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葛俊卿暗暗吃驚,“你怎么知道的?” 思歸道,“武毅營一年前便在丹東各路設下分支,部署了大批人手,最遠的就到了百夷與大擎朝的交界處,經營了一年多,便有混入南疆的?!碧咨涎プ雍?,在地上跺跺,覺得穿舒服了,順手拉過葛俊卿的一條披風罩在身上,“趕緊走!我這次來調集了丹東路的大部人手潛行聽命,趁著鑫赫還沒防備,只有二王子的人監視,有他們護著應該能跑得掉?!?/br> 葛俊卿雖一直是世家公子做派,到哪里都有人伺候,但該麻利的時候動作也很快,自己迅速穿戴整齊,拿了要緊物事,拉起思歸就走,走到門口忽然想起,“陛下下令懸賞通緝你,你已經成了大擎的帶罪逃犯,你的那些下屬還能聽命于你護著咱們回去嗎?退一步說,就算他們護著咱們兩個回去了,你就不怕一入大擎境內他們就反過來抓了你回京請賞?” 思歸腳下一滯,呲牙咧嘴道,“你就不能想點好事??!” 葛俊卿無語看她。 思歸攤手,“那也沒辦法,先逃離南疆再說,被抓回京陛下總不至于殺了我,留在這兒可是性命攸關?!毙睦锛右痪?,被那鑫赫虎視眈眈的,老子的身心健康也十分攸關! 葛俊卿腳下加快速度,“那就趕緊走!”走幾步又再擔心,“陛下既然能命御史府發文書全大擎懸賞通緝你,那肯定也是怪罪你如此膽大妄為的,就算死罪能免,活罪只怕難逃,你估著他會怎么處置你?” 思歸萬分煩惱,“不知道,我只知道陛下慪起氣來十分難哄,這次氣成這樣,我麻煩大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離京三十里的寶堰亭,位于進京的官道上。 從南邊往京城來的旅人必要經過這里。 顧白顧侍中帶了御前侍衛總管廖勇撥給他的一小隊人馬一大清早就趕到寶堰亭,到了之后便擺開隊伍,翹首以待。 因覺得陛下交代下來的事情太難辦,顧白有些愁眉苦臉,暗暗擔憂。站在官道旁一邊等一邊在心中琢磨這事兒該怎么解決,連累都不知道了,硬是直直站了一個多時辰。 身邊的侍從看不過眼,大膽上前勸道,“顧大人,葛侍郎一行人說是今天能進京,但還不知到底什么時候能到,看來咱們來得早了,您還是先去那邊亭子里坐著歇歇,喝口熱茶吧?!?/br> 顧白這才覺出自己腳酸口渴,反手捶捶腰,“不錯,去亭子里坐著等也一樣?!庇至R道,“你怎么不早說,干看著本大人站了這么久!本大人要你這奴才何用!” 那侍從十分冤枉,心道你從昨晚就開始陰沉著臉,遇到了什么天大的麻煩一樣,早上夫人好心勸您喝點粥再出來,結果被您一頓呵斥,嫌她多嘴多舌打擾您考慮事情了。夫人都無故被罵,我們這些下人誰還敢隨便多嘴??! 結果不多嘴也被罵了,可見顧大人的情緒正十分不佳。 顧大人確實是遇到了棘手的事情,所以心里煩亂。 他在苻祁做太子的時候便投身太子府中效力,陛下登基之時也鞍前馬后的立下了擁立之功,本來前途一片大好,誰知家人不爭氣,異母弟弟顧青在要緊時刻被武毅營提督莫思遠查出來私通判黨作亂。 顧白因此受了連累,很是沉寂了一段時間,今年年初才被陛下想起來,重新啟用。 陛下是很有魄力之人,懲治的時候毫不含糊,真到用人的時候,也敢放手重用,對顧白委以重任。 顧白感念天恩之余,自然更加珍惜這失而復得的機會,兢兢業業,輔佐君主,不敢用半點差錯。 