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徐凜……”她隱隱記得這個名字,前段時間似乎聽過。 “就是十月份的時候,被派去??诮麩煹臍J差呀!聽說加拉顛的人不滿我們禁煙,要我們割地賠償,皇上一怒之下要把徐凜砍了!” 她猛地拋下簾子,癱坐在車里。 作者有話要說:要寫第三卷啦! 關于本文對應的朝代,按理應該是清末,但我不喜歡清朝和對應的滿人皇室,歷史方面也容易犯錯誤,所以架空了,至于一些國家名稱和地名,純屬虛構,如與現實有相似之處,那就是作者懶病犯了。 前段時間遇到一個讀者說我寫到大煙是民國題材,在我看來,民國是辛亥革命建立中華民國之后的那段時期吧…… 然后動蕩過后還是古代背景,而不是進入近代,所以本文還是古代文,總而言之,這是架空,沒有歷史依據。 ☆、初見皇帝 狂風鋪平堆積的大朵烏云,似包裹般將冬日慘淡的陽光收斂進去,陰霾吞噬蒼穹。 下了馬車,焉容望一眼灰蒙蒙的天空,慢慢往裙香樓里走去,她現在迫切地想要見到衣纏香,她有一肚子話想對她說,可腹中如結草般混亂,心頭被大石壓得跳不起來,沒有絲毫放松可言。 此時正是上午,裙香樓生意最清冷的時候,她過慣了別院的日子,一時竟忘記她們的作息不同,就這么急匆匆地闖進了衣纏香的房間。 她看她已經穿好了上衣,支著腿整個人都坐在床上,見她一進來,便抱住了兩膝,呵責一聲:“把門關了!” 焉容微微一怔,還是趕緊回頭將門關了個嚴實,這一回是她太過冒失忘記關門,可似乎衣纏香的反應太過,她很久沒用這種語氣跟她說話,從前也并不怎么在意房門開關。 這時她才看清楚了衣纏香在做什么,她一只手按著膝蓋,另一只手攥著一根燃著的艾柱在烘烤自己的膝蓋,難怪如此,做艾灸的時候不能受風。 焉容輕舒一口氣,放慢腳步走過去,滿帶歉疚地問:“你的腿怎么了?” 衣纏香涼涼看她一眼,道:“這行做久了都有這個毛病,□損耗過重,四肢寒涼,若是不注意保養,兩腿會漸漸使不上力氣?!?/br> “那你嚴不嚴重?”焉容頓時一驚,聽她的描述當真是可怕,“會不會有性命之虞?” “應該不會?!?/br> 她這才放下心來,剛想要舒一口氣,卻見衣纏香面色微變,眉眼輕挑,又聽她緩緩道:“因為還活不到癱瘓就可能得別的病死了?!?/br> “這……”焉容輕嘆一聲,明明青樓里最常見的病就是那些花柳病,至于腰腿疼這類的慢性病,因為發展緩慢,便不足以引起重視?!耙荒悴桓蛇@行吧,搬去跟我同住,吃穿用度,無需cao心?!?/br> 衣纏香搖頭無聲地笑了笑,眼里劃過一絲撼動,卻道:“你放心,這行當我也做不了幾年,我要等著劉媽死的那天,接手這裙香樓?!?/br> 這目標還真是……有種說不出來的怪異,焉容默不作聲地看著她,兩人的追求不同,她已經生不出勸她從良的念頭了。 趁著搬凳子坐在她床頭的功夫,焉容理了理思緒,面色凝重道:“我回來的路上路經東市,前段時間去南方禁煙的徐凜被斬首了?!?/br> “嗯,我前幾天聽說了?!彼砬榈?,話里暗含幾分嘲諷。 這確實不奇怪,她接觸四面八方的客人,比自己這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知道多了,焉容往前靠幾分,目光緊鎖在她面上:“你覺得皇上為何要這么做?” “殺一個徐凜給加拉顛出氣?加拉顛要我們大辰沿海三個城賠償他們的大煙和罌粟,殺一個人換三座城,倒也劃得來嘛?!?/br> 焉容突然激動起來:“可是徐凜做錯了什么?他不應該死?!?/br> “難道你指望當今圣上派軍隊跟加拉顛的人打一仗?你指望一個整天求仙丹求不老術的皇帝抵御外敵?你還不如指望老百姓拿著鋤頭去趕走那幫洋鬼子呢?!?