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吃完飯,梁景行沖了個涼,從浴室出來,沒看見人影,他喚了一聲,從樓上傳來姜詞的聲音。 梁景行走去樓上陽臺,見窗戶大開,姜詞正攀著欄桿,半個身體都探了出去。梁景行急忙將她一拉,一把關上了窗戶,“小心點?!?/br> 她剛剛換上的浴袍淋濕了些許,素凈的臉龐上沾了點雨水,望著他笑意盈盈,黑亮的眼睛似被洗凈過一樣。 梁景行收回目光,“到客廳去,我們聊一聊?!?/br> 梁景行替她煮了杯熱牛奶,擱在茶幾上,到對面坐下,點了支煙,慢慢抽著,“你估過分了嗎?” 姜詞神色一斂,“前三科沒什么問題?!?/br> “還能不能去央美?” 姜詞垂眸,“英語差太多了?!?/br> 梁景行沉吟,一時沒說話。 姜詞端起杯子,淺淺喝了一口,有些燙了,但喝下去的瞬間,倒是覺得極為熨帖。她想起以前做數學題,要求在九宮格中找出兩個點之間的最短距離,數學老師說,不回頭,就是最短距離。 “我是不會復讀的?!?/br> 梁景行仍是沒有開口,煙夾在他指間,漸漸聚了一截灰,片刻,他將還剩一半的煙掐滅,似是終于下了決定,“來崇城美院吧,今后爭取保研或是出國?!?/br> 姜詞怔了怔,其實幾小時前她大腦空白地坐在考場時,已漸漸有了這個打算,但沒想到梁景行會替她說出來。她笑了笑,“真成了我老師,你豈不是更能光明正大地管我?!?/br> “我可管不了你,我只給攝影系的上課?!?/br> 提起上課,姜詞忽想起一茬,“你在帝都留到了三月,這學期難道不上課?” 梁景行立時沉默,過了片刻才說,“我沒讓排課?!?/br> 姜詞好奇,“為什么?你那位……朋友,莫非沒別的親友,需要你全程照顧?” 梁景行只說:“我在帝都還有別的事?!?/br> 姜詞張了張口,聽他這語氣,自然知道即便再問下去,他恐怕也不會回答,便住了聲,將大半杯牛奶一飲而盡,垂頭低聲道:“我明天得去醫院見語諾的爸爸?!?/br> 劉亞芬沒真的對姜詞造成什么傷害,在派出所說明情況之后,也就放走了。臨走前,狠狠剜了姜詞一眼,那黑漆漆的眼中,似有無限的怨毒。 “法律上,你并不對張德興負有任何責任。至于你父親,公司破產,所有財產均被抵押沒收,加之出車禍去世,法院不會對其經濟犯罪行為追究無限責任。換言之,阿詞,你是清白無辜的?!?/br> 姜詞神色懨懨,“這話,我爸的律師曾跟我說過。早年我爸公司剛開張,張德興跟著我爸走南闖北,立下了汗馬功勞。張德興如今癱瘓了,一切全因我爸而起,我不能憑著別人的一句‘清白無辜’,就能丟下他不管……我良心上過不去?!?/br> “那你打算管到幾時?張德興一輩子癱瘓,你準備照顧他一輩子?” 姜詞沒吭聲,她對張語諾一家,尤其是對張語諾的情緒,實則十分復雜。 沒出事前,兩家交好,姜詞一直拿張語諾當親meimei看待。出事之后,張語諾沒與劉亞芬同仇敵愾,讓姜詞十分感激。但如今她的境遇已是云泥,再也無法如往日一樣看待張語諾。每次張語諾笑意盈盈地與她分享種種趣聞之時,她心里就會生出一種扭曲的嫉妒——嫉妒她是受害人,嫉妒她立場鮮明,更嫉妒她良心清白。 當然,這些隱晦的心事,她肯定不會說給梁景行聽。 梁景行嘆了聲氣,思索片刻,說道:“你過幾天再去,他剛知道自己癱瘓,恐怕情緒不穩?!?/br> 第22章 石榴紅(05) · 靜了半晌,梁景行再沒開口說話。姜詞抬眼:“這就聊完了?” “當然,你還打算聊什么?” 姜詞斜睨著他,“我們呢?” 梁景行一時移開了目光,“我們有什么可聊的?!?/br> 姜詞立即從沙發上站起來,蹲到梁景行跟前,仰頭看他,“梁叔叔,你不誠實?!?/br> 梁景行扶了扶額頭,“別這么叫我?!?/br> 姜詞樂了,“你是不是真后悔了?” 梁景行目光落在她臉上,沉靜淡然,和他這人一樣,“不后悔,有什么可后悔的,活了三十年,什么樣的結局接受不了?!?/br> 姜詞并未細想他這話,聽他這么說,心里滿滿漲漲的,只覺得高興,她往前一步,將頭輕輕靠在他的膝頭,輕輕喚了一聲,“梁景行?!?/br> 梁景行“嗯”了一聲,伸手撫著她的發,動作輕柔。 片刻,姜詞腳麻了,這才站起來。她還有無數的話想問他,可又覺得這數小時發生的一切跌宕起伏,她應該花費些許時間捋一捋。梁景行既然接受了她,她有的是時間,還有什么可著急的。 “我想先去睡覺?!?/br> 梁景行跟著站起身,“好,你是該休息一會兒?!?/br> 姜詞被領去有衣帽間的那間臥室,她在門口停了腳步,試探地問他:“這房間平時誰睡的?陳覺非?” “許盡歡?!?/br> 問這話的時候,姜詞一直注視著梁景行,然而他神情如常,似乎并不以為有個女人常在他這里居住有什么不妥。 還要細問,梁景行擱在茶幾上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他匆匆囑咐一句:“我就在隔壁,有事叫我,晚安?!闭f罷,頓了頓,伸手將她虛虛一攏,便轉身往客廳去了。 姜詞望著他,見他接起了電話,點了支煙,走到了窗邊。煙灰色的家居服,襯得他眉目沉靜,在他身后,是一窗風雨。 姜詞斂目,走進房里,輕輕闔上了門。 姜詞這一覺睡得極沉,醒來已是天光大亮。窗外日色明凈,隱約有鳥聲啁啾。她從床上爬起來,打開窗戶,往外看了一眼,這才發現天已放晴,窗前青翠的枇杷樹上,停了幾只布谷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