只是人無完人,陛下其他方面都好,就是私情方面略為不檢點。全天下的美女都能任他予取予求,他不要,偏偏看上了莫提督那個宦官,與之廝混不說,還寵溺縱容,幾乎沒將莫提督寵成了京城一霸,朝臣們談之變色! 顧白曾和莫提督共事過一段時間,竊以為他為人還算豪爽磊落,手段狠是狠了點,但沒有大家傳言的那般陰霾暴戾,只不過比較倒霉,沾上了皇帝寵佞的身份,世人評說這類人時自然說不出什么好話,往往一分狠也被說成十分狠。 不過此事也與顧白沒什么關系,他那兄弟當初可就是被莫提督的手下抓出來的,兩人雖然沒有因此成仇,但隔閡總是有了。莫提督名聲受損,顧白聽聽就算,打著個事不關己,千萬別要趟了渾水的主意,并不去多管。 沒成想昨日陛下忽然派了個萬分棘手的差事給他,讓他想躲都躲不開了。 苻祁命顧白今天出京來迎從南疆全身而退的葛俊卿葛侍郎一行。同時給派了一隊侍衛并一套厚重結實的枷鎖鐐銬給顧白,讓把和葛俊卿一同從南疆回來的武毅營提督莫思遠給他鎖拿回去! 不必客氣,捆結實點,直接送進宮??! 顧白這個為難啊,不知莫提督因何事惹惱了陛下,前一向竟下旨懸賞通緝,這剛找到了又要鎖拿回京了! 悄悄抓回去倒算了,這樣帶著枷鎖鐐銬進京可是十分折辱人,萬一過后陛下氣兒消了,又念起舊情從輕發落,莫提督緩過勁兒來不敢找陛下尋仇,保不定會把這個帳算在自己頭上,認為他是挾私報復當初兄弟被查辦之恨,那可如何是好?這個人得罪得萬分冤枉不說,隱患還大大的有! 莫提督那是好惹的人嗎? 因此顧白從昨晚一直愁到今日,想不出要怎么辦才好。 直到葛侍郎一行人風塵仆仆地到了面前,顧白也還是沒能想出一個既不違背陛下旨意,又不會太得罪人的兩全之法兒,只好硬著頭皮上前,先對葛俊卿一拱手,“葛侍郎辛苦了,此次勞苦功高,回去后皇上必然重重嘉獎?!比缓笥謫?,“莫提督何在?” 葛俊卿不答,先道,“有勞顧侍中遠迎,在下愧不敢當?!崩渚拿佳巯蝾櫚咨砗髵咭曇蝗?,問道,“顧侍中如何帶了這許多人來?若是下官沒看走眼,這些應該都是宮中的侍衛才對?!?/br> 顧白心想既然要做惡人,那就先把情況說個明白,起碼要讓眾人曉得自己這是在奉旨行事,于是咳嗽一聲,朗聲道,“奉陛下旨意,鎖拿罪臣武毅營提督莫思遠回京查辦!” 一揮手,有侍衛捧著枷鎖鐐銬上前,找一圈卻沒發現莫提督的身影,疑惑問顧白,“顧大人,這——???” 葛俊卿緊鎖眉頭,臉帶憂色,“顧侍中,我們路上不慎,兩日前被莫提督悄悄走脫了?!?/br> 顧白吃一驚,“怎會這樣?!” 吃驚過后心里暗自松口氣,這可解決了他的棘手難題!人是在葛俊卿手里走脫的,總怪不到他頭上,略一沉思便道,“那只能先回京向皇上復命了?!?/br> ====== 京城以北五十里,檀樹堡。 武毅營提督莫思遠的幕仲方凱風方先生帶了個長相清秀的小公子又去了他那親戚家暫住。 方先生的親戚正在替他擔心,只恐莫提督被通緝,方凱風作為莫提督的手下也要受牽連。待到見方凱風悠然從容地又登了門才放下心來。忙忙地給收拾出干凈院落讓他與友人先住下。 方凱風面上從容,心里其實也頗為擔憂,安撫了他那親戚之后便去敲思歸的門,“大人住著可還習慣?” 思歸的房里十分整潔,被褥都是新換的,她挺滿意,招呼方凱風坐下,因沒有侍從,便自己動手,拿起桌上的茶壺給他倒杯熱茶,“不錯,方先生的親戚是位實誠人,招呼得十分周到?!?/br> 方凱風問,“大人準備在這里停留幾天?” 