜榜眼念渠之后他再也沒有來過裙香樓,但焉容不認為這二者之間有什么必然的因果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