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香香!”她連忙跑過去,手一觸及,人影如煙霧一般散盡。 耳旁連唱《后|庭花》的人都沒有,曲子也消失了,她往腳下一看,才發現自己此刻正在花船之上,再往前跑一步就會掉進河里,再也不敢亂動,她小心地移開,上岸,然后投入一個溫暖的懷抱里。 蕭可錚來找她了。 她擠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然后拉他一同看向這座精美如畫般的花船,問:“關于它的記憶你記得多少?” “我記得我曾經在上面跟你吵架,還找人把楚王推到了水里,其他的,大概沒有了吧?!彼行┎缓靡馑嫉匕戳税醋约旱谋羌?,把她扣進自己的懷里。 “難得你知道他是楚王了?!彼虼叫π?,覺得這些記憶都不重要,不需懷念,“有火么,我想把這船燒了?!?/br> “為什么?” 為什么呢?她不知道心里為何這樣想,因為她看這艘船的每一眼都不可抑制地想到衣纏香,“我也不知道,就是想燒?!?/br> 蕭可錚沒有言語,任由她大膽地在他身上摸索,然后如愿地找到火折子。 她掙脫他的懷抱,在岸上拔了幾把干草丟進船艙,點燃火折子往船艙里扔,就在那一刻她聽他道:“真正的懷念一直都在心里?!?/br> 她的手一抖,火折子掉進了水里。她瞪大眼睛看著微波粼粼的水流,回頭笑道:“風太大了?!?/br> “是啊,風太大,我們回家吧?!彼彶阶呱锨?,將她抱進懷里。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寫的時候覺得這一章真的可以完結了,如果有些鋪墊可以一不小心忽略掉的話。不過我覺得交代不清人物具體的下落,甚至連悲喜都不明確的結局是不合格的,我還比較擔心有人會看不太懂。 總要有一個讓我堅持下去的動力,大概就是按照原本的大綱寫下去,給所有的人一個明確的延續。 ☆、第76章 情敵? “回家……”焉容把臉縮進他寬大的外袍里,問,“回哪個家?” 他頓了頓,目光里有黑暗掩蓋不住的欣喜?!笆捈?,我陳舊三年的故居,聽小五說墩子已經替我打點好了,房子可以住人,我們這就回去?!?/br> “好?!彼此劾镆延胁簧倨诖?,一想他此刻的心情,便隨著他移開了步子,“走了一下午,有點累,背我回去吧?!?/br> “嗯,”幾乎沒有遲疑地矮下|身子,“上來?!彼D過頭,看始終低著頭的她覆上他的背,她的頭發被風吹亂散在額前,蒼白的臉上有被寒冷凍得紅紅的幾方,連唇都微微發紫,叫人憐惜到心里去。 她趴在他的背上,兩手環住他的脖子,把頭輕輕地擱上去。男人的背寬厚堅實,打遠了看精瘦剛硬,其實只有真正靠近了才更能看清他的模樣。 不知為什么想要哭,不知該恨衣纏香的狠心還是為她感到不舍難過,一時間好像突然想明白了,她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她,再也不會知道她是生是死。她微微側了側臉讓自己流淚的眼睛不被風吹得干澀生疼,在安靜的氛圍里漸漸恢復平靜心情,不知何時睡了過去。 他是自己的靜心丸,在顛簸緊張的時局下,只要有他就不會感到害怕,也許這個男人是令她靜心安神的靈藥,而衣纏香是一根扎入心底的針,讓人痛入骨髓的同時又直達病灶。靜心安神的藥可以常用,封入險要xue位的針卻不可以常扎。 焉容醒來的時候外面的月亮已經垂到了西山,輕薄的日光透過半邊灰色的天空,冷風吹過,清晨的驟然寒冷似要吞噬整個身體。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像輕了許多,有什么東西從身體里飄了出去,讓她心里變得格外無力蒼涼。 “快醒醒,到了?!?/br> 溫柔輕和的男聲在耳旁響起,焉容“嗯……”一聲,睜開困倦的雙眼,在他懷里翻了個身,坐在一旁的軟墊上?!