/br> “可是我必須指望我們的皇上勤政愛民,他應當將他的子民和土地看得比自身更重要,他應當是大辰最公正無私的人,因為他擁有最無上的權力?!边@是她救回父親的前提,沒有這個,一切都是空談。 “不不不,你把皇帝看得太完美了,正如我當初給你指的路,我叫你走,卻不敢確定你一定能走到你想要的那個地步,皇帝是人,不是神,所以沒有必要把他看得太高,所以我們只是在嘗試?!?/br> 焉容被她說得呼吸一滯,不得不說,衣纏香的話又給了她極大的打擊,她原本是充滿希望的,這下子頓覺希望渺茫,不知該怎么辦才好。 “如果不信,等著瞧吧?!币吕p香看她面色漸漸沉了下來,隱隱覺得自己有些殘忍,她貿然前來不過是為自己填補信心,而她,偏偏把她這份信心給戳破了。其實焉容何嘗想不明白這些事呢,只是不愿意接受皇帝的昏庸無道,選擇麻痹自己而已。 “明日你開夜會,我也同去?!?/br> “好?!庇幸吕p香,她心里多少有底,萬一遇到什么貴人也能多個人為自己出謀劃策。 緊接著第二天傍晚,夜會開場,焚了香,設了屏,素琴一響,掃清所有的聒噪。 錦兒矮身躲在屏風后面,偷眼打量來的所有人,然后回來向焉容匯報她見過的人?!斑@回來的,與上次那些不同,有幾個是年紀偏大的老人,還有楚王也來了?!?/br> 焉容一怔,與身后的衣纏香對視一眼,趕緊將曲子草草收尾,也跟著轉到屏風后面,細細端量著那幾個新來的人。有一個面白無須,眼瞼下堆了好幾個老人斑,眼皮垛疊,腰身不自覺地傴僂著;還有一個人面色和嘴唇蒼白,只有臉頰上有幾分不正常的潮紅,渾身透著陰冷濕寒的氣息,叫人不寒而栗,他卻坐在主位上,一旁是楚王沉陵,面色恭謹。 衣纏香附在焉容耳旁,用手指了指前頭那個無須的男人,低聲道:“這人每月初的時候都會來一趟裙香樓,挑一個水靈靈的姑娘伺候她,給大把的銀兩,卻把人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br> “哦?為什么?” “那人是個無根的?!?/br> “你說他……”焉容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她一眼,將聲音壓到最低,“是個閹|人?為什么會逛窯子?” “太監么,不男不女的東西,身體上缺那么個玩意,心理就跟著不健全,你瞧他現在對主子笑嘻嘻的,其實心狠手辣,什么角先生什么乳夾,在他手里都是刑具?!?/br> 焉容嚇得臉色一白,太監不能用身體從女人身上獲得愉悅,也不能給女人愉悅,所以用這種殘忍的手段獲取心靈上的滿足,其中的道理,大概和某朝代的東廠類似。 “這人是宮里的太監?” “嗯,這人手里挺有錢,能時常出宮,不怕被人認出敢到這等場合來,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此人便是皇上最身邊的總管,楊全兒?!蹦畹矫值臅r候衣纏香不禁嘲諷一笑,楊全,陽全,越是沒有的越是格外地強調自己全乎,當真是自欺欺人。 焉容嚇了一跳,再不敢用隨意的態度去看今日的來者,一個楚王,一個太監總管,那最上席坐的那個會是誰? “那、那……”她往中間一指,又似觸電般將手指縮了回來。 衣纏香點了頭,面上的表情也凝重起來。 她無數次想過見到皇帝的情景,想過如何組織語言跟他說,自己的父親是無辜的,他是何等高潔清廉,到了這個環節,卻發覺再充分的準備都不那么充分了。 “錦兒,把書送出去吧?!毖扇輳男淅飳ⅰ肚彘T譽事》拿了出來,懷著恭謹之心兩手遞過去,“你就說這是我偶然得來的一本書,內容很新奇,叫他們點評一番?!?/br> “好?!卞\兒畢恭畢敬接過,打屏風后面小心繞到花廳。 