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豐姿翩然的往那里一站,負手道,“你們隨意吧,朕今日有點空閑,聽說莫提督來了,便也一起過來坐坐。你們該干什么干什么,不必拘謹?!?/br> 眾人摸不著頭腦,努力做不拘謹狀,開始擲骰子行酒令,那一廂樂師與歌姬也抱著琴來了,咿咿呀呀地彈唱起來。 有陛下帶來的侍從川流不息,進進出出忙個不停,先將兩張精工細作的檀木椅擺在思歸和陛下的身后,恭請二人先坐,椅子上襯了繡著龍紋祥云的厚錦墊,順手換走了原來的紅木雕花椅。然后送上羊脂白玉杯,換走了原本的細瓷杯子;再用象牙鑲玳瑁,包銀頭的御用筷子換走了之前的烏木筷;用宮中御廚熬制的蓮藕蜜棗湯,換走了原本那壺上品雀舌香茶,連剛送上來的一壇子果酒也被換成了宮中秘制的百花露…… 趙覃不知該說什么好,只在心中暗道皇上這是嫌棄我家中的器皿用度都太簡陋了?!用著不順手?吃著不順口?所以全都自己帶來?這,這,這…… 思歸無奈,低聲道,“陛下這有點喧賓奪主了吧?” 苻祁和顏悅色地說著霸道話,“朕是天下之主,何來喧賓奪主之說?!?/br> 有陛下在,大家行酒令實在放不開,輪了兩圈,索然無味,思歸一拉趙覃,“小侯爺,歷來飲宴都要雅歌投壺以助酒興,咱們來比投壺,賭一壇你窖中藏的陳年老酒如何?” 趙覃悄悄看眼苻祁,再看思歸一臉興味,不忍掃他興,遂舍命陪君子,咬牙點頭,“好!” 第一輪,思歸輸了兩矢,照規矩,賭的彩頭,也就是那壇子陳年好酒最后才能拿,中間每輪輸的人罰酒一杯。 思歸雖是悶得狠了,出來散心的,但她不是亂來的人,命人拿來的是極淡的果子酒,還兌了不少水,笑道,“這個淡淡的,只有點果香,喝著只當解渴了?!?/br> 不想剛端起杯子,一旁就伸過一只好似白玉雕成的完美手掌,將她的酒杯接過去,“朕代你喝?!?/br> 思歸弱弱抗議,“不用了吧,這酒很淡的?!?/br> 苻祁道,“朕看你方才連著喝了兩盞湯羹,怕你喝不下了?!?/br> 接著再投壺,趙小候爺大失水準,一支箭都沒能投進壺里,被連罰了三大杯。 思歸眼看沒法玩了,再待下去只會擾得一干友人也把好好一個休沐日白白費掉,只得起身告辭。 這些人當中,與她最合得來的是趙小候爺,兩人臭味相投,經常能說到一處玩到一處,因此臨走前悄悄向趙覃丟個眼色,低聲道,“明日,那壇子酒給我留著,這歌姬唱得也成?!蹦且馑际敲魈焖賮硗秹芈牳?。 趙覃連忙點點頭。 思歸與苻祁一起走,忍不住道,“陛下今日很閑?都有空跑到臣子家中來湊熱鬧?我明明記得你昨晚說今天有不少事情的?!?/br> 苻祁臉含微笑,態度極其溫柔和煦,“也沒什么大事,就是幾個地方上的官員入京覲見,朕晚上再召見他們就是?!?/br> 思歸對他這種緊迫盯人的作為有些不滿,只是陛下端著一張絕美的臉龐,斯斯文文,不時微笑,言語也十分的和藹可親,她那指責的話到了嘴邊實在說不出來,無奈之下只好半親昵半解氣地在苻祁那漂亮無比的臉頰上咬牙擰了一把,“白天有正事不做要跟來這里,晚上再熬夜,你小心把自己累著了?!?/br> 后面眾人見思歸竟敢動手輕薄陛下,而陛下仰頭躲了躲,沒躲過,竟然就隨她去了,不但沒有任何不滿還順手從侍從手中拿過一件披風仔細給他披在身上,不由一起瞪大眼。 等到將陛下恭送出府,待侍衛們簇擁著車架走遠,幾人默默無言,再轉回花廳。繼續沉默一會兒后柳余涵忽然道,“莫思遠這樣子像失寵啦?” 那幾個一起搖頭,“一點也不像?!?/br> 趙覃直言快語,“怪不得他一點不擔心玉妃有孕會累得他在陛下跟前失寵呢,我看那樣子倒很像陛下怕在他面前失寵才……嗚嗚嗚……” 柳余涵對于阻攔趙小候爺的口沒遮攔已經很有經驗,一直站在他身旁,耳聽著不對,立刻抬手捂住了他嘴,“來來來,咱們再喝兩盅,今日起碼能知道莫思遠那小子一點事兒沒有,大家也能放心了不是?!?