斑@是在哪?” “馬車上,現在我們下車?!彼麑⒃旧w在她身上的寬大袍子撐起來為她穿上,自個兒先掀開厚棉簾子下車在外頭接她下來,外頭的風更肅殺,刮得人面部發麻。 她仰著頭接著稀薄的晨光往前面的大門看去,將匾額上的字看進眼里,小五上前去敲門,沒過多久,便有人在門里問:“何人在外?” “我們爺,趕緊開門吶?!?/br> 名頭一報上,大門立即吱呀一聲開了,有三兩個下人立馬迎出來,先是同蕭可錚鞠躬作揖,再個個四散開來,牽馬的牽馬,拿東西的拿東西,不用一會的工夫收拾妥帖。 他看著這辭別已久的宅院和一張張不算熟悉的面孔,心中感慨頗多,摟著焉容一路到了他的臥室,吩咐人趕緊備水做飯。 “你好好休息,我今天要去認認人,再辦點生意上的事?!?/br> “好?!彼c點頭,心里有些不舍得放他走,出于本能不想離開這樣親近的人,好像心里要空掉一大塊似的。 看她的臉色似乎滿是疲乏,眼里還有幾分不舍,他摸摸她的臉,嘴角扯起一絲淡笑:“晚上我會回來陪你,且我提前叫人把焉澤也接過來了,就在敬書齋旁邊的園子住著……” “我弟弟也在這邊?”她頓時眼神一亮,剛想說這就去瞧瞧他,便被他打消了念頭。 “天還未亮呢,待天大亮你再去找他,現在好好歇息,省得被他瞧見你這氣色心里擔心?!笔捒慑P又是一番細心叮囑,看她這憔悴模樣,一眼便能猜到近日里吃了不少苦頭。 焉容會意,點點頭,突然想起一件事來:“倘若他問到我這些天的去處,我該怎么說呢?旁人都告訴他什么了?” “這個……”他眉頭微皺,“聽說小五找我的時候鬧出不小的動靜,難說會不驚動焉澤,我再叮囑他幾句,就說我們先前未同他人商量,私下一同去了趟外地談生意?!?/br> “好,我便這么說了?!边^年這時段,走親訪友的實在是不少,加上最近戰亂、局勢動蕩不安,談生意這樣的借口確實不經推敲,但也尋不到更好的說辭,她也只能寄希望于焉澤的心智,希望他不會把事情想得太過細致。 “扣扣……” 外頭敲門聲一響起,他便往門口走去,邊走邊說道:“飯這么快就做好了,我們……” 白亮的晨光隨著開門泄入屋子里,將整個房間的光線都驟然提亮,然后他的話突然停止,焉容恰在這時抬起頭望向外面,她的視線不遠處,蕭可錚被一個女人抱住,她的兩臂纏得死緊,幾乎要掛在他的身上,前身緊緊貼著他,好像被膠黏住分不開似的。 有一種獵物好不容易到手了卻要被天敵搶走的威脅感,焉容像彈簧似的突然繃直了腰身,兩眼直直落在那個女人身上,對方和這太陽光一起進來了,一樣地刺眼,讓人不舒服到了極點,同樣的,沒有人愿意長時間直視強光光源。 “我的爺您可回來了,妾等得好心焦?!?/br> 柔軟嫵媚的女聲穿過來,焉容身子繃得更緊,同時卻有一種從心底生出的酥軟感覺,她動了動身子,將視線往一旁偏去,這才看清了對方的模樣,一個身穿桃紅交領錦衣配紫底丁香花長裙的女子,她長一張細長的瓜子臉,粉嫩的面皮兒,柳梢般的黛眉,往上微挑的丹鳳眼,兩片涂了胭脂的精致嘴唇,無一不顯示她的嬌柔艷麗。 ……從哪冒出來的狐貍精。 焉容感覺自己越來越不舒服了,盡管她非常不希望接觸這個當著她的面摟抱她的男人的女人,但她更不愿意看她抱了這么久都不撒手,所以她站起來面帶笑意走過去,大大落落走到他眼前,但也只是笑而不語,直到他看明白了,意識到如今發生了什么,然后他再不顧那女人的強擁將她推出懷去。 “怎么早飯還沒做出來呢?昨晚沒吃飯,現在真是有些餓了?!毖扇轃o視一旁像夏花一般燦爛的女人,盡量控制自己的語氣,讓自己看起來更加嬌弱。 “好好,你先回去坐回,我去催催?!笔捒慑P怔了怔,覺察出她眼里的責問,連忙閃身出了屋子,這樣的時候并不適合自己當面解釋。 男人一走,兩個女人的目光倒似十分隨意一般碰撞交織到了一起,焉容在心里暗自思忖了一會,不知這位是何身份,她倒是記得那個神智不太清晰的崔雪長什么樣子,也知道她如今和蕭可錚沒什么關系,那眼前這個女人呢? “姑娘舟車勞頓,來者是客,這些日子有什么不懂的不合心的事情盡管來問我,下人們私下里叫我春姨娘,你我姐妹相稱便是?!