焉容坐立難安,繃緊了身子,探著頭想往外面看個清楚,最后嫌屏風太礙事,索性拔了根香將屏風燒出個小指粗細的窟窿,瞇著眼睛湊上去看。 書當先送到了皇帝眼前,他先翻開第一頁掃了兩眼,便興致缺缺地塞給了沉陵。 焉容如遭冷水潑頭,一時頭腦發脹,簡直快要昏厥過去了,她和弟弟花了幾天幾夜整理出來的書,就這樣被皇帝一眼帶過,什么作用都沒有起到。 沉陵為她著想,認真看了第一篇,趕緊往皇帝眼前捧:“您看這開頭……” 誰知皇帝一手擋了過去,極不耐煩道:“老七,別忘了我們是來干什么的?!?/br> 沉陵只好作罷,將書擺在桌子中央,往后誰也沒有翻動過。 這樣的場面足以讓焉容心灰意冷,這便是他們大辰的皇帝,在看到一本開篇講述民間疾苦的書籍的時候,選擇拋到一邊不理不睬,何其自私而昏聵。 焉容無力地癱坐在榻上,難過得想要落淚,從前看過的史書上那些告御狀的、皇帝微服私訪的故事,全都是些騙人的把戲,而記載,也不過是御用文人的歌功頌德罷了?,F實足夠殘忍,她現在還有什么辦法? 她所能想到的唯一可以嘗試的辦法,就是現在出去,攔住皇帝,向他陳情述冤,她或許還可以搏一搏,否則也許再也沒有見到皇帝的機會了。 她用盡全身力氣站了起來,這一次,哪怕是當做逆賊被處死,她也得試一試。 “你做什么?”衣纏香趕緊攔住她。 焉容無言以對,她怕再過一會,這僅剩的勇氣也會蕩然不存。 “讓我來?!币吕p香十分沉靜地看了她一眼,從袖子里扯出一條面紗圍在臉上,小心翼翼從屏風后走了出去。 ☆、香香香香 隨著琴聲如流水般傾瀉而出,室內的氣氛再度由沉悶變回寧靜祥和,衣纏香從柜子里取出一個類似筆筒的竹制雕花圓筒,還有一個雕有高山流水圖樣的托盤,最后是一只小盒子,里面放著一只古香爐,還有許多精致漂亮的小瓶子。 她將這些東西小心翼翼拿到花廳里,放在桌上擺好,從圓筒里取出制香的七樣法寶:香筷、香壓、香勺、香鏟、香拂、香夾和灰壓。 “各位大人辛勞一整日,不妨看我表演香藝,或可緩解疲乏、提神醒腦?!?/br> 楊全兒立即虎起了身子,目光帶著詢問望向皇帝,壓低了聲音問:“主子,怕不怕有毒?” 衣纏香似是沒有聽到他的話一般,緩緩道:“這次做的香是漢建寧宮香,主料為黃熟香、白附子、茅香,輔料為丁香皮、藿香葉、零陵香、檀香、白芷、生結香等,此香最宜冬日養生,多聞可以滋養容顏、延年益壽?!毕闼嚨呐浞饺玳_藥方一般,講究君臣輔使,每一份的量大多都不一樣。 “附子就是有毒的東西,你怎么敢拿來燒香?”楊全兒立即發難,宮里最忌諱這個玩意了,是能讓妃嬪滑胎的兇物。 “哧——”一旁有幾個人發出低低的一聲嗤笑聲,似是在嘲笑他的無知,附子芳香,本來就是一種極好的養顏佳品。 衣纏香微微一笑,看來今天這三個人的身份也不是大家都知道的,她頓了頓手上的動作,將目光投向中央的那人。 “附子有什么,你繼續吧?!被实蹜袘械?,他的身體微微后仰,眼里的期待細微到幾乎不可見,但衣纏香還是猜到了他內心對延年益壽的迫切,更何況,還是古方?!奥犝f這是漢宮的方子?我倒是要瞧瞧有什么特別之處?!?/br> “好?!?/br> 衣纏香輕點了點頭,繼續著手上的動作,先是調香,將各種研磨好的香料用香勺取出調和到一起,再將香灰移到香爐之上,用香筷打散、打勻,然后拿八角形的香壓輕輕地壓平,再將香拓擱到平整的香灰上,此時動作一定要輕,連呼吸都不能深重,否則破壞了香灰是要重新再壓的。 取剛才調好的香粉到香拓上,再拿香拂輕掃,用香粉填滿香拓上的紋飾。再拿香鏟將多余的香粉鏟走,整套動作要萬分的細致小心,不僅要做得精細,還要美觀。那涂有鳳仙花汁的指甲似丁香瓣一般光潔秀致,活躍在古雅的香具之間,在沉韻中點綴出迷人的鮮活。 最后拿香夾將香拓夾起擱到桌子中央,篆香的工序已經基本做好。