/br> 趙覃命下人重整杯盤,看到樂師和那個歌姬正垂著頭要退下去,又想起來道,“莫思遠說這歌姬不錯,明日還要來聽她唱曲兒,我怎么覺得也她方才唱得也一般呢,沒見多出色啊?!?/br> 褚少東打量了那歌姬幾眼后便道,“這女子腿長腰細,膚色白皙,正合思遠兄弟的口味,他走在路上看見這個樣子的還要多瞅幾眼呢?!毖韵轮馐悄慵抑杏凶匀灰械礁皝盹栵栄鄹A?。 趙覃緊張,“那我明天可要把這女子藏起來才行,莫要他正這里調戲人家時陛下又忽然趕了來,逮個正著,我可也要擔干系?!?/br> 大家重新又坐下后葛俊卿問趙覃,“你剛才投壺時怎么那般不濟,便是故意輸也當輸得好看些才是?!?/br> 提起這個趙覃就想擦汗,“別提了,你們站在后面是沒看見,我贏了第一局之后陛下便開始淡淡瞥我,神情沒什么大不同,但那眼神實在是十分威懾嚇人,我后面輸得大失水準純粹是被嚇的,否則定然要輸得像樣些,起碼要投中三兩支才是?!?/br> ====== 陛下午后抽個空來看思歸,遠遠的就看見本應在睡午覺的人,正十分精神,在樹下慢悠悠練一套拳法,驚得幾步上前,“你小心啊,怎么還敢動拳腳???!” 思歸一指他,喝道,“站??!停在那里不許動??!” 苻祁身不由己的在兩丈開外站住,“?。??” 思歸正色道,“陛下要是再像上次一樣硬抓住我,我可真要生氣了!” 慢慢演示給苻祁看,“你瞧,我這套拳法很慢的,動作也不大,主要是為了舒展筋骨,周太醫也說了,適當動一動有好處,總是待著一動都不敢動反而會出問題?!?/br> 苻祁還是很擔心,“話是這么說,但還是當以小心保養為主?!?/br> 思歸耐心同他講道理,“大環節上小心些沒錯,但平時粗獷點反而好。你看那些日日勞作的農婦,生活貧困,哪里有條件讓她養著,懷了孕照樣下地干活,這樣子的反而不嬌氣,生孩子時不費勁,倒是那些嬌養著的貴婦,平時活動太少,身體羸弱,更容易出問題?!?/br> 苻祁哭笑不得,“你怎么拿自己去和農婦比?” 思歸不以為意,“農婦又怎樣,人家自食其力,勤懇勞作為生,我輩應當敬重才是?!编嵵鼐娴?,“我最近已經被悶得渾身不自在,感覺很不舒服了!陛下以后不可以再從頭到腳管著我,否則將我悶死了你兒子自然也沒了!” 苻祁聽了這話十分欣喜,“你怎知是兒子?” 思歸卻道,“我順口說的,改成‘將我悶死,你女兒自然也沒了’當然也成啊?!庇秩f分嚴肅地強調,“我不是開玩笑,是說正經的,再這樣下去真的會悶出毛病來的,以后不許再這樣看犯人一樣拘著我!” 苻祁只得讓步,只不過還是難免憂心,又私下里狠狠敲打了周太醫與瑾蓮一通,命她們一定要小心看護好了,但凡思歸有什么出格的舉動無論如何也要勸阻住。 思歸自此,終于輕松自在了幾天。 這一日心情不錯,開始給不知是兒子還是女兒的小家伙想名字,踱著方步在樹蔭下轉圈,一邊屈起手指輕敲額頭,“莫……莫……莫…,叫莫什么好呢?” ☆、第一百一十九章 取名字之事可大可小,可繁可簡。 往簡單里說,隨便想想,張嘴就能說出十幾,二十個。 往復雜里說,寓意內涵,部首筆畫,甚至陰陽五行,八字吉兇,還要好聽上口,一堆的事情,要把這些講究全部都考慮周全仔細了,然后再取出個一點不沖突的名字自然極不容易。 思歸在樹下繞了半天圈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一抬頭,卻見苻祁正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著她。身后是來給她送外衣的兩個丫頭秋嫣和秋苧,那兩人也一樣是微微張著嘴,一臉呆滯相。 思歸心里理所當然地認為孩子自然跟她姓,所以一時沒反應過來苻祁做什么露出這樣一副奇怪神情,眨眨眼道,“現在給孩子起名應該也不算很早吧?