蔽创扇蓍_口,對方已經十分熱乎地貼上來了,且把自己的位置明明確確地擺了出來,她一主動,就把焉容擱在了被動的立場上。 焉容心里顫了一顫,姐妹?誰是姐誰是妹?她從大腦里已經開始亂了,怎么之前就不知道蕭可錚還有這樣的女人在身邊呢?也怪她從前不怎么上心,現在心里很不是滋味,有點難過有點生氣,怎么他任由別的女人抱了那么久都沒有推開?她心里很是憋屈,倘若那女人本就是他的妾侍,自己又是外頭來的,這么下去,自己到底是個尷尬的存在。 出于一種不得發泄的委屈,她對上眼前那笑意盈盈的女人的臉,也十分溫和地笑道:“不知家里有沒有裁縫,來得匆忙,隨身的穿戴不多,您能給我拿幾件新衣裳過來嗎?” “這……”春桃的眉頭立即皺了皺,做出一副很是不好意思的樣子,“我們也是年后才從崔府搬過來的,穿戴都是從前的,還未來得及采辦,要等開市了才能切布做新衣裳,要是不嫌棄,你穿我的吧?!?/br> 焉容心里頓時領會過來,像從前崔府那樣的大家子,蕭可錚的妾侍到了過年時候還能沒個三兩件像樣的新衣?好歹也是府里的半大主子呢,對方是有心要糊弄她也說不定?!澳臅訔壯?,該是我多謝你了,等哪天叔岳帶我出去我再做自己的衣裳,也不用叨擾你?!?/br> 她有意說得這般隨意,又在春桃面前稱呼蕭可錚的表字,這讓春桃的臉色瞬時變了一變,隨后十分溫柔地叮囑:“姑娘還是注意一些,從前要是在青樓那種地方這樣叫也就罷了,如今進了府,還是規矩一些為好,咱們爺排行第三,你是叫三爺還是親近些叫爺都不打緊?!?/br> “哦,不礙事,他讓我這么叫他的,要不你也跟我一樣叫法?”焉容隨口這么說,對方臉色變化得更大了。 春桃連連搖頭,把嗓眼里那些繼續勸導的話立即咽了下去,眼神也跟著尖銳起了,看得焉容身上發麻,趕緊別過了臉假裝看屋子里的擺設。 這屋子倒是收拾得十分干凈空蕩,也看不出是老房子的陳舊,一應家具擺設都是上等的黃花梨,紋路十分優雅漂亮。窗下一道烏木的架子,上頭擺著十二生肖的玉雕像,每個都是手掌大小。墻上有一副大長寬幅,是用蠅頭小楷抄寫的十分規整古樸的《金剛經》…… 這么一陣細看也不曾留意身后,經久才聽見有人問:“瞧什么呢,叫你過來用飯也不曾聽見?!?/br> 焉容這才回頭,看蕭可錚命人提了食盒過來,她才露出會心的笑:“瞧這屋子里的東西呢,我倒是喜歡那對冰裂紋的花瓶,好看得很?!?/br> “想仔細看等用過飯再細看?!彼吐暣吡舜?,把她拉到桌子前,親手給她擺好凳子,再拉她坐下,為她端了飯。 見了鬼了,把個妓|女弄回來同一個飯桌吃飯,還親自伺候……這一直涼薄寡情的蕭爺還能做這樣的事?連對他那過世的老丈人都沒有這么殷勤過。 這一連串的動作看得春桃一愣,半晌立在那里不動彈,也不知心里在盤算什么,正巧被蕭可錚瞧見了?!按禾已?,可用過飯?” 春桃心里一喜,心想他這是邀自己留下吃飯?笑吟吟地往前站了站:“還沒呢,這不是惦記著爺,趕忙過來看看……” “那趕緊回去用飯吧,我這里不用伺候,等會我就走?!?/br> “……”春桃不敢在蕭可錚面前有任何的不妥當,連臉色眼神都不敢有任何的變化,連忙應了一聲,正著身出了房間。 焉容心里稍微被安撫了一些,正想著問問他是怎么回事?卻看他只一心專注碗里的飯,三三兩兩撿了幾筷子就擱下了,用濕手巾擦了幾下手便把手巾搭到盆邊,道:“出去辦點事,晚飯也不用等我,好好歇著?!?/br> 也不等她詢問或者叮囑什么,他就起身走了,一邊往外走,一邊打理自己的衣服袖子,看得出來十分匆忙。 她心里既有些不快,又擔心他早飯沒吃飽且沒有休息好,自然是沒什么好心情,只把白粥喝了便叫人把飯菜收拾下去。 這時候熱水也已經備好,仔仔細細洗漱完,只換了干凈的里衣便到床上去歇息,直到后晌才醒過來,這時春桃已經將衣服送了過來。 