衣纏香暗暗觀察著旁人的神色,心里也捏著一把冷汗,其實漢宮香失傳已久,應該是采用隔火香或悶火香等相對高端的香藝,只是篆香是她最拿手最有把握的。 這香形為鯉魚戲蓮葉,取“魚躍龍門”之意,做工精致無可挑剔,大功告成,衣纏香望了望兩旁的人,捏了香線將其點燃,拿著輕觸香灰上的香形。 瞬時,馥郁的香氣散在花廳里,凝實如花瓣上的水滴,幽遠如隔岸的簫聲,恬靜如明前的龍井,很難用一個詞形容這樣一份香,因為它處在一個極為平和的位置,不濃不淡,不沉不躁,給人一種帶著回憶味道的滿足感,沁入每一呼每一吸之間,卻叫人生不出任何的排斥。 能在這樣的環境下讀書、品茶、交談,心境必定是平靜如止水,言語舉止都淡定從容,所有的人都沉浸其中,情不自禁地放松身心。短短的一瞬,衣纏香已經將所有人的表情收入眼底,語氣輕緩道:“老規矩,香燼詩成?!?/br> 隨后錦兒將事先準備好的蠟染梅花薦分發給各位客人,筆墨皆已備齊,是男子們施展自己才華的時候了。 將所有香具收拾好,衣纏香把圓筒重歸原位,接過錦兒遞過來的手帕擦了手,這才悠悠舒了一口氣,看焉容一臉不解地看著她,壓低聲音道:“待會兒做了詩,把他留下?!?/br> “嗯,你何時將這套香具放在這里的?” 衣纏香將額前的碎發理到耳后,一邊把面紗輕輕解下,一邊道:“一早就拿來了,原本打算教你香藝的,可惜時間來不及了,還學么?” “學?!毖扇莺敛贿t疑地應了下來,她很喜歡這個味道,往后彈琴練字前若能有幸燒上這樣一道香,效果定能比過往日。母親姚氏出身書香門第,也喜歡這些高雅的玩意,不過沒有衣纏香這般專業。 “學香藝不容易啊?!币吕p香悠悠看她一眼,輕嘆一聲,“身上不要用香料,不能用味道重的胭脂水粉,不能食過于辛辣油膩的東西,以清淡為主,最好少吃甜食,這樣能使你保持敏銳的嗅覺?!?/br> 其他的倒好說,只是有一點,戒甜食對她來說有些困難,不過能讓牙齒更加結實耐用,百利無害。焉容欣然答應了,看衣纏香的目光又多幾分崇敬,她從前一直以為衣纏香心狠手辣言語粗俗,沒想到這么有內涵,果然是真人不露相。 “我倒是有個疑問,若來者是皇上,他定然會見過不少香藝展示,且你用的香料似乎很普通,為何他也是一副很沉迷的樣子?!?/br> “我用的香料自然不止這些,因為還有一樣最為關鍵的香料?!彼粗扇?,刻意吊起她的好奇心,道:“那便是——衣纏香?!?/br> 嗯嗯嗯?這是把自己給用上了,還是真有一種香料叫衣纏香?焉容對于香料方面的了解并不多,便問:“何解?” “我身上這香氣獨一無二,所以我做出來的香與眾不同,姑且就把我自己作為一種香料好了?!?/br> “好吧,你的確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香?!彼桨l對她這身香氣感到好奇,能把天生的異香與后天的熏染結合到一起形成這樣叫人著迷的味道,這世界上絕無第二人了,難怪全國各地不少人都慕名前來,花重金買她一夜。 說到錢,衣纏香的積蓄不見得比焉容少,她接客也不隨意,很多情況下都是自己選客人,選自己順眼的,前提是那人必須要有錢。 能為衣纏香一夜擲下千兩的人也不是沒有,卻沒有幾個愿意出更多的錢買焉容,據說,試過名器的男人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等*滋味,從此以后再碰其他女人都會食之無味,性似乎是男人的必需品,因此,想要焉容的要么能一輩子包養她,要么能夠忍受一輩子再也沒有身體上的快|感,所以只要為以后著想的男人都會望而卻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