思歸答道,“我也說不準,三五日吧,等順平來之后我再走?!?/br> 方凱風,“大人可打算好了去哪兒?你這趟出來得匆忙,幾乎就是迥然一身,什么都沒帶!日后江湖漂泊,還要躲避緝拿,維持生計只怕都是個大問題!” 思歸一笑,“你放心,等離開檀樹堡后我就先回一趟金陵。我早有準備,在那邊存放了一筆銀兩,生計肯定不成問題的?!甭N起二郎腿晃一晃,“我一直有意遠行西域,帶商隊去走一趟,看看那邊的異域風情,胡笳酒娘,再販一批稀罕貨物回來,可惜總是不得空,現在正好可以成行?!?/br> 方凱風搖頭嘆息,又有點羨慕,年輕人當真是意氣風發,好生瀟灑! 費了偌大的精力,付出了不知多少艱辛努力,甚至連自己人都賠進去了,才爬到今日的高位,剛剛算得事業有成,到手了的高官厚祿,轉眼間化為烏有。換了旁人只怕得吐血,莫提督竟然還有這個去西域游玩的興致??! 提醒道,“大人別嫌我啰嗦,你既然有此打算,其實應該直接去金陵才是,且要走得越快越好,速速離去方才穩妥,不該由著性子又來離京城這么近的地方?!?/br> 思歸收起了灑脫神情,輕嘆口氣,望向窗外,看著清涼夜色有些神傷,“我也知道,只是不聽聽順平傳來的消息就走,總不能放心?!?/br> 方凱風認為迅速遠離是非之地,別被人抓住才最重要,但思歸執意要等順平來,他勸說不動,也只得做罷。 順平直到六日后才到了檀樹堡,見思歸便道,“您放心,葛大少爺一點事都沒有?!?/br> 方凱風奇道,“怎能一點事兒都沒有?他雖然去南疆立下大功,但是回來時咱們提督大人也是在他手上走脫的,皇上怎么著也得意思意思給個小罰才是?!?/br> 順平看眼思歸,思歸對他點點頭,“你說吧,不妨事?!?/br> 順平便解釋,“大人料得她沒和葛侍郎一起回去,皇上必然要拿我們這些人去查問,提前留了封信給我,讓我呈給陛下,陛下看了后就偃旗息鼓,既不追究葛侍郎也不再追問咱們大人的下落了?!?/br> 方凱風睜圓眼睛,“大人在信里寫什么了?這般管用?” 思歸含糊道,“對他動之以情,外帶曉之以理?!?/br> 方凱風不好再多問,估計思歸還有些話要私下里問順平,只好滿心疑惑的先出去。 思歸立刻問順平,“陛下怎樣?” 順平,“不怎樣,瘦了好多?!?/br> 思歸嚇一跳,“生病了?” 順平搖頭,“沒有?!?/br> 思歸皺眉,“那無緣無故怎么會瘦好多?” 順平撇撇嘴,“那肯定是因為您嘍?!?/br> 思歸愣住,默默無語一會兒,這才反應過來順平言語無狀,斜睨他,“順平,我怎么聽著你這口氣似乎是對我十分不滿,這是怎么回事?!” 順平大膽直言,“我實在看不過去阿,您這次可真是有些過份了,陛下被你氣得人整個瘦了一圈!他好端端的,成日里養尊處優,過著全天下最尊貴舒服的日子,若不是心里實在難受了,怎么會無緣無故瘦那么多?也不知您那封信里寫了些什么,陛下看完手都在抖!那眼神,那眼神,唉,我實在形容不出,反正看得我都挺難受的!他后來還忽然想起來問我,在項郡陵豐城時,有一晚你借故不去陪他,回房后都和我說了些什么。您自己想想啊,若不是傷心難過得顧不得了,陛下怎么會當面問我這么傷顏面的事兒!” 思歸張張嘴,說不出話來,忽然覺得自己這身體也未見得就那么年輕健康,她怎么覺得隱隱有點心絞痛的癥狀了! 半晌后跳起身來,“不行,我得去看看他?!蓖崎T就去找方凱風,“方先生,方先生,我要回京城幾日!” 