她挑揀著看了看,姑且不說料子如何,只是這藕粉的顏色讓她心里有些不快,想想只是穿幾天的事,便沒怎么講究趕緊換上。 出來的時候才發現春桃正在前廳等著呢,她那身桃紅的衣裳狠狠地扎了一下焉容的眼睛,不知她是不是用心良苦。 “姑娘可算是起來了,嗯……這衣服倒還算合身,顏色也襯臉色?!贝禾液蜌獾匦χ?,眼睛時不時往她那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身看,倒真沒想到她能把冬天的衣服也穿得這么瘦削,真讓人眼熱。 “嗯,多謝你了?!毖扇莸瓚艘宦?。 “姑娘打算去哪呢?” “嗯,去敬書齋看看我弟弟?!毖扇萑鐚嵈?。 春桃微微低下頭,不懷好意地一笑:“正巧我沒什么事,你又不熟悉路,我帶你過去吧?!边@敬書齋倒不怎么遠,手一指方向,沿著廊子走一里路就到了,她可不能這么怠慢客人,得親自送過去。 焉容趕緊拒絕:“不必麻煩你,我隨口問問丫鬟什么的就可以了?!?/br> “哪有什么丫鬟呀,整個家里也沒幾個主子,倒是干重活的小廝多的是,你可別亂走動,蕭家的園子都挺大,你要是走丟了我可不好跟爺交代?!彼门磷友谥叫α诵?,兩只鳳眼快要瞇到一起去,很是勾人。 “……” 作者有話要說:目測進入了段數比較低的宅斗爽文階段,不會對兩人感情造成什么傷害,不,是加深…… 雖然女主是留給男主疼的,但也不能總是被動嘛…… 該領盒飯的人我能想起來幾個算幾個。。。 ☆、第77章 真相泄露 從房里出來的時候天已經暗了下來,黃昏涂過半方西天,暮色沉沉。焉容往天邊望了望,不遠處的亭子院落都籠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頗有古雅韻味,絲毫看不出商賈之家的金貴顯揚,但并不是不講究,屋檐廊子的圖紋雕刻都十分精致,可謂低調奢華。 春桃看她朝著遠處觀望,隨意道:“我剛過來的時候天還挺亮堂的,你瞧這會一出來就傍晚了?!?/br> “比著前幾日還算好的,這往后白晝更長,可有的等了?!毖扇莸亓艘痪?,看她眼神一沉便知她心里已會,笑問,“春姨娘平日里都做些什么事打發時間呢?”總不至于以后要時時纏在她身邊等著搶男人吧? 春桃思索一會,慢悠悠道:“也不過是婦人家的一些雜七雜八的事情,繡繡花散散步,下個廚房賞賞景的,沒什么稀奇事,姑娘呢?” “我也喜歡做女紅,偶爾得閑練練字彈彈琴,看點話本詩詞,上來興致再提筆寫上一兩句?!彼鐚嵳f,到沒有別的意思,卻在他人耳朵里成了炫耀。 “姑娘會的東西可真是多,我們這些連字都不識幾個的不能同你比,難為你在青樓那樣紛亂的地方還能靜下心,可真叫人欽佩?!贝禾乙环畛?,不知怎的,焉容卻從她的話里聽出了幾分諷刺。 對方定是認得她的,不然也不會知道她的來歷,焉容很努力地想了想也沒有記起這位春桃,而對方知道她,大概是去年夏天的時候她住到崔府讓人記下了,也真是難為春桃,能記上大半年。 只是等會要進去找焉澤,萬一她一個嘴碎把她的過往抖摟出來,這讓她怎么跟焉澤交代呀,到了敬書齋門口,焉容忙停下對春桃笑道:“正打算陪著幼弟多待一會,恐怕要耽誤了你的時間,這樣就不用你陪著我,多謝帶路?!?/br> “好好,你們姐弟聊什么我也不方便在一旁,原路可還記得?” “記著呢,也不怎么復雜,還是你心眼好,肯陪我走這一趟?!毖扇菪南胫?,這人是真的熱心腸呢,還是有別的目的?不過現在能松快地答應離開不跟著進去,倒是合她心意,站在門口等著春桃走遠了她才進了屋子,思忖等會要怎么同林焉澤重逢。 一晃大概有十幾天未曾見過林焉澤,焉容很是牽念,待到了書屋之外,聽里頭傳來朗朗的讀書聲:“執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泰……”焉容稍等片刻,直等到他將這一小段讀完才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