陛下做什么要這樣一副驚訝表情?” 苻祁,“——”不是早晚問題??! 秋嫣連忙上前,把外衣給她披在肩上,“有點起風,您小心吹著?!眽旱土松らT殺雞抹脖般的在她耳邊提醒,“大人,孩子可不能姓莫?。?!要跟皇上姓?。。?!” 思歸愣了愣,看看她,再看看苻祁,這才醒起自己又‘慣性思維’了,“噢,對哦,我忘了,孩子一般跟父親姓?!?/br> 苻祁大大松一口氣,“就是嘛,朕的兒子怎能姓莫?!币蚍讲艑嵲谑潜徽痼@了一下,忍不住埋怨道,“你平常不糊涂的,怎么能連這種重要事情都忘記!” 思歸卻也被他們打擾了好心情,不理苻祁,自己低頭想了一會兒,越想越不忿,抬頭道,“憑什么??!憑什么我辛辛苦苦,費了無窮心血精力,忍了無數不便麻煩生下的孩子要跟別人姓??!還有沒有道理!不成!就要跟我姓莫??!” 苻祁暈倒,“那怎么成,那個是朕的皇子!將來要繼承皇位的?!?/br> 此言一出,秋嫣和秋苧都捂著嘴倒抽一口涼氣,孩子還沒生出來就許了太子之位,皇上對她們家大人可真不是一般的寵愛。 偏偏思歸一點想不起不領情,還在氣哼哼瞪苻祁,心中暗道生這個孩子,我出了多少力,你才出多少力??!明明一路都是在折騰我,憑什么跟你姓,不公平??! 孩子隨父姓是個社會常態,古今中外的大部分地方皆是如此。思歸心知自己要是忽然因此和苻祁起了爭執,不免太過異類,且不近人情,是為難了他,因此努力閉上了嘴。 只不過以前認為天經地義的事情,忽然輪到自己頭上,設身處地地這么一感覺,真是氣不打一處來——滿腦門都是一句話:憑什么?。?! 她費盡辛苦,忍受諸多麻煩不適,還要克服種種心理障礙,最后好不容易生個崽兒還要跟別人姓?。?!簡直是豈有此理了。 連帶著苻祁那張天下最美的臉都沒往日順眼了,有種很欠揍的感覺。 耐著性子敷衍走了陛下,自己搬張椅子坐在樹下生悶氣。 兩個忠心耿耿的丫頭不放心,大著膽子上前勸慰,“您別不高興了,剛才陛下走的時候滿臉擔心,您也體諒體諒他。這孩子跟陛下姓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么,你說錯了話,陛下都沒怪罪什么,您怎么反而不樂意了!” 思歸郁悶道,“我的孩子不跟我姓!我能樂意嗎?” 兩個丫頭實在理解不了,覺得她這悶氣生得莫名其妙,但思歸向來怪異,經常離經叛道,不能以常理揣摩,所以也沒有太糾結,只細聲細氣勸慰。 說了一會兒話之后,看思歸終于臉色沒那么郁悶了,忍不住大膽道,“您可真厲害,對皇上也這般不客氣,男人的耐心總是有限的,您就不怕真惹惱了他,把對您的這份寵愛收回去?” 思歸捫心自問,還真從沒擔心過這個。 遂老實答道,“不怕,”反問道,“我需要怕這個嗎?” 兩個丫頭捂嘴笑,“早看出來了,所以才說您厲害嘛?!贝笾懽幼穯?,“為什么呢?” 思歸皺眉思忖一會兒,解釋道,“因為我對陛下無所求,自然就不會怕有所失。這個世道總是男尊女卑,男強女弱,女子要依附男人才能過活,所以便形成共識,認為無論和哪個男人在一起就要依靠一輩子,是一個主從關系,這樣低人一等,自然會有所顧慮。我又不需陛下養著,也不求他給什么榮華富貴,今日的官身地位都是我自己努力所得。就算在大擎混不下去了,我也會做生意,手下有人手,天寬地廣,到哪兒不能過活?他不管我只怕我還過得更自在些呢!”又想起了前段時間心中的那個大遺憾,悠然神往道,“至不濟我還能到赤納國找燕落公主不是,在那邊謀個差事陪著公主,那般一個多情的美人,天天看著便是大享受了!” 秋嫣和秋竺總算有些領悟她的意思了,秋嫣顫巍巍道,“所以說現在不是您求陛下寵愛,而是陛下擔心您不要他的寵愛了?” 思歸擺手,“別總是寵愛不寵愛的,我與陛下這是互有情愫,兩情相悅,所以才在一起,這是互相的,他全心對我好,我自然也真心實意對他?!?