方凱風暈倒,“大人!不行!皇上雖說不再追著讓人查找您的下落了,但也沒撤銷對你的懸賞通緝,這樣貿貿然去京城太危險了??!” 思歸道,“曉得,曉得,所以才找你想辦法。我得去見見陛下,但又不想被人抓住押送去他跟前?!闭f著一瞪順平,“這小子危言聳聽,說得我心里怪緊張,不親自去看看實在不放心?!?/br> 順平輕聲嘟囔,“我才沒危言聳聽呢?!?/br> ☆、第一百一十五章 鳳凰嶺,磐昕寺。 空中細雨霏霏。 天氣陰冷,道路濕滑,游人香客本就稀疏,加之磐昕寺的山門前還浩浩蕩蕩的站了一大隊英武肅殺的帶刀侍衛,便偶有興致好不怕路滑的游客遠遠看見也要躲了開去。 苻祁在主持禪房中與拙念大師相對而坐,兩人均不說話,默默品著手中香茗。只不過須眉雪白的拙念大師品著香茗滿臉愜意,苻祁則是心不在焉,眉目間有些郁郁之色。 待到一盞茶喝完,拙念大師抬眼看苻祁,“陛下現在心中可清靜些了?” 苻祁點頭道,“不錯,沒那般煩亂了?!逼鹕砀孓o,“朕最近總來打擾大師清修,還請大師見諒?!?/br> 拙念大師微微一笑,須眉皆白的臉上神情祥和,“哪里,陛下每次來老衲這邊只是喝杯茶就走,連話都不多說半句,怎會打擾?!?/br> 苻祁苦笑,“朕那些俗世煩惱事怎能拿到佛門清靜地來打擾佛祖,朕來這邊只求能靜靜心便好?!?/br> 拙念大師是佛門中人,不執俗世禮數,皇上要走也只是雙掌合十相送,待到苻祁走到禪房門口時忽然道,“佛曰: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于是體會到世間諸般苦痛。陛下富有四海,位高尊崇,只需堅定心性,不輕易為外物所擾,自然便能靈臺清明,心境舒暢?!?/br> 苻祁腳下一頓,心道拙念大師是出家人,沒碰過情字,所以才會這般想,其實這道理說起來容易,真做起來難比登天! 也不回身,輕聲道,“多謝大師?!?/br> 出得寺來就有御前侍衛總管廖勇迎上前,恭謹問道,“陛下現在就回宮嗎?” 苻祁舉目四顧一圈,然后一指后面一片梅林道,“命人過去清道,朕要去那邊走走?!?/br> 廖勇不曉得如今這個季節梅林里有什么好看,待急急命人去驅逐了閑雜人等,再陪著苻祁冒著細雨去走了一圈后才后知后覺地想起來,貌似以前陛下帶莫提督來磐昕寺時就在這條路上走過??! 悄悄看看陛下清減了不少的側影,暗自大搖其頭,莫提督這可真是害人不淺??!也不知他到底犯了什么事兒,跑得這叫一個干脆利落,看陛下這意思,雖然當時震怒,其實還是很念舊情的,都黯然神傷成這樣了?。?!唉??! 心中大為不解,暗道莫提督再好也不過是個宦官,到底有何魅力,能讓陛下放著全天下的美女不要,一門心思都只用在他身上???! 忍不住去瞄隨圣駕來磐昕寺伺候的幾個小內侍,心中天人交戰:我要不要也悄悄找個小太監一試?這其中只怕有不為人知的大妙處呢??! 可惜直到陪著苻祁在梅林里走了一圈,下山回到馬車上也沒看上哪個小太監,在廖勇眼中看來,那幾個身材干癟的小家伙實在讓人提不起興致。 最后總算醒悟過來,并非像自己想的那般,只要是個小太監,身上便有不為人知的大妙處,這不為人知的大妙處應該是莫提督身上所獨有的才是。 只得悻悻地放棄了嘗鮮一試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