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姜詞忽然一動,捉住了他的手,清冷的目光落在他臉上,“這是不是就是報應?” 梁景行胸口沉悶,放緩了聲音,深深看她,“阿詞,這事不是你的錯?!?/br> 然而姜詞仍是直愣愣地盯著他,“你說,這是不是就是報應?我爸害了那么多人,所以注定我這輩子也別想得到安寧——我當年揮霍過多少人的血汗錢,就得背負多少的債?!?/br> 她松開梁景行的手,從沙發上站起來,浴巾從頭上滑下。她赤足站在原木的地板上,腳踝上濺了些許泥水,身影逆著光,臉上輪廓一時晦暗不清。 方才的最后一門考試,自然是全軍覆沒。她到教室的時候,聽力考試已經結束。一整面的試卷,彎彎曲曲的字母擠作一堆,蝌蚪似向外奔逃。她試圖一字一句去讀題,剛看了兩行,便覺腦袋里炸裂似的疼。 一個半小時,全是煎熬。 她記得十五歲那年,曾隨著姜明遠旅游,在大理的一座小寺中掣了支簽。寺里有個修行的老和尚,從落了灰的架上替她找出簽文,脆黃的紙張,赫然寫著“下簽”。 “家宅不寧,功名遲遂。官事得罪,錢財阻滯?!?/br> 姜詞自然不信,那時的她,只覺未來所有一切全鋪在眼前,璀璨光明,通達順利,哪有一樣和這簽文上的內容沾得上邊。 不過兩年,一一應驗。 從前她不信命,如今卻隱隱相信,冥冥之中自有一種力量,將這一切羅織為塵網,她仍在網中,沒有片刻脫離。 “當時非法集資的事情敗露之后,我爸決定讓張德興出來當替罪羊。結果有個受害人協恨報仇,開車撞傷了張德興。生前最后那段日子,我爸十分后悔,他囑咐我,要是他進去了,無論如何,我得想辦法照應張德興?!苯~聲音沙啞顫抖,似一根弦繃到極致,“前幾天,語諾剛告訴我,張德興醒了……” “別說了?!?/br> “……我以為我終于替我爸把罪贖清,我也能開始過我自己的日子……” “阿詞,夠了?!绷壕靶猩锨耙徊?,握住她伶仃的腕骨。 姜詞身體顫抖了一下,再不做聲。 梁景行低垂著目光,心中一時只有無盡的悔意。 他早知道,這人一貫擅長口是心非,脾氣倔強得令人發指,卻還是被她幾句氣話戳住痛腳,刻意地疏遠了她,以至于讓人鉆了空當。 今天這事兒,原本不該發生。 梁景行深深嘆了口氣,松開姜詞,“你先去洗個澡,吃過晚飯,我們來商量解決的辦法?!?/br> 靜了數秒,姜詞極為慘淡地笑了一下,“還能有什么解決辦法,這樣的日子,我決不想過一年?!?/br> “即便你想,我也決不會再讓你過這樣的日子?!?/br> 姜詞抬頭,盯住他的眼睛,“你是覺得我可憐嗎?” 這問題,她曾經問過一次。 梁景行目光沉沉,“阿詞,你該知道,我從不覺得你可憐。 姜詞靜了片刻,只冷冷笑了一聲,“這話還是留著騙你自己吧?!闭f罷,再不看他,赤腳踩過浴巾走向門口。 梁景行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你去哪兒?” “跟你沒關系?!?/br> 梁景行擰眉,“剛才是誰打電話向我求救的?” 姜詞一震,緊盯著他:“你大可以不來?!?/br> 梁景行眉間一股沉郁之氣,“阿詞,你說話可要講點道理?!?/br> 姜詞嘴唇緊咬,用力扭動手臂,打算掙脫梁景行的鉗制。 梁景行卻抓得更緊,語氣強硬,半點不容置喙,“你暫時留在這兒,哪都不許去?!?/br> “你憑什么限制我的自由!”姜詞喘了口粗氣,忿然作色,“梁景行,你想繼續做你的正人君子,可不代表我得配合你。我不是你在某個貧窮山區里捐助的蠢蛋小孩,每年收到你的匯款,就能自我安慰這世上還有人關心,然后樂呵呵傻乎乎地活下去?!?/br> 她咬了咬牙,這些話早在她心中盤桓了大半年,憋得她幾欲發瘋,如今既已說出口,索性一鼓作氣:“……你既然給不了我要的,就別他媽繼續招惹我!” 梁景行胸膛劇烈起伏,只緊捏著她的腕骨一言不發,深褐色的眸子里藏著一叢枯火,愈燒愈盛。 雨似乎更大了,噼里啪啦砸在玻璃窗上,似要將密不透風的黑暗,砸出一個洞來。 姜詞猛一用力,一把甩開了梁景行的手,伸手打開了房門,踏入外面的漫天風雨之中。 夜如潑墨,屋內的燈光只照亮了門前數寸地方。瓢潑似的大雨沖刷著眼睛,狂風似一只巨掌捂住口鼻,姜詞跑出幾步,徹底不辨方向,她往臉上狠狠抹了一把,將心一橫,不管不顧地往前沖,似要從這濃重的黑暗里撕出一道口子。 忽然,她被一陣強大得難以抗拒的力量往后一拽,徑直撞入一個堅硬的懷抱。 粗重的呼吸一聲聲噴在她耳畔,灼熱guntang,捏住她頷骨的手指卻冰冷異常,“姜詞,你真是個瘋子!” 姜詞第一次知道,原來梁景行的身體這樣的硬,像一道巖石,撞上去時,疼得眼淚都涌了出來,似是薄而鋒利的刀片,輕輕劃在她心口之上。 好疼啊。 她張了張口,眼淚撲簌滾落,終于還是示弱,一字一句,聲如裂帛:“梁景行,你已經長我一輪,還要教我等嗎……” “啪”的一聲巨響,似是不遠處的樹枝被大風掛斷,驚動了這狂亂的雨夜,她身體也跟著一震,話未說完,沙啞的聲音被一個深而粗暴的吻,狠狠堵在了口中。 第21章 石榴紅(04) · 姜詞身體再次跟著一震,理智全線崩盤,她仰著頭,腰被梁景行捏在手中,整個人緊貼著他的身體,仿佛一尾干渴窒息的魚。煙味,眼淚,以及順流而下的雨水,全混在了一起,炙熱濃烈,似要靈魂都灼傷。 并沒有持續太久,梁景行輕喘著氣離開。姜詞長長的睫毛顫了一下,雨珠滾落而下——她發現梁景行的身體也在微微顫抖。