/br> 閑話了一會兒之后她倒是想開了,雙手枕在腦后往樹干上一靠,“算了,若是個兒子就讓他隨陛下姓好了,畢竟陛下總得有個繼承人!我是絕不打算再自找麻煩生孩子的,要是累得他連個皇儲都沒有也是有些不好意思。但若是女兒便要叫她姓莫!” 思歸自己其實是比較鐘意女兒的,想起玉雪可愛的小粉團來就喜歡,瞇著眼睛遙想美好前景,“不必叫她做公主,動輒規矩許多,在宮中不得自由,恁沒意思!我自己悄悄養著就好,教她武功強身,等大一點就帶她天南海北的走走,見見世面,再置辦一份像褚少東他們家那樣規模的家業傳給寶貝閨女,她就可以逍遙自在一輩子了?!?/br> ======= 思歸想帶著女兒遨游天下的美好愿望沒能實現——她的孩子果然是個玉雪可愛的小粉團沒錯,不過卻是個玉雪可愛的小粉團兒子而非粉團女兒??! ======= 朝中幾位持重老臣原本對苻祁在玉妃臨產前數月將莫提督遠遠派去隴州之舉十分欣慰,誰知玉妃福薄命淺,身體太差,掙扎著生下個兒子就香消玉殞了,而陛下竟然直接把小皇子抱給了莫提督撫養。 為此大肆修建了莫思遠的提督府,內中的陳設規格幾乎要與宮中無異,護衛宮禁的六大侍衛官也撥了兩個帶隊去提督府輪值護衛。 朝中頓時嘩然一片,數名老臣冒死進諫,被思歸毫不客氣地頂了回去,也不需苻祁出面,她自己帶人守在殿外,來一個進諫的就丟出去一個,也不傷人,只是丟麻袋一樣丟出去。暗道生個兒子不能跟自己姓已經夠郁悶的了,竟還不讓自己養?!真是欺負人沒夠了?。?!看苻祁那溺愛樣子是能教好孩子的嗎?放在他手里遲早教成個紈绔! 若是有那性情耿直不化,想要碰柱,自刎,以死明志的,思歸也不含糊,就派出武毅營人手,將那人的子侄拿來幾個,說道長輩有事,弟子服其勞,你要撞柱是吧,讓這幾個先替你撞。若最后撞得你還不滿意,那本官也不攔著,放你跟著一起撞就是! 莫提督這般強兇霸道,陛下卻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至此,一代權監終于煉成??! 京城中人人談之色變,此后數年形成個不成文的規矩,百官凡遇到莫提督出行便要主動繞道避之。 ====== 苻祁也不想溺愛孩子,但總覺得思歸的養兒子方法太過粗獷,有時摔了磕了也不知抱起來哄哄。小家伙身為他唯一的兒子,身份自然貴不可言,學走路經常絆一跤摔痛哪里,本就是身邊照顧的人大大失職,該當治罪的,可思歸偏偏不讓人多管,若是摔得不重,扶都不讓人扶,只等小太子自己爬起來,苻祁難免心疼,不由自主便要多寵著小家伙些。 人家的娘一般抱孩子,都是摟在臂間,小心呵護。思歸則用扛的,她身材小,小太子雖被她粗放喂養,但卻長得十分結實,一直圓滾滾,是個結實的小rou球。苻祁每次看到略為瘦小的思歸肩上險伶伶扛個小rou球太子走來走去就十分緊張。 思歸卻道,“放心,我有數,小磕碰不用管,重的絕不能摔著了他?!?/br> 苻祁伸手接過,“朕來抱會兒吧?!?/br> 思歸順勢摟住他的腰,忽發感慨。 暗道坐擁江山美人是人生成就的最高境界,現在自己坐擁美人,而江山是美人的,那她是不是勉強也可算是坐擁了江山美人呢?這么想來,此生竟然已經能夠無憾了! 苻祁看她笑容悠遠,很少見思歸這么笑過,有點擔心,問道,“你怎么了?” 思歸,“沒什么,忽然有點小感慨,忽然覺得人生雖長,但我這輩子大概已然定型,再翻不出什么新意了?!?/br> 苻祁心里開始打鼓,站住腳凝視了她,“你——?” 思歸摟在他腰間的手緊一緊,上下滑動兩下作為安撫,微笑道,“陛下放心,我雖說不出人生一世當怎樣去過才最有意義,但也知為人當知足樂天,所以沒什么不滿意